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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博物館

作者:奧罕.帕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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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我以為是芙頌的影子和幽靈

32 我以為是芙頌的影子和幽靈

遺憾的是,用禁令縮小活動範圍,遠離那些讓我想起她的物件,根本沒讓我忘記芙頌。因為,我開始在街上擁擠的人群裡,在各種聚會上像看見幽靈那樣看見了芙頌。
最驚人的第一次相遇,發生在七月底的一個傍晚,當時我在客運渡船上,準備去看望搬到蘇阿迪耶別墅的父母。從卡巴塔什(Kabataş)開往于斯屈達爾的渡船靠岸了,正當我像船上其他迫不及待的司機那樣發動了汽車時,我看見芙頌正在從旁邊為步行乘客開啟的那扇門走出去。儘管那時汽車的下船門還未打開,如果我跳下車跑去追她是可以追上的,但那樣我的車就會把出口堵住。我的心狂跳起來,我一步跨到了車外。當我正要出聲叫她時,我痛苦地發現那人的下半身遠比我情人那可愛的身軀粗壯,而那張臉也變成了完全不相干的一個人。儘管這種幸福的激動只持續了短短的八到十秒鐘,但在以後的日子裡,我一次又一次地重新www.hetubook.com.com感受它,我開始真誠地相信自己將以這種形式和她相遇。
其實我一直很清楚,只有第一次的相遇給了我一種真正的安慰,除此之外,所有那些幽靈都是我那不幸的靈魂妄想出來的。然而和她不期而遇的感覺是如此甜美,以至於我漸漸習慣去那些可以遇見她幽靈的地方。我彷彿也在腦子裡的那張伊斯坦堡地圖上標出了這些地方。我總想去芙頌的幻影會出現的地方。整個城市對於我來說,變成了一個讓我想起她的標記世界。
我在道爾馬巴赫切皇宮旁邊的鐘樓前、在貝西克塔什的商場裡也看見過她。最震驚的一次發生在居穆蘇尤(Gümüşsuyu)的一棟大樓前。我看見她站在三樓的一扇窗前看著街道,當她發現我在人行道上看她時,窗前的幽靈芙頌也開始朝我看過來。那時我就朝她揮了揮手,她也揮了揮手。但從她揮手的動作上,我立刻明白她不是芙頌和圖書,隨即我羞愧地離開了那裡。儘管這樣,後來我還是幻想著,也許是為了忘記我,她父親很快讓她嫁了人,她在那裡展開新生活,但依然希望看見我。
這些宛如置身天堂的相遇時刻,有時轉瞬即逝。比如塔克西姆廣場上這張顯示芙頌白色影子的照片,就是我那僅僅持續了一兩秒鐘錯覺的例證。
幾天以後的一個中午,為了打發時間,我去了考納克電影院,當我慢慢地走在出口通向大街那段又長又寬的臺階上時,我在前面的八到十級臺階上看見了她。她那染成金色的長髮和纖細的身軀,先讓我的心,隨後讓我的腿行動了起來。我跑上前去要叫她,但我沒出聲,因為在最後一刹那我發現那不是她。
因為在貝伊奧魯讓我想起她的可能很小,所以我開始經常去那裡,但有一次我在一面櫥窗的玻璃上看見了她的影子,因此又激動了一番。還有一次,我在貝伊奧魯那些去逛街、看電影的人群中又看見了她m.hetubook.com•com,她邁著自己特有的步伐,輕快地走著。我跑去追她,但沒等我追上,她就消失了。因為無法知道那人是我的痛苦造成的一個幻影,還是一個真實的人,因此在隨後幾天相同的時間裡,我徒勞地在阿加清真寺和薩拉伊電影院(Saray Sineması)之間徘徊。然後我坐在一家啤酒館的窗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街道和路上的行人。
在這些思念無法承受的時刻,我會離開和紮伊姆玩水球的茜貝爾,躺在遠處的沙灘上,讓因為失去愛情而變得僵硬的身軀在陽光下暴曬,當我用餘光看著沙灘和碼頭時,我會以為向自己跑來的女孩就是她。為什麼她那麼想來,而我卻一次也沒和她來過奇利奧斯海水浴場?為什麼我不懂得珍惜真主賜予我的這份大禮?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躺在陽光下的沙灘上,我想哭泣,但因為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我還不能哭,我只能傷心欲絕地把頭埋進沙裡。
因為m.hetubook.com•com都是在我看著遠方,若有所思走路時遇見她的幽靈的,因此我會看著遠方、若有所思地走路。在我和茜貝爾一起去的夜總會和一些晚宴上,每當我喝多時都會遇見身著不同服裝的芙頌的幽靈,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經訂婚,一旦做出什麼過激反應一切都將曝光,我會立刻清醒,隨即明白眼前的女人不是芙頌。我在這裡展出奇利奧斯(Kilyos)和希萊海水浴場(Şile Plajları)的這些照片,是因為我經常會在中午,在我的腦子因為炎熱和疲乏最放鬆時,在那些穿著泳衣和比基尼的害羞的年輕女孩和女人中看見她。儘管共和國建立以及阿塔圖爾克的改革至今已經過去了四、五十年,然而穿著泳衣、比基尼的土耳其人依然沒能學會在海水浴場坦然面對別人的目光。那時,我會覺得,土耳其人在海水浴場的尷尬和芙頌的敏感之間,有一種讓我感觸很深的相似之處。
在那些日子裡,我發現竟然有那麼多年輕hetubook.com•com女孩和女人模仿芙頌的頭髮和模樣,有那麼多棕色皮膚的土耳其女孩把頭髮染成了金色。伊斯坦堡的大街小巷裡充滿了芙頌那稍縱即逝的幽靈。但只要稍微仔細看一下這些幽靈,我便會發現她們其實一點也不像我的芙頌。一次,我和紮伊姆在登山俱樂部打網球,我在旁邊的一張桌子看見她和另外兩個女孩笑著在喝梅爾泰姆汽水,但首先讓我驚訝的不是在那裡看見她,而是她去了俱樂部。還有一次,她的幽靈隨著從卡拉柯伊渡船上下來的人群走到了加拉塔橋(Galata Köprüsü),她站在橋邊向經過的計程車招手。一段時間過後,不僅是我的心,我的腦子也習慣了這些幻影。當我在薩拉伊電影院兩場電影中間休息的時候,在我前面四排的座位上,看見她和兩個妹妹津津有味地舔著巧克力冰淇淋時,我沒立刻去想芙頌沒有妹妹的事實,而是充分享受了錯覺產生的止痛效果,我努力不去想這個女孩其實不是芙頌,甚至她壓根就不像芙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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