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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沙

作者: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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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還帶什麼箱子?僕人的車上已經裝不下了。」莫亨德羅嘟囔道。
「姐姐,妳為什麼喜歡呢?」阿莎繼續問道。
阿莎從加爾各答這個桎梏掙脫出來,到了這寬廣開闊的郊外公園,她如一頭野牡鹿似的興高彩烈。她與比諾迪妮一起各自採了一大把鮮花。後來,從樹上採摘了許多熟了的釋迦果,坐在樹下吃了起來。吃完水果後,兩位女友來到池塘,游了很長時間的泳。四周的樹影,斑駁的陽光,池塘的碧水,盛開的鮮花——這一切彷彿都在為兩個年輕女人無窮無盡的愉悅而歡欣鼓舞。
「這個想法很好。」比哈里說,「不過,這建議是莫亨德羅提出來的,不知道發起人會有什麼想法?」
莫亨德羅喝著茶,精神為之一振。然而,他並沒有忘記數落他人。
比諾迪妮問道:「比哈里先生在哪裡?」
馬車到了多姆多姆公園。僕人坐的車子出發早得多,可是,現在卻連影子也看不見。
「幸虧比哈里先生把一切要用的東西都帶來了。要不然,喝不到茶,莫亨德羅先生會處於什麼樣的困境啊!」比諾迪妮一次又一次地說。
「生活教會我的!」比哈里回答說,「沒有人關懷,不得不自己關照自己。」
比哈里聽到以後回答說:「請別擔心。跌跤與昏厥,與我是無緣的。」
「老兄,不用擔心,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比哈里回答說。
原來,馬車在公園門外入口處等他們時,被兩個白人強行雇走,要馬車送他們去火車站。
比諾迪妮說:「您指責比哈里先生製造亂子。不過,我看您也會製造亂子。」
「不行,妳不怕最後會落到喝醉了的白人手裡嗎?」莫亨德羅說道。
「誰也不會把他偷走的,不必這麼擔心。不必去找,自己會出來的。」莫和-圖-書亨德羅不耐煩地說。
「可是,說不定他會擔心我們吞沒他那無價之寶的箱子呢!應該去安慰他!」
「比哈里總是愛出風頭。我們本想來一次真正的野餐,可是,他都已準備了早餐,這顯然沒有多少樂趣。」莫亨德羅說。
比哈里早就察覺到莫亨德羅內心的種種不滿,於是他便心中暗自發笑。「這是家庭內部開的玩笑,無傷大雅。」比哈里說道,「不過,預先真是說不準,說不定到那裡後真會發生什麼麻煩。比諾德嫂嫂,明天一大早出發,我一定會準時等候你們的。」
晚上,比哈里剛一來到,比諾迪妮馬上就告訴他:「比哈里先生,您瞧瞧,莫亨德羅先生打算去多姆多姆公園去郊遊。由於我不想一同去,從一大早起,他們兩口子都在生我的氣哩。」
他們收拾東西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時候,一僕人來告訴說:「他們坐的那輛馬車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怎麼也找不到了。」
比哈里調侃式地說著。可是比諾迪妮忽然心情沉痛起來,她用充滿同情、溫柔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莫亨德羅激動地說:「會掉下來?絕對不可能!」他說完後,就打算起身出去。
為了完全抹去這次彼此之間鬧彆扭的痕跡,莫亨德羅提議:「這個星期天,讓我們到多姆多姆公園去郊遊吧!」
比諾迪妮把紗麗蓋在頭上,說:「我也到屋裡去休息。」比哈里叫住她:「您去哪裡?坐下隨便聊聊吧!請講一講你們家鄉的情況。」
路上吵吵鬧鬧到此結束。一路上莫亨德羅鬱鬱寡歡,臉色很難看。
驚愕不定的阿莎,對這些話是一點也理解不了的。她聽到「死了」的話,驚恐憂傷地說:「噓!眼中沙姐姐,妳不應該說這樣的話。」
她臉上和-圖-書童年的鮮明的回憶,使她變得更加溫順柔和,掩蓋了她臉上平常流露出來的青春之火。比諾迪妮聰慧的眼睛中略帶譏諷的匆匆一瞥和她那敏銳的目光,常常使比哈里心中隱隱作痛和產生某種疑惑。但是,現在她這雙眼睛曖昧的火燄暗淡下來,變成一種平靜而濕潤的光彩時,比哈里彷彿覺得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在這強烈發光的外殼裡面至今還保持著一顆溫柔多情的心。性|愛未被滿足以及爭取別人好感的熊熊燃燒之火,並未使她女人的天性完全泯滅。
飯快做好了,比諾迪妮說:「莫欣先生,您反正也數不完樹上的葉子。現在還是去洗個澡吧!」
他實在再也不能隱瞞自己的憤怒,只好任其發洩。
兩位女友游泳上岸時,僕人的馬車還沒有到達。莫亨德羅躺在房子迴廊的椅子上,無聊地讀著外國商行的廣告。
「比哈里先生,您別走。要是您也參加,我就答應去。」比諾迪妮說道。
吃完飯後,曾準備在樹下玩牌的。但莫亨德羅不肯參加,坐在樹下打瞌睡。阿莎則到房子裡關上門休息去了。
阿莎對這一建議歡欣鼓舞。但比諾迪妮卻怎麼也不同意這次郊遊。莫亨德羅和阿莎兩口子被比諾迪妮的反對弄得很沮喪。他們認為,比諾迪妮似乎打算趁他們郊遊時溜走。
說著說著,比諾迪妮蒙在頭上的紗麗慢慢滑落下來。
「走吧,我們出去找找他。」比諾迪妮建議說。
比哈里回擊他說:「你把茶杯送回來。你餓著肚子去玩去樂吧!我不會妨礙你的。」時間過去了,可是,僕人們還沒有來。比哈里又從箱子裡取出各種各樣的食品用具,取小瓶小瓶各式各樣的調味品。
「又該回去了。」他極為生氣地說。
「我不知道。」莫亨德羅回和圖書答得極為簡單。
秋天的旭日暖洋洋。隨著朝陽的升起,露珠兒也就消失了。樹木枝椏在陽光下閃爍,舍法利樹的籬笆,向遠處伸展。樹下是密密麻麻芬芳撲鼻的鮮花。
莫亨德羅大概五點鐘左右才醒來。由於沒有睡好,他感到非常疲勞。
莫亨德羅臉色馬上陰沉下來。「好吧,這事就算了吧!」他說,「讓比哈里坐進來,我單獨再雇一輛車。」
馬車啟動後,莫亨德羅說:「最好還是我坐到上面去,讓比哈里坐進來。」
莫亨德羅他們只好派僕人另外再雇輛馬車。氣呼呼的莫亨德羅只好暗自嘟噥:「今天算是倒霉透了。」
「要是那樣,」阿莎附和著說道,「我也與你一起坐另外一輛車。」
比哈里沒有打斷比諾迪妮的講述,而是不斷提出一些問題,使這場談話能持續下去。
晌午的熱風不時地吹得樹枝嫩葉沙沙作響。水塘岸邊黑漿果稠密樹葉之中不時傳來杜鵑的啼鳴。比諾迪妮開始講述她的童年,講述她爸爸媽媽以及小時候一起玩耍夥伴的故事。
一輪皎潔的明月,從遠處蜘蛛網般的樹枝叢中冉冉升起。晴朗的夜空月光如水,幽靜的公園在夜色中彷彿凝固了似的,到處都灑滿了光亮和陰影。今天,在這魔幻覆蓋的世界上,比諾迪妮對自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今晚當她在樹影婆娑的小徑上擁抱阿莎時,她的溫情友愛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矯揉造作。
在一口池塘邊,長著一棵大榕樹。比哈里正在那裡,他打開箱子,取出一個煤油爐。正在燒開水。當大家來到他身邊時,他殷勤地請大家坐在折疊小椅上,給每人遞上一杯熱茶和一小碟甜食。
「當然啦,人越多越好!」莫亨德羅嘴上說,「不過,比哈里,你走到哪裡,哪裡就免不了出亂和圖書子。說不定你到那裡後,會邀請當地一位小伙子參加進來呢!要不就與某個白人吵一架。什麼都難以預料。」
「我在想,我似乎死了,我似乎進了天堂。在那裡,我的一切都得到滿足。」比諾迪妮說。
比諾迪妮趕忙說:「沒什麼,妹妹,我很好。我是非常喜歡今天這個日子的。」
「比哈里先生,您比我們家庭主婦還勝一籌啊!」比諾迪妮驚訝不已地說,「家裡沒有女主人,您是從那裡學來的?」
一聽到要與比哈里一起去郊遊,莫亨德羅的大部分興致便馬上消失了。莫亨德羅希望自己朋友比哈里心裡存在這樣一個深刻印象——只要他比哈里在場,比諾迪妮就會很不高興的。她只不過礙於情面,不便拒絕他罷了。
比諾迪妮有些擔心地說:「比哈里先生,不會掉下去吧?」
總算找到了馬車。比哈里再次坐在車伕的位置。比諾迪妮默默無言,只是注視著外面。沐浴在月光裡的一排排樹木,如飛逝的黑影,在她眼前一掠而過。阿莎坐在一角睡著了。莫亨德羅一路上愁眉不展,傻呆呆地坐著。
比諾迪妮和阿莎坐進了車廂。比哈里正在忙著什麼。莫亨德羅也在想該如何辦。比哈里把箱子放在車頂上,迅速坐在車伕的位置上。
這次談話之前,比諾迪妮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像比哈里這樣一位認真傾聽別人講述的人。特別是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男人面前,這樣忘情自然傾訴過自己的身世。今天,經過這次親切的輕聲細語的長談,她的整個天性彷彿受過一次新鮮聖水的洗禮,她變得更加溫柔和純潔。
莫亨德羅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在想:「要是比哈里坐進來,真難說會發生什麼事哩!」
「你們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跳下車去?」比諾迪妮說。
「他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氣不是沒有道理的。」比哈里說,「要是妳不去,他們的郊遊還有什麼意思呢!就是對仇敵,妳也不希望他們這麼難堪啊!」
比諾迪妮則說:「再晚一點回去,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阿莎看到比諾迪妮兩眼湧出了晶瑩的淚花。她不安地問道:「怎麼啦?眼中沙姐姐,妳為什麼哭了?」
比哈里從來未曾設想過,比諾迪妮會是一位殷勤侍奉丈夫、含情脈脈忠貞不二的賢妻,以及懷抱嬰兒情操高尚的良母。今天似乎瞬間掀去了他眼前的帷幕,使他看見了一幅罕見的奇景——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出現在他眼前。比哈里想到,比諾迪妮雖然外表有時顯得輕浮,但她內心之中彷彿隱藏著一個信仰虔誠淡泊明志的女隱士。
比哈里和比諾迪妮在做飯。當阿莎畏畏縮縮走過來,準備動手幫忙時,遭到比哈里的制止。對家務來說一竅不通的莫亨德羅,就根本沒打算來幫著幹點什麼。他靠著一棵樹幹,一條腿蹺在另一條腿上,凝視著陽光在抖動的榕樹葉子上的閃光。
比哈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暗自思忖:大自然未能使任何人能真正瞭解他自己,只有心靈之主的神明才知道。形勢把人塑造成什麼樣子,在世人面前就是什麼樣子。
發起人也罷,女主人也罷,他們兩位對比哈里這樣特別迎合比諾迪妮,是心懷不滿的。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直到這個時候,僕人們終於帶著食物趕來了。原來他們的馬車在半路上出了毛病。
星期天一大早,雇了一輛裝東西和供僕人坐的三級馬車,以及供主人坐的二級馬車,停在門口。比哈里提著一隻很重的箱子也準時到達。
比諾迪妮也說:「您不習慣,何必這樣做呢?會掉下來的。」
阿莎不安地抓住丈夫的衣服,說道:「不,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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