羔羊頌
6
「感覺到我壓迫的力道了嗎？」
「我陪您到門口。」管理員熱心送客。
費爾明對著艾莉夏咧嘴儍笑。「別怕，碧雅小姐今天的表現非常霸氣，但是她打針的技術跟天使一樣好。因為他們家老太爺是糖尿病患者，就是身體不夠甜的那種病。她那巧手拿起針筒可不得了，連尼羅河的蚊子她都能扎上一針，其他昆蟲就更不用說了。她從小就學會這個本事，因為家裡沒人敢替爸爸打針，現在呢，她幫我們大家打針，包括我在內。您要知道，我是個很難應付的病人，因為我有鋼鐵般的屁股，只要稍微使個力，扎進來的針都會斷。」
碧雅瞇著眼看她。「我的達尼怎麼了？」
「碧雅小姐，有任何需要的話，您知道我在哪裡。我在架上放了幾條毯子，還有醫生交代的藥物和服用說明書。」
「您的好朋友費爾明常說，需要請求原諒的人應該去告解室，或是買隻小狗。他雖然滿嘴胡說八道，這件事倒是說得很有道理。」
「現在先別提這些了，不需要請求我原諒什麼。」
「您對伊莎貝拉的事知道多少？」
「放心，我一定會把小少爺變成一隻小睡鼠。牛奶摻點威士忌，再加點蜂蜜，保證好喝。」
「有一件事……有天晚上，我陪達尼回到您的家門口……」
「別說了，睡吧。」
「是。大家似乎都認識您。可惜，沒有人清楚您真實的底細。」
「碧雅？」
「您沒打麻藥的時候，說謊的功力高明多了。」
達尼看了妻子一眼，但並未出聲。
蘇德維拉醫師拉起她的手腕，按住她的脈搏，同時看著手錶。
「會痛嗎？」
「這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想不通了。您喝掉我身上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血液。」
「別以為男人就不會把我當成幻想對象。」碧雅大言不慚，自己也忍不住偷偷笑了。「我對此毫不懷疑。」
「我知道，但是您必須再等一等。」
她睜開雙眼，赫然發現碧雅的臉龐幾乎要碰到她的臉。她感受到碧雅正用力握緊她的手。
艾莉夏笑而不答。
碧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是因為他母親那些事情嗎？因為伊莎貝拉的遭遇？」
「又怎麼了？」
「我能夠相信您嗎？」
「什麼事？」
「還要三個多鐘頭才能打抗生素，何不照著醫生的吩咐先睡一下？」
「內戰期間留下來的，空襲時受的傷。」
「遵命，資訊完全封鎖。」
「我也是。」
「不准讓我兒子碰酒精！還有拜託別跟孩子聊政治，免得他接下來一再重複，沒完沒了。」
「我看您根本就別無選擇。問題在於，我能不能相信您這個人。」
「貝娜妲也是這麼說的。」碧雅附和。
「無聊的瑣事。我之前夢見自己吻了一位非常俊帥的男子，卻不知道對方是誰。」
話中帶刺的尖銳語氣，讓碧雅才脫口說出就後悔了。
「今天還不會。我知道這聽起來像無稽之談，但是，您盡量放輕鬆，好好休息一下。」
「我有個請求，而且我只說這麼一次。」
醫師對他拋出責備的眼神。「拜託行行好，別再胡說八道了，會加重病人的心理負擔。」
「我猜您一定有很多追求者。」
她點頭回應。
「我會努力的。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費爾明。又讓您https://m.hetubook.com.com擔心了。」
「就像在度假一樣。」
「我口渴。」
「他們為什麼常常這麼蠢？」碧雅問道。
「費爾明是個有智慧的人。」
醫師嘆了口氣，隨即幫她蓋好床單。
「當然。」
房裡就剩她們兩人了。碧雅搬來一張椅子，在艾莉夏身邊坐下。兩人沉默對望。艾莉夏送上感激的笑容。碧雅只是看著她，情緒反應難以捉摸。過了半晌，管理員從房門口探望，眼看兩人無言對坐，隱約感受出氣氛有異。
「差不多就是這樣。盡量吧，至少試著放鬆。」
「有一些關於伊莎貝拉的資料，關於她的過去……」艾莉夏娓娓道來。「我想，達尼有權知道這些事，但是，我不曉得……或許到頭來，他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沒怎麼樣。他看起來是個好男孩，很純潔的一個人。」
「感覺怎麼樣？」他詢問病人。
「好。我親愛的吸血魔女，那雙巧手會好好照顧您的。千萬不要亂咬人，知道嗎？我明天再來。乖乖照著碧雅小姐的話去做，想辦法不要死掉。」
碧雅自告奮勇。「我留下來！」她語氣堅定，一副不容置喙的態勢。「費爾明，我本來請蘇菲亞照顧胡立安，但又放心不下，因為她總有些怪點子。我給貝娜妲打過電話了，請她有空就過去看孩子。臥房讓你們睡，乾淨床單都在櫃子裡，貝娜妲知道在哪裡。達尼可以睡沙發。」
醫師掀開床單，接著，艾莉夏感受到他的雙手落在她的骨盆部位。
「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喂！達尼，別老是一張驚嚇的臉，這樣不會讓傷口快點好。」
蘇醫師站了起來hetubook.com.com，這時艾莉夏聽見有人在一旁低聲交談。他們朝她挪近幾步，接著好幾個身影出現在小床邊。她認出了費爾明、達尼和碧雅。他們旁邊還有個頭髮稀疏、目光如隼的男子，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認識他一輩子，偏偏記不起是什麼人。費爾明和蘇醫師竊竊私語，達尼在一旁微笑，神情頓時輕鬆不少。他身旁的碧雅緊盯著她，面露憂容。費爾明蹲跪在她身旁，一手輕輕放在她額頭上。
「我知道。」蘇德維拉說，卻絲毫看不出要幫她倒水的樣子。
「抱歉。」她喃喃低語。
「怎麼？您喜歡他嗎？」
「不要胡思亂想，我老家在馬塔德佩拉。」
「晚安，碧雅小姐。晚安，艾莉夏。」管理員隨即告退。
艾莉夏點頭回應，面露溫馴的笑容，但碧雅依舊不買帳。艾莉夏的目光在四面書牆間遊走，從地上延伸到天花板，群書滿布。她知道，碧雅的雙眼始終緊盯著她。
「那個舊傷嗎？」
「有疑慮嗎？」
「小事一樁。您到時候就知道了。」費爾明發表高論。「退麻藥這件事，就像在神學院求學的歲月：多少會影響到羞恥心。」
「您已經兩次在我面前和死神擦身而過，我都快受不了了。說真的，您那張臉跟死人差不多，但是除此之外，我看都挺好的。覺得怎麼樣？」
「這個舊傷是怎麼來的？」
「可惜沒一個值得交往。好男人都愛上像您這樣的女孩了。他們只把我當成幻想對象。」
碧雅點頭應允，再度靠坐在椅子上。艾莉夏看著她閉上眼睛。
艾莉夏嚥下口水。「我發誓。」
接著，費爾明拖著達尼往外走。
「費爾明！」碧雅
https://m.hetubook.com.com高聲喝斥。
碧雅躊躇了一會，最後仍握住艾莉夏的手。兩人就這樣靜默許久。碧雅凝視面前這個讓她又愛又怕的奇女子。剛抵達此地時，艾莉夏仍神智不清，醫師要檢查她的傷勢，碧雅在一旁協助他幫病人脫衣。臀部上那刻痕般的驚人傷疤，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
艾莉夏聳聳肩。「這傷疤正好可以幫我嚇跑那些無聊癡漢。」
艾莉夏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明亮的燭光。她腦中第一個念頭是：如果已經死了，何以如此口乾舌燥？其次，她發現有個白髮白鬍鬚的男子坐在身邊，透過一副迷你圓框眼鏡觀望她。他的五官讓她隱約聯想起當年在孤兒院讀過的天主教義手冊中的上帝形象。
「或許您只是不想在感情上受傷罷了。」
「為人|妻又為人母，我想都不敢想。」
「碧雅，記得幫她注射抗生素，每四小時一次。」醫生特別交代。
「我會跟死人一樣安靜的。」費爾明邊說邊畫十字。
「我會死掉嗎？」
「不多。」
「達尼是個幸運的人。」艾莉夏咕噥著。
「稍微有點痛。」她答覆。「麻|醉|葯把疼痛壓下來了。」
幫她蓋上床單前，蘇醫師的目光停留在攀附臀部的一片黑色疤痕。艾莉夏看出了他眼中隱藏的驚恐。
「我很渴。」
「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要求您原諒我，但是……」
「什麼事？」
「我在哪裡？」
「請說。」
「偶爾。他那副德行，也沒幾個人受得了就是了。您現在該休息了。」
「不需要道歉，是我活該。」艾莉夏說。
「您辛苦了。」
費爾明恭敬地行了軍禮，隨即向艾莉夏眨眨眼。
「您是從天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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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夏？」
「我已經很習慣疼痛了，醫生。」
「碧雅？」
「請向我發誓。」
「我只是隱藏得很好。」
「我會留一點藥，多少可以幫您處理這個舊傷，但是要小心。您現在還很虛弱。」
「這倒是個好問題。」
「我可以牽著您的手嗎？」艾莉夏問她。
「能不能請問您在笑什麼？」碧雅好奇問道。
「他有他的陰暗面，只是您不知道罷了。」
「男人啊？誰知道。或許是因為大地之母是女人吧……說來雖然殘忍，但他們一出生就昏頭昏腦的。不過，有些男人也還不錯。」
「您是不是一直都有習慣親吻陌生人？還是只有打了麻|醉|葯才會這樣？」
「我睡不著。我覺得害怕。」
碧雅沒回應。艾莉夏依然閉著眼睛。
「我還以為您什麼都不怕。」
「在這個地方，好像大家都認識我。」艾莉夏說道。
「麻|醉|葯效還沒退之前，她不能喝水。」醫師在一旁解釋。
「會痛嗎？」
「您那位達尼呢？」
「我口渴。」
「謝謝您，伊薩克。晚安。」
「不要做出任何傷害達尼或我的家人的事。」
「我如果提出這樣的要求，您會原諒我嗎？」
艾莉夏直視那目光，如此威嚴，讓她幾乎不敢呼吸。
他的腳步聲在走道上逐漸遠去。
醫師沒好氣地咕噥著。「我明天早上再過來。這段期間，各位最好輪班守在旁邊。只要出現發燒、發炎或感染症狀，馬上來找我。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誰先開始？您就算了，費爾明，我知道您很想……」
「看來一切都交代清楚了。」醫師說道。「現在，我要怎麼出去？」
「我以為您已經睡著了。」碧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