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
是嗎?他對這個小妹並不了解,因為他第一次有機會出國時,她還只是個小孩。
易卜拉欣曾像列表一樣把自己兄弟姊妹向太太細細說明過一遍。
她說她想唸書,雖然她對自己將來想從事什麼樣的工作沒有概念,但求知慾卻很強。為什麼不能讓她有這樣的機會呢?為什麼她就非得當保母或之類的不可?她是有頭腦的。你不是也上了大學嗎?
他沒有告訴她,他每次起一大早去首都,事實上是要去申請一些他從未到過也因此未被驅逐出境過的國家的簽證。澳洲、加拿大或美國,那裡都行,只要是能讓他離開這個屬於他而又讓他覺得受羞辱的骯髒地方的就可以。不過,他覺得沒有必要燃起她的希望,因為這些努力不見得是可以及時成功的。及時:在她還沒有玩膩這個冒險犯難的遊戲以前,在她把東西打包到高雅的行李箱以前,在她還未啟程回EL-AY咖啡館、回那個她不願意稱為家的地方以前。
和寄宿學校的聖經課是同一套。
她把牛仔褲和襯衫撿起,然後以一個簡單的手勢把他招到自己前面。她的赤腳踩在他的腳上,他赤腿夾著她雙腿,並把她的頭埋在自己胸膛裡,就像要把她的什麼東西留在自己身上。
第二次再來時,小女孩坐在了地板上,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然後,再下一次,她把易卜拉欣那個會說一點點英語的妹妹也帶了來。
生活。隨著一再的申請簽證失敗和一再的重新申請,你就會慢慢把期望以至於不耐煩的情緒懸擱起來,進入一種像你家人、像街道盡頭的沙漠和像坐在咖啡攤子那些男人一樣的生活狀態。在這裡,每個人都在等待著什麼:或許是等待丈夫從油田回來,或許是等待一個欠款人會還清欠款,也許是等待一個不會中飽私囊的將領發動政變。這些期待,有時會獲得實現,有時則永遠也不會實現。
她說:「我來此是要求庇於至仁主!如果你害怕他,就別侵犯我。」
申請澳洲簽證的事一失敗,他就馬上展開下一個計畫。他的申請計畫總是一個接一個。澳洲人要阻止其他東方的非法移民就已經夠焦頭爛額,他們根本不需要像我這樣的人。就是這麼回事。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會寫信給媽媽,是受到丈夫的敦促。因為現在是住在一個大家庭裡,所以她丈夫更有立場指責她沒有和母親保持聯絡是有失女兒之責。就這樣,母女兩人恢復了通信。我的瘋女孩,我可以想像得到妳爸爸的驚恐……看來妳就像我,是個管不住自己洶湧衝動的人!不過別忘了,親愛的,如果行不通,妳是可以隨時抽身的。她覺得這信寫得逗趣,所以唸了給他聽,但略去了最後一句。幾天後,他問她回信了沒有。
還記得我們在妳爸爸家裡遇到那對夫妻嗎,就是要移民澳洲的那一對?那男的還提到要帶他的黑人司機一起移民,記得嗎?
小妹馬麗亞姆一定是星期五休假的,因為有一個星期五早上,祖麗看到她和媽媽一起俯伏禱告。現在,看到小女孩把馬麗亞姆帶進來,祖麗闔上書本,跟她交談起來。馬麗亞姆的英語當然是結結巴巴和需要用手勢補足的。兩人在猜測彼此的意思時,常常會忍俊不住。易卜拉欣沒教過太太一句本地話,那怕是最一般的招呼或道謝語都沒有。妳說good evening 或thank you very much他們一樣會懂的。不過,他的小妹看來卻很樂於充當這個外國人的語言老師,不厭其煩地糾正對方的發音和嘴形。反過來的,馬麗亞姆也慢慢在祖麗的指導下改善她的英語句子結構。
他的沉默比他倆之間的任何口角都更要讓她難受。這種沉默是一道把她摒諸門外的hetubook•com•com鐵柵欄。他被拒絕過太多次了,以至在無意識之間已經習慣了以拒絕回應來回應拒絕。
她沒告訴妳她明年就得嫁人嗎?婚事已經安排好。男方的父親是個警察局長,是我父親一個朋友。她兒子也是警察。妳沒有見過他,是因為他在別的地方服勤。馬麗亞姆出嫁後也會是住在那裡。
有一天,她正在斜頂小房間裡看書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像隻蛾一樣無聲無息走了進來,站著看她看書的樣子。
馬麗亞姆是我妹妹,現在在一戶像我舅舅那樣的大戶人家當幫傭。我姊姊阿明娜和孩子目前都住在這個家。我不知道她丈夫正在做什麼樣的工作,或有沒有工作。我那個高個子哥哥叫艾哈邁德,工作是幫一個屠夫宰殺牲口,所以每天回來,身上都會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我母親會燒好一桶熱水,給他洗身體。我弟弟杜奧德的職業是在咖啡店裡煮咖啡。我大哥札德——也就是赫蒂徹的丈夫——至今沒有消息,沒有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最小的弟弟穆罕默德還在唸書,下課後會幫一家店家挨家挨戶送乳酪。這就是我兄弟姊妹的名字和工作。
妳父親會知道。
她無所謂。她的丈夫已經決定,如果正式的管道行不通,就會採取其他的方法,而這意味著要動用錢。如果靠錢就可以打通關節,她是不會在意的;當初他們在她國家沒有使用這個方法,只是因為律師警告在先,行賄只會為他招來更多麻煩;但在這個國家,使用黑錢是沒有危險的。她手上還有美金旅行支票;她唯一的猶豫只是如果這些錢都花光,要怎樣支應家裡的開銷(他媽媽顯然很需要他們給的錢幫補家計)?錢都花光我們要怎麼辦?舅舅並沒有付他工資,目前還沒有:顯然舅舅是認為,給他使用那輛舊車子和免費汽油已經足以補償他臥在車腹下的辛勞。但這一次你臥的可是省政府車隊的車腹,而且是以一個在大城市受過紮實訓練的修車技|師的身分!自從祖麗要丈夫把舅舅說這句玩笑話給她翻譯過一遍以後,就注意到那是舅舅喜愛反覆說的一句話。
易卜拉欣.伊本.穆薩。
她用來打發時間的方法是看書,看那些被她用高雅行李箱帶來的書。看來,她打算進行的那個事業計畫還得緩一緩,等他有時間跟她討論這件事情以後再說。
光再次落在書頁上;她翻著,跳著看,然後被一段話吸引住:
這個晚上,他和幾個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出去了,他們說可以為他向願意收錢的領事館官員牽線。他追求移民的努力是不分鐘點的,也沒有最渺茫的機會是他願意放過的。她獨個兒坐在鵝頸燈旁邊。燈是易卜拉欣買給她的,說是有了這燈,那他倆停留這裡期間,她最少可以像以往一樣看看書。Suras,註釋裡說這個字就是「章」的意思。她大聲把一些經文唸出來,想聽聽這些曾經教導過、勸勉過、鼓舞過和安慰過無數人的宗教文字。她隨意瀏覽,先後翻到了馬麗亞姆提到的章節,但不是按順序。
在她的國家,他是可以一切都依賴她,因為只有她有辦法找到有影響力的律師去跟官僚系統周旋,但在這裡,他卻只能一切靠自己。他是唯一知道方法的人。不過,他以前成功使用過的方法現在只怕hetubook•com.com都不管用了。從前那些強調人道精神的西方國家已經改弦易轍,不再歡迎外國人。任何申請者都會受到鉅細靡遺的反覆審查,以防他們是打算在別人國土上打自己意識型態戰爭的國際恐怖主義者,或是血液裡流著令人聞之色變的世紀病毒的帶原者。偏偏,這個他所屬於的國家,又眾所周知是這兩種人的重要產地,其人民的移民申請會額外困難自不待言。
她把眼睛從投映著圓形光暈的書頁上挪開。
他說:「這是將要發生的。汝主說:『這對於我是容易的。我要以他作為我的表徵,向世人顯示我的仁慈,這是已經預定之事。』」
祖麗陪他去找過一個熟人,後者有一個朋友認識坎培拉駐首都的代辦。易卜拉欣想透過對方讓那代辦知道自己有一個條件優秀的太太:一個大英國協國家的公民,法律和經濟背景都無可挑剔,而且受過高等教育。
那是〈至仁主〉、〈麥爾彦〉和〈眾先知〉幾章。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就除去他的痛苦,並把家人還給他。
他常常整天都不在家。一大早就出門,去的是首都。有事情需要他去辦,她猜應該是家人的事情;她不能抱怨什麼,因為他現在畢竟是住在家裡。一個家族不只是一棵由血緣關係連接成的系譜樹,還是一個由權利責任構成的複雜網絡。他需要為家人辦的事情很多,其中包括打聽在油田工作的大哥的消息,一直以來,他的薪水都是由首都的仲介工作轉交到家裡,供養妻子兒女,但不知為什麼,家裡已幾個月沒有收到一文錢。再來還有他父親的事情。他父親跟一個種稻米的遠親有合作關係,按照約定,應該可以從一小筆稻米買賣的利潤抽成,但對方卻遲遲沒有履行約定。村裡沒有律師可以處理這些紛爭的嗎?沒有。他既然在外頭見過世面,為家人出面自是被認定是天經地義的。他沒有帶她一道去,說這些不是適合順道逛街的機會。事實上,他是覺得沒有必要讓她站在一些人龍中間枯候。
到時我們早已走了。
但他沒能找到這張紙片。於是,申請澳洲簽證的事就在沒有來自伯斯的推薦信的情況下繼續進行,而他們也在文件的不斷往返後繼續等待。
你應當在這部經典裡提及麥爾彦,當日她離開了家人,朝東而去。
她,他的異國妻子,才是受歡迎的那一類外國人。她是屬於一個國際都接受的人種範疇的。等他把一張申請書(申請她的簽證用的)遞到她面前時,已再也無法隱瞞自己老是往首都跑的原因。
她用分叉的手指把頭髮向後攏;他站在她面前,就像他從車腹底下第一次向她現身時的樣子,充滿魅力。
沒有人能保證那需要花上多少時間。當你把黑錢付出去以後,就得面對兩個可能:一是收了錢那個人會兌現他的承諾(沒問題!沒問題!),一是他連同你付出去的美金從此無影無蹤。
我不能問我父親。
至仁主曾教授《可蘭經》,
曾創造人,
曾教人修辭。
日月各依定數而運行,
草木皆俯從他的意旨。
他曾將天升起……
……他曾任兩海相遇,
卻又設下攔阻不讓它們交匯。
曾創造人,
曾教人修辭。
日月各依定數而運行,
草木皆俯從他的意旨。
他曾將天升起……
……他曾任兩海相遇,
卻又設下攔阻不讓它們交匯。
別忘了安優卜的事情。他曾向主哀哭:大災觸及了我,但你知道你是最仁慈之主,必可拯救我。
她就懷了孕,並隨他一道退避到一個僻遠之地。
他一面說話一面扯下身上的襯衫和牛仔褲,臉上的態度堅定不移,就像用手扶著某些固定物似的。他那條名牌牛仔褲現在滿是油漬和污垢。畢竟,這是個沒有工會可以保護工人的地方,而他舅舅經營那家利潤豐厚的修車工廠也是不提供工作服的。他的這種堅定不移是她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的,也是她自己從來用不著的——不管是住在「市郊區」的時候還是處於一群朋友庇護下的時候。只是她大概忘了,這種堅定不移也曾出現過在她臉上:就是她在小村屋裡拿著機票面對他的那一次。
他一次在舅舅的修車工廠裡幫忙。
現在,跟著祖麗學英語的,已不是只有馬麗亞姆、鄰居那些文靜的女孩和調皮的男孩。馬麗亞姆一定是有向她的女雇主提過這件事,因為對方把祖麗邀到家裡來喝茶(在座的還有另外其他幾個女士)表示想向她學英語。她究竟有什麼資格當別人的老師呢!另一方面,她又做得了些什麼別的?她一貫的所長在這裡有什麼用?此地誰又會需要天花亂墜的公關宣傳?她現在跟一個必須躺在車腹下面餬口的人沒有兩樣。現在,高雅行李箱裡的書本已被她一讀再讀過,她有時會閒得發慌。於是,她答應了馬麗亞姆女雇主的要求,但有一個條件:她教她們英語,她們教她本地話。為什麼要像個聾子啞巴那樣坐在他的家人中間呢?在她與他們一起用餐時,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而且,她如果想要更了解她的愛人(不是應該稱他為丈夫嗎?但她覺得很難把自己想像為一個妻子)還有什麼比透過某種方式與他媽媽溝通更好的方法呢?
我們找那個人幫忙是沒有用的,只會自招羞辱罷了。他一定會拒絕的。他甚至不必擔心會引起他事業夥伴的不快……想想看,他怎麼會願意為一個只在午餐宴會上見過一次的人背書,又何況這個人的太太曾經被父親斥為「自取滅亡」——這幾個字就是我爸爸給我的可愛臨別贈言。
她說:「沒有任何男人碰觸過我,我又從未失節,怎麼會有兒子呢?」
她要求的推薦信遲遲沒有從加州寄來,倒是那本《可蘭經》很快就由收費昂貴的快遞公司送到了。負責送件的
https://m.hetubook.com.com司機是公司裡湊巧知道這村子位置的人。她想去問丈夫他媽媽倒背如流的是那一些經文,但又有所猶豫,最後改為問了馬麗亞姆。她費了一些工夫才讓馬麗亞姆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這大概不是語言上的問題,而是因為馬麗亞姆以為自己一定是聽錯了:易卜拉欣的妻子怎麼可能會想要知道這種事?
但又到哪裡去呢?她一面說話,一面讀那張申請書上的說明。你打算去什麼樣的國家?
他突然跑去帆布袋子前面,蹲下來翻來翻去。這袋子在斜頂小房間裡已經放了好幾個月,他一直沒有把裡面的東西完全取出來,也不允許她為他這樣做:他要讓這袋子隨時保持待命狀態。她走到他背後,彎身抱著他的腰,臉抵在他的赤背上。她聞到他皮膚的氣息,而對她來說,這氣息就是他的本質,是永遠願意接納她的,而不像他那把她摒諸門外的沉默。她很想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不過既然她剛剛才拒絕過他,現在又要怎樣把這話說出口呢?
我們在那兒能幹些什麼?
她躺在鐵床上等著他回來,一如他在小村屋裡等她回來的樣子。
多得很。那是一個遍地機會的國家,什麼樣的機會都有。經濟高度開發。它會很適合妳,因為跟妳的家鄉很相似。
有一天吃過午飯後,小女孩拉著祖麗的手,連同馬麗亞姆一道,走到一個沒有特定用途的房間去。那也是屋子裡的婦女煮飯的地方,不過,裡面的唯一的炊具就只是兩個煤油爐子;祖麗由此推斷,她與丈夫抵達此地當天那頓筵席,菜都是事先在舅舅家做好再載過來的。祖麗很想幫忙洗水槽裡的盤子(都是她在市集裡看到的那種有花朵圖案的盤子),因為「圓桌幫」的道德守則之一就是不接受別人伺候(在餐廳裡除外)。但廚房裡的其他女人卻把她擠開,不讓她可以碰到水。她婆婆站在一邊看著。一定就是她婆婆交代不能讓她幹粗活的(又說不定是易卜拉欣先交代過母親的),因為要這個從外頭帶回來的貴重媳婦分擔家事是荒謬的。
每當「圓桌幫」裡有哪個女的懷了孕而又不知道小孩父親是誰,大家就會逗她說:這一次扮演迦百列的是誰?
但妳還有不知道的。小時候,我母親為了可以接受教育,曾經激烈爭取過。最後她爸爸作出讓步,把她送到學校去學習讀寫《可蘭經》。在那個年頭,她是學校裡唯一的女孩子。她能看書看報,這是她那同輩其他女孩子做不到的。她以前能把整部《可蘭經》……倒背如流……英語是不是這樣說的?即使到現在,她還能背得出很多經文。但那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要照家人安排嫁人。自此以後,她能做的事就只是在這個家裡生我們、煮飯給我們吃、燒開水給我們洗澡。
難道她還以為他是個有選擇的人嗎?但他只是展露出一個緩緩的笑容,他知道,這笑容總是可以打動她,讓她附和他。任何我們進得去的國家。
有過一陣子,取得澳洲簽證的事似乎充滿希望。
祖麗不明白這段日子以來,為什麼他總是一肚子怨氣。是因為不得不回到一種他一直想逃離的生活嗎?是因為怨自己無力改變母親卑微的生活方式嗎?又或者,他的怨氣是衝著她來的?是不是他認為,她只是一個觀光客,而且就像一切的觀光客一樣,連自己想看些什麼也不知道?她曾經是他的強項。他曾經以為擁有了她,靠著她的關係、她的背景,就可以在他的國家獲得他所一直無法獲得的東西。而現在,他的怨氣則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策略,是他用來壓抑一種他負擔不起的感情的方法。在那些負擔得起的人中間,這種感情被稱為「愛」,也是他現在愈來愈難否認存在於自己身上的。這東西就是他的弱項所在:他唯恐哪一天她會對這個冒險犯難的遊戲開始乏味,會提起高雅的行李箱,掉頭而去。屆時,他就會再一次成為一個失敗者。他知道這是遲早會發生的,因為她不該是屬於他的,這一點,在和*圖*書那份駁回他申請永久居留權的通知書上就已宣示出來。
我正在著手安排讓我們可以離開這裡的事。
她回憶起剛到這裡第一天那場筵席。當時,坐在她身旁的是那個莊嚴如雕像般的黑衣人。而她的愛人,那個當兒子的,雖然從奈哲爾.薩默的世界裡被趕了出來。當日那個小女孩是怎麼會知道,這段詩句就是為她而寫的呢?如果不知道,她又怎麼會用心去記住?
她用一個帷幕遮蔽自己,不讓別人看見她。我派遣我的靈去到她面前顯現成一個身材勻稱的人。
這是一種處於時間縫隙之間的生活。
祖麗回了一句他常說的話:所以事情就只能這樣子囉。
祖麗在第一次碰面前就已認識這個雍容的女人,而且知道,易卜拉欣內心有一個空間是專為她保留的,是任何人都搆不到的。「圓桌幫」的朋友一向都手頭拮据,想期望他們會代她買東西和寄東西有如緣木求魚。所以,她就寫信給媽媽,請她幫忙在加州一家網路書店訂購一本《可蘭經》的英譯本,精裝的。她的信以快遞寄出;村子裡的郵局不過是個小櫃檯,而且是與賣口香糖和香菸的店家共用的。
當然還沒有。我可不想像住在寄學校那樣子,有每星期寫一封家書的義務。
我那天把他們要去的地名給寫了下來。就放在這帆布袋子裡面。伯斯,應該是伯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寫在了一張紙片上面的。
我知道,聰明就寫在她臉上。
妳媽媽一定可以幫我們找到人寫推薦函的。找她朋友或丈夫寫。她丈夫是個美國人,不是嗎?那對我們申請簽證會很有幫助。
澳洲的入境申請最終沒有獲准。
她搖了搖頭,笑了。但我把那家鄉扔在後頭了。
任何人都會知道這樣的經文對她有什麼樣的意義。她把書放下,任由最後兩行攤開著。
這樣說,除了加拿大和澳洲以外,他還正在申請美國的簽證?對,每個可能性都是他不願意放過的。但她媽媽本人的推薦函唯一會有點用的地方只有英國,但他在英國早已留有非法入境的紀錄。
想從這個國家申請進入另一個國家,手續相當繁複,而且沒有一定的時程。而想要等到最後的判決出來(可或不可),時間更是漫長。即使你好不容易過了櫃檯職員那一關,但想要得到領事本人接見,還得先等你的申請書在領事館與其本國內政部之間來回往返好多次。在這個過程中,你的申請書隨時有被搞丟的可能:也許是被壓在大疊文件的最底下、也許是被塞到檔案櫃的縫隙裡,又也許是因為電腦當機而憑空消失,這樣,整個的申請程序又得重頭來過。你問理由也是白問;然後,內政部會問你更多的新問題,要你補上這份或那份證明文件。這些過程,雖然表面上是公開化的,是透過一些蓋了章的文件和電腦螢幕來進行的,但事實上,台面底下還是有很多管道和後門是你可以運作的。如果你成功了,就會成為一則傳奇,而如果失敗了,只能自嘆倒楣——他每天都會在咖啡攤子碰到後一類的人,成為他們訴苦的對象。
他的黑眼睛裡充滿期盼。
這個故事對那個仍然能把它倒背如流的人會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嘛,你得先要自己懷了孕才會明白。
瑪麗亞姆是個很聰明的女孩。
我完全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
她會當個家庭主婦。我母親其實也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妳是因為無法和她交談才會不知道罷了。用妳的說法,她是很有頭腦的。
他說:「我就是汝主派來的使者,奉命要帶給妳一個純潔的兒子。」
祖麗感到憤怒,固然是對澳洲人憤怒,但也是對自己未能為他「做任何事」憤怒——儘管她知道做了也是沒有分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