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現身何塞.迪亞斯國家體育場(身穿黑白相間的制服,頭戴綠色鴨舌帽,嘴上咬著銀白色的哨子),成為我國足球界值得大書特書的事件。一個老資格的體育記者評述道:「他做裁判,給足球場上帶來了嚴格而公正的氣氛以及藝術家的特色。」他判斷迅速,懲罰公道,有威信(球員在他面前總是畢恭畢敬地尊稱「先生」),有體力(在九十分鐘的比賽裡,他總是和足球保持十米以内的距離),所以很快贏得了觀眾的讚賞。正像有人在演說中評論的那樣,他這樣的裁判是獨一無二的,球員個個服從他,觀眾人人敬重他,每次比賽後,看臺上總要響起一片喝采聲。
下半場,當雙方踢成一比一,觀眾的嗓子已經喊啞、手掌拍紅的時候,地獄般的災難悄悄降臨了。利圖瑪警長和孔查警官天真地以為一切順利,不會有盜竊、鬥毆、兒童走失等事件破壞這個下午的時光。
只是過了幾週之後,那位率先把辣椒引進祕魯的先生注意到事情有些奇怪。他多次發現小華金在充當裁判。那孩子嘴裡咬著哨子,頭戴遮陽帽,跟在球員後面跑,時而鳴笛警告,時而處理犯規。雖然這孩子自己並不因為扮演這種腳色而感到低人一等,可是百萬富翁卻大為惱火。難道請這幫傢伙來他家,用點心餵肥了,是讓他們跟自己的兒子平起平坐,並居然敢這樣厚顏無恥地打發華金去扮演裁判這種小腳色嗎?他幾乎要打開德國狼犬的籠子,狠狠地嚇唬一下這幫不要臉的東西。但是,他只不過責備了他們一番。對這意外的責備,這群孩子紛紛爭辯說他們沒有錯,並且發誓說華金之所以當裁判,是因為他自己喜歡,那位當事人以上帝和自己母親的名義承認的確如此。數月後,父親查閱了自己的記事本,並且聽取了球場看門人的報告,他不得不面對如下的結果:在他家球場上舉行的一百三十二場比賽中,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沒有任何一場擔任球員,而是每場都當裁判。父母二人交換一下眼色,懊喪地想,一定出了什麼毛病,否則這怎麼可能是正常的呢?於是他們再度求助於科學。
就在他聲名遠播、紛紛受邀在利馬和國外擔任國際賽事裁判的同時,他又收到去墨西哥、巴西、哥倫比亞、委內瑞拉工作的邀請,可是他像個放棄紐約的電腦而堅持用聖斐南多的結核病天竺鼠做試驗的愛國學者,謝絕了全部邀請,對那位亂|倫女孩的追求卻日益積極。
當然,關於他的第一嗜好(第二嗜好是酗酒),這孩子的確表現出某些可稱之為才能的東西。他那一絲不苟的公平態度(在球場那神聖的空間和比賽的著魔時間裡?)讓作為裁判的他在聖馬利亞學校的師生中贏得了威信,他還獲得了「老鷹」的稱號,因為他從雲端就能發現角豆樹下的老鼠——那將是一頓美餐,他的目光準確無誤地在任何距離和從任何角度看見後衛是否在狡猾地踢中鋒的後腿,或者是前鋒陰險地伸出臂肘撞擊躍起接球的守門員。他對比賽規則的精通和以閃電般的決心處理突發狀況所表現的直覺能力,都是頗不尋常的。這位拉貝爾拉的貴族的名聲已越過聖馬利亞的校牆,他已開始為校際間的比賽做裁判,為區裡的冠軍賽做裁判;據說(在波達奧體育場?)有一天在某次乙級聯賽中,一名裁判被換下來,換上了他。
做父親的高興得流出眼淚,不斷地親吻兒子,說是天賜萬福,又在那已經相當優厚(依照阿塞米拉教授開出的條件)的酬金支票上加了一個「零」,因為他確信兒子為同學當足球裁判的怪癖確實是奴役和征服他人的強大動力,而且將來兒子定能成為世界的主宰(退一萬步講,也是祕魯的主人),所以這位工業家多次在下午離開那間多種用途辦公室,來到拉貝爾拉的自家運動場,就像雄獅溫情地看見幼獅第一次撕裂綿羊那樣,望著華金身著自個兒親自買的華麗的裁判服,跟在那群橫衝直撞的小兔崽子(是運動員嗎?)後面吹哨子,他享受著當父親的快樂。
這個故事就這樣以但丁式的血案結束了嗎?還是像鳳凰(母雞?)那樣浴火重生地編出新的插曲和頑強的人物?這場球賽慘劇的結局會是什麼?
於是,從那時起,常常看到有二十四個學生(經常換人,但數目不變)每天下課以後搭乘從聖馬利亞來的公車在拉貝爾拉的棕櫚大道下車到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家的體育場來玩球。比賽結束後,貝爾蒙特家請運動員喝下午茶,吃巧克力、果凍、蛋白酥、冰淇淋。多金的貝爾蒙特夫婦每天下午心滿意足地看著他們的兒子小華金興高采烈地氣喘吁吁。
觀眾(就像善變的調情高手一時的熱情,就像水性楊花的女人心意搖擺不定)看到那個可能殺害裁判的人中彈斃命,便一反剛才對他的憎恨,立刻認為他是受害者而深表同情,對國民警備隊表現出敵意。一片足以把天上飛鳥震聾的噓聲沖天而起,看臺上下群情激憤,他們看到那個黑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由於身中十幾彈,血液流盡。那陣槍聲把交戰雙方的球隊嚇得驚慌失措,可是偉大的伊諾斯特羅薩忠於職守,他不允許比賽中斷,而是就在屍體旁邊繼續表演下去,對於噓聲(這時又加上驚叫和謾罵)他全然不睬。頃刻間,五顏六色的坐墊像飛碟一樣往利圖瑪警長率領的警備隊扔去。這預示著暴風雨即將掩至,利圖瑪警長嗅出危險的氣息,他決定立刻行動,下令準備催淚彈。他想無論如何要避免流血事件。片刻後,場地四周有許多地方的欄杆已被衝破,www.hetubook.com•com狂熱的好鬥分子虎視眈眈地向場内撲來,警長立刻命令部下用催淚彈廓清場地。他以為眼涙和噴嚏會使憤怒的人群安靜下來,輕風一旦驅散化學氣味,和平就會重新籠罩體育場。與此同時,他還吩咐四名警察保護哈依麥.孔查警官,因為警官已經成為狂怒的人群進攻的目標,顯然想要把他私刑處死——不過要辦到這一點,他們必須征服這條野牛。
華金打算給她一拳,可是拳頭落了空,「男人婆」一頭把他撞倒在地上,並且立刻撲到他身上,手、腳、膝蓋、臂肘劈頭蓋腦打了上來。兩人就在地上扭成一團,彷彿親熱地擁抱一樣;這時他驚訝而又淫欲地發現對方竟然是個女人。他雖然被揍得渾身青紫,但搏鬥中的肉體摩擦讓他極為激動,甚至改變了他後來的人生道路。那次打架和好後,他才知道對方的本名叫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並且邀請她去看泰山的電影。又過了一個星期,他便開口求婚了。薩麗達拒絕做他的妻子,甚至不肯讓他親一下,弄得華金像老掉牙的劇情裡的人物那樣,踏上了去酒館的路。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從一個借酒澆愁的浪漫主義者變成了嗜酒如命的酒鬼,甚至用煤油稍解酒癮。
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後來之所以揚名體壇,既不是因為射門,也不是因為攔截球,而是由於擔任足球賽的裁判,此外還由於他足跡遍及利馬各酒吧,喝酒喝得一屁股債。這位人物出生於達官貴人,於三十年前在拉貝爾拉興建的某座府邸裡,那時有錢人曾企圖把這片荒地變成利馬的科巴卡巴納。(此一計畫由於本地氣候潮濕而失敗,氣候的潮濕無異於是對硬要執行這種不可能的任務的懲罰,摧殘了祕魯貴族的咽喉和氣管。)
「你說什麼?」貴族之子立刻怒火沖天,心想這時他母親肯定正在吞藥丸,喝藥水,或者打針?「如果你是個男子漢,有種就再說一次。」
這位拉貝爾拉的人物是這個悲慘的下午的犧牲者中唯一自然死亡的。如果在平常的情況下,這就很不自然。之所以稱之為自然死亡,是因為他的情人死在跟前,他的心臟受不了刺|激而停止了跳動。他倒在薩麗達身旁,兩個人在最後時刻得以擁抱在一起,並且一道進入了那不幸情侶的黑夜(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
「男人婆」並不滿足於拒絕這位小貴族的愛情,而是設法使他吃苦,以便從中取樂。她應邀去看電影,跟著他去看足球,看鬥牛,上餐館;也同意接受他的厚禮(那位戀人在揮霍祖上的財產吧!),可是她不讓華金和她談情說愛。這個即使誇獎一朵鮮花都臉紅的膽怯小伙子,剛要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是多麼愛她,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立刻惱怒地拍案而起,用下層社會的髒話痛罵他一頓,命令他滾開。華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酗酒的,他從一家酒館走到另一家酒館,為了讓酒勁快些發作,他把多種酒混在一起飲下。時間長了,他父母也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面:當貓頭鷹出來活動的時候,他們的兒子才回到家中,只見他踉踉蹌蹌地走過幾個房間,身後留下一片嘔吐物。當他酗酒酗到要垮掉的時候,薩麗達的一聲呼喚便使他重返人間。他又滿懷著新的期望,開始了又一次的惡性循環。臉部抽筋的父親和憂鬱症的母親由於痛苦的煎熬相繼謝世,埋葬在長老會的公墓裡。拉貝爾拉那座破落的宅院連同其他殘存的財產被債主拍賣或充公,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只得自謀生路。
他彷彿已見到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會做出某些讓步的跡象(類似山丘上印第安人的炊煙和非洲叢林裡的鼓聲之類的)。一天傍晚,華金和那女孩在中央廣場的海地咖啡館吃過點心和咖啡之後,他雙手握住對方的右手有一分多鐘(準確無誤,他那當裁判的頭腦善於計算時間)。不久,國家足球隊有一場比賽,對方是一群亡命之徒,來自一個名聲不太好的國家(阿根廷之類的?),他們穿著釘鞋、護膝、護肘上場,而實際上,這幾樣東西是用來傷人的武器。他們申辯說(他們說的是實話)在他們國家裡習慣這樣玩球(而且最後要以凌虐作為圓滿的結尾),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完全不理會,將他們一個個罰出場外,直到祕魯球隊由於對方技術犯規缺少隊員而贏得勝利為止。當然嘍,比賽後,群眾把裁判抬在肩上走出了體育場。當他和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單獨在一起時,女孩摟住他的頸項吻了他一下——出於愛國心?還是出於體育比賽時的激動情緒?有一次他臥病在床(肝部的病變讓這位球場風雲人物的肝臟逐漸硬化,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又病危),住在加里翁醫院的一星期裡,她始終在旁悉心守護。一天夜裡,華金看見她在垂淚,難道是為他?這給予他極大的勇氣,激勵他每天以不同的理由向她求婚,但是徒勞無功。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觀看他的每一場裁判(新聞記者把他的裁判技術比作交響樂的指揮),陪他去國外工作,甚至搬到華金棲身的「殖民公寓」和他的鋼琴家妹妹及年老的父母同住。但她仍保持這份情誼的純潔,不肯讓他倆的關係往床上發展。不確定感就像一朵花瓣摘也摘不完的雛菊,讓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愈發酗酒成性,最後竟然爛醉如泥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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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資質而言(他的經歷顯示他要麼應該窮死,要麼應該去當乞丐),他混得居然還算不錯。他選擇了什麼職業?足球裁判!飢餓所迫,加上他打算繼續追求那個對他不屑一顧的薩麗達,便開始向找他做裁判的流浪漢收費;看到這些球員是按人頭分攤款項時,就二二得四、二三得六地計算起來,接著就提高了價碼,結果日子過得愈來愈好。鑒於他在球賽上的本事已得到公認,他就在青年隊聯賽中被聘為主裁。一天,他鼓起勇氣來到足球裁判與教練聯合會,提出入會申請。他以出色的成績通過了考試,這成績使那些即將成為他同事的人目瞪口呆。
這樣的才能和幹勁僅僅出自於職業道德嗎?這是一部分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則是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企圖用他的裁判魅力打動「男人婆」的心。這種魅力是他後來在歐洲取得勝利的祕密武器,可是他卻覺得痛苦,因為他希望得到的是自己所屬的安地斯民族的讚揚。他和「男人婆」幾乎天天約會,有流言蜚語說他倆是情侶。但實際上,儘管這位裁判在感情上始終不渝,經受了多年的考驗,卻未能征服薩麗達那顆心。
父母二人很驚恐,自認因為彼此的貴族近親血統生下了一個有血友病的低能兒,注定要成為世人的笑柄,因此便求助於科學。各家名醫紛紛踏足拉貝爾拉的府邸。
畢業後,在那對束手無策的父母面前擺著一個難題,亦即華金的前途。上大學的想法令人遺憾地排除在外了,這是為了不讓兒子遭受羞辱和歧視,並避免家裡的錢財由於捐贈而白白花掉。他們想讓孩子學外語,但這打算的結果是一場慘敗。他在美國和法國各逗留了一年,可是一句英語和法語也沒學會,反而把他本來知道的區區幾句西班牙語也染上了語病。他返回利馬之後,那位羊毛織品製造商只好忍氣吞聲地目睹兒子拿不出任何文憑的事實。父親失望之極,便把兒子送到自家的企業裡工作。其結果是可預見的,那就是導致了一場災難。兩年間,由於他的經管,或者說由於他的疏忽,兩家紗廠倒閉,生意最興隆的築路公司虧損連連,原始林中的辣椒種植園遭蟲啃蝕、被雪崩夷平,又被洪水淹沒。這一切證實了小華金還是個掃把星。面對兒子的一無是處,父親茫然不知所措,自尊心受到傷害,並且一蹶不振,變成了虛無主義者,不再精心管理他的生意。不久,貪婪的代理人就把資本掏空,而工業家則染上一種臉部抽筋的毛病,總是伸出舌頭(愚蠢地?)要去舔耳朵。精神緊張再加上失眠,讓他步上妻子的後塵,也去尋求精神病醫生和精神分析學專家的幫助(是找艾貝托.金德羅斯?還是盧西奧.阿塞米拉?),這些醫生很快就把他剩下的一點神智和金錢給消耗掉了。
是什麼喚起了華金對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的迷戀?她年輕、苗條,由於風吹日晒,皮膚黝黑,留著芭蕾舞者的劉海。作為足球員,她身手不差。她的衣著打扮、言行舉止以及經常往來的人物,以女性而言實在太稀罕了。所有這些奇特之處,難道就是吸引華金這位貴族少爺的魅力?他第一次把「男人婆」帶到拉貝爾拉那座破落的府邸時,他的父母待兩人走後,不勝厭惡地互相對視一眼。這位前富翁把心中的痛苦歸結為一句話:「我們家這小子不僅僅是個蠢貨,還是性變態。」
可是就在這時,四點十三分,五萬名觀眾親眼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突然,從南看臺最混亂的底層站起一個人,他長得又黑又高又瘦,還有一嘴大暴牙。那人輕巧地爬上鐵柵欄,闖進球場,嘴裡還在喊著什麼。眾人看到他幾乎裸著身子,腰間只圍著一塊遮羞布,但是令人更為驚訝的是他遍體鱗傷。一陣恐怖的騷亂震動了各面看臺,觀眾都明白這個裸身的人企圖傷害裁判。這是毫無疑問的,那個號叫著的巨人逕向觀眾崇拜的偶像(古梅辛多.伊諾斯特羅薩.德爾芬?)撲去。而後者完全醉心於他的藝術活動,根本沒看到巨人,繼續指揮著這場比賽。
就這樣,在體育場震耳欲聾的掌聲中,以及為平復內心苦楚(像法醫在活體上挖來挖去的鉗子,像夾斷了骨頭的刑具)而喝得酩酊大醉的狀態下,他那顆執意傳播真理(耶和華見證人?)的心靈為年輕時曾在一個瘋狂之夜強|奸了維多利亞區某個少女(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而悔恨,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邁入了五十歲的壯年。他長得天庭飽滿,鼻直口方,目光深邃,心地善良而正直;這時他已經登上職業的頂峰。
「我不是男子漢,可是很有種!」「男人婆」回答說。她還重申,她就像斯巴達勇士那樣即便下火海也絕不猶豫,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夾雜著許多罵人的話。
從前,他在一般比賽中看她踢過球,甚至因她野蠻衝撞對方的行徑多次處罰。大家都叫她「男人婆」。但是,華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個臉色青黄,腳穿舊鞋,身穿牛仔褲和破球衫的少年竟然是個女人。他發現這個祕密的過程很有一點色情味道。某天,他用一個不容爭辯的點球來處罰「男人婆」(她連球帶守門員一起踢到球門裡去了),但是對方竟然罵髒話回敬他。
這個孩子一反命運為他安排的有錢有勢的坦途,竟然當了足球裁判,這是因為他不受教,還是有什麼心理缺陷?不,都不是,純粹出於天賦才能。當然,從吸奶嘴的階段一直到長出第一根鬍鬚,始終有各種領域的家庭教師來教導他,甚至不惜從法國、英國外聘過來。和_圖_書為了教他算數和拼字,還從利馬最好的私立學校請來老師。但是,老師一一放棄了優渥的酬金,憤然辭職,因為這個孩子對任何知識都無動於衷。八歲時,還學不會加法;費去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記住字母表中的幾個母音,只會發幾個單音節。他很安靜,也不是個壞孩子,只是終日在拉貝爾拉的住宅裡遊蕩,在為了逗他開心而從世界各地買來的無數玩具中廝混——有德國的模型組、日本的火車、中國的七巧板、奧地利的錫兵、美國的三輪車,但他還是一副很無聊的樣子。唯一能夠把他從懶散中喚醒片刻的似乎是南海牌巧克力上的足球員商標,他把這些商標一一貼在精緻的貼紙簿上,興味盎然地端詳,一看就是幾個鐘頭。
面對這樣的人潮,政府當局採取了措施。為了確保觀眾和運動員的安全與平靜,把國民警備隊中最出色的中隊(短短數月之内,他們憑著不怕犧牲、機智勇敢的精神把卡亞俄港的流氓慣犯掃蕩一空)調到利馬來。這支中隊的領袖、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人物——著名的利圖瑪警長,沿著體育場警醒地巡視,檢查哨兵是否在崗位上,心血來潮地對他得力的助手哈依麥.孔查警官下達指令。
烈酒沒影響他的才幹,既沒有模糊他的視線,也沒有削弱他的權威,更沒有減緩他奔跑的速度。不錯,有一次在比賽中,人們看見他在打酒嗝,於是誹謗之聲四起,甚囂塵上,說什麼有一次他渴得嗓子冒煙如置身於撒哈拉沙漠,便從某個救護球員的護士手中搶去一瓶藥劑,像喝白開水一樣一飲而盡。但是這些奇聞軼事,這些圍繞著天才而無中生有的神話,沒葬送他發光發熱的前程。
全城最出色的占星師盧西奧.阿塞米拉教授能夠根據星宿來推算性格、修補顧客(他則稱為「朋友」)的靈魂;經過一番占卜,解讀過各個天體透露的訊息,配合月亮做過冥想之後,做出如下的推斷(就算不是最準確的,至少是能博得那對父母歡心的):「這孩子的每個細胞都是貴族的,他不愧為有高貴的血統,不能容忍和別人平起平坐。」教授摘下眼鏡(是為了讓人更清楚地看見他瞳孔裡的智慧之光嗎?)解釋道:「他寧可做裁判而不當球員,是因為在比賽中,指揮一切的是裁判。你們以為在這塊長方形的草地上,小華金是在踢球玩樂嗎?錯了,錯了!他是在體驗祖先統治的欲望,出人頭地的欲望和高人一等的欲望!毫無疑問,他血液裡流動著這種欲望。」
可是,就在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害得華金嗜酒成癮的同時,她也為華金的高昇搭好了階梯,讓他從街頭球賽裁判一躍成為國家體育場全國冠軍賽裁判。
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知道了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的悲慘遭遇,明白她有褻瀆神明的行為,違犯過人們的大忌,破壞過公民道德與宗教戒律,不但沒有就此放棄對她的愛慕,反而更甚以往。這個拉貝爾拉的名人甚至打算治癒「男人婆」的精神創傷,讓她能和社會與男人重修舊好,把她再次變成一個溫柔多情、調皮風雅的利馬女孩(像祕魯總督情婦貝利喬麗那樣?)。
這對高傲的夫妻為了不要兒子繼續低能下去,準備做出任何犧牲,同意小華金去外面見見平民百姓的世界。當然嘍,還是為他挑選了利馬最昂貴的學校:聖馬利亞的神父學校。為了保留一點階級界線,他們按學校規定的顏色給孩子做了校服,但是用的是絲絨料子。
父母經濟上的破產和精神上的失常沒把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推到自殺的路上。他一直住在拉貝爾拉那棟逐漸衰敗的豪宅裡。那兒變得令人毛骨悚然,處處腐爛發黴,花園和足球場已經賣掉(為了償還債務),不止骯髒不堪,還爬滿了蜘蛛。華金為流浪漢的球賽當裁判,並以此度日。比賽在貝亞畢斯塔與拉貝爾拉之間的空地進行。在這群亂哄哄的野人角逐的某次比賽(場地位於交通要道上,兩堆石頭加電線桿就成了球門)中,華金這位身穿晚禮服準備去原始森林出席晚宴的花花太歲做裁判,彷彿那是一場冠軍爭奪賽,正是在這時他認識了那位即將把他變成肝病變患者和明星的人物(是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
華金是獨生子,他的家庭除了財力雄厚之外,還是個掛滿了官銜和勳章的名門,他們與西班牙和法國的一些侯爵有著血緣關係。但是,這個未來的裁判兼酒鬼的父親,把貴族頭銜抛諸腦後,投注畢生精力在經商致富的大夢,從生產羊毛織品到把辣椒引進亞馬遜地區栽種,樣樣都來。他的母親蒼白孱弱,具有犧牲奉獻的精神,把丈夫賺來的錢都花在醫生和治療師身上了(因為她患有上層社會常見的各種疾病)。夫妻倆喜獲華金這個獨子時,都已上了年紀,而且又是多年乞求上帝賜給他們後代的結果,這對父母來說真是難得的喜事。他們面對著搖籃,已在為兒子設想著光明的前途:工業大王、農業大王、外交大臣或是政界的大人物。
至於那位過去紀錄毫無瑕疵的維護治安的警長,他悲傷地體認到,儘管他經驗老到,辦事精明,還是完全破壞了秩序,而且整座阿喬體育場及其四周都成了遍地屍骨的墳場,於是把最後一發子彈上了膛,就像陪伴輪船沉向海底的老水手那樣,舉槍打碎腦殼,了此餘生(已到中年,卻無成就)。警察同仁一看見警長自殺身亡,鬥志立刻瓦解;忘掉了紀律,忘掉了團結,忘掉了熱愛自己的天職;一心想著脫掉制服,從死人身上剝下老百姓的衣服,以便偽裝逃走。其中有幾個達到了目的。但是,哈www•hetubook•com.com依麥.孔查警官未能如願,因為僥倖未死的觀眾把他閹割之後,又用他身上的皮帶將他絞死在欄杆上。《唐老鴨》的忠實讀者、勤奮能幹的警長,就這樣搖盪在利馬的天空下,這時天空(有意要呼應此一慘案?)已布滿了烏雲,開始落下冬天的毛毛細雨……
十年後,這一對糊塗的父母又開始想,占星師所下的結論也許是過於樂觀了。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已經年滿十八,借助家裡的捐贈才升到中學最後一年級,但是比同班同學已經落後數年之久。盧西奧.阿塞米拉說,世界征服者的基因潛隱在當足球裁判的怪癖之中,但是卻毫無表現;相反,這個紈褲子弟是無可救藥的傻瓜,這一點已經變得極其明顯了,因為除去處罰任意球,他一無所長。從他的言談來判斷,按照達爾文主義的標準,他的智力介於先天性智力不全和猿猴之間;他既無才智,又無雄心,對與裁判活動無關的事都沒有熱情,是個枯燥平庸的人。
當比賽的哨聲響起,在西看臺上,除了有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這個色情狂的受害者迷戀上了那個強|奸她的人;由華金主持裁判的比賽,她一場也不錯過)擠在喧囂的、令人窒息的人群中,還有那位剛剛走下病床、令人尊敬的塞巴斯蒂安.貝瓜,他是被那個藥廠業務員路裘.馬羅金.貝爾蒙特刺傷的(這個罪犯是否蒙典獄長特許,也來到體育場,坐在北看臺上?),陪同貝瓜的還有他的妻子瑪加麗塔和女兒羅莎,後者曾被一群老鼠咬傷,現已完全康復。啊,那是一個多麼不幸的森林之晨!
在這樣的形勢下,半個世紀以來最重要的一次足球比賽——南美洲冠軍決賽,就要登上利馬這個舞臺了。預賽時,玻利維亞和祕魯兩隊都用過不光彩的手段踢進數球。雖然按照常規,這場決賽應由中立國的裁判主持,上述兩隊卻再三堅持要那個著名的華金.伊諾斯特羅薩來做主裁,外國隊(出於高原人的豪爽、安地斯山脈子民的高貴情操以及阿依瑪拉民族的自尊心)尤其要求這樣做。由於正式球員、候補球員、教練皆提出如不滿足他們的要求便退出比賽,面對這一威脅,比賽委員會只得讓步,於是那位耶和華見證人便接受了此一使命,主持一場人人預言終生難忘的決賽。
烈酒是他職業生涯的絆腳石,據知情的人說,他因為酗酒而不能去歐洲做裁判。可是從另外一方面講,要怎麼解釋一個人喝了那麼多酒還能從事這種嚴重消耗體力的工作呢?事實是,他像謎一般地把這兩種才幹同時發揚光大。三十歲以後,這兩種本事並存不悖: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儘管爛醉如泥卻能當裁判;同樣的,他身在酒館,腦海裡還在繼續做裁判。
當華金.伊諾斯特羅薩(得尤?德爾芬?)像往常那樣不得不繞場一周以示感謝觀眾的掌聲,靈活而漂亮地開球之後,絲毫沒能預料會有什麼悲慘事件發生。恰恰相反,無論是球員的表現還是讚揚前鋒推進以及後衛斷球的啦啦隊的掌聲,一切都在熱情而又豪爽的氣氛中進行。從比賽一開始就明顯看出權威人士的判斷可能應驗:儘管爭強好勝,比賽的雙方勢均力敵。華金.伊諾斯特羅薩(阿夫里爾?)比任何時候都更活潑,他彷彿腳蹬冰鞋在球場上滑來滑去,絲毫不影響球員的活動,總是置身最佳角度,所以他的裁決雖然嚴厲,卻很公正,這樣就使得白熱化的比賽不致變成爭吵,不致演變成暴力毆鬥。但是,人類的能力是有限的,縱然是聖潔的耶和華見證人也無法阻止命運之神事先策畫的行動,因為後者是完全無動於衷的(天地不仁啊!就像英國佬一樣冷漠)。
這個意外的入侵者是誰?莫非是那個偷乘輪船的流浪漢,那個在卡亞俄港祕密登陸而又被夜間巡邏隊發現的人?難道就是那個當局決定悄悄幹掉而孔查警官在那漆黑的夜裡放掉的不幸之人?無論是利圖瑪警長還是孔查警官都來不及調查。他倆明白,如果不立即採取行動,整個民族的光榮就要慘遭蹂躪。警長命令警官立刻行動——他們上級和下級之間只需眼皮一眨便可心領神會。哈依麥.孔查無須起立,拔出手槍就射出十幾發子彈,雖然遠在五十公尺之外,子彈仍然全數射中那個赤身裸體的人。就這樣,如同成語所說,「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警官總算執行了上司的命令,因為這傢伙就是卡亞俄港的偷渡犯啊!
那是個星期日,利馬上空固執的烏雲散開了,太陽光溫暖著這場決賽。很多人露宿街頭,期望排到一張票。(可是眾所周知,一個月以前票已售罄。)天剛亮,國家體育場四周便聚滿了人群,紛紛跟在賣黃牛票的人後面,準備不惜任何代價入場觀球。距離比賽還有兩個鐘頭,場內已經擠得水洩不通。有幾百個南方偉大鄰國的公民(玻利維亞人?)離開那潔淨的高原,坐飛機、汽車或步行來到利馬,集中坐在東看臺。外地與本地觀眾都在等著球隊出場,不時發出一陣陣哄鬧聲和掌聲。
然而利圖瑪警長忘記了關鍵所在:他本人在兩小時以前為防止無票的足球迷強行擁入場内,曾下令封鎖每一道通向體育場的柵欄和鐵門。當那些立即動員執行命令的警察向觀眾報以催淚彈的時候,短短幾秒鐘之内,遠遠近近的看臺上升起一團惡臭的濃煙,觀眾於是紛紛逃命。人群跌跌撞撞,你推我擁,一面用手帕摀住嘴巴,一面流淚,向出口處飛奔。人潮被關閉的柵欄和鐵門截住了去路。真的截住了嗎?其實僅僅是幾秒鐘的事,由於從後方擁來大批人潮,第一排的人成了攻城用的撞擊物,他https://m.hetubook.com.com們被強大的壓力擠癟、撕碎,落得血肉模糊。所以,住在體育場附近的里瑪克區的居民,那個星期日下午四點三十分若是從彼處經過,就會看到極其悲慘的場面: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爆裂聲中,突然之間,體育場的大門破成碎片,向外噴吐支離破碎的屍首;而且禍不單行,屍首又被瘋狂的人群踐踏,因為人人拚命要從這個狹窄的、血流成河的出口逃走。
薩麗達.萬卡.薩拉維利亞之死至少沒有那麼不清不白引人遐思。她的死是極大的誤會,是因為警察當局錯估了她的行動和企圖。慘案發生時,這位來自廷戈.馬利亞的女孩一看見那個裸體暴徒和爆炸的煙霧,聽到四處奔走號叫聲,她便決定(愛情讓她無畏無懼)要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她與足球迷的方向相反,向下面的比賽場地跑去,這樣一來,她僥倖免於被踐踏而死,但是卻沒有逃過利圖瑪警長那鷹一般的目光,他透過四處瀰漫的瓦斯煙霧發現有個模糊的人影在跑動,只見她跳過跑道,向裁判跑去(那位裁判無視周圍動靜,仍然在挑釁那頭鬥牛,仍然蹲在地上向球員打暗號)。警長認為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應該保護那位鬥牛士不被傷害,於是拔出手槍,用三發子彈切斷那個戀人的去路,並且奪去她的生命:薩麗達剛好死在古梅辛多.貝爾蒙特的腳下。
艾貝托.金德羅斯博士是全利馬第一流的小兒專科醫生,他這般明白無誤地開導,為這對苦惱的父母點亮一盞明燈,看清楚問題的癥結:「這孩子害的是我所謂說的『溫室病』。鮮花植物如果不生長在花園裡,而是長在昆蟲與野花之間,就會凋謝,香氣就會變成臭味。鍍金的監獄把孩子變得痴呆了。女保母和教師都要辭退,孩子應該去上學,讓他和同齡兒童相處。一年之後,要是他打架打得鼻青臉腫,那就正常了!」
那個刺傷塞巴斯蒂安先生、強|奸瑪加麗塔女士以及那位演奏家的罪犯反倒死得(能這樣說嗎?)沒有那麼慘。因為慘案一發生,年輕的馬羅金.德爾芬以為時機已到:他準備趁亂甩掉典獄長派來陪他觀賽的獄卒,逃離祕魯首都利馬,躲到國外,改名換姓,重新開始瘋狂犯罪的生活。五分鐘以後,他的美夢被擊得粉碎,當時(路裘?以西結?)馬羅金.德爾芬和秋皮達斯監獄那個獄卒已來到五號門,獄卒拉住馬羅金的手,兩個人正趕上站在大門的第一排,隨即被人流所碾碎。(據說,那個獄卒和藥廠業務員的手指直到死後仍然緊握在一起。對此人們議論紛紛。)
在這次下橋地區的大燔祭中,第一批犧牲品是那些把耶和華見證派引進祕魯的人:莫蓋瓜省人塞巴斯蒂安.貝瓜先生、他的妻子瑪加麗塔和女兒羅莎,那個出色的長笛演奏家。毀掉這個宗教家庭的恰恰是本來能夠拯救他們的東西:謹慎。因為慘案剛一發生,那個裸體暴徒遭野牛撞得粉身碎骨時,塞巴斯蒂安.貝瓜先生濃眉緊鎖,武斷地敲敲手指頭,命令他的家族:「撤退!」這並非出於恐懼,傳道士是不曉得「恐懼」二字的,而是由於謹慎;無論他本人還是他的家屬,都認為他們不應捲入任何亂子,免得敵人以此為藉口玷汙了他們虔誠教徒的名聲。貝瓜一家人因而急忙離開晒太陽的地方,走下臺階,向出口處走去。正在這時,催淚彈爆炸了。一家三口來到六號鐵門處,靜靜地等待開門,此時,他們看到身後潮水般擁來滿面淚痕的人彈。他們還沒來得及懺悔他們不曾犯下的罪孽,就被恐懼的人群擠在鐵門上壓個稀爛了(成了肉泥粥、人血湯?)。塞巴斯蒂安先生在踏入另一個世界之前的一瞬間,還在頑固地堅信那異端邪說,高聲喊道:「基督是死在大樹上,而不是十字架上!」
有一天,薩麗達在卡亞俄港某家酒館的地板上把他拎起來,帶回市中心的住所,洗掉他臉上的口水和木屑,扶他躺在床上,然後說出了她此生最大的祕密。華金.伊諾斯特羅薩.貝爾蒙特臉色變得蒼白,彷彿被吸血鬼咬了一口。他得知這個女孩在年輕時有過一段倒楣的情史以及災難性的男女關係。薩麗達和她的哥哥(理查?)之間悲劇的戀情(情欲的烈焰毀滅人性的暴風雨)讓她懷上了孩子。她狡猾地跟追求她而遭她白眼的男人(紅頭髮安圖涅斯?路裘.馬羅金?)結了婚,為的是讓那個亂|倫之子有個名正言順的姓氏。但是那個年輕而走運的丈夫(惡魔把它的尾巴伸進鍋裡,鍋裡的湯汁都毀了)及時發現了這個詭計,立刻休了這個企圖把別人的孩子偷渡到他名下的女騙子。被迫墮胎之後,薩麗達一氣之下離家出走,逃離了原來的居住地,不再用那顯赫的姓氏,在貝亞畢斯塔和拉貝爾拉一帶流浪,有幸活了下來,並且獲得「男人婆」的綽號。從那時起,她便發誓再也不委身於任何男人,要永遠像個百分之百的男子漢那樣(哎呀,除了製造出精|子之外?)生活。
那位名醫的處方效果顯著。不錯,華金的成績差得離奇;父母二人汲汲營營地要讓他通過考試,不得不捐贈了許多物資給校方(建造小禮拜堂用的彩色玻璃、給信徒穿的羊毛呢白袍、窮人學校用的堅固課桌等等);但無論如何這孩子確實懂得交朋友了,而且從那以後,還時常露出笑臉來。這個時候,他開始嶄露他的天賦,對足球產生了興趣。(對此,父親不理解,直說這是一種毛病。)得知小華金一穿上足球鞋就從只會發單音節的麻木不仁的狀態變成一個活潑健談的人,二老大為高興。他們立刻在拉貝爾拉宅邸附近購置了一塊土地,興建了一座頗具規模的足球場,以便讓小華金在那裡玩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