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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

作者:奧罕.帕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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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不禁好奇:凡是看完我所寫的內容,耐心觀察我所得以表達的事情經過,或者我所想像事物的人之中,有哪個讀者會說,霍加並沒有遵守他的諾言?
我猜想,當時必定出現一段漫長的沉默。霍加終於開口說話,一邊看向窗外金角灣上的黑暗。「為什麼他要停在那裡,為什麼他不再說點什麼?」如果這是個疑問,我並不比他更清楚答案:我懷疑,帕夏後來可能還說了些什麼,霍加也有所意見,但他什麼都沒說。他的樣子就好像其他人沒有分享他的夢想,為此感到不快。後來帕夏對時鐘起了興趣,要他打開鐘,解釋嵌齒、機械結構與平衡鐘的作用。接著,他如接近一個令人討厭的黑暗蛇穴般,害怕地把一根手指伸進這個計時裝置,又迅速縮回。就在霍加提及鐘樓,頌揚所有人精準地於同一時間進行的那種禮拜力量時,帕夏突然爆發了。「擺脫他!」他說:「如果你希望,可以毒死他;如果你希望,可以釋放他。這樣你會比較自在。」我必然懷著恐懼與期望,看了霍加一眼。他說,直到「他們」了解之前,他不會還我自由。
現在,當我重新整理記憶,試圖為自己創造一個過去時,發現這個快樂的景象,符合我在孩童時期聽到的神話,那正是畫家會在那些童話故事中繪製的圖畫。伊斯坦堡的豔紅屋頂,只該裝進那種一搖動就有雪片捲起的玻璃球體。這孩子開始詢問霍加問題,他則為這些問題找出答案。
後來,他經常重複那時說的話,彷彿我們兩人都了解那些話的意思。但儘管裝作心悦臣服,他仍有那種作著白日夢學生提問的態度。每當他說會堅持到最後,我就覺得自己目睹一個不幸的愛人,他哀戚且憤怒地抱怨,這一切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段時期,他非常頻繁地說著那句話。得知禁衛軍策畫叛亂時,他會這樣說;告訴我初級學校的學生對天使的興趣大過星辰後,也會這麼說;以及,又花了一大筆錢購買一份手稿,卻連一半都沒看完,便憤怒地扔到一旁之後;離開現在只是出於習慣而來往的清真寺計時室友人之後;洗完不夠熱的澡,身體受凍之後;喜愛的書籍散放花紋床罩上,伸展四肢躺在床上之後;聽到清真寺庭院滌淨手腳的人們愚蠢的對話之後;得知艦隊敗給威尼斯人之後;耐心聽完前來拜訪的鄰居說,他已經年紀不小,應該結婚之後。每當這些時候,他都會複述這句話:他會堅持到最後。
霍加一夜無眠到破曉。我想更換燃盡的蠟燭,卻被他制止。由於知道他希望我說點什麼,所以我說了句:「帕夏會了解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天色仍暗,或許他和我一樣明白,我其實並不這麼想。但沒多久,他大聲說,整個問題是在解開帕夏停止談話當時的謎團。
為了找出答案,一有機會他就去見帕夏。這次帕夏愉快地問候霍加。他說,他已了解發生的事,或說原本計畫的事。安撫霍加的感受之後,他提出從事武器研究的建議。「一種把世界變成我們敵人牢獄的武器!」這就是他說的話,但他並未指出這種武器是什麼樣的東西。如果霍加把自己對科學的熱情轉向這個領域,那麼帕夏應該會支持他。當然,對於我們期望www.hetubook•com•com的捐助,他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給了霍加一只裝滿銀幣的錢包。我們在家裡打開錢包,清點裡面的錢:有十七枚銀幣——真是奇怪的數字!給了這只錢包後,他說會說服年幼的蘇丹給霍加一個謁見的機會。他解釋說,小蘇丹對「這種事」感興趣。不管是我,還是比較容易陷入狂熱的霍加,都沒有太認真看待這項承諾,但是一週後卻傳來消息。晚間開齋後,帕夏將把我們——對,包括我——引見給蘇丹。
隔天,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開始工作:幾天後,他再次將時鐘與太陽系儀裝上馬車,在格子窗後的好奇眼神注視下,前往初級小學。傍晚回來時,他顯得有點沮喪,但還不到沉默的地步。「我以為那些孩子會像蘇丹那樣明瞭,但我錯了。」他說。他們只是嚇了一跳。當霍加上完課,開始問問題時,一個孩子回答地獄在天空的另一邊,然後哭了起來。
或許這就是當霍加說帕夏也是笨蛋之一時,我會反駁他的原因,他對此感到惱怒。這刺|激我產生一種不常有的厚顏無恥,我想感受他對我的需要,以及在我面前感到羞愧:我不斷問及帕夏的事,詢問他對我們兩人的看法,這讓霍加大怒,而我相信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憤怒的原因。接著,他執拗地重複他們也會很快除掉帕夏,禁衛軍很快就會採取某種行動,他覺得皇宮裡存在著陰謀。因此,如果要接受帕夏的建議,從事武器研發,他就不該為可能曇花一現的大臣製作,而是應該為了蘇丹。
霍加預作準備,修改並再次熟記對帕夏背誦的演說,這次改變是為了讓九歲孩童了解其中的內容。但不知為何,他的心思仍在帕夏身上,而不是蘇丹。他仍在思索帕夏那時為何突然陷入沉默。有一天,他會找出其中的秘密。帕夏想製造的那種武器是什麼樣的東西?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霍加現在是獨自作業。當他在上鎖的房間待到午夜,我則失神地坐在窗邊,甚至不去想何時會返家,而是像個蠢孩子一樣作著白日夢:在桌邊工作、可以隨時自由前往任何地方的人不是霍加,而是我!
他們坐著轎子前往競賽場的獅舍。蘇丹一一向霍加展示獅子、豹子和美洲豹,牠們都被鎖在一座古老禮拜堂的柱子上。眾人停在霍加預測會痊癒的獅子前面。蘇丹對牠說話,為霍加介紹這頭獅子。然後,他們走到躺在角落的另一頭獅子旁邊。這頭獅子懷著小獅,不像其他獅子有骯髒的氣味。蘇丹閃耀著眼睛問道:「這頭獅子會生多少小獅子?有幾頭公的,幾頭母的?」
霍加在官邸庭院卸下這些裝置後,帕夏以一種無心玩笑且脾氣暴躁老人的嚴格態度,檢視這些奇怪的物品。霍加馬上對他背誦自己熟記的演說。如同多年後蘇丹說的,帕夏話中暗指著我,對他說道:「是他教你這些玩意兒的嗎?」這是他剛開始唯一的反應。霍加的回答讓帕夏更驚訝:「誰?」他問道,隨即明白帕夏指的是我。霍加告訴他,我是個博覽群書的笨蛋。當他敘述這件事時,並沒有想到我,帕夏宅邸發生的事盤踞了他所有心思。他堅稱一切都是自己的發明,但帕夏並不相信。他似乎想找個人來怪罪,而和*圖*書他的心不容許自己喜愛的霍加屬於有過失的一方。
這些星星是如何停留在空中的?它們掛在透明的天體上!這些天體是什麼做的?是看不見的東西做成的,所以它們也看不見!它們不會相撞嗎?不會,它們各有自己的區域,就像模型這樣各自分層!有這麼多星星,為什麼沒有這麼多天體?因為它們非常遙遠!多遠?非常、非常遠!其他星星轉動時,鈴鐺也會響嗎?不會,我們加上這些鈴鐺是用來標記每一個星星完整的運轉!打雷和這個有關嗎?沒有!那它和什麼有關?雨!明天會下雨嗎?從天空的狀況來看應該不會——對於蘇丹生病的獅子,天空透露出什麼訊息?牠會痊癒,但必須有耐心,諸此之類。
蘇丹有如聽著令人愉悦的神話,聆聽霍加談論這項我也是首度聽聞的計畫。搭轎返回宮殿時,他再度問道:「那頭獅子的產子狀況如何?你覺得呢?」霍加已思考過這個問題,於是回答:「會生下公獅與母獅各半的小獅。」在家時,他對我說這種說法很安全。「那個笨小孩將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他說:「我比皇室星相家胡賽因.埃芬迪更內行!」聽到他用這樣的字眼形容蘇丹,讓我大吃一驚;不知為何,我甚至有點生氣。那段時間,我讓自己忙於家事,排解無聊。
接著,一天晚上,我們把儀器裝上馬車,出發前往皇宮我開始喜歡走在伊斯坦堡的街道上,感覺像是隱形人,在高大洋梧桐、栗樹與紫荊林間移動的幽靈。藉由隨從的協助,我們把儀器架設在他們指定的第二中庭地點。蘇丹是有著紅潤臉頰的可愛孩子,身材與小小年紀相仿。他操作著儀器,把它們當作自己的玩具。現在的我是否覺得,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希望成為他的夥伴與朋友;還是在過了許久的另一個時刻,當十五年後我們再度相遇之時?我說不上來;但是,馬上覺得自己必須好好待他。當蘇丹的隨扈在一旁等候,並好奇地簇擁上來時,霍加一陣緊張。最後,他終於可以開始了。他在報告中加入許多新事物,談論星辰的方式有如它們是具智慧的生物,把它們比喻成懂得算術和幾何學的神秘迷人生物,根據其知識作旋轉。看見小蘇丹開始受感染,不時抬頭驚奇地看著天空,霍加變得更熱切。瞧,模型這裡代表懸掛在透明旋轉天體的星球;那裡是金星,它這樣轉動;懸掛在那裡的大球是月亮,而你知道,它遵循著不同軌道。當霍加轉動星辰,附在模型上的鈴鐺發出悦耳的叮噹聲,小蘇丹嚇了一跳而後退一步。接著,他又鼓起勇氣,努力去了解,把它當成具有魔力的寶庫,接近這部鈴鈴作響的機器。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沒有談論星辰,反倒談起我的事。我可以想見,霍加對討論這個話題不太高興。當帕夏的注意力被周遭其他賓客吸引時,他們陷入沉默。晚餐時,霍加再度嘗試帶起天文學及關於他的發明的話題。帕夏說,他曾試著憶起我的面孔,想到的卻是霍加。在座還有其他人,他們開始閒聊人類如何成雙成對被創造出來的話題,提及這個主題一些誇張的例子,像是連親生母親都無法分辨的雙胞胎;相像的人士看到對方大感驚訝,卻著魔似地再也無法分離;或是歹https://m•hetubook.com.com徒盜用無辜人士的名字,過著他們的人生。晚餐結束後訪客漸次離去,帕夏要霍加留步。
蘇丹精神奕奕地接見霍加。「我的獅子好多了,」他說:「如同你預測的。」隨後,在蘇丹侍從的伴隨下,他們走到中庭。蘇丹指著池裡的魚,問他有什麼看法。「牠們是紅的。」告訴我這件事時,霍加說他這麼回答。「我想不出還能說什麼。」接著,他注意到這些魚有個行進模式。那情景就好像牠們其實正彼此討論這個模式,並努力讓它盡善盡美。霍加說,他發現這些魚很聰明。聽到霍加的話,一名站在後宮太監旁的侏儒笑了出來,受到蘇丹斥責。蘇丹身邊跟著一群後宮太監,負責不斷提醒這位君王其母后的訓誡。為了懲罰這名紅髮侏儒,蘇丹上轎時,不准他坐在隔壁。
大約那個時候,他兩度前往帕夏的宅邸。我認為,帕夏並不樂於見到在遠離他監視的情況下,霍加與蘇丹建立關係。他曾詢問霍加,探問我,調查我,但直到很久之後,帕夏被逐出伊斯坦堡,霍加才告訴我這件事。他擔心如果我知道,可能會在遭人下毒的恐懼中度日。但是,我看得出來,相較於對霍加,帕夏對我比較感興趣。霍加與我的相似,困擾帕夏比困擾我更甚,這讓我感到驕傲。當時,這種相似彷彿是霍加永遠不想知道的秘密,而且他的存在給了我一種奇怪的勇氣:有時我認為,光是承蒙這種相像,只要霍加還活著,我就是安全的。
子夜過後好一會兒,他從房裡出來,像是一個無法解決一些小問題、需要協助的困窘學生。他靦腆地把我叫到他的桌子旁邊。「幫我,」他突然說道:「讓我們一起思考,我自己沒法有任何進展。」我沉默了一會兒,以為這件事和女人有關。看到我茫然的樣子,他嚴肅地說:「我在想那些笨蛋。他們為什麼這麼蠢?」接著,彷彿知道我會怎麼回答,他又說:「沒錯,他們不笨,但他們的腦袋少了點東西。」我沒問「他們」是誰。「他們的腦袋裡難道沒有儲存知識的地方嗎?」他說,一邊環顧四周,像在找尋正確的字眼。「他們的頭腦裡應該有個小隔間,就像這個櫃子的抽屜,一個可以放置各種東西的地方,但看來他們並沒有這樣的空間。你明白嗎?」我想相信自己略懂一二,其實卻不是很理解他的話。我們保持沉默,面對面坐了很長一段時間。「到底誰能夠明白一個人為何會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呢?」他終於說道。「哦,如果你是真正的醫生,可以來教我就好了。」他繼續說著:「教我有關我們的身體,以及身體與頭腦的內部。」他似乎有點難為情。我認為,為了避免嚇壞我,他試圖以一種佯裝的幽默氣氛宣示說,他不打算放棄,會一直堅持到最後。這不只因為他對可能發生的事感到好奇,也由於沒有其他事可做。我什麼都不懂,但想到他要從我身上學習這一切,就覺得開心。
隔天上午霍加前往祝賀。眾多訪客中,帕夏特別點出他,對他的發明表示興趣,甚至問起我的事。當天晚上,我們一再拆開重組那個時鐘,在宇宙模型各處加了一些東西,並用刷子為星球上色。霍加向我朗誦辛苦寫出及背下的演講稿內容,希望以優和_圖_書雅用語與點綴著詩韻的真正力量,讓聽者感動。到了早上,為了平息緊張情緒,他再次對我背誦這篇關於行星轉動邏輯的華麗文章。但這次彷彿唸咒語一般,他倒著背誦。把我們的裝置放上一輛借來的馬車後,他出發前往帕夏宅邸。看到幾個月間擠滿屋子的時鐘與模型,在一匹馬拉著的貨車上居然顯得如此渺小時,我吃了一驚。當天晚上,他很晚才回來。
驚訝之餘,霍加做了一件後來向我形容是「粗心大錯」的事。他告訴蘇丹,自己擁有天文學知識,卻不是星相家。「但你比皇室星相家胡賽因.埃芬迪知道得更多!」這個孩子說道。霍加擔心左近的人聽到,傳入胡賽因耳中,所以沒有回答。不耐煩的蘇丹堅稱:如果霍加一無所知,那麼他觀察星辰是否終究只是白費氣力?
那些日子裡,他思考如何研發出一種較大的齒輪機械結構,讓時鐘只需一個月調整與校準一次,而非一星期。研究這項齒輪裝置時,他又想設計只需一年調校一次的時鐘。最後他終於宣布,問題的關鍵在於能提供足夠的動力,以推動這座偉大計時器的嵌齒輪,因為嵌齒輪的數量及重量必須依據調校的時間總計增加。就在那天,他自清真寺計時室的友人口中得知,帕夏已從艾祖隆返鄉,並接掌更高的職務。
當霍加再度發表言論時,帕夏剛開始顯得難以取悅,甚至為自己的好心情再次受到一堆混雜且似乎不可能理解的資訊破壞,大感不快。但後來,第三度聆聽霍加背誦的演說,同時看到我們太陽系儀的地球與星辰在眼前轉動後,他似乎理解了一點,至少開始專心聽霍加說話,顯現些微好奇心。當時,霍加激動地重複星辰並不是大家所相信的那樣,太陽系儀上顯示的才是它們運轉的方式。「很好,」最後帕夏說道:「我了解,這畢竟也有可能。為什麼不呢?」霍加的回應是不發一語。
後來,他開始使用這個詞彙,彷彿它是開啟每扇門的神奇之鑰:因為「笨」,他們沒看頭頂上方運行並照耀他們的星辰;因為「笨」,對於要學習的事物,他們會先問有什麼好處;因為「笨」,他們感興趣的不是細節,而是結論;因為「笨」,他們都一個樣,諸如此類。雖然幾年前還住在自己的國家時,我也喜歡這樣批評人,但我沒對霍加說什麼。無論如何,當時他整個心思都放在那些「笨蛋」,而不是我的身上。顯然,我的「笨」是另一種類型。那段日子,我曾欠缺思慮地告訴他一個自己作過的夢:他代替我回到祖國,和我的未婚妻結婚,婚禮上沒人知道他不是我。我穿得和土耳其人一樣,在角落觀看慶祝活動,遇到母親及未婚妻時,兩人都沒有認出我,轉過身去背對我。最後淚水終於讓我從這個夢中驚醒。
我並未詢問所謂「他們」必須了解指的是什麼。或許我有著不祥的預感——我會發現霍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後來,他們談了其他事,帕夏蹙眉而鄙夷地看著面前的儀器。霍加雖然明白自己不再受歡迎,仍在官邸一直待到深夜,滿懷期望地等待帕夏重燃興趣。最後,他把儀器裝置裝上馬車。我心中描繪出一個景象,漆黑寂靜的道路後方,一間屋子裡有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為伴隨聽聽車輪的巨大時和-圖-書鐘滴答聲,大惑不解。
對生病的獅子提出看法時,霍加仍有如談論星辰那樣,繼續看著天空。回家後,他提及這件事,並說那不要緊;重要的不是小蘇丹辨別科學與謬論的差異,而是他應該「了解」一些事。他又用了同樣的字眼,彷彿我明白他應該了解的是什麼,而其實我正在想,不管自己是否改作穆斯林都沒有差別。我們離開皇宮時,他們給我們一只剛好裝著五枚金幣的錢包。霍加說,蘇丹已領悟星辰的運作是有邏輯的。哦,我的蘇丹!後來,很久以後的後來,我真的認識了他!我驚訝地看著我們的窗外出現同樣的月亮,我想當個孩子!霍加忍不住又回到同樣的話題:獅子的問題不重要,那個孩子喜愛動物,就是這樣。
接下來一星期,他都用來提振自己對君王智慧的信心。他一再和我重溫我們在第二中庭發生的每一件事,尋求我聲援他的判斷;這個孩子很聰明,是的;他已經知道如何思考,是的;他已有足夠的毅力承受宮廷人士施予的壓力,是的!因此,早在後來蘇丹開始在我們身上編織夢想的許久以前,我們便已對他懷有夢想。霍加同時也在製作那個時鐘;我相信,他也有點在思考武器的事。獲召晉見帕夏時,他是這麼對帕夏說的。但我知道,他已經放棄帕夏。「他變得像其他人一樣,」他說:「不再希望了解自己不明瞭的事。」一週後,蘇丹再度宣見霍加,他去了皇宮。
為了回應蘇丹的疑問,霍加只好提出原本打算過些時日才作的說明:他答道,自己從星辰學到許多東西,並且根據所學,作出很多有用的結論。蘇丹瞪大眼睛聆聽,而霍加將君王的沉默詮釋為支持,表示有興建星辰觀測台的必要。就像九十年前,蘇丹祖父阿梅特一世的祖父穆拉特三世為剛過世的塔基亞丁.埃芬迪建造的那種觀測台。這座觀測台後來因年久失修而荒廢。或者是,較這種觀測台更先進的東西:科學院。這個學院不只可以讓學者觀測星辰,還能協助他們觀察整個世界的河流、海洋、雲、山、花草、樹木,當然,還有它的動物。空閒時,這些學者會聚一堂討論觀察心得,促進智識的進步。
有一陣子,我覺得他的心思只放在模糊的武器概念上。我告訴自己,他只有計畫,並未付諸行動。因為如果有進展,我確定他會與我分享,而且可能藉此令我相形見絀。他會告訴我他的設計,聽取我的意見。每隔兩、三週,我們會去阿克沙來的妓院聽音樂及和女人廝混。一天晚上,我們正從那裡回家的路上,霍加說他打算工作到天亮,然後問我有關女人的事——我們從未觸及這個話題——接著又突然說:「我在想……」然而這時,我們進了家門,他隨即把自己關在房裡,沒有說在想什麼。他留下我與書本獨處,但我現在甚至不想瀏覽這些書,只是想著他的事:想著不管他有什麼樣的計畫或想法,我確信都不會有進展;想著他把自己關在房裡,坐在仍不完全適應的桌子旁,瞪著眼前空白的紙頁,一事無成地坐上數小時,既羞愧又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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