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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的氣氛

作者:渥雷.索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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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講 論權力與自由 權力的狂熱崇拜者

第二講 論權力與自由

權力的狂熱崇拜者

這齣戲就是《陽台》(The Balcony),這齣戲的布景是一座誇張華麗的妓院,很適合展示惹內的權力儀式。那些充滿權力慾的人定期來這座妓院演出他們的幻想。我把我這齣改編自惹內《陽台》的戲大致講一下:
我認為,這群人的「神聖使命」是有其物質基礎的,我們並沒有低估其物質基礎甚至正當性的存在。然而,就算這個「神聖使命」的基礎是最客觀化的,但它也常常因為摻雜了控制別人的美妙滋味而複雜起來。我們不可能完全駁斥下面這個看法:我們——大概四個人裡有一個,或十個人裡有一個,或二十個人裡有一個或許會被秘密支配別人的衝動所控制;當我們能夠秘密地支配別人(這是權力的神秘本質)時,我們會很有成就感。我很清楚,因為我碰過幾個這樣的人。因此,我很肯定觀眾裡也有這樣的人。現在,我想來探討權力的核心,這個核心對心理學家和哲學家黑格爾、霍布斯、尼采等人來說仍然是個謎,而且就像所有那些跟人類境況(human condition)或社會衝動(social impulse)有關的謎一樣,這個謎帶給我們的問題比答案多。當一個人,一個沒有什麼出色本事的凡人,說服自己相信他的使命就是脅迫幾百萬人甚至一千萬人、兩千萬人、四千萬人、一億人或是更多人屈服於他,造成別人參與www.hetubook•com•com某種殊死鬥爭以後,探究這事以尋找某些澄清或照亮問題的線索,而不要更多蒙昧的猜想,就成了迷人的任務。
總而言之,權力很矛盾地又是恐懼的原始淵藪,裡面浮出了我們對必死命運的神經質焦慮。因為有這樣一種焦慮,所以人類就試圖跟大自然的力量對抗,我們那個力量有各式各樣的理解,像是上帝、超存有(Super Being)或是諸如此類的名稱(包括死亡在內)。然而,你沒有辦法把死亡、神明、大雷雨、地震或是火山的原始力量納為己有,就算你拿這些力量來比擬自己。有些人會拿這類力量來比喻自己,這些人是傳統精神醫學的主要研究課題,而且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古代社會為了把大自然的力量弄到凡間來,於是發明了很多儀式。身為劇作家,我也曾經為了這個目的試著在戲裡加進了許多儀式。我寫過一齣戲,這齣戲的靈感是來自法國劇作家兼驅魔法師尚.惹內(Jean Genet)所創作的戲劇。
假設我們為了使用最新的特效,因此更新了惹內這齣戲裡原本相當簡單的舞台機械裝置,就像史蒂芬.史匹伯的電影那樣。因此統治者就能夠呼風喚雨,發出地震,甚至毀滅地球。每天吃早飯前,「至高領袖」(Maximum Leader)只要把自己關在「虛擬實境」的密封艙裡——那是一個超大的「按摩浴缸」——就能夠支配整個宇宙。我必須承認,我所創造出來的「領袖」是以薩伊前任領導人莫布杜(Mobutu Sese Seko)為藍本的,薩伊人民每天早晨都可以在電視裡看到他跟著朝陽升起,然後消失在雲端。而到了結尾,「領袖」看著他的身體每天排出來的排泄物變成一顆天體(就是太陽),從地平線冉冉升起,向他的子民宣布新的一天開始了。和_圖_書
我們也知道權力常常被描述為性|愛的替代品或是春|葯,但這樣的說法只是迴避了關鍵問題。遭受強|暴的受害人對這個問題通常會抱持完全不同的看法。除了身體被侵犯的恐怖之外,受害者經常提到他們覺得完全被另一個人控制是很羞恥的事。而強|暴者越殘暴,他們想要獲得被支配者認可的衝動就越強烈。性方面的滿足當然是這類侵犯的主要目的,但更重要的是支配別人的滿足感,要使被強|暴的人完全受制於他的奇思怪想,而他的奇思怪想在本質上或許跟性無關,不管我們表現出多少奇思怪想,使我們得到滿足的其實是掌握權力的感覺,這點是無庸置疑的,而這也是驅使強|暴者去強|暴人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我們再一次回到那個問題:何謂權力?
那部講義大利赤軍旅(Red Brigade)的電影片名我想不起來了,那部電影是在義大利前總理阿多.莫洛(Aldo Moro)被綁架撕票後拍的;阿多.莫洛在被綁架m•hetubook•com•com時已經卸任了。我們或許可以不去探討引起那次暗殺行動的政治問題,但我們還是得探討綁架者在決定被綁架者命運時的那種沾沾自喜、自以為是老大的心態。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當然可以責備導演,因為他沒有從綁架者決定殺害被綁架者的情境裡提煉出他們那種意識型態上的必需性、必然性。他反而從這個事件裡提煉出某種「神聖空間」(hallowed space)感——或許這才是導演的意圖——就是那個革命組織所創造出來的控制環境。他們召喚出某種非真實的氣氛,透過那些大多相當年輕的綁架者的言行舉止傳達出來,然後因為被綁架者的心理作用而顯得更加真實,那是一個權力的自治團體。在我看來,導演所提煉出來的東西,那個無所不在的東西,就是「權力的行使」。那些綁架者脫離他們真的鄙視或是假裝鄙視的世界,把自己密封在專制統治的世界裡。那是一個有限的環境,但卻是他們能夠全盤掌控的環境;他們是最有權勢的看門人。這一點才是至關重要的。我覺得他們不是在決定某個人的命運,甚至不是在決定某個象徵的命運,他們只不過是全神貫注於行使某種秘密的支配,就是這一點讓那部電影看來十分陰鬱和悲憫。一個人進入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的基本用品是權力,他們把這個用品平均分給組織裡的所有人,而且以所有應有而莊重的儀式來頌揚這個用品。雖然他們沒有提到權力的名字,沒有公開承認權力的地位,但權力仍然是他們狂熱崇拜的對象。
在體驗過如此崇高的美妙權力之後,任何人一定都會蔑視他那些悲慘的子民對他所產生的正常份量的敬畏與恐懼,因為量實在太少了。因此他現在對他們的敬畏和恐懼就不感興趣了,他就會放過他們,讓他們(也就是我們)得以擁有完整無缺的自由以及沒有恐懼的狀態。
我相信,沒有哪個吃人的獨裁者抗拒得了這個儀式的供品及其戲劇效果的。
嗯,先把理論擱到一邊,這群年輕的劊子手不是腦海裡充滿了「神聖使命」的感動,就是沉迷在權力的純粹氣氛裡,雖然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他們使整個西方世界,也就是資本主義世界,都陷於他們所製造出來的主要產品,也就是恐懼的氣氛裡。恐懼的氣氛籠罩著有錢人和跟他們有關係的人,籠罩著跟他們沒什麼關係的人,籠罩著統治階級,籠罩著中產階級,偶爾也籠罩著軍事語言喜歡統稱為「間接傷害」(collateral damage)的無辜受害者。https://m.hetubook.com.com
因此,現在直接導向那個難題:何謂權力?我們都知道權力會幹什麼好事。首先,權力把別人的自由奪走,代之以恐懼。儘管如此,這還是沒有回答那個本體論問題。我們可能會問,觀眾在觀賞《奇愛博士》這部電影時,還有馬里蘭州的居民在面對無法無天的狙擊手時,讓他們恐懼得要命的要素,即讓他們恐懼得要命的公約數,到底是什麼?當然就是權力。對於受人控制的原始恐懼。不管是外星人入侵還是地底人入侵:這些相異的力量就要控制我們、主宰我們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就要毀滅我們地球人了。我們永遠都不會停下來想一想,這種力量對我們地球人來說是否有可能是有好處的,如果地球被他們佔領的話,或許人類的生活就能得到改善。我們緊緊抓著意志決斷不放棄,它就是我們這個發育成熟的社會存有者的定義。觀眾坐在戲院或電影院裡觀賞講述「誇大狂」的戲或電影時,心裡都會很排斥,而他們所排斥的永遠都是人類意志決斷的對立面——權力!
權力或許不過是雄心(ambition)的致命變種罷了?雄心或許能轉化成社會活動,也或許不能。就算是傻瓜、智障或是精神病,也都很渴望能夠掌握權力、行使權力,當然,一個人越「神經」,這種情況就越明顯:希特勒、波布(Pol Pot)、阿敏將軍以及最近剛離開人世的撒尼.阿巴查將軍。這些人全都向我們證明,只要你夠殘忍無情,夠缺德,夠擅於操控,就算你有智能障礙,你也能夠掌握權力。因此,權力既不是願景或政治目的所產生的效能,也不是能夠加速願景或政治目的實現的必要促進器。當然,一個人之所以追求權力或許是由其願景所驅使的,但我們不能錯把權力當願景。相反地,真正的願景或許會躲開權力,或許會跟權力完全斷絕關係,真正的願景會走那條非得歷盡千辛萬苦、自我犧牲的道路來實現自身,而且絕不會用權力這根拐杖來撐著走。在人類致力開拓的每一片領域裡,都有人在追求他們的願景,而且在眾多領域裡,他們追求願景,像為了造福世上數百萬或數千萬人的過程中,都不會用到那個叫做權力的促進器。而權力,容我再強調一次,不見得是每一個人都渴望得到的東西;權力可能只是一種集體活動的參與,一種陷溺於集體霸權的明爭暗鬥而詭計多端、不斷增生的爪牙。https://m.hetubook.com.com
因為我不相信我們能夠對權力得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解釋,因此我決定採用一個功能性的解釋,也就是說,這個定義能讓我們對這個傷腦筋的問題採取客觀中立的態度。畢竟,打從我們呱呱落地到走完一生,一定都見識過原始力量,或許是一場暴風雨、一道閃電或一場地震。就算是突然吹起的大風,也會把樹幹吹斷或是把屋頂吹翻。這是大自然隱藏力量的展現。大自然偶爾心血來潮就會行使一下它的職權,而人類是干涉不了的。因此,大自然有時候一展身手,像表現純粹的權力,而如果說那些從事支配活動的人不過是在模仿那個環繞著他們、威脅要把他們打倒的大自然(尤其人又是會死的),這麼說應該不只是擬人化的誇飾,而多少有點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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