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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的貓

作者:多麗斯.萊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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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正在發|情的黑貓在屋子裡橫衝亂撞。她在德文郡產下小貓的十天之後,就開始再度發|情。她發|情的時候,灰咪|咪正好出門狩獵。黑貓讓小貓待在爐火前的椅子上,走到屋外去找公貓。但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附近竟然連一隻貓也找不到;大概全都被灰咪|咪給趕跑了。在倫敦的時候,黑貓只要開口呼喚,附近的公貓們就會立刻穿過花園,越過圍牆,跑到她的身邊,但在這裡,卻連一隻公貓也沒出現。她得走遠一些才行。她先把小貓帶到樓上,似乎是認為那兒比較安全,然後她再走到院子入口,坐在那兒扯起喉嚨大聲呼喚。不過,她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匆匆趕回來看小貓,因為對黑貓來說,即使是性需求。也無法讓她忘卻身為母親的職責;她餵小貓吃完奶以後,又再度走出去。她幾乎什麼都不吃,成天就待在那兒不停地嘶吼、懇求,一下子就瘦得形銷骨立,憔悴不堪。每當我在半夜醒過來時,都會聽到她在院子入口附近大聲嘶喊。但她終究還是沒找到交配的伴侶;不過她倒是漸漸胖了回來,毛色也重新恢復亮麗。
那年秋季又濕又冷。我到後院去的時候,灰咪|咪和黑貓都會跟我一起出去,她們小心翼翼地越過潮濕的落葉,再互相追逐著奔回屋裡。她們已開始建立起某種友誼。她們依然不會去舔對方的毛,或是窩在一塊兒睡覺。但她們有時候會一起玩一下;不過,通常先想找對方玩的那隻貓,往往都是用熱臉去貼冷屁股,被嘶地一聲兇回來,討個老大沒趣。她們每次碰面時都顯得十分謹慎,先互相間聞對方的鼻子——你究竟是敵是友?活像是兩個敵人在握手似的。
在回程中,我發現灰咪|咪出現一種值得注意的現象:周遭的噪音、顛簸的車身和旅途的不適,彷彿還不夠她受似的,她竟然還想要親眼瞧瞧其他車輛逐漸逼近或是迅速退去的駭人景象。我敢發誓,每當碰到這種情況時,她的叫聲就帶有一種滿足的意味。她就像是個精神病患者,可以從恐懼中得到某種快|感。
現在是小貓最可愛迷人的時候,但同時你也恨不得趕緊把牠們全都送走。小貓在你腳邊到處亂竄,小貓跳到餐桌上、椅子上、窗台上,小貓把家具抓得破破爛爛的。不管你望向何處,都可以看到一隻黑色的迷人小妖精——牠們全都是黑色,六隻小黑貓,牠們那位灰白毛色的父親,顯然沒對牠們的外貌發揮任何遺傳作用。
返回倫敦的時間到了。我把灰咪|咪放出來,讓她在後座自由活動,而在接下來整整六小時車程中,她又開始發出她那持續不斷的單調抱怨聲。只有在她打盹兒的時候,我們才能獲得片刻安寧。但等她一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還待在車上活受罪,她又發出一聲比先前更加淒厲的恐怖哀號。
然後她又懷了下一胎。小貓、小貓,大批大批連番報到的小貓,硬賴在家裡不肯走的小貓。小貓實在是太多了,而在我們看來,小貓簡直就跟樹上的葉子一樣,先從光禿禿的枝椏上冒出來,漸漸變得青翠濃密,然後再枯黃墜落,每年周而復始地重複同樣的過程。到家裡來玩的客人常會問道:那隻可愛小貓咪後來怎麼樣啦?什麼可愛小貓咪?牠們全都是可愛的小貓咪啊。
等小貓大到會走路的時候,黑貓下定決心要做到一件事,她就只有這個要求,而且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得讓小貓搬到我的床底下去住。這是因為,頂樓房https://www.hetubook.com.com間老是沒人在,害她沒人作伴,也沒人疼愛,讓她非常不高興。現在是聖誕節,那個念書的女孩正高高興興地忙著四處參加宴會。黑貓個性非常固執。她把小貓帶到樓下。我把小貓放在裙子上,把牠們帶到樓下的浴室。黑貓又把牠們帶回我的房間。我再把牠們送下去。她不死心地再把牠們帶回來。最後我使出了一記殺手鐧:我乾脆把房門關了起來。
在我們離開倫敦的短短幾個月中,這個區域的貓口結構出現了重大變化。原來的貓全都失去蹤影。灰虎斑貓不見了;長毛黑白貓也不見了。只有那隻較晚出現的灰斑白貓還待在這裡。這附近根本找不到其他任何可以跟黑貓交配的公貓,於是灰斑白貓成為下一任父親,而我們都等不及想要瞧瞧,這次的基因組合又會創造出什麼樣的小貓。
黑貓在教小貓用貓砂盆時也非常盡責。她自己才剛到院子裡上過廁所。但她還是得訓練小貓大小便呀。黑貓爬到貓砂盆裡,擺出適當的姿勢。她開口呼喚小貓:快看看媽媽是怎麼上廁所的。小貓在四周到處遊走,但不管小貓有沒有專心看,她還是繼續蹲在那兒不動。她只要一發現小貓明白她的用意,就會趕緊走出貓砂盆,坐在一旁,發出喵瞄輕叫和溫柔的呼嚕聲,鼓勵小貓照她示範的動作去試試看。才一點點大的小貓咪模仿媽咪的動作。結果居然成功了!小貓露出驚訝的神情。媽媽慈愛地舔舔小貓。
這隻小貓已經沒問題了;但其他小貓呢?黑貓又急匆匆地離去,檢查小貓們的面孔、尾巴和皮毛,成天忙個沒完。等小貓大到快可以送人的時候,牠們簡直就是滿屋子亂竄亂躲,根本看不到牠們的蹤影。黑貓像發瘋似地在屋子裡衝來衝去,沿著樓梯上跑上跑下,在房間裡跑進跑出;你們在哪裡,你們到底在哪裡呀?小貓們舒舒服服地大家窩在一塊兒,躲在盒子後方,藏在碗櫥裡面。不管黑貓怎麼喊,牠們硬是不肯出來。所以她只好砰地一聲,在牠們附近躺下來,待在那兒半瞇著眼替小貓當守衛,以免有敵人或是闖入者跑進來傷害牠們。
也許,等我們終於狠下心來,送黑貓去「結紮」以後,她也會變得跟咱家那隻可憐的老處女貓灰咪|咪一樣,在看到小貓的時候,好像根本就不曉得牠們到底是從哪兒蹦出來的怪玩意兒。不過,當小貓還待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總是全心全意地照顧小貓,無微不至地細心呵護牠們,日日夜夜都不曾停止,而若是需要的話,她甚至可以為牠們而死,所以她或許跟灰咪|咪不太一樣,因為小貓已在她的腦海中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
秋天到了。屋裡得開暖氣,所以我只好把後門關上;我把貓砂盆放在陽台;只有在她們吵著要求出去的時候,我才會開門。但她們要求的次數並不多:在天氣轉寒以後,她們似乎已十分安於室內的生活。
我們找了條粗繩綁在樹上,每隔三呎打上一個大結,然後從洞口把繩子放進去,盡可能別沾到汙泥,以免讓繩子變得太過滑手。然後我們派一個人帶著貓籃攀著繩子爬下去,看看能不能把貓救上來。貓果然就在那兒,蹲坐在濕軟的紅泥中——她全身濕透,凍得發僵。她身邊有六隻小貓,大概才剛出生一個禮拜,連眼睛都還沒張開。她陷入了困境,因為在暴風雨肆虐的前兩個禮拜,滂沱的豪雨從洞口打進來https://m.hetubook.com.com,使得坑道兩旁和上方都有部分塌毀;她找到的這個巢穴,原本看起來好像既乾燥又安全,此刻卻變成了一個潮濕寒冷、搖搖欲墜的死亡陷阱。她那晚到家裡來,就是想要找人去救她的小貓。家裡的其他貓狗兒對她滿懷敵意,她原本早就嚇得不敢靠近屋子;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她現在已對人類心生畏懼,但為了救小貓,她設法努力克服了自己的恐懼。然而她並沒有獲得幫助。在那個可怕的夜晚,當豪雨不斷地打進來,當她四周的泥土開始鬆脫滑落,當她背後那個漆黑隧道中的積水一吋吋地升高時,她必然已放棄了一切希望。但她還是繼續餵小貓喝奶,所以牠們全都還活著。小貓在被抱進貓籃裡的時候,齜牙咧嘴地嘶嘶怒吼。母貓凍得全身發僵,沒辦法自己爬出來。我們先把那些發怒的小貓帶出去,而她蹲坐在濕泥中靜靜等待。貓籃再度墜入洞口,把她接了出來。我們把牠們一家七口接回家裡,讓她待在一個安全角落,拿東西給她吃。小貓漸漸長大,各自找到新的主人;她此後就留了下來,安分地當一隻家貓——好像還繼續生了好幾胎小貓呢。
雨季突然到來,颳起激烈的暴風雨,鎮日雷鳴閃電交加,狂風豪雨不斷。有時候,雨季的第一場暴風雨,會整整肆虐好幾天,甚至好幾個禮拜。但在那一年,都是一連有好幾個暴風雨,在短短一、兩個禮拜中接二連三地相繼報到。地上冒出新生的青草。灌木與樹林全都披上綠色的新衣。天氣變得炎熱潮濕,而萬物也開始欣欣向榮。老貓只出現了一、兩次;接著就失去了蹤影。我們想她大概又可以抓老鼠吃了。然後,在一個暴風雨來襲的夜晚,狗兒突然大聲狂吠,而我們聽到大門外傳來貓的叫聲。我們提著防風燈籠,踏入屋外的暴風雨中,看到樹幹在狂風中劇烈搖晃,葉片在樹梢狂亂抖動,滂沱的雨水傾盆而下,形成一片片灰色的雨幕。狗兒們躲在陽台下面,對著老貓狂吠,而她蹲伏在雨中,雙眼在燈光照耀下散發出碧綠的光芒。她已經生產過了,瘦得只剩下一身骨頭。我們端牛奶給她喝,並把狗兒趕走,但這顯然並不是她到這兒來的目的。她坐在那兒叫個不停,暴雨無情地打在她的身上。我們只好直接把雨衣罩在睡衣上,啪啦啪啦地踩著水,跟著她在暴風雨中穿越漆黑的深夜。巨雷在天空驟然暴響,閃電照亮了層層雨幕,我們在走到灌木叢邊時停下腳步,瞇起眼睛仔細凝視——前面就是礦坑的遺址,豎坑的所在地。我們若是冒冒失失地衝進矮樹叢裡,其實相當危險。但貓已先我們一步竄進去,並大聲喊叫要我們跟著她走。我們只好提著防風燈籠,在傾盆大雨中小心翼翼地穿越齊腰高的雜草與灌木叢。然後貓突然失去蹤影,只聽得見她在我們腳底下某處喵瞄叫。我們前面有一大堆樹枝。這表示我們現在是站在豎坑邊緣。貓就躲在豎坑裡面。嗯,我們可不想在三更半夜,待在一個隨時可能會崩塌的豎坑旁邊,花費力氣把洞口那些又濕又滑,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樹枝全都搬開。我們舉起燈籠,燈光透過樹枝縫隙照進去,我們好像看到裡面有隻貓在動,但並不是很確定。於是我們拋下那隻可憐的動物,回到家裡,坐在有著溫暖燈光的房中喝熱可可,好讓濕透發僵、簌簌打顫的身子漸漸乾燥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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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帶著她的兩隻小貓,安安靜靜地待在貓籃裡,餵小貓喝奶,每當我把手指伸進去摸她的鼻子時,她就會開始打呼嚕;她一路上幾乎一聲也不吭,只有在灰咪|咪叫得特別淒厲的時候,她才會張開金口,跟灰咪|咪兩個一搭一唱地互相應和。黑貓的叫聲似乎是在說:好吧,既然她叫得那麼厲害,那顯然是事態嚴重,所以我當然也該一起叫囉。但黑貓通常只叫個幾聲,就會再度安靜下來。
黑貓的行動變得越來越遲緩,幾乎整天都在昏睡。灰咪|咪又重新變成家裡的貓老大,開開心心地耍她的把戲,拚命地表現自己。
我一回到家,就把兩隻貓放出來,她們兩個馬上恢復正常,好像從就來沒離開過家似的。黑貓把兩隻小貓帶進浴室,看來她是認為兩週大的小貓應該開始受教育了,而她打算把浴室當作上課的地方。灰咪|咪立刻爬上樓,把床占為己有。
但我們整夜都在掛念著那隻可憐的貓咪,根本就睡不好。第二天清晨五點鐘,天才剛亮,我們就從床上爬起來。暴風雨已經平息,但周遭的一切仍在滴滴答答地淌水。我們走出家門,踏入黎明清冷的曙光中,而東方天空太陽升起的地方,已開始冒出幾道紅色的光芒。我們往下走,踏入濕透的灌木叢,走到那堆樹枝前方。但卻沒看到那隻貓。這個豎坑大約有八十呎深,而在十呎深左右的地方,以及下方深處,各有一條坑道與這個豎坑交叉相會。第一條坑道是一條約二十呎長的下坡通道,而我們認為貓必然是把她的小貓安置在這裡。要把洞口那些又濕又重的樹枝全都移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全都清除乾淨。最後,當我們終於看到洞口時,卻發現它已不是當初那種整齊俐落的正方形。旁邊的土地崩塌陷落,而洞口上有些較小的樹枝和細枝掉進坑裡,在大約距離地面十五呎深的地方,形成了一座簡陋的平台。平台上又堆了一層被風雨沖進來的泥沙和小石頭。所以那兒就好像多了一層薄薄的地板——但真的是非常非常薄:我們可以透過這層地板,瞥見坑底積水的隱約幽光。我們可以看到,在不遠處,距離崩塌豎坑洞口大約六呎遠的地方,有一個四呎寬左右的正方形洞口,但它同樣也已經崩塌陷落。若是用雙手抓住旁邊的灌木穩住身軀,俯身把臉貼向濕滑的紅泥洞口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坑道裡情形——大約可以看到一、兩碼之內的距離。我們隱約瞥見一個貓頭的輪廓。貓頭從紅泥中冒出來,好像一動也不動。我們猜想,大概是坑道在豪雨沖刷下塌毀,而貓的半個身子被砂石活埋,現在說不定都已經斷氣了。我們大聲呼喚她;洞中傳來一聲微弱粗啞的叫聲,接著她又叫了一聲。所以她還沒死。但現在問題是,我們要用什麼方法把她救出來。在這種被雨水滲透、隨時都可能崩塌的土地上,根本沒辦法讓起重機固定住。而那個細樹枝和泥土鋪成的脆弱平台,也無法承載住人類的重量;我甚至不敢相信它竟然能承載住貓的重量,但那隻貓顯然一天至少會跳到平台上好多次哩。
小貓咪。一頭渾身裹著透明薄膜,充滿生命力的迷你小生物,躺在一灘汙血中。十分鐘之後,牠然還是渾身濕答答的,但已經被母親清理乾淨,開始咬著奶頭吸奶了。過了十天,這個有著一對霧濛濛柔和雙眸的小不點兒,開始察覺到和-圖-書有某個嚇人的龐然巨物俯向牠,於是牠連忙咧開嘴巴,勇敢地發出一陣挑戰式的嘶聲。若是在野生世界中,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這個動作就會啟動牠與生俱來的野性,使牠成為一頭不折不扣的野貓。但現在情況並不一樣,牠感覺到人類的手輕輕撫摸牠,人類的氣息包裹住牠的全身,而人類溫柔的語聲令牠感到安心。沒過多久,牠就毫不畏懼地爬出貓窩,因為牠知道周圍那些龐大的生物絕對不會傷害牠。牠先是搖搖擺擺地蹣跚學步,然後開始四處遊走,接下來就是滿屋子亂跑了。牠蹲在貓砂盆裡上廁所,替自己舔理皮毛,啜飲牛奶,再抱住一塊兔骨當玩具,死都不肯讓別的小貓碰它一下。迷人的小貓咪,漂亮的小貓咪,天真稚氣、逗人憐愛,活像個小毛球似的美麗小獸——然後牠就離開了。牠將會在牠的新家,在新主人的照料之下,漸漸發展出牠獨特的個性,但當牠跟母親待在一塊兒的時候,牠就只是一隻小貓咪——但只要是黑貓生的孩子,就必然是一隻教養極端良好的出色小貓。
她把自己給累得半死。小貓們一隻接一隻地相繼離去。一開始她好像根本沒注意到,然後她才在瞬間猛然驚覺,身邊怎麼只剩下兩隻小貓了。到了後來,家裡只剩下最後一隻小貓。黑貓將她所有強大豐沛的母愛,全都灌注在這隻唯一的小貓身上。最後連這隻小貓也離開了。黑貓在屋子裡四處狂奔,高聲哀號著尋找她的心肝寶貝。但過了一陣子,黑貓突然把這件傷心事忘得一乾二淨——就好像她體內有某個開關被關掉了似的。她爬到樓上,回到她的老地方,窩在沙發裡睡覺。好吧,她大概根本就沒生過小貓吧。
黑貓待在小貓中間,她毫不懈怠、全神貫注,盡忠職守地緊盯著她的小貓,連片刻也不曾放鬆。她喝下一大堆牛奶,遠超過她平常的食量,這是因為,每當小貓走到她附近,她就得向小貓示範該怎麼喝牛奶。只要有小貓走到盤子旁邊,她就會低頭吃上幾口。我曾親眼看到,黑貓飽得連一口都吃不下了,所以等小貓一走出房間,她就立刻停止進食,開始舔理皮毛,準備休息。但接著又有一隻小貓走了進來。黑貓連忙俯下頭去繼續大吃,一邊還不忘發出勸哄小貓的低沉顫音。小貓走過來,好奇地坐在母親旁邊看她吃。黑貓強迫自己繼續吃下去,但速度卻放慢許多。小貓低頭嗅嗅食物,顯然覺得還是媽媽的溫牛奶最好喝,於是他走過去想含住黑貓的奶頭。黑貓發出一聲威嚴的低吼。小貓聽話地走到盤子前,象徵性地舔了一、兩小口;舔完後。小貓覺得自己已盡到責任,趕緊跑到黑貓身邊,而黑貓砰地一聲躺下來,開始餵小貓喝奶。
黑貓生的小貓從來不會隨地便溺。事實上,牠們就像經過嚴苛訓練的孩子們一樣,在這方面甚至有些過度焦慮的傾向。小貓在離貓砂盆有段距離的地方玩耍時,會突然發出一聲慌亂的尖叫;牠毛毛躁躁地趕緊擺出正確的排泄姿勢——但接著又是一聲慌亂的尖叫;這可不是上廁所的地方啊。黑貓立刻跑過來慈母救子;黑貓催小貓快點跑到放貓砂盆的房間。小貓喵喵叫著跑進房間,也許在半途還忍不住撒了一點尿。小貓爬進貓砂盆裡,痛痛快快地大肆解放,而牠母親坐在一旁,露出嘉許的神情。小貓的姿勢和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說:喔,我可是一隻愛乾淨的乖小貓唷。小貓爬出貓砂盆,媽媽讚許地舔了舔牠,那帶著一股漫m.hetubook.com.com不經心自信的輕訴,就好像是慈愛的親吻。
黑貓又在頂樓的房間裡產下小貓,而這次我們讓她把六隻小貓全部留下來。上次屠殺小貓的慘劇,直到現在還讓我們感到悲痛不已,這次真的是再也下不了手了。
一天傍晚,我遠遠地跟在她後面。她在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忽然失去蹤影。過去曾有採礦者在這裡採金礦,因此地上挖了些壕溝和礦坑。其中有些壕溝已在豪雨沖刷下崩塌陷落。這些豎坑廢棄已久,裡面大概積了大約一、兩呎高的雨水。有人拖了一些樹枝蓋在洞口,以免牛隻不慎掉落。那隻老貓想必是躲在其中某個豎坑裡面。我們呼喚她,但她並沒有出現,於是我們就離開了。
我們拿了點兒牛奶走過去餵她,她喝是喝,但態度卻顯得非常小心,渾身肌肉緊繃,隨時都準備逃走。家裡其他貓也跟著一起走過來,望著這隻被放逐的流浪貓。她一喝完牛奶,就立刻跑回她的藏身處躲起來。她每天早上都會到農莊吃東西。這時我們就派一個人負責看好其他那些忿恨不平的家貓;好讓另外一個人拿牛奶和食物過去餵她。我們會一直待在旁邊保護她,等她吃完才離開。但她還是非常緊張:她每一口都是飛快地咬了就走,活像是在偷東西似的;她老是神經兮兮地突然逃走,然後才再重新走回餐碟前。她通常都是還沒把食物吃完,就一溜煙地落荒而逃;而且她不讓我們摸,也不肯讓我們接近她。
多年以前,我們家養過一隻母貓。她後來性子變野了,但我不記得是為了什麼原因。那時她在人類的屋簷下,必然曾與主人有過某種激烈的爭執。或許她受到了冷落與斥責,大大傷了這隻貓的自尊心。這隻老貓離家出走,接連好幾個月不見蹤影。她長得並不漂亮,披著一身亂七八糟,混合了黑色、白色、灰色和狐狸毛色斑點條紋的黯淡雜毛。有一天她突然出現,坐在我們屋子周遭的林中空地邊緣,凝視著屋子、人、大門、其他貓,還有雞群——一幅她已被排除在外的家庭景象。然後她就慢慢爬回灌木叢中。第二天傍晚,在那金陽燦爛的靜謐黃昏,那頭老貓又再度現身。當時我們正忙著把雞群趕進養雞場過夜。我們以為她大概是想來抓雞吃,所以對她大吼大叫。她俯下身子躲進草叢,一下子就失去了蹤影。第二天傍晚,她又出現了。我母親走到灌木叢邊呼喚她。但她態度非常小心,不敢靠得太近。她顯然快要生了:一頭憔悴的大貓,瘦得可以看到骨頭,但卻拖了一個笨重的大肚子。她非常飢餓。那年鬧旱災。漫長的旱季使青草變得枯萎稀疏,灌木叢焦黃凋零;望眼所及全都是一片光禿禿的枝椏和乾枯萎縮的草梗;樹梢上迎風搖擺的葉片更是少得可憐。灌木叢僅剩下一堆裸|露的細枝;樹木的葉片變得枯萎稀疏,使得樹幹和枝椏的結構無所遁形地呈現在眼前。草原僅剩下一片乾枯的殘梗。我們家房子所在的那座山丘,在雨季時長滿了青蔥碧綠,柔軟茂密的肥美野草,但現在已變成寸草不生的荒地。這座山丘的地勢,是由低矮的坡道逐漸隆升至一道高聳的山脊,再陡然降落至下方的山谷,而此刻從山上望下去,只能看到一堆硬邦邦的乾枯枝椏。鳥兒和齧齒類動物,大概已全都搬到青草較肥美的地方去了。而那隻貓的性子還不夠野,所以沒跟牠們一起搬走,她依然把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但她也可能是因為飢餓過度,而且還懷有身孕,才沒力氣走到那麼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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