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四十八章
「她不是有病麼。」
兩個鐘頭後,亞爾夫不安靜了。喬完全不合作,沒有說出一點消息或是猜測。亞爾夫發現自己在思索,閉嘴巴的人一定有什麼要隱藏的事。他奇怪,誰握有他的把柄?
「不,太太。」
亞爾夫假裝沒有聽見。「你拿費姨說罷,」他說:「她就是一件怪事,」他又插|進一句說「她就是一件怪事,」他又插|進一句說明,「你曉得費姨從前管凱蒂的窰子。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凱蒂是怎麼做了主人的,那是相當神秘的,而且有幾個人起疑。」他滿意地看到喬要會面的那個傢伙要多等一會兒了。
「說給我聽。」
喬和亞爾夫坐在後座一張圓桌前面,各叫了三瓶啤酒。喬聽到真真假假的全部經過,各種醜惡的揣測,叫他一方面明白了不少事,同時有許多事令他如墜五里霧中。費姨的死一定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凱蒂可能是亞當.特拉斯克的妻子。他立刻記牢這一點——特拉斯克可能願意付錢。費姨的事可能太棘手了。對第一點,喬得考慮——單獨一個人的時候。
十秒鐘後凱蒂輕聲說,「那裡?」
喬走出停屍間時,發現他和亞爾夫.尼克生走在一起——傻裡傻氣的亞爾夫.尼克生,他是那個已逝的時代中存留下來的人,亞爾夫是三百六十種行業都行的人,木匠、錫匠、鐵匠、電氣工人、泥水匠、磨剪刀、皮鞋匠。亞爾夫什麼活都能做,結果卻窮得一清二白,雖然他不停地工作。對每個人身上的每件事,他都知道,可以追溯到時間的開始。
「你到墓地去嗎?」
「他們懷疑什麼?」喬問。
「誰是費——費姨?」喬問。
他的頭向莫勒殯儀館擺一下。「嗯,這是一個里程碑,」他說:「幾乎所有的老前輩都過去了,等到法丁.珍妮逝去時,就是結束。而珍妮就要去了。」
喬不出聲地說:「一個端湯的,我想她比那個更聰明。」他回想她的語氣,她每一句話,確定他沒漏掉什麼。不——一個端湯的。他又想到亞爾夫說的「若是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給我一杯酒,或是一塊蛋糕——」
他想擁抱自己。在大廳他擰一下胳臂,讓喜樂流過全身。他開始相信整個事都是依他的計畫發生的。他穿過陰暗的客廳,裡面是黃昏時候喃喃的交談聲。他走到外面,抬頭看到星在風驅趕著的雪堆裡閃爍。
「嗨,你曉得人怎麼講話,可能什麼事也沒有,但是我得承認,那是有點滑稽的。」
「不是你要我去的嗎?」
「見鬼,沒有。不過是香草精。她不能那樣子對我講話。」
海倫激動地說:「嗯,有點可怖的,而且——有點美的。」
「我忘了,」凱蒂說:「回去吧。」她看著女孩子走出房間,然後不安地走向桌子去。當她看到修理水管的賬單時,左手溜到頸子上去,摸那條項鍊,那是安慰與保證。
他進去,執行晚上的職務,站在凱蒂的腦後。她坐在書桌前,綠眼罩低覆著,她沒有轉臉看他。她說完簡明的命令之後,繼續說:「喬,我懷疑你有沒有好好照管。我病了,不過又好起來了,也許快要全好了。」
亞爾夫終於開口:「你要明白,我喜歡凱蒂。她不時給我事情做,而且她很慷慨,很快付錢。也許關於她的一切閒話絲毫沒有意思,還有,好好想一想時,就曉得她是相當冷靜的女人。你說她的一隻眼睛真的不好?」
門上搭的一聲,泰兒瑪進來,眼睛浮腫,鼻子發紅。「凱蒂是怎麼回事?」
「還有,喬——你需要錢的話,讓我知道。若是你找到她,就告訴她我剛說的。若是她不要到這兒來,找出她的地方,我好打電話給她。要錢用嗎?」
「我不知道。沒有花,什麼也沒有,但是有——有一種——嗯,有一種——尊嚴。尼格爾就躺在黑棺材裡,上面有著最大的銀扶手,叫你覺得——我說不來。我不知道怎麼說。」
她的小黑人丈夫貓似的蹲在她右肩旁邊,好幾個鐘頭他和她一樣靜寂。按照遺囑的要求,沒有花圈、沒有儀式、沒有講道,和圖書也沒有憂傷。但是一羣奇異的形形色|色的市民,踮著脚走到教堂門前,向裡面窺探一下又走了——其中有律師、工人、書記和銀行職員,多半已過中年。她的女孩子個別地來看她,祈求遵從禮儀好運氣,然後離去。
「她講了,是嗎?」
「我過得很好。」喬說。
凱蒂很快地說——幾乎是太快了。「你晚上有熟客嗎?」
「好,」喬說,然後出他意料之外,他說:「我昨天見到一個人,說他看見她。」
他看看喬,想認出他。「我認識你,」他說:「別告訴我。」
她慢慢旋轉椅子,面對著他。「喬,我不應該讓你暗中瞎摸的。要承認做錯事是難的,但是我對你不起。我不用提醒你。我曾把伊瑟驅逐出境。我當時認為她有些地方對我不起。」她的聲音中有了憂鬱的音調。「我錯了,我以後發覺了。從那時起,它就煩惱我。她沒做一件對我不起的事。我想找她,補償她。我猜你會以為我那樣感覺很古怪吧。」
「等一等,我記起來了。凱蒂的,你在凱蒂那裡做事。」
「忙?」
「誰?」
三
假如喬對凱蒂的認識不清楚,他就不會停頓一下,那緊張的十秒鐘的沉寂——是應當做的。
「是的,太太。」
「不過是徵象吧。我寧願泰兒瑪喝威士忌,不要她吃香草精,可是我不許她喝威士忌。我想你沒管好。」
撒玲娜的一家妓院完了,那個黑暗的致命的性,如人類的犧牲品一般無望的深深傷害人的機構。珍妮的窰子仍然是熱熱鬧鬧。凱蒂的地方會刺|激神經,達到罪惡的狂歡狀態,之後卻使人顫抖、疲憊、警詫他自己。但是那一個與巫道的祭品相似的、陰沉的神秘的結合,是永遠消逝了。
「也許你把威士忌放在裡面?」
「沒有,太太。沒有人去——除了他。」
喬想到他那饒舌的父親——因為他記起了這個老頭子告訴過他的一件事。「注意一個端湯的,」喬的父親說。「小心那個老是湯端給和_圖_書人家的女人——她一定是有所求,你別把它忘了。」
「我不管那個,你去了。」
「要它暗,」喬說:「她眼睛不舒服。」
「干你什麼事?」喬問。
「有什麼不對嗎?」
「嗯,你不聽也得聽,」喬說:「泰兒瑪,出去!」
二
海倫臉上顯出一陣掙扎。「我不知道,」她終於說:「我記不起來了。」
凱蒂坐在桌前,她聽得見院子裡高大的白楊樹的風聲,風聲與黑暗中充滿著伊瑟——臃腫襤褸的伊瑟,像水母一樣淌著淚走過來。她覺得一陣昏迷的倦意。
「當然,替你做那件事。」
「現在不用,太太。不過我以後出門的次數,得比平常多。」
「也許你已經說出來了。她穿什麼?」
喬.華勒利和白契在「貓頭鷹」喝著啤酒,他和白契一起去看尼格爾。白契匆匆忙忙地,因為他得到拿蒂微達去,為他汶尼弟家拍賣一小羣斑赫里福種牛。
「從來不忘記一張臉,」亞爾夫說:「我給凱蒂造那間滑稽的偏屋時見過你。喂,幹麼她要那個房間?沒有窗子。」
「坐下。沒有,沒有什麼事。你去赴尼格爾的葬禮。」
她到偏屋那個灰房間去,關上門坐在暗中,傾聽著痛苦爬進手指裡。她的太陽穴因搏動的血而震跳。她摸一下頸項的項鍊上管子裡的玻璃,她把管子貼在面頰上(靠著她的胸部,還是溫暖的),她的勇氣恢復了。她洗臉搽粉,把頭髮梳成披下來的髮髻。她走到大廳,在會客室門前停下來,和以往一樣諦聽著。
喬避開他。他對認識他的人心存戒意。
「你儘管去,喬,好了。」
以往,在他成功的那段時間,兩種人能進入每一種家庭去,知道一切的閒話——那就是裁縫和幹手藝的。亞爾夫能够把住在大街兩邊的每個人的事告訴你。他是一個好生是非的多話的男人,貪得無魘的好奇,而且雖然心無毒恨,卻仇念深重。
「她的男人。」
「是的——穿什麼。他們沒裸體葬她吧,是嗎?」
m.hetubook•com•com喬打算緩慢又謹慎地行動,而且要等到長久考慮之後進行。「我走運了,得好好利用機會。」他告訴自己。
「你可說中一件事了,」亞爾夫說:「他們說人從葬禮跳到臥房去。我不年輕了,葬禮叫我口渴。這個黑鬼是相當不錯的公民,我可以把她的事說給你聽,我認識她三十五——不,三十七年了。」
「說什麼?」
「我約好一個人。」喬說。
亞爾夫嗤笑著,他幾乎從來不曾相信人身上有一樣簡單的,或良善的東西,你對亞爾夫說早安,他會把它當作一句暗諷。他深信每個人生活在秘密中,祇有他能看透他們。
「喬,幫我找到她。我補償她之後,我會覺得舒服一些——那可憐的老婆娘。」
「想喝一杯啤酒嗎?」喬問。
「什麼事?」
「把你記住的說出來——怎麼樣。」
「沒有,太太。明天是感恩節,應該很少客人的。」
喬回到房間裡思索,他不安。他跳起來,看他的皮箱,把全部的抽屜打開。他想有人會檢查他的東西,他偶然想到的。他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搜查,他激動了,試圖把他聽到的事整理一番。
喬輕鬆地嘆一口氣。他以為亞爾夫知道他更早以前的事。「是的。」他簡單地說。
「我不是指那個。我在廚房裡,用果醬瓶搖奶水冰淇淋時,她走進來,懲了我一番。」
十一月底,尼格爾死了,並且按她遺囑的要求,在肅穆的氣氛中下葬。她躺在一具烏木銀棺裡,在莫勒殯儀館的教堂停留一天,在棺材四角的四根大蠟燭光下,她那削瘦嚴肅的側面,看起來更為貞潔。
「你知道——伊瑟的事。」
「我和她處得很好,」喬說。「我得去見一個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來試試看,太太。」
門的右邊兩個女孩子和一個男人在講話。凱蒂走進去,談話立即停止。凱蒂說,「海倫,我要見你,如果你現在不忙。」
女孩子跟她走過大廳,到她房間裡。她是一個蒼白的金髮美人,皮膚和乾淨油光的骨頭一樣。「有什麼事?凱蒂小
和-圖-書姐?」她恐懼地問。
喬很不安,他想走開,亞爾夫也知道。亞爾夫對於想擺脫他的人是個專家,推想起來,也許那就是為什麼他帶著一大袋的故事走。沒有人真的想走開,只要能聽到別人一些有趣的事情時。每個人骨子裡都是好閒談的。人家不喜歡亞爾夫的才能,但卻聽他講。他知道喬就要找一個藉口走開。他突然想起最近對凱蒂的窰子曉得不多。喬可能用一些新貨色交換他的舊貨色。「舊日子是蠻好的,」他說:「當然你那時不過是一個小伙子。」
亞爾夫生氣喬不老實,於是他試探一下。「我曾經有一個滑稽的念頭,」他說:「那是當我造那個沒有窗子的偏屋時想到的。有一天,她冷眼看著我,那個念頭就來了。假如她知道我所聽到的一切事,而她要給我一杯酒,或是一塊蛋糕時——哈,我會說:『不,謝謝你,太太。』」
一
葬禮同樣按照遺囑的規定執行,一部柩車、一部汽車,那個矮小的黑人蹲在車後一個角落裡。那是一個陰天,莫勒殯儀館的工人把棺材用油潤過的無聲起重機卸下來之後,柩車開走了,那位丈夫用一把新鏟子,把墳墓填好。管理員在一百碼遠的地方割草,聽到風傳來陣陣的飲泣聲。
「這裡。」
「穿,太太。」
他倉皇地想找一個逃避的地方。「嗯,我最近忙。」他說。
「沒我的事,」泰兒瑪說:「你這個狗娘養的。」
「嗯,我可不聽。」
他們到格里芬先生的沙龍去。格里芬先生絲毫不喜歡酒,而且極端憎恨酒鬼。他是大街上格里芬沙龍的老闆,星期六晚上他可能會拒絕給二十個他認為已經喝得够多的顧客服務。結果是他那冷靜的有秩序的安靜的地方,生意最興隆。那是一個談交易的沙龍,在那裡你能安靜地談論,不受打擾。
「忘掉伊瑟!」
泰兒瑪用那黑溜溜的沉思的漂亮眼睛看著他,重新佔據了女人所依賴的安全地帶。「喬,」她問道:「你真是狗娘養的,還是你不過裝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