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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最好的愛人，」她深思地說：「是我有過最好的。你比其他人都強壯、都柔軟，更能跟我配合。你好好地學習了我的技巧，悉達塔。以後，等我更年長一些，我要懷你的孩子，但是，我的情人，你還是當你的沙門，而你還是不會愛我，你不愛任何人，不是嗎？」

「你說得對，沙門。請等我一會兒。」

卡瑪拉微笑地看著他：「你又說起他，你又冒出那些沙門的想法。」

商人也同樣無法讓悉達塔信服，悉達塔是吃著他卡瑪司瓦米的麵包。悉達塔認為他吃他自己的麵包，更有甚者，認為他們兩個都吃著別人的，所有人的麵包。悉達塔從不管卡瑪司瓦米擔心什麼，而卡瑪司瓦米有許多煩心的事。如果有樁正在進行的交易似乎就要失敗，貨物運送有什麼閃失，某個債務人似乎還不出錢來，卡瑪司瓦米從來就無法說服悉達塔，不論脫口說出擔憂憤怒的話，眉頭深鎖，或是睡不安枕都是有益的。有一次卡瑪司瓦米稱言，悉達塔瞭解的一切都是從他那裡學到的，悉達塔回答：「不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我從你那兒學到了一隻魚值多少錢，借貸的錢可以收到多少利息，這就是你的本事。我不是從你那兒學到思考的，可敬的卡瑪司瓦米，還是你試著跟我多學學吧。」

卡瑪司瓦米聽從這個建議，然而悉達塔卻不擔心。如果有利潤，他就無所謂的收下，如果有損失，他就笑著說：「哎，看哪，結果可不好呢！」

商人將書寫重要書信和合約的工作交給他，也習慣和他討論重要的事務。商人很快就發現，悉達塔不太懂米和羊毛，船運或交易，但是他有雙幸運的手，而且悉達塔的平靜和鎮定勝過他一介商人，也比他更懂得傾聽和深入陌生人內心的藝術。「這個婆羅門，」商人告訴一個朋友說：「他不是個真正的商人，也永遠不會變成商人，他的心思和熱情永遠不在做生意上面。但是他擁有那種成功不請自來的人的神祕，不管他是生來好運，或是他會使魔法，或者是他從沙門那兒學到的。他總是顯得只拿生意取樂，從來不曾放在心上，從不讓生意掌握他，他從不怕失敗，從來不關心損失。」

「說得是。但和*圖*書是商人並非平白從別人那裡獲取財物，他拿貨物交換錢財。」

「我還從來沒想過這事，先生。我沒有財產過活已經三年了，我從未曾想過自己要靠什麼過活。」

「那這些有什麼用呢？拿齋戒來說吧——這有什麼好處？」

「你很懂得寫作，」商人讚嘆著：「我們還有很多要談的。今日請當我的座上賓，住在我的房子裡吧。」

「所以你靠別人的資助過日子。」

「不是的，」悉達塔回答：「這不是原因所在。卡瑪司瓦米和我一般聰明，然而內心沒有歸依之處。其他在理智上就像小孩子的人也有這樣的心靈庇護所，卡瑪拉，而大多數的人就像落葉一般，在空中飄啊轉的，搖擺著翩翩落地。然而其他人，少數人，卻有如星辰，走在穩定的軌道上，無風可及，他們的內心有著自己的規則和道路。我所認識的許多學者和婆羅門之中，就有一個這樣的人，大圓滿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他就是戈塔瑪，世尊，是宣揚這個法門的人。無數年輕人每天傾聽他說法，隨時隨地遵循他的要求，但是這些人也是落下的葉子，心法和規則並不在他們自己心中。」

「齋戒很好啊，先生。如果一個人什麼都沒得吃，齋戒是他所能做的最聰明的一件事。如果，好比說，悉達塔沒有學會齋戒，那麼他就必須接受任何工作，不管是在你這裡，或是其他人那邊，因為飢餓會迫使他那麼做。但是悉達塔能靜靜等待，他從不知何謂不耐煩，他不識困頓，他可以把飢餓包圍起來，可以嘲笑飢餓。這，先生，就是齋戒的好處。」

「也許吧，」悉達塔疲憊地說：「我就像妳，妳也不愛任何人——否則妳怎能把情愛當作一門技藝？我們這一類人也許不會愛人。童稚之人可以，這是他們的神祕之處。」

悉達塔安靜下來，他們倆玩著情愛之戲，卡瑪拉所知那三十個或四十個不同的遊戲之一。他的身體柔軟有如豹子，似獵人之弓；向她學習情愛的人，就會通曉許多情慾之事和許多奧祕。她和悉達塔一起玩了許久，誘引他，推拒他，強要他，環抱他，為他的能耐感到高興，直到他被征服，筋疲力盡地躺在她身邊https://m.hetubook.com.com為止。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聰明人。」卡瑪拉說。

「我會思考，我能等待，我能齋戒。」

悉達塔看著這書卷，上面寫著一份買賣契約，開始朗誦其中的內容。

悉達塔住進卡瑪司瓦米家才過沒多久，就開始參與東道的生意。但是每天到了卡瑪拉告訴他的時間，他就前往拜訪美麗的卡瑪拉，身穿華麗的衣裳，腳蹬精美的鞋子，過不久他也帶禮物給卡瑪拉。卡瑪拉用她紅潤而聰敏的雙唇教他許多事，在愛情之中還是個孩子的他，傾向盲目而無饜足地投入情慾的無底洞，而她則從根本開始教導他，教他情慾不能只是予取予求，卻沒有相對的付出，每種表情，每回愛撫，每次觸摸，每個眼神，身體任何最小的部位都有其祕密，喚醒這些祕密能帶給知悉祕密的人快樂。卡瑪拉教導他，愛戀之人在歡愛之後分開之際都會互相讚嘆，都會被對方所征服，也征服對方，使雙方都不會過度饜足而生厭，也不會產生利用或被利用的不快。悉達塔在這美麗而聰明的藝術家身邊度過奇妙的時刻，成了她的學生，她的愛人和朋友。陪在卡瑪拉身邊，是他目前生活的價值和意義，而不是在卡瑪司瓦米的生意上。

「不，」悉達塔說：「我並未陷入困境，也從未陷入困頓。你知道，我離開了長時間一起生活的沙門而來到這兒。」

「的確，」悉達塔笑著說：「我確實是為了享樂才踏上這趟旅程的，還能有其他目的嗎？我認識了一些人和那個地方，我享受當地人的友善和信賴，我結交了朋友。你看，親愛的朋友，如果我是卡瑪司瓦米，當我發現收購失敗會立刻怒氣沖沖，急急忙忙地趕回來，而時間和金錢就真的浪費了。但是我在那裡逍遙了幾天，學到東西，感到愉快，沒有以怒氣和草率傷害我自己或其他人。如果我以後再到那裡去，也許為了收購下一回的收成，或者為了任何目的，那些友善的人都會親切而開心地接待我，而我會因此讚賞我自己，從未顯露匆忙和不悅。就這麼算了吧，朋友，不要以責備來傷害你自己！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這個悉達塔為我帶來損失，那時只要你一句話，悉達hｔtps://m.hｅtuboｏk.ｃom•coｍ塔就會離開。在這之前我們還是相安無事吧。」

「就只是這樣？」

「這一切都很美妙，」卡瑪司瓦米不情願地說：「但你確實是個交易商，我是這麼想的！或者你只是為了享樂才前往的？」

「我想這些就是全部了！」

「容我說一句：如果你沒有財產，那你能拿什麼給別人？」

「如果你從沙門那兒來，你怎麼會不困頓呢？沙門不是完全沒有財產的嗎？」

悉達塔前往商人卡瑪司瓦米那裡，他被帶到一座華麗的屋子裡，僕人引著他走過珍貴的掛毯，來到一個房間，他在那裡等著主人。

「有人告訴我，」商人開頭說：「你是個婆羅門，是個學者，卻想在商人這兒找個工作。你發生了什麼困難嗎，婆羅門，才會想來找個差遣？」

他敞開胸懷面對這些人所帶給他的，他歡迎帶著麻布來賣給他的商人，歡迎還想借錢的債務人，歡迎一整個小時向他訴說貧窮故事的乞丐，而乞丐其實還比不上沙門的一半貧窮。他對待富裕的外國商人和為他刮鬍子的佣人並沒有兩樣，也無不同於街上賣香蕉給他、多騙了他幾文錢的小販。如果卡瑪司瓦米前來向他抱怨憂心之事，或是因為某次交易責備他，那麼他就好奇而高興地聽著，對卡瑪司瓦米感到驚奇，試著去瞭解他，讓他不多不少占點上風，然後轉向下一個需要自己的人。有許多人來到他這裡，許許多多，為了和他交易，有許多人是為了欺騙他，有許多人為了探聽他的底細，許多人為了博得他的同情，許多人為了求取他的建議。他給予建議，同情別人，贈予，讓自己稍微被唬弄；而這整個遊戲和熱情，眾人參與遊戲的熱情，同樣讓他思索不已，就像從前神和梵讓他想個不停。

「也許是如此。商人也靠別人的資財過日子。」

「我的確身無長物，」悉達塔說：「如果這是你意中所指。我當然沒有財產，但那是我自願的，我並未陷入困境。」

有段時間他感到，在胸膛深處，有個垂死、輕微的聲音，輕輕地勸告，輕輕地抱怨，輕到他幾乎聽不到。然後有短暫時間他意識到自己過著一種奇特的生活，他在這當中做盡一切不過是遊戲的事，雖然過得ｍ•hｅtubｏok.ｃｏm•ｃoｍ開心，有時感到愉悅，然而真正的生活從他身邊掠過而未曾確實觸及。就像球員玩著球，他就是這般把玩著自己的作為，和他周遭的人一起，看著他們，在他們身上發現樂趣；然而他的心，他的本質根源並未參與其中，這個本源跑向某處，遠離了他，越跑越看不見，和他的生活再也沒有任何干係。有時他被這種想法嚇到，期望也有個他，能帶著心思和熱情做這日常一切孩子氣的事，真實地生活，真實地去做，真正去享受和生活，而不是像個旁觀者站在一邊。

「很是。那你付出什麼呢？你所學到的、所能的是什麼呢？」

而他一再前去拜訪美麗的卡瑪拉，學習歡愛之術，練習情慾的儀式，施與受在其中合而為一，世間無二。和卡瑪拉閒談，向她學習，給她建議，接受她的建議。她比過去的葛溫達更瞭解他，她更像悉達塔。

卡瑪司瓦米唸著紙上所寫的：「書寫是好，思考更佳。聰明是好，耐心更佳。」

「好極了，」卡瑪司瓦米說：「你能幫我在這紙上寫些東西嗎？」

悉達塔謝過商人並且接受他的邀請，於是就住在商人的房子裡。衣服鞋襪都已為他備妥，每天都由僕人幫他準備洗澡水，每日都有兩餐豐富的食物，然而悉達塔每天只進食一回，既不食肉亦不飲酒。卡瑪司瓦米對他敘述自己的生意，把貨物和倉庫指給他看，讓他看了帳目。悉達塔學習了許多新的東西，他聽到許多，說得不多。他把卡瑪拉的話記在心裡，從不讓自己居於商人之下，迫使對方將自己當成同一等的人，甚至當成更勝於同等人來對待。卡瑪司瓦米謹慎經商，卻不時顯得相當熱衷，但悉達塔把這一切只看成遊戲，努力學習其中的規則，卻不為其內容動心。

「每個人付出他所擁有的。戰士付出力氣，商人提供貨物，老師教書，農夫種田，漁夫賣魚。」

「如果你沒有任何財產，那你靠什麼過活？」

有一次悉達塔對她說：「妳就像我，妳和大部分的人不同。妳是卡瑪拉，不是任何人，而在妳內心有種平靜和依歸，是妳隨時都能走進去，覺得自在的地方，就像我也能這麼做。很少人內心有這樣的地方，但其實所有的人都能擁有。」

事實上，生意和_圖_書對他顯得毫不重要。有一次他旅行到一個村落，好採買大量收成的稻米。當他到達的時候，米卻已經被另一名交易商收購了，然而悉達塔依然在村子裡停留好幾天，宴請農夫們，把銅板分給他們的孩子，一起慶祝婚禮，然後非常滿意地回來。卡瑪司瓦米責備他沒有立刻回來，在那裡浪費了時間和金錢。悉達塔回答：「儘管責罵吧，親愛的朋友！責罵永遠無法帶來任何成果。如果有所損失，那就讓我來承擔吧。我非常滿意這次旅行，我認識了各式各色的人，有個婆羅門變成我的朋友，孩子們都爬到我的膝蓋上了，農夫帶我去看他們的田地，沒有人把我當成交易商。」

他給悉達塔一張紙和一枝石灰筆，悉達塔提筆寫就，然後把紙交還給商人。

這位友人建議商人：「把他為你所做的生意所得利潤的三成分給他，但是如果有損失，也同樣要他負擔這麼多損失，這樣他就會變得比較積極了。」

卡瑪司瓦米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書卷，他把卷軸遞給客人，一面問道：「你讀得懂這書嗎？」

「看來的確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所得，有所付出，這就是生活。」

名妓彎身俯看著他，久久盯著他的臉，看進他疲累的雙眼裡。

卡瑪司瓦米走了進來，一個行動快速、靈活的男子，滿頭灰髮，有雙聰明而謹慎的雙眼，貪婪的嘴巴。主人和來客和善地相互問候。

他的心思的確沒放在經營上面。經商的好處在於能帶給他為卡瑪拉所花的錢，而且遠勝於他所需要的。此外悉達塔只對人感到關注和好奇，他們的生意、手藝、煩惱、消遣和愚蠢，從前他看這些就像月亮那樣陌生而遙遠。他這般輕易地和每個人交談，和任何人一起生活，向每個人學習，然而他非常清楚知道有些什麼隔在他和這些人之一間，而這個隔閡就是他的沙門心態。他看著人們以一種稚氣或是動物般的方式度日，那是他喜愛同時卻也輕視的。他看著他們勤奮努力，看著他們憂慮害怕一些事物，一些他覺得完全沒有價值的東西，好比金錢，小小的樂趣，小小的榮耀，他看著他們彼此責備、辱罵，他看著他們因疼痛而哀號，那是沙門感到可笑的，看著他們因困乏而受苦，那是沙門感覺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