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頌
11
「那就照妳說的。要不要吃點東西?」
「伊莎貝拉。」
「妳還記得那個名字嗎?」
「再忍耐一下。醫生馬上就來,等他幫妳打一針,就會舒服多了。」
「就是他。」
「因為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為了報仇嗎?」
「就這樣?」
「妳是那天晚上決定要逃家的嗎?」
「那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妳就是在那裡碰見馬汀的嗎?」
「至少喝點柳橙汁。」
「告訴我,妳跟馬汀說了什麼?居然能讓他放棄千里迢迢到馬德里找瓦士報仇的計畫,相反地,他甚至決定幫妳逃家……」
「我手邊的資料沒出現過這個名字。」
「大衛.馬汀聽到這件事有什麼反應?」
「因為我們是朋友。」
「別的原因?」
「嗯。」
「沒事。別說,拜託,還是繼續吧。」
「今天早上覺得怎麼樣,艾麗娜?」
「他們一起寫過書吧?」
「妳一直都直呼他的名字大衛……」
「妳第一次跟他交談是什麼時候?」
「主人?」
「他有沒有告訴妳,他是怎麼逃出監獄的?」
「妳的意思是說,安瑞亞斯.柯瑞理這個人是大衛.馬汀想像出來的人物?」
「都是妳的朋友嗎?」
「跟我聊聊那個幫妳的人。大衛.馬汀,對不對?」
「朋友。」
「我不懂妳的意思。」
「大衛不太正常。他會妄想很多事情,還有人。」
「我說過了,藥性溫和的鎮靜劑。妳如果覺得不好,我讓醫生別再幫妳注射m.hetubook.com.com這種藥了。」
「他都是叫他主人。」
「為什麼?」
「後來怎麼了?」
「馬諾麗小姐總會在皮包裡隨身帶著一瓶茴香甜酒,她常常喝了酒就睡著了。」
艾麗娜點頭。同樣的戲碼每天都要搬演,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敘述過那些事。反正也無所謂了。已經不需要隱藏任何祕密。所有人都死了。而她永遠也踏不出這個地方了。
「柯瑞理。他叫做安瑞亞斯.柯瑞理。」
「沒有。」
「烏巴赫。」
「家教老師馬諾麗小姐每週六會帶我到麗池公園。我們去水晶宮,那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嗯,大衛。」
「對。我之前已經看過他好幾次。他都在遠處。」
「我不記得了。」
「大衛說,那裡還有別人,在那棟房子裡。那人還幫他逃過一劫。」
「就是他。」
「但是這個計畫並沒有實現。」
「這一點他自己就想得到了。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那他為什麼找上妳?」
「他是把我買下來的人。」
「他經常晚上偷偷到我房間,都是醉醺醺的。他跟我說,他太太不愛他,而且在外面有很多情夫,兩人之間已經沒有感情。然後他就開始大哭,接著強迫我跟他親熱。等他逞完獸|欲,又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引誘他,還說我和我母親一樣,都是婊子。他對我拳打腳踢,還恐嚇我說,要是膽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他就會殺了我妹妹,因
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他知道我妹妹在哪裡,只要打一通電話,她很快就進棺材了。」
「他去偷了一部車,然後帶我逃離那個地方。我需要打針,拜託……」
「這個我們前幾天已經聊過。更早之前也談過了。」
「他不是我父親!」
「妳跟他說了別的原因,他因此而改變心意。」
「對,伊莎貝拉。」
「嗯。」
「可以現在就打嗎?」
「還有,他認為我可以幫他潛入我養父母的家,瓦士遲早會在那裡出現,到時候就能找機會把他殺了。瓦士經常在烏巴赫家走動。他們有業務往來,銀行股票。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方式能接近瓦士,因為他身邊一定有保鑣或隨扈保護。」
「是他的同夥嗎?」
「那天是我生日。」她開始敘述。「烏巴赫夫婦為我辦了一場慶生會,我在學校的所有同班同學都受邀到家裡。」
「他說,他已經花了三年時間想辦法要接近毛利修.瓦士。」
「我不餓。」
「但有人幫妳,是嗎?」
「我要打針。」
「會不會是另外有人冒充他的身分?何況,妳當時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
「好的,馬上打針。謝謝妳,艾麗娜,謝謝妳坦白說出一切。」
「他跟我聊起我父親的事,他們一起坐牢的歲月。我父親跟他談起我們,還有發生在我們家的事。我想,他們似乎達成某種協議。誰先出獄,就去幫忙安頓另一個人的家人。」
「大衛是我父親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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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前是同事。」「他有深愛的人。」
「但是,大衛.馬汀並沒有家人。」
「不是我的朋友,只是買來的慶生會同伴,就像那個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用錢買來的。」
「我累了。」
「因為我告訴他,他如果這樣做的話,一定會被殺。」
「還是情人?」
「那是廣播劇本。他們寫過一齣劇本叫《冰蘭花》。一個以十九世紀巴塞隆納為背景的推理故事。我父親不讓我聽,他說那不是給小孩聽的故事,但我還是溜到瓦維德雷拉老家的客廳裡開了收音機。音量轉到最小……」
「根據我手邊的資料,大衛.馬汀一九三九年入獄,當時內戰已經結束,他企圖闖越邊界返回巴塞隆納,因此被捕。他被關進蒙居克監獄,在那裡和妳父親重逢,後來,獄方一九四一年宣稱他已經死亡。妳現在跟我談的是一九四八年的事,距離他的死訊已是好幾年以後。確定幫助妳逃亡的人真是馬汀?」
「妳要先告訴我馬汀跟妳說了什麼。」
「好吧,妳怎麼又遇見他了呢?」
「妳是怎麼認識他的?」
賴安德每天早上八點半準時現身。他在備有新鮮早餐和鮮花的客廳裡等她。在此之前,艾麗娜.馬戴石已經醒來一個鐘頭了。負責讓她醒來的是醫生,他不敲門就直接登堂入室,早已準備好展開固定程序。陪他前來的總是那個從未出聲的護士。首先上場的是清晨的注射,打了這一針就能讓她睜開眼,hetubook.com.com並記得自己是誰。接著,護士會協助她起床、脫衣,帶她去浴室淋浴十分鐘。然後,護士幫她穿上她依稀記得在某個地方買的衣服。她從未重複穿過同樣的衣服。醫生幫她測量脈搏和血壓的同時,護士在一旁替她梳頭化妝,因為賴安德喜歡看她打扮得漂亮體面。當她和他一起坐在桌邊,世界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這時候馬汀就走過來了?」
「還好。」
「為了實踐他對我父親許下的承諾。」
「我想,可以的話,今天就聊聊妳當年失蹤的那幾個月。」
「妳認為你們的重逢是巧合嗎?」
「妳父親?」
「妳怎麼知道?」
「她是被毒死的。」
「您想知道什麼?」
「我被妳弄糊塗了!妳懷孕?懷了誰的孩子?」
「他有沒有告訴妳,瓦士以什麼方式殺了她?」
「我們先聊一聊,然後妳再服藥。」
「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艾麗娜,妳再想想看。」
「我想重回妳逃家那一天。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我要打針,拜託。」
「銀行家米格.安和.烏巴赫?那個領養妳的男人?」
「不是。」
「昨晚睡得好嗎?」
「沒錯,但我想慢慢總會有新的訊息出現。人的記憶就是這樣,常會跟我們耍點小花樣。」
「再一會兒就好,艾麗娜。等一下我們就幫妳打針,然後妳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瓦士命令兩名手下把他帶到奎爾公園旁的一棟大房子,打算在那裡把他殺掉。他們經常在那裡殺人,屍m•hetubook.com.com體就埋在花園。」
「那人有個外國名字。義大利名字。我記得這個,因為那人跟我父母很喜歡的一位義大利作曲家同名同姓。」
「瓦士殺害了他深愛的人。」
「他那天跟妳說了些什麼?」
「他們到底幫我打了什麼針?」
「我跟您說的都是真的。我當時懷孕了……」
有時候,艾麗娜把入口的食物全吐了出來,甚至嚴重暈眩後失去知覺,就這樣從椅子上跌下。發生這種情況時,賴安德會立刻按下桌上的電鈴,不消數秒鐘,有人會過來將她扶起,再次幫她梳洗乾淨。這時候,醫生通常會幫她補上一針,讓她陷入自己無時不渴求的清明冷靜狀態,為了能夠打這一針,她甚至興起了佯裝暈倒的念頭。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待了幾天。她藉由每次注射之間的空檔來估計時間,而打針讓她完全沉睡,一覺不醒。她的身形日漸消瘦,衣服總嫌過於鬆垮。當她在浴室鏡子裡看見裸身的自己,總忍不住自問鏡中女子是誰。她時時巴望著賴安德把一整天的流程早早完結,然後醫生會拎著他那只神奇的手提袋回到房間,帶來讓人遺忘一切的藥物。藥物進入體內的時刻,全身血脈賁張,終致意識盡失,這是她此生經歷過最貼近幸福的記憶。
「因為我就是知道。大衛已經失去理智,他僅剩的一點理性,全都留在牢裡了。他的病情已經很嚴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拜託……」
「對。」
「怎麼回事?」
「他跟妳說了什麼?」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