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莫亨德羅的晚飯都做好了。拉茲拉克什米以為莫亨德羅正與媳婦進行一場重要的談話。所以沒有把飯拿上去,怕打斷他們的談話。當她看到阿莎下來時,就叫莫亨德羅來吃飯。
阿莎走進房裡時,莫亨德羅仍然在心不在焉地抖著蚊帳趕蚊子。他本應與阿莎說點什麼,可是他一時又想不起說些什麼好,顯得束手無策。
阿莎知道自己錯了,心裡彷彿被鐵鉤刺痛了一般,沒有來得及猶豫就衝進了自己的房間。當時,剛過十點鐘。莫亨德羅正站在床前,故意拖延時間,心事重重地在抖蚊帳驅趕蚊子。他心裡在生比諾迪妮的氣,產生了一種藐視她的心情。
比諾迪妮把我當作她的馴奴。她毫無顧忌地把我趕回阿莎的身邊。要是從今天起,我決定對阿莎履行我的責任,那麼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來保護比諾迪妮呢?難道我就如此微不足道?我就履行不了這個職責?比諾迪妮那裡有什麼呢?最終我總算明白了。我失去了愛情,她竟毫不留情地侮辱了我。
阿莎上樓後,待在婆婆的房裡。拉兹拉克什米對媳婦的行為很生氣。老太太想,莫亨德羅被那妖精迷惑一段時間後,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媳婦卻生起氣來,裝得很委屈,這又會使他離家出走的。莫亨德羅落入了比諾迪妮的圈套,那是由於阿莎的過錯。男人們的天性就是容易誤入歧途。妻子的責任就是用計謀、力量和哄騙把他引上正道。
晚上,家裡來了一個婆羅門祭司和他妻子。這是拉茲拉克什米為了使兒子平平安安驅除流年不利,專門派人把他請來的。老太太要祭司給媳和*圖*書婦看看命相和掌紋,特地把媳婦叫來了。阿莎不想讓別人議論自己的不幸,她不願把手伸出來。正在這時候,拉茲拉克什米突然聽到自己房間外沒有點燈的走廊裡有輕輕的腳步聲,似乎有誰想溜過去。
「媳婦,妳這是怎麼啦?」拉茲拉克什米嚴厲地對阿莎說:「丈夫回來了,這是妳的福氣。妳為什麼老是這麼繃著臉躲躲閃閃地幹什麼呢?」
看到母親和妻子竟然與這些毫無見識的蠢貨打交道,他是不能容忍的。
「媳婦!」拉茲拉克什米溫柔地對阿莎說,「叫帕爾博蒂給莫欣做點吃的。」
阿莎怎麼可以把自己神聖的忠誠獻給這樣的莫亨德羅呢?怎麼可以真心誠意地對他說「來吧!到我忠貞不渝的心上來吧!把雙腳踩在我堅強忠誠永恆愛情的聖潔蓮花上吧!」
阿莎主動請求,是想掩護丈夫避開僕人們的好奇目光。莫亨德羅看到祭司夫婦在家裡,心裡十分生氣。
這時,莫亨德羅聽到極輕微的聲音,待他轉過臉來一看,阿莎已不在房裡了。
莫亨德羅強作笑顏,笑了笑,突然信口說道:「看得出來,妳也像我一樣,學習很用心哩。剛才在這裡看到的筆記本放到哪裡去了?」
阿莎會高興嗎?她看到莫亨德羅像小偷一樣悄悄地溜進自己房間,真為他感到羞愧。特別是一對祭司夫婦坐在家裡,更使阿莎感到羞恥難堪。她覺得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人比她更痛苦的了,她還要為自己丈夫而在世人面前羞愧不已。
「媳婦,妳為啥待在這裡?去,快上樓去!」
莫亨德羅沒有回答,走進了自己的房和_圖_書間。
「去去!妳快上樓去吧!莫欣大概有事要問妳。」老太太對兒媳說。
拉茲拉克什米聽說莫亨德羅當天晚上離開臥室走了,她便生媳婦的氣。老太太心裡想,莫亨德羅出走完全是阿莎的過錯。
莫亨德羅不想坐下來,也不答理別人的問候,便對母親說,「媽,我上去了!」
當時,莫亨德羅正絕望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有些發楞。是的,這就是莫亨德羅,這裡的一切還和原先一樣。可是如今人卻變得多麼厲害!
比諾迪妮的莫亨德羅,對阿莎來說,好像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不僅是陌生,而且還是如此令人厭惡,阿莎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進到房裡去的。
「丈夫愛我的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愛我。」阿莎心裡納悶地想道,「現在,如何才能使他回心轉意,我怎能知道該如何辦呢?」
莫亨德羅剛離開房間去餐桌吃飯時,阿莎飛快地跑到房裡,把自己的照片取下來,撕得粉碎,扔到曬台外面。同時還匆匆把筆記本藏了起來。
祭司的妻子親切溫柔地向莫亨德羅問候,說道:「先生,你好嗎?」
「媽,我不知道。」阿莎低著頭說。
姨媽的勸告,《往世書》上的故事,經書上的傳聞,阿莎再也不能接受了。她再也感覺不到從前把莫亨德羅當作神一般崇拜的感覺了。她今天已經拒絕了墜入比諾迪妮污濁海洋裡的心上神靈。在這失去愛情的黑夜裡,阿莎的耳朵裡,胸膛裡,腦海裡,她全身的血管裡,她四周整個世界裡,她那天空宇宙裡,她那寧靜的曬台上,她那臥室裡被拋棄的床上
m.hetubook.com.com……無處不響著一個可怕的、令人深深憂鬱的樂曲聲。
心靈本身常常會告訴人們如何使一個愛自己的人感到快樂。但是,如何才能得到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歡心呢?阿莎對此真是一竅不通。假若一個人另有所愛,而要把這個人從別人那裡吸引過來,這極端卑鄙的勾當,阿莎是絕不會去做的,也不知道怎樣去做。
吃完飯後,莫亨德羅又來到臥室裡坐著。拉茲拉克什米正在尋找媳婦,可沒有找到她。後來老太太在一樓的廚房裡,看到阿莎正在熱她的牛奶,這有什麼必要呢?因為每天晚上給她送牛奶的女僕也在那裡。女僕也對阿莎無緣無故的行為不滿。因為,這樣一來,女僕就不能往牛奶裡滲水,留一些給自己喝了。
阿莎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她忐忑不安地上了樓。她聽了婆婆的話後以為是莫亨德羅在叫她。可是,她無論如何不敢貿然地走進房裡。在進房之前,她站在房門口的黑暗之中,留心地看著莫亨德羅。
這樣談話簡直是文不對題!阿莎聽了後,彷彿是被人揍了一頓。愚鈍的阿莎學習上很努力,都是背著人進行的。她認為,別人見到後,會恥笑她的。尤其是想瞞著莫亨德羅,怕他嘲笑。分別這麼幾天以後,第一句話就是嘲笑她的學習。當時阿莎很傷心、很難受。彷彿如嬰兒柔軟的身體遭到打擊似的。她沒有作出任何回答,轉過臉去,扶著茶几站在那裡。
「媽,我自己去做吧!」
「昨天晚上莫亨德羅為什麼走了?」老太太問阿莎。
莫亨德羅的目光茫然地從天花板轉向了牆壁。阿莎也隨著他的目
www•hetubook.com•com光,看到牆上莫亨德羅照片旁邊掛著一張自己的照片。她真想用紗麗蒙上自己的面部,走進去把自己的照片從牆上拽下來。她一邊想著,一邊不斷責備自己,怎麼以前習以為常,沒有想到呢?為什麼這些天來,不把照片從牆上摘下來呢?她覺得,莫亨德羅似乎正在暗自嘲笑她。深深留在他記憶中的比諾迪妮的形象,也似乎皺著眉頭從內心對照片譏諷地瞥了一眼。
拉茲拉克什米認為,莫亨德羅離家出走是因為阿莎行為和性格方面的過錯造成的。因此,她就厲聲責罵媳婦。阿莎低著頭承受著各種責罵。回到自己房裡後,一個人痛哭流涕。
莫亨德羅這麼想著,仍站在蚊帳前驅趕蚊子。正像年輕演員臨出場之前,總要在側幕後面,默誦台詞那樣,莫亨德羅站在蚊帳前準備他該說些什麼。
「不知道。」阿莎很不自在地說。
拉茲拉克什米心想,這是什麼話!「要是妳不知道,那還有誰能知道呢?」老太太問道:「昨天莫欣什麼時候走的?」
莫亨德羅站在蚊帳前堅決地發誓,他要用同樣的手段,對她進行報復。他打算回心轉意來愛妻子阿莎,以此來作為對比諾迪妮的報復。
話剛一說完,莫亨德羅就知道,這個話題顯然不合時宜。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麼好呢?莫亨德羅一時怎麼也想不出來。經過這次鬧彆扭後,再像從前那樣說話是很困難的。心境完全不一樣。要說什麼話,卻一點準備也沒有。莫亨德羅想,也許躺到床上之後,在那夜深人靜的時候,說話要輕鬆一些。
拉茲拉克什米極端氣惱地說:「妳什麼也不知道。妳和*圖*書還是個小孩子嗎?何必總是裝模作樣?」
阿莎站在黑暗中注視著莫亨德羅的時候,她也想到——莫亨德羅剛才是從比諾迪妮那裡來的。他的身上還帶著她撫摸過的痕跡,他的眼裡還保留了比諾迪妮的形象,他的耳朵裡還縈繞著比諾迪妮的嗓音,他的心還在強烈地思念著比諾迪妮。
「誰?」拉茲拉克什米喊道。起先沒有回答。「誰在那裡?」老太太又叫了一聲。
最終,經受內心折磨的莫亨德羅又把目光從牆上移了下來。近來阿莎為了消除自己的愚昧無知,提高知識水準,在做家務和照顧婆婆之餘,一有空就坐下來學習,有時還學到深夜。她學習的書本和練習本,就放在房裡的地板上。突然,莫亨德羅懶洋洋地拿了一個練習本看了起來。阿莎真想大聲叫喊,並衝進去把練習本從丈夫手裡奪過來。阿莎一想到莫亨德羅無情嘲諷的目光正看著自己寫的拙劣的字母時,她再也待不住了。她匆匆走下樓去,根本就沒有顧及到要把腳步放輕一點。
莫亨德羅曾經把這小小臥室變成了天堂。可是今天,莫亨德羅為什麼要來玷污這充滿快樂回憶的聖潔房間呢?莫亨德羅為什麼在如此冷酷無情令人憤慨的背叛之後,又來躺在這張床上呢?他既然把那些深情的夜晚、寧靜的中午、忘我銷魂的大雨傾盆的日子、南風送暖的美妙春夜、無數難以表達的話語……所有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為什麼他一定要來這間房間呢?家裡房間多得很!她在這小房間裡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
拉茲拉克什米以為,莫亨德羅大概是想去臥室與媳婦單獨談談。她很高興地急忙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