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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個女人的後面跟著七個男人，他們是穿著漂亮罩袍法衣的祭司和執事。他們走出臺階靠攏在一起，他們幾乎擋著對方前進的路，也擺不動香爐，也無法揮動袈裟的衣袖，以示祝福之意。然而，這卻是不可勸阻而參加的復活節遊行行列，所有俄國的祭司都在遊行，他們領導著儀式……

然而，當三五個警察在附近走動巡視的時候，他們的刀子是不會亮出來的。男孩子不太會高聲嚷嚷，一部分是在作正常的交談，因此警察看不出他們會犯法，他們還親和地對這些未來的主人翁笑笑。警察並不會把他們的香菸捏熄，或者把他們頭上的歪帽子扯正一下，因為這是公共場所，不信上帝的權利也是憲法保障的。

鑑賞家告訴我們，一個藝術家不應該把每樣東西畫得像真的一樣。他們說那是彩色照相可以辦得到的，以曲線、三角和四方形綜合運用，所表達出來的事物本質勝過事物的本身。然而，我看不出彩色照相如何來表現革命後的半個世紀。在匹里德基諾教堂廣場舉行復活節巡行時，遊行行列中那些臉孔所顯露的意義，而彩色照相又如何將那些意義收入到一張畫面中去？如果用傳統習俗的語言來描述（即使不藉助於繪畫的三角圖形），一次現今的復活節巡行行列可以告訴我們許多事情。

這是不平凡hetuｂｏｏｋ.ｃｏｍ.com的——一個宗教的儀式沒有崇拜，大部分的人們不在胸前劃十字祈禱，參加巡行行列的人戴著小帽、抽著香菸、胸前的口袋裡放著一個電晶體收音機。前排的群眾擠進庭院去的那一幕也應該要畫進那幅畫裡，而後這幅畫才是完整的。

穿著褲子的女孩子抓著蠟燭；嘴上啣著香菸的男孩戴著小帽，外衣不扣鈕扣。那種不成熟的呆癡表情，是完全缺乏自我信心的表現，其他的則是單純得頭腦簡單，很容易受騙的那種臉部表情。許多這一類的特徵都要畫入我的畫中——穿著緊身的衣褲，那副德性是在別的地方花錢也看不到的。在那盞燈後面是由兩個男的拿著宗教旌旗，他們也是同樣地擠在一起，以減除恐懼。

這些年輕人並沒有違法，雖然他們正從事暴力，卻是不流血的暴力活動。他們有匪徒那種歪斜的嘴臉、荒淫的言談、高聲的叫笑、低級的笑話、抽菸與吐痰，這一切都在侮衊基督的熱情，這種熱情就在幾碼之外受人祝賀中。這些下賤的不良少年，當他們看著老一代的人仍在虔誠地舉行他們祖先傳下來的儀式時，卻表露出囂張與嘲弄的愚頑臉孔。

一個老婦人轉到旁邊去劃十字祈禱，對另一個說：

這些就是我們所教養的上億的俄國人——他們將來會是什麼樣子呢？我們所作的啟發教育在哪裡呢？偉大思想家指導我們的啟發性識見又在哪裡呢？我們所https://www.hetubook.com.com寄望於下一代的遠景又如何呢？事實上是他們終究有一天會輕視我們大家。就像迫使他們輕視這種遊行行列的那些人，那些人也將為他們所輕視。

再後面就是十個女人，兩個兩個一排，手握著點燃的大紅燭。她們也必須入圖畫中：年長的婦女臉上的表情是以超世俗的目光在凝視，如果受到磨難，她們已準備從容死去。十個之中有兩個是同年的少女，就像那圍繞著的少年一般大小，她們兩個的臉上是多麼純潔和光璨。十個女的都緊緊地走在一起，唱著歌，看上去很嚴肅，在她們周圍的人見了她們都會在胸前劃十字、祈禱，並跪下來懺悔。她們都不抽菸，她們的耳朵聽不進髒話，她們的腳板不會感覺到教堂庭院已成舞池。

行列的領頭者已經離開走廊，他轉了個方向，步子踏著輕緩的鐘聲。兩個外人走在前頭，要求同志們盡量把每個人的距離拉開一點。在他們兩個人的三步之後，跟著一個年長的、禿頭的教會執事，他帶著一個雕花玻璃的燈掛到柱子上去。在他把燈掛上去放穩的時候，他仔細地仰頭看看，又從各個側面觀看……這就是我所要畫的油畫的起頭部分。但願我能描繪得出來：教會執事所恐懼的是新社會的建設者會把教堂關閉，攻擊他、打垮他。旁觀者可以意識到他這種恐懼。

在鐘聲開始響起前半小時，耶穌顯形大教堂的前庭的歡樂氣和-圖-書氛，看起來就跟遠處工業城市中的舞廳裡星期六夜晚的舞會情景相似。女孩子穿著漂亮的裙子走在三五成群擾嚷的人群中，他們擁擠著走進教堂，但都擠在走廊上。在那兒的老婦人都是天還沒有暗下來就已經到達了，因此年輕的女孩子從門口對她們高聲大叫，而後她們繞過庭院若無其人地互相尖叫呼喚，對著那些懸在教堂牆上聖像前的綠的、粉紅的和白的燈光，也注視主教和大祭司墓上的燈光。男孩子從粗壯的到瘦弱的個個臉上都是同樣的魯莽容貌。（誰會去猜疑，這些十幾歲的孩子是憑藉什麼而有那種優越感呢？事實上，他們都是曲棍、滑雪、溜冰的好手？）他們都戴著便帽，如果有人光著頭，那也與祭神無關。大約四個人之中有一個已經喝了酒，十個裡面有一個是喝醉了的，一半的人都在吸菸。那令人作嘔的樣子是把菸吊在下嘴唇。沒有香火的煙，卻有香菸青灰色的煙，在教堂庭院的燈光下，濃濃的煙霧浮升在復活節的天空裡。他們在柏油鋪的小徑上吐痰，逗趣地大聲吹著口哨互相擠來擠去。有的講髒話，有的隨著電晶體收音機裡的舞曲擠成一團在輕快地舞著。有的在吻他們的女友，正被吻的女孩子又由另一個男孩子拉過去吻。男孩子很機靈地注意觀看周遭，唯恐一把刀子隨時刺過來。一旦互相亮起他們的刀子，他們卻又會互道恭祝的話，因為這些年輕人這回來上教堂，他們的態度不是平常上教堂www.hetubook.com.com那些年輕人對老年人的態度，或是客人對主人的態度；他們就像家庭主婦對待蒼蠅那樣。

緊擠在墓園籬笆與教堂牆壁的地方，信徒們不敢抗議，只是向周遭瞟視，希望不會有人用刀子捅他們，或強迫他們交出手錶，因為手錶是在耶穌復活時刻前用來對時，檢視那最後的時刻。在教堂外邊，熙熙攘攘的群眾中有數不清的正教徒，他們現在甚至是被壓迫得比在韃靼統治時期更加膽小了，起碼韃靼不會在復活節午夜後的清晨崇拜儀式中排斥虔誠的信仰者。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他們都是局外人，卻又相互認識——知道各人的姓氏。他們這樣子竟然也會成為好朋友？他們都是從同一個工廠來的嗎？或者，他們是在一種自由共濟會的組織中偶然碰見過，而把他們結合在一起的？

鐘聲在我們頭上大聲響起，但其中有些虛假的成分。諧音的鐘聲小了，而不是深沉宏亮的那種。鐘聲宣布參加儀式的行列開始進行。現在一切就緒，雖然在進行的不是信徒，而是尖叫的少年群眾，他們在庭院裡三三兩兩地繞行。他們走動得很急，卻沒有去想他們到底在追尋什麼，也不問行列從什麼地方開始，要往哪裡去。他們點起復活節的紅燭，而後表演他們用紅燭點燃香菸的趣味。群眾聚在一起，就好像在等待狐步舞開始，所需要的就是給這些高個子、鬈頭髮的少年喝酒（起碼我們俄國人的種族不矮），讓他們把啤酒的白泡沫吹到墳墓上去。hetubook.com.com

「今年好多了，沒有暴行。有那麼多的警察在場。」

那些穿緊身衣褲的年輕人在旁邊緊跟著——這就是整個的遊行行列，再沒有別的了。顯然在行列進行時沒有崇拜者，如果有的話，也留在教堂內了。這一群蜂湧的遊行者不是崇拜者，他們像湧向倉庫的破門，去掠奪撕開的食物包裹似地繞著門柱湧進湧出，擠成一個人潮漩渦，使勁地推著走——他們是為了什麼呢？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去看祭司捉弄他們嗎？或者，他們只為推擠著前行而推擠著吧？

於是，真正遊行的行列開始了。兩側的群眾大概是在顫抖，嘈雜的聲音低下去了。

噢，原來如此。這是較好的一年……

在信徒中我捕捉住一兩個猶太臉盤的影子。也許他們是改變宗教信仰的，也許他們只是旁觀的。他們兢兢業業地望著，也在那裡等候著復活節的行列進行。我們都譴責詛咒猶太人，他們總是惱人的一種人。但是，值得去分辯的是，我們俄國人現在養育了什麼樣的一種人？這些人已不是三十年代軍國主義的無神論者，那些無神論者還會分食信徒手中的復活節蛋糕、求愛或假裝惡魔跳舞，而這一代呢？卻是些懶惰的好奇份子：曲棍球滑雪的季節在電視上已成過去，不見他們的蹤影；足球季節也未見他們開始練球，他們來到教堂只是絕對的嫌惡與無聊。他們把信徒推到一邊去，就像是推開草包一樣；他們詛咒教堂的商業氣息，卻為了某種理由，他們也買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