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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曼赫塞童話故事集

作者:赫曼.赫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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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皮影戲

二 皮影戲

四下闐然無聲,很溫暖,濃郁的茉莉花香,天空一朵一朵白雲後高掛著幽幽的星子。公園裡有一隻鳥兒,唯一的一隻,低沉啘囀。
這一切男爵都了然於胸,但這位嬌美的女子仍舊我行我素,含笑展露純真的眼神,與男人的心思完全不沾邊。偶爾會出現一位新的情人,誠惶誠恐追求她,好像她是位遙不可及的美人,一次嘗到甜頭的征服,足以使他沉湎於微醺的驕傲之中,同時感到驚訝,因為其他男人樂見他擄獲她,微微笑著。她的屋子座落在陰暗公園的邊緣,長滿了攀緣薔薇,孤寂彷若一則森林童話,而她住在那裡頭,走出來又回到屋內,新鮮溫柔似一朵夏日清晨的玫瑰,天真爛漫的臉上散發清新的光澤,粗粗的辮子盤在秀麗的腦袋上有如花環。又老又窮的女人感激涕零吻她的手,男人們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後暗自高興,小孩都朝她跑去,討錢並讓她摸一下腮幫子。
過不了多久,那位美麗女子的女僕就穿上新來的男爵送給她的新衣裳。過不了多久,女僕就在公園的牆邊從新來者隨身僕人手中接下信與花。又是幾天過去了,新來的男爵和阿格妮絲小姐在夏天午後於森林小屋裡相見,吻她的手和小巧的嘴以及白皙的頸子。每當她走進村子,與他不期而遇,他便恭敬地摘下騎士帽,而她像一個十七歲孩子似的答謝。
(一九〇六)
「但我想啊。」
那樁不幸發生過後,城堡的主人就住在這棟房子的後方,一座建於羅馬時代的陰森閒置的塔樓,使得這狹小的庭園更形鬱黯,牆壁黑而潮濕,窗戶又窄又低,緊挨著有遮蔭的庭園的和-圖-書,是一座種了一大片老楓樹、老白楊以及老山毛櫸的陰暗公園。
又只是一小段時日過去,一天晚上,獨自留守的新男爵看見一艘小船劃過湍流而行,船上坐著一位舵手和一位讓人眼睛一亮的女子。昏暗中好奇不已的他無法確定自己認識她,幾天之後他很確定了,但他寧可不知。那就是那天下午他在森林小屋裡全心愛上、以親吻激發她熱情的人,而她當晚就與他哥哥駕船划過昏暗的萊茵河,與哥哥消失在對岸的蘆葦河灘上。
這天下午外來客在山毛櫸林子裡和那位姣美的女人相會,他沒問她昨天和前天深夜人在哪裡。他帶著一種幾乎讓人恐懼的驚愕,望穿那雙鎮定無辜的眼眸,離去之前他說:「今晚天黑後我到妳家找妳,打開一扇窗戶!」
到了晚上,外來客在河邊埋伏以待,直到天色轉暗。但沒有船的影子,於是他來到情人的住處,躲在矮樹叢裡,膝頭放著一把來福槍。
無論發生什麼事,詩人弗羅里貝特都不為所動,不因城堡內悄悄的低氣壓而覺得壓抑,他平靜的日子如常過下去。尊貴的客人偶爾尋他開心,折騰他,他雖不高興,但這類的事他早就習以為常。他躲著這位外來客,鎮日不是待在村子裡,就是在萊茵河邊垂釣,到了晚上,他的幻想便在瀰漫著香氣的暖意中漫遊。一天早晨他發覺,城堡庭園牆邊第一株白玫瑰開得正盛,過去三個夏天,這種稀罕玫瑰第一次綻放時,他就把它們放在阿格妮絲小姐的門檻上。他將第四次捎上這種低調、無名的祝福,他覺得很開心。
阿格妮絲小姐總是穿新衣裳,款式簡單但出色,顏色柔和,她有一張嬌憨、年輕hetubook.com.com的小臉,深棕色的頭髮精美地在頭上盤編成粗辮。男爵在妻子尚未做出不光彩的事之前,曾經愛慕過她,現在他重新愛上了她。早晨他與她在森林裡會面,晚上帶她駕船航行過急湍,來到沼澤地上的一間蘆葦茅舍。茅舍裡,她含笑的少女臉蛋以他早發的白髮為枕,她溫柔的手指撫弄著他又粗又硬的獵人手臂。
詩人孤獨地住在房子的向陽面,他在廚房裡用餐,經常一整天見不著男爵。
她掙脫他,然後走了。
「我今天晚上來,非今晚不可,不然以後絕不再來。妳自己決定。」
天色差不多完全暗下來時,有一個男人踏著很輕的步伐走到房子的轉角處,幾乎是匍匐前行。他壓低的帽子蓋住了額頭,天很黑,其實根本不需要這樣。他右手拿著一束白玫瑰,隱約閃著光。埋伏的人氣壞了,扳上槍機。
每逢節日,阿格妮絲小姐必定上教堂,祈禱並且施捨乞丐一些東西。她探望村裡又窮又老的女人,送她們鞋子,幫她們的孫子梳頭髮,幫忙縫衣服,離去時在她們的茅舍裡留下一位年輕女聖賢的溫和光彩。每個男人都想一親阿格妮絲小姐的芳澤,討她歡心並在恰當的時機出現的人,從吻手禮得到的回報是一記印在唇上的吻,運氣好同時長相佳的人,膽子大到夜裡爬進她的窗戶。
射手在躲藏處又等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有人來,連屋子裡也靜悄悄。他小心翼翼走過去,俯身向那個被射中的人,他的帽子已然滑落。他認出那是詩人弗羅里貝特,不安又驚訝。
「這傢伙也是!」他嘆了一口氣,走了。凌亂的白玫瑰躺在地上,其中一朵浸在倒臥下去的人的血泊中。和-圖-書村裡的鐘敲了一下,時間為凌晨一點,天空被厚厚的淡色白雲遮蔽,相形之下,那座巨大的城堡塔樓有若一位站著死去的巨人拔地而起。萊茵河緩緩流淌,幽暗公園的內部,那隻寂寞的鳥兒直到深夜仍在唱歌。
「妳為什麼這樣?」偶爾男爵問她,眼神陰鬱充滿威脅。
這座城堡寬闊的正面由淺色的石頭打造而成,從大大的窗戶可以望向萊茵河與沼澤地,遠眺有一幅交織著水、蘆葦和草地,明亮又舒緩的風景,更遠處淡青色的森林山丘,有若一把溫柔揮舞的弓,飄浮的雲追逐著它。唯有燥熱風吹起的時候,才看得到稀疏的城堡與農莊在遠方閃著小小的白光。城堡的正面映在輕聲流淌過的水中,如一位年輕女子般自負又快樂,小巧的灌木任淺綠的樹枝垂掛至水中,漆成白色的平底船遊艇順著圍牆盪漾在河流上。城堡的向陽面並無人居住,自從女爵失蹤以後,所有的房間就空置著,除了最小的那間;從以前到現在,是詩人弗羅里貝特的房間。丈夫和城堡因為女主人而蒙羞,他們明亮豐美的庭園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只剩下那艘白色遊艇以及這位安靜的詩人。
「改天吧,好嗎?今天不行,我沒辦法。」
「你有權力管我嗎?」她受傷似的問,編起她深棕色的頭髮。她最愛弗羅里貝特,那位詩人。每當他看見她,心就怦怦跳;每當聽過有關她的壞話,他就心情惡劣,搖頭,不相信那些傳言。孩子們談到她時,他容光煥發,如同傾聽一首歌曲。他所有的空想中,最美的莫若夢到阿格妮絲小姐,於是向他喜愛、以及覺得好看的東西中求助,西風、藍色的遠方以及廣闊的淺色春天草地,用這些將她環繞和_圖_書起來,然後在這幅畫中訴說他的思念,彷若天真兒童似的生活中滿載的情深意摯。一個初夏的晚上,沉寂了好久之後,一個稱不上新面孔的人進入死氣沉沉的城堡。庭園裡響起汽車的喇叭聲,一輛車開了進來,噹啷噹啷停下來。城堡主人的弟弟只帶了一位隨身僕人來訪,一位偉岸英俊的男人,留著山羊鬍,有一雙憤世嫉俗的窺伺的眼睛。他在洶湧的萊茵河裡游泳,出於好玩射殺銀色的海鷗,經常騎馬至附近的城市,喝得醉醺醺才回家,有時候愚弄一下那位好好詩人,每隔幾天便來和他哥哥來一場吵嚷與爭執。他給兄長提了幾千個建議,要他改建、重新規劃,推薦進行改變與改善,他說的輕鬆,因為他因結婚而致富,反觀城堡主人卻很窮,多半時候在不幸與忿忿不平之中過日子。
阿格妮絲小姐住在緊鄰荒蕪城堡公園旁的唯一房舍內,那房子以前是男爵的侍臣們住的地方。她的父親是森林管理員,現今城堡主人的父親因為他某一項任務有功,把那間屋子送給了他。阿格妮絲很早就嫁人,然後變成年輕寡婦返回家裡,父親過世後,她與一位女僕和一位盲眼的姑姑住在那間孤寂的房子裡。
他一時興起來城堡作客,才來一星期就懊悔不已,但他仍舊留了下來,不再說起如何改善之類的話,盡量少說讓他哥哥難過的話。他見到了阿格妮絲小姐,開始追求她。
這位外來者心情鬱悶,老是做凶險的夢。他並非像愛一個風趣、逆來順受的人那樣愛著阿格妮絲小姐,而是視之為珍貴的發現。每一個吻他都因欣樂和驚喜而嚇一跳,原來他的追求中含有如此溫柔的純情。因此,他給她的比給其他女人的多得多,他懷念起他和_圖_書的少年時光,因感激、關心及溫柔將之擁入懷中,她,卻於當晚偕同他哥哥踏上暗黑的路。山羊鬍刺痛了他,眼中閃動著憤怒的光。
「我們像影子似的住在這座城市裡,」他告訴一位來訪的青年朋友,此人在這間死寂一片的屋內不太舒適的房間裡只待了一天。弗羅里貝特從前為女爵的社交圈寫故事,也寫獻殷勤的押韻詩。自從屋子裡的歡樂不再之後,他遂乏人問津,他性情質樸,相較於遊走於世上的巷陌,為五斗米折腰,他更能忍受城堡內的悲傷寂寞。他早就不填詩作詞了,當西風吹起,他的目光越過湍流與黃色沼澤,凝望遠處淡青色的山巒和雲影,當他晚上在老舊的公園裡聽高大的樹木搖來晃去,他吟哦詩歌良久,但都不成句,而且從未將那些思緒寫下來過。其中有一首詩題為〈上帝的氣息〉,描繪溫暖的南風,一首名為〈心靈慰藉〉,敘述所觀察到的春天繽紛的草坪。這些詩弗羅里貝特既不能說出口,也無法唱出來,因為全都沒有文字,但他偶爾夢見並感受到那些詩句,尤其是晚上。此外,白日他大多待在村子裡,與幼小的金髮孩童玩耍,或者逗逗年輕的女士及少女,讓她們發笑,他像對待宮廷貴婦那樣,脫帽向她們致意。哪天若是遇見阿格妮絲,標緻的阿格妮絲,有一張嬌柔小臉的有名的阿格妮絲小姐,那就是他最快樂的一天。他深深一鞠躬問候,俏麗的女子點頭微笑,凝望他略顯尷尬的眼睛,然後像一抹陽光微笑著走開。
就在這一瞬間公園裡起火了,劈里啪啦,疏疏落落的迴響著。手捧玫瑰的人跌斷了膝蓋,面朝上摔進鵝卵石裡,輕聲抽搐著躺在那兒。
「今天不行,」她柔聲說道,「今天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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