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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說了我們可以去呀。」大衛說。

「我能猜得到妳在想什麼。」

「我可以在西班牙寫作，」他說：「妳們想什麼時候去呢？」

「我想也是不好。」凱瑟琳說：「呃，抱歉我把話說錯了，我實在忍不住把我想要的事說出來。」

「這不錯，現在你的反應好多了。我比較喜歡你隨便一點的樣子。來吻我向我道別吧，我是說向我道午安，你真的最好快去，否則她真會把那些話都忘了的。你不覺得我很明理，也很好嗎？」

「好像沒有。」

「妳敢這樣，」那女孩對凱瑟琳說：「妳敢試試看，妳難道沒有一點良心嗎？」

「他在工作呢，凱瑟琳。」瑪麗塔說。

在旅館那頭的房間裡，大衛躺在床上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在房間裡，他對凱瑟琳說：「見她的鬼。」

「如果妳想說的話。」那女孩說。她端起酒杯，喝了一部分。

「來杯酒，大衛，睡舒服點。我並不是個冷漠的人。」她說：「我希望你知道這點。」

「不要說粗話。」

「妳記不起來嗎？」那女孩說。

「一個新的秘密？」

「隨時。」大衛說：「我要先把那篇小說寫完。」

「舊的。」

那是他們行獵的第二天，穿過懸崖上方林木茂盛得像公園一樣的鄉野，最後他終於停了下來，他對這片野地，這一天，以及他們所走過的長路，感到非常快樂。他有他父親能忘記的能耐，不怕任何要來的事物。在這個他停下來的新的高地，還要再過一天一夜，而他今天一天就過了兩天一夜。

「沒有。」

「沒有呀。」她說。

他很遺憾他父親沒有留下來，可是他也把那忠告聽得夠清楚的，他微微地笑了。他父親應該會說得更確切些，可是和圖書大衛因為太疲倦而停止了寫作，在他疲累的時候，就不能充分表現出他父親的風格來。其實沒有一個人做得到的，有時候連他父親都辦不到。現在他比以前更清楚為什麼他一直拖延著不肯寫這個故事，他知道他現在一定不能再想這些，他已經丟開了這件事，否則他一定會傷到他寫作的能力的。

「盡我們所能吧。」

「我並不是在催你。」

「可是你打算怎麼辦呢？」

然後他們四唇相接，他感到她的身體緊貼著他，她的乳|房靠在他的胸前，她的唇緊吸著他的唇，然後張了開來。她的頭兩邊搖擺，她的呼吸，還有他的皮帶環扣緊壓在他腹部，然後在他手裡的感覺。

「她知道了。」

「我操她。」

「那真好，我真高興能知道這一點。現在請妳有點禮貌，在別人想作些對每個人都好的安排的時候，不要來打擾好不好？」

「那你和我之間怎麼辦呢？」

「我不想那樣。」瑪麗塔說。

「妳去過嗎？」大衛問那女孩。

「還沒去過。」她說。

「我忘了該怎麼說，」凱瑟琳說：「我們等得太久了。」

「該死的，凱瑟琳。」瑪麗塔說：「他現在那篇小說正寫了一半呢。」

「當然。」

他們躺在海灘上，大衛望著天空和雲的移動，什麼也不想。思想對他沒有好處，在他躺下時，他曾經想到如果他什麼也不想的話，那錯誤的一切可能都會消失了。那兩個女孩在談天，但是他沒有聽她們說話。他躺著看九月的天空，等那兩個女孩靜下來之後，他開始想，然後沒有看那女孩，只問道：「妳在想什麼？」

他們三人很安靜地喝了一輪酒，然後吃了一頓精緻但量並不多的午餐，喝了酒，在吃乳酪和水果時，凱瑟琳說：「我該不該跟wｗｗ.ｈｅtｕbooｋ•ｃｏｍ.com他說？」

「哎，我忘了，那本來很棒的，我們一切都盤算好了，真的很棒哩。」

「不要啦，大衛，她願意做我要她做的事，也許她可以告訴你。」

「我也不會再快了，」他說：「要是妳在這裡待膩了，妳們兩個可以先去，我再到那裡去找妳們。」

「就是她昨天晚上說的事，」那女孩說：「她真是那個意思。你不知道她說那話有多認真。」

「他已經寫了六個多禮拜了，」凱瑟琳說：「我們為什麼不能去馬德里？」

「哎，你也做過了。」她說：「問題不在這裡。去跟她談談嘛，大衛。如果你想操她的話，就替我好好的幹她一頓。」

「妳是不是告訴她說我們做過愛了？」

「問我。」凱瑟琳說。

等他終於回到那個故事裡之後，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也忘了那兩個女孩。他必須想他父親那天黃昏背靠著黃綠色無花果樹坐在地上，手拿著盛了摻水威士忌酒的搪瓷杯時，心裡在想的事情。他父親對災禍向來淡然處之，從來不給它任何機會，也否定它的重要性，所以它既無地位也無形狀，更沒有尊嚴。大衛覺得他把災禍看作是一個老朋友，而災禍在侵襲他時，再也想不到只會遭到輕視。他知道他父親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和大多數他所認得的人不一樣，只有死亡才能殺了他。最後一點，他知道他父親所想的是什麼，他雖然知道，卻沒有寫進故事裡去。他只寫他父親所做的事和他的感覺，而在這一切之中他就變成了他父親，他父親對莫洛所說的就是他說的話。他在樹下的地上睡得很好，醒來之後聽到豹子的咳聲。後來他在營帳裡沒有再聽到豹子的聲音，可是他知道牠在那裡，就又睡過去了。豹子是要找肉吃，那裡的肉多得是，所以沒有問題。到了早上，天還和_圖_書沒亮之前，坐在營火的餘燼邊，用那個缺了口的搪瓷杯喝茶時，他問莫洛那隻豹子有沒有叨走肉，莫洛說：「有啊。」於是他說：「我們要去的地方肉多的是，叫他們趕快動身，好讓我們開始爬山。」

「那裡，你才猜不到吧，我在想西班牙的普拉多。」

「這有關係嗎？」

「我在某些事情上很有良心的。」

「事情我當然清楚，」凱瑟琳說：「就是昨天你和我一起睡午覺，然後你去了瑪麗塔的房間，可是今天你可以直接去她那裡。可是我這樣講就沒意思，我想要的是我們可以一直睡午覺。」

「我現在正在努力，我不能再努力了。」

「我要去游泳了。」大衛說。

他告訴自己，在開始之前和停筆的時候，都一定不能為這事煩心。你能有了就是你的運氣，現在別再嚕囌了。要是你不能看重你對生活的處理方式，也必然要看重你這一行。你至少對這個行當很清楚，可是那實在是個很可怕的故事，老天爺，真是如此。

「把這篇小說寫完，再開始寫另外一篇。」

「所以不要怪她。」

「我本來要說的那一番話，」凱瑟琳說：「結果我忘了的那篇說詞。別那麼嚴肅啦，原則我就不讓你去了。你一嚴肅起來就好動人。你最好趕快去吧，免得她也把那些話給忘了。」

「別傻了，」凱瑟琳說：「他只是故作大方狀而已。」

「我們要去玩玩。」凱瑟琳說：「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呢？大衛。」

「這只是個開玩笑的秘密。又沒人要帶壞你，我們不過是開開心而已。你快去吧，讓她把我要講的話說給你聽，免得她也忘了。快去，乖啊，大衛。」

「他在西班牙也可以寫東西呀，」凱瑟琳說：「好多西班牙的作家想必都是在西班牙寫作的吧，要是我是個作https://www.hetubook.com.com家的話，我敢打賭在西班牙也能寫出好東西來。」

「不，妳們可以去呀。」

照進房間來的陽光很明亮，又是新的一天，你最好趕快工作，他告訴自己，你不能再把事情改回來。只有一個人能把事情改回來，但她不知道她會怎麼樣醒過來，也不知道在她醒來時會不會在那裡。你有什麼感覺都沒關係。你最好趕快工作，你得要寫出點道理來，因為你在那件事上弄不出道理，沒什麼能幫得上你，從那件事開始之後，也不可能幫得上什麼了。

「妳有什麼資格談良心。」凱瑟琳說。

「妳既不明理也不好。」

「要帶壞你並不困難，而帶壞你實在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可是你還是喜歡我。」

「妳當然知道。」

「是你用的字眼啊，我不過回敬而已，像打網球一樣。」

大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午覺不行。」大衛聽到他自己這樣說。

現在他離開那個地方，在他鎖上門時，他的父親仍然和他在一起。他走回到那個大房間的吧檯去。

「好吧，」大衛說：「她要跟我說什麼呢？」

「好呀。」

「你有沒有很努力在寫呢？」

他告訴那個男孩說他不要吃早餐，只要給他一杯威士忌酒和礦泉水，還有報紙。那時候已過中午，他原本打算把那部老車開到坎城去修好的，可是他知道現在修車廠都已打烊，來不及了。於是他就站在吧檯前，因為在這時候他就會在這個地方找到他父親，剛由高原地下來，他很想念他父親。外面的天空像他剛離開的天空。天色很藍，白雲堆積，他很高興他父親也在酒吧裡，但接著他看到鏡中的映像，看到只有他一個人，他本來想問他父親兩件事情。他父親，雖然生活過得比他所有認得的人都要悲慘，卻能給人很好的忠告。他是從以前所犯的錯誤和可能會犯的新錯誤中過濾出來的，而他wｗｗ•hｅtuboｏｋ.coｍ.com說來非常之精確，帶著了解一切的人所有的權威感，而說起來就好像談一張橫越大西洋的汽船票上精緻印刷一樣的重要。

「也見妳的鬼啊！」

「你不去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凱瑟琳說：「你明明知道的嘛。我們兩個到西班牙去一定不好玩的。」

那女孩站了起來，跟著他，到他們在小海灣外踩著水的時候，她說：「她瘋了。」

「我也不是個冷淡無情的人。」他說。

「妳要不要試著就把事情的內容說一下呢？」他問道。

他又喝了點摻了礦泉水的威士忌酒，向門外望著暮夏的日子，他像平常一樣漸漸平靜下來，這一大杯酒對他也頗有好處。他很想知道那兩個女孩到那裡去了。她們又遲到了，他希望這次不致於又有什麼不好的事情。他不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有那樣一個父親，自己又身為作家，他是不會成為悲劇性人物的，在他喝完那杯酒之後，更不覺得會有那種可能了。就他印象所及，每天早上他醒來時都很快樂，就怕真正接觸到這一天可怕的負荷，不過現在他已經能承受這一天，就好像他能為自己承受其他的日子一樣。他已經失去了個人受苦的能力，也或許是他自以為已經失去了，唯一能讓他受到創傷的還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他深信這一點，這當然是錯誤的，因為他那時還不知道一個人的能力是會改變的，不知道別人會如何改變。而那種信念卻是很適意的。他想到那兩個女孩，希望她們趕快來。要想在吃午飯之前去游泳，現在已經有點來不及了，可是他想要見她們。他想她們兩個。然後他走進他和凱瑟琳的房間，沖過澡再刮鬍子，就在他刮鬍子的時候，他聽到汽車開過來的聲音，突然覺得心裡有一種空洞的感覺。然後他聽見她們的聲音，聽到她們的歡笑。他找出一條乾淨的短褲和一件襯衫穿上，出去看事情會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