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校舍風波
五
雅可夫攤開他的手,不是他的手臂,而只是他的手。
「這回輸定了,杜茜亞!」密雪卡用賭骰子的口語說,「嘿,妳來告訴我們,他們為什麼把我們的新廈配給別的機構用?」
「莉迪亞,對這種事妳怎可不同意呢?」
「聽我說!」伐爾加以猛烈刺耳的尖銳聲音叫著說,「上書不好,最好的辦法是我們明天統統不來上學。」
而他是正在看她嗎?在這臺階暗淡的光線下,這個勇敢的年輕人的臉與脖子因倒立血液的循環關係而顯得紅紅的。
「好主意!」
她繼續往前走,桶聲響著,夾雜在愉快的笑聲中。
伐爾卡.嘉蓋葉夫從欄跳下來,把堵在他前面的人推開,在上邊的直欄杆前面站定。他把雙手放在欄杆上,用手掌量著那段欄杆的長度,而後緊抓著它,雙腿輕輕一撐,身體縱向空中,跳到臺階的空地上。
「這樣做不是正途!」伊戈的聲音壓倒嘈雜的聲音,「這不是我們要採行的方法,忘了這個想法吧!」
莉亞斯卡已形成對她有利的環境,她已走上幾級臺階。她轉過身來睜大著她的藍眼睛,直望著伐爾卡在那裡做倒立姿式的遊戲。如果他倒下來,那可能會直衝著她,或倒在石地上。但是他沒有倒下來,一直保持穩定,幾乎沒有移動。伐爾卡盡量在臺階的空地上保持他的平衡,並且還不想放棄他的表演。尤其,他無支撑的背部向著臺階懸空的方向,他的腿伸得很直,倒立的頭部向後仰,以致看到她的翻領,也看得到她的扁帽和她那穿著灰雨衣的瘦小身材。這樣她看起來特別漂亮,她的短髮被雨打濕後顯得娟秀。
「但是我原則上不同意你的說法。」她再也站不住了,在狹小空間的辦公室裡,她開始猛揮手勢,上上下下地踱來踱去。「你並不像我那樣與學生朝夕相處。我知道他們對你所說的是多麼地起反感。孩子們會思考,並且他們想的也對,他們認為我們害怕真理。那樣,他們會尊敬我們嗎?不管什麼時候有好事,我們都會宣布出來,貼佈告在佈告欄,或透過廣播系統加以宣揚——我們不是這樣嗎?而不好的事情就不敢告訴他們,讓他們自和_圖_書己去交頭接耳發掘事實真相。不!」她的聲音似爆裂一般地喊出來,這不幸的呼叫使她那天已是第二次要哭出來了。「不!我們的行為不能那個樣子,特別是跟年輕人相處。列寧告訴我們不要害怕言論自由:『言論自由是一把治療的利劍!』」
這是他的風頭時刻。
「嗨!」洛戈斯金叫了起來,「杜茜亞!」他半開玩笑地以威脅的手勢向她揮手指著,「這是不公平的!下次我也要……」
「我要到處女地去!」洛戈斯金叫著說。
早上雲層覆蓋,天空飄著雨。
每個人都很安靜,都想聽聽研究室主任要說些什麼。
「不,同志們。對這件事我們不能舉行一次大會,或是送別會、班會等。那樣會變成對這個問題過於重視。這是不得要領的。不論如何,他們會自求解決的。」
主任已經走開。而在他尚未到達走廊之前,洛戈斯金以同樣滑稽的表情喊叫道:
由於貯藏室一些裝無線電真空管的箱子搬走了,所以走廊上顯得寬些了,兩個三年級的學生在她後面喊叫。在搬運行動的準備過程中他們會把新的模型搬了出來,如今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個立體模型,曾在十月和五月的遊行中拿去參加遊行,由四根柱子支撐,走在學生行列的前面。現在放在箱子堆上,他們已太熟悉那模型的一切,這個大廈模型現在很像真的擺在他們面前:白底色,適當地在各面漆上淺藍色,從一大一小的兩處入口,矮牆柱旁聳立著兩個門房閣樓,大集會廳有大窗戶,四層樓的窗戶是一樣大小、一般尺寸的窗戶,每一層都有它特定的特色。學生中有一人不自在地移動,沒有正面望她,說:
「那麼,你也許可以派往研究所工作,到時你就可以住到新廈中去了。也許別的同學也可以去那邊。因此,你們的工作可以獲得報償,也許我們大家都可以。」
「這倒是個主意,」一個女生熱烈地插嘴說,她將稀落的頭髮從中間分開,一副樂於做奉獻工作的樣子,「我們寫信到莫斯科去抱怨,這事行得通的。」
群眾開始興奮起來。
「是的,我們受夠了。」一個有細
和-圖-書
緻鬈髮的可愛女孩,穿著一件寬鬆的夾克,拍著欄杆說,「我們九百個學生都可以在信上簽字。」「但是誰允許你們這樣做呢?」伊戈提醒著,謹慎地說。
「是不是我們的賽跑還需要一番衝刺?」洛戈斯金立即說,「真無聊!如果你願意知道,我已準備好了畢業計劃。」他用手指在太陽穴的地方轉動,作出滑稽的表情。
他這種翻身的動作是不需要費什麼力氣的。還來不及交談問個清楚,學生們已乖乖地走向高而瘦的研究室主任格雷哥里那邊去,他正從臺階下憂愁地走上來。
「忍耐吧,事情總會解決的。」
由於聲音嘈雜,沒有人注意到杜茜亞正提著一個鐵皮桶走上臺階來了。當她走到與洛戈斯金平行的地方時,她把她手上的鐵皮桶用力一甩,甩到另一隻空手上去,差一點撞到他的背側處,他及時看到了她,一閃躲,很靈活地跳下一步,她只輕輕地碰到他。
「你想到哪裡去?」主任問,以不贊同的目光望著他。
「大家想想看,我們最好考慮到是不是容許我們那樣集體簽字?」從臺階另一邊傳過來的聲音,給大家的熱情澆了一盆冷水。
「首先,嗯……」她整個的身體以及手臂和腳都在表達她的意思,她繼續攻擊他,「首先,嗯……哼,你說話那語調。你不僅是放棄立場,你幾乎是……高興這件事。是的——正如你所高興的,他們已從我們這兒把新廈奪去!」
「那麼你填份申請書吧!」研究室主任幾乎要笑出來了,他沿著走廊走進校長室去。
雅可夫理性地望著她,用字很精確地問道:
「為什麼我們需要批准?」洛戈斯金突然說。
「哦,我明白了,」洛戈斯金高興地說,「那太好了!謝謝你!」
「我們等著瞧……我們可以上書申辯……」
「他們會不會不理我們?」
她是個有教養的女孩,但處於這所動盪不安的學院中,她也付不起在外寄宿每月七十盧布一張床位的負擔。
「對!」
這並不是老師真正要說什麼,他只是想找些話來說,在大群的人面前,每次遭遇不同的情況都是這樣。
「他們也許會開除我們!」
和-圖-書來到學校的三五成群在冷風中徘徊。當級長在那邊整理東西時,他們不許學生進入演講廳;也因為在準備東西,不允許學生進入實驗室。因此他們像以前一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臺階上。
「他們已經知道呀,」研究室主任說,「但他們要求解釋。」
「誰來解決?」
伊戈是委員會的一個委員,也是個穿深棕色襯衫的黑黑的男學生,他是在一天前才被指定為接收實驗室這個組的組長。他站在臺階上層的地方,看起來十分難過的樣子。
「不,格雷哥里先生!我改變了主意,我不要上新廈去咧!」
「好吧,那麼,」雅可夫平靜地回答說,在他的眼裡,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矛盾之處,「你可以私下答覆他們——無可避免的情形之下。你該說什麼呢?說那個機構是基於國家的重要性,它的工作與我們的相連繫。電子工學現在是技術進步的基礎,無人可以加以阻礙。相反地,他們還應該掃除它前面的障礙。」每個人都靜默著。雅可夫從兩三張文件中仔細地挑選出一張來。「事實上,你們大可以不必加以解釋,只要說:『那個機構對國家很重要,由不得我們去懷疑它適用那幢房屋。』」他仍在繼續整理檔案,他找到了其中他所需要的一份,而後又舉起他那透剔平靜的目光。「但是,召集會議嗎?對這個問題來一次特別的討論嗎?不可以,那將會犯政治錯誤。實際上,我們要有相反的做法:如果學生堅持要開會,我們還必須勸阻他們這件事。」
「好哇,那麼你也要像這樣做!」杜茜亞用拳頭威脅他,「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想欄杆做起來是幹什麼用的,你想過嗎?」
臺階上一片嘈雜聲。女生嘆息著、笑著。人人都在談論房屋的事情,談論宿舍寄宿的事情。一個大個子強悍的男學生,名叫米雪卡,他是挖溝渠挖得最快的一個人,他開始叫起來:「我們拚命工作就這樣一無所獲嗎?伊戈,你怎樣來給我們解釋這件事呢?」
「我們可以……把這個模型打破嗎?它現在還有什麼用呢?裡面也幾乎沒有可以放東西的地方了……」
莉迪亞沿著半陰暗的走廊快步地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緊捏著手帕,把手帕捏成一團。學生們在搬動他們於運動會上得來的獎品、他們繪製的卡通人物,以及壁報,三五成群,東一堆、西一堆。
整個臺階一帶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伸出頭來看,男學生投以尊敬的目光,女學生則敬畏得有些顫抖。
伐爾卡身子站直,腳是輕輕著地的,沒有發出聲音,又天真地倚在欄杆上。
「當然不會有人批准我們的。我們就是不要來上學!事實明擺在這兒,我們大家一致,同學們!」他為了推行他的觀念,聲音更大了,「過了幾天之後,一定會有另一個代表團來————這次他們可能是坐飛機——這回他們即使不給我們這座新廈,也會給我們另一座房屋。」
雅可夫以痛苦的表情望著她出去,他閉上眼睛,以極大的感傷搖搖頭。
不期然的淚水使她嗚咽喉結,她跑出去大聲抽泣起來。
「走吧,伐爾卡,幹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已經走上臺階頂層的學生對嘉蓋葉夫喊著。有些女孩子從外面圍攏過來,叫道:「莉亞斯卡來了!」
他已聽到他們那句「老師來了」的叫聲,知道那是警語,那種以靜下來的狀況來迎接他是不自然的現象,但是他認不出是誰犯了錯,而那個總是愛鬧事的洛戈斯金卻立即攻擊他。
費奧多不在那兒,昨天他並沒有安排要見誰,因此他今天大概又到地區黨委會去了。但是現在有幾位老師在校長辦公室等他的電話,卻都已經失望了。
「你已準備好?那很好。那麼,你可以畢業了,而後你要到哪裡去工作?」
「妳是說妳不知道嗎?」杜西亞假裝說,「還有許多櫸木地板要擦,妳快去擦那一邊的地板吧!」
「事情會鬧得更大的。」
雖然沒有人告訴他們任何消息,但是第二天早晨,所有的學生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格雷哥里以敏銳的眼光望著洛戈斯金。洛戈斯金並不畏縮,他的頭仍舊朝向一邊看。
雅可夫個子矮小、禿髮、衣著乾淨、臉面修得很光潔、兩頰紅潤,他一邊做他的事情,一邊在談話。他處理每一頁檔案紙都很仔細,絕對不會疏忽,就好像那是一條生命似的,如果碰到有副本他也和*圖*書會很小心地處理。他說話很溫和,也很細聲,卻也很有說服力。他說:
大家都笑起來。學院裡的每個人都喜歡杜茜亞,由於她為人態度坦率。
各科系的主任在看時間表,在他們所教的課程表上用顔色鉛筆或橡皮在上面圈畫或擦磨。靠窗的一張小桌子邊坐著的是學院黨部的書記雅可夫,他正在整理他的檔案。莉迪亞靠著那個窗戶站著。她是婦女中唯一改變得最快的一位:昨天還是那麼愉快活潑和年輕,但是今天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煩惱的中年婦人。她沒有穿淺藍的衣服,而是穿著黑色的衣服。
偶爾下陣雨,雨滴打在窗扉上。不平坦的泥地直通往平交道一帶,看上去既黑且濕。
「好吧,」主任慢慢地說,「你可以畢業的……然而……我並不知道何以……」
「對呀,我們明天到體育場去!」有人贊同地叫道。
伐爾加是這個學院最好的運動員,一百公尺和四百公尺他都是跑得最快的選手,他也是最好的跳高選手,他的聲音也最宏亮。他伸直著身子在那兒,幾乎像是躺在臺階的斜欄杆上。他的一條腿吊在臺階的石級上,另一條腿則架在欄杆上。他的胸部伏在欄杆上。他的手背抱著欄杆,臉也靠貼在欄杆上。他以這一副怪姿態,從女孩那邊透過叫聲,眼光盯住伊戈。在迴欄的地方,在他後面二十呎處,無所恐懼地坐著一個黑黑的、安靜的、寬肩膀的男孩,名叫蓋嘉伏。
她繼續走上臺階,從學生群中擠過去。她的臉上滿是皺紋,卻很有生氣,臉頰顯現很穩健的樣子。她似乎是個應得到一個比目前較好的工作的人。
「如果這是國家需要,莉迪亞,我又怎能不高興呢?」
「我不同意!」莉迪亞突然轉向他,她的短髮顫抖著。
「不管把我派到什麼地方。」洛戈斯金機敏地說,他直著頭很注意地站立著。
突然傳來輕微的呼叫聲:「老師來啦!老師來啦!」
「格雷哥里先生!」洛戈斯金大叫的目的是在引起臺階上的所有人都來聽,「為什麼我們的新廈被人家奪去?房屋是我們自己造的!」他做了個簡單的動作,把頭偏向一邊去,等著答話。他在學校裡已慣於耍小丑,特別是上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