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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繁華二:喜樂京都

作者:壽岳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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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憶舊 清潔的心店、醬菜店「竹田」

京都憶舊

清潔的心店、醬菜店「竹田」

不過,我家附近原本有曬蘿蔔習慣的家庭,最近也幾乎都沒曬了。一察覺時竟然一家都沒有了。每家都有各自的原因。像是嗜好的變化(尤其是年輕人)、主婦年老已沒有體力再做醬菜,其中最嚴重的原因是家人人數減少。此外大型醬菜桶的存放空間也是個問題。
只是對於米糠漬,比起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我現在更能懷著專注的心意去做。為了增加糠的活性,不會帶有酸酸的、米糠味噌的怪味,我會在新糠中添加表飛鳴和黃芥末粉,適當的混合入味,然後早晚仔細的、耐心的不斷來回攪拌。把它當作「我可愛的米糠味噌寶貝」,這樣就可以做出美味好吃的醬菜。小黃瓜和茄子是基本配備外,還有南瓜、白瓜、高麗菜、 蘿蔔、胡蘿蔔。蘿蔔和胡蘿蔔雖然父親咬不動,不過我把它切成細末之後,父親多少都會嚐一點。
若將以上所述幾點歸納為内在的主要因素,那麼,另外還有一個外在的大原因。原本京都的千枚漬、酸莖漬、柴漬等,都是必須依賴專業醬菜店才能醃製完成的名品醬菜。家庭醬菜與這些專業醬菜的完美組合,才合力造就了京都人長年的醬菜歲月。但現在家庭應該處理的醬菜也已經全都交由專業店家來處理了,不是嗎?深深喜愛醬菜的京都人安心的將味覺交託給精良的醬菜店,於是醬菜店就越來越多了。而竹田也是其中的一家。
雖然我們那地方不像農村或是町區,自家都有大院子可供曝曬;但我們郊外人家會利用磚牆,把蘿蔔分兩半,然後日復一日的放在磚牆上曬乾。我看著看著就好像是自己晾曬的一般歡喜。
最後我終於有機會厚著臉皮請老闆帶我進入醃醬菜和貯藏的場所參觀。最令我感到敬佩的是,這些地方完全沒有濕漉漉或者長霉的情形,反而十分乾淨、整理得井井有條。他們都受過嚴謹的戰後教育,因而培養出這樣嚴整的做工,令人不禁油然生出信賴感。
(老實說,我就是經由這樣的對話,才知道近清這家店。)
加上和-圖-書父親的牙齒爛得很嚴重。他這毛病是在翻譯但丁的《神曲》期間,因工作辛勞而犯下的。照理說應該在治療牙齒的時候,趁機做個義齒就好了,可是他片刻光陰都捨不得浪費,全用在翻譯上了,所以耽誤了治療牙齒的時機。後來終於完成畢生大作,卻也已近遲暮,手腳都已經難聽使喚。要上樓梯的診所他去不得,好不容易找到在一樓看診的醫生,可惜也只治療了下排牙;上排牙本來說第二年就要開始做,可是他還等不到就走了。所幸雖然只治療了一半,還是讓父親舒服了一點。長期以來,為了配合父親的牙,常常令我提心吊膽。不論做什麼菜,都得要煮得軟了又軟,爛了又爛。絕不能還保有一絲爽脆感。不論是菠菜還是四季豆,都要燙熟煮到糊爛為止。而且各類蔬果,為了父親的緣故也都要切成細末。肉則不管什麼肉都要做成絞肉。偶爾吃一點牛排,也是把菲力牛肉再切成五釐米見方的小塊。白飯得煮得像稀飯,當然淺漬醬菜也一律切成細末。有時做到一半,茄子就變了色,這時候雖然心裏著急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是這個緣故,我又認識了「竹田」這家店。多次光顧間,隻字片語的交談下,我開始深深愛上這家店。老闆看起來還很年輕,一點也不像人稱的「醬菜店歐吉桑」,若要形容的話,不如說他像那種打著領帶的上班族,一身打扮竟成了該店的招牌。他和熱絡又靈巧、看起來像老闆娘的那位女士是一對好搭檔,兩人一起經營這家店。
「我剛嫁過來的時候,正是澤庵漬的全盛期,店門口的蘿蔔每天都堆得像山一樣高。」老闆娘饒富興味的說著。當然,現在澤庵漬還是相當重要的商品,但是環顧店裏的各和_圖_書色產品,同樣的蘿蔔可以做成各式各樣的醬菜,澤庵漬已經不是獨一無二的了。
我是個醬菜迷。曾聽過世的母親說起,那時節在娘家鄉下,和日本幾乎所有家庭一樣——包括大都市的家庭——都會自己醃製大量的蘿蔔和白菜。據說還會調整鹽的用量,做為淺漬和久漬之別,以便不同的季節都可以取出食用。
不過,最晚五月中旬之後到十月中旬之間,就得在上面鋪一層鹽,封到來年才能再打開。這段時間,就只好到比較吸引我的醬菜店,選幾樣少量的應時醬菜回家。而「竹田」就是其中一家。
「哦,是嗎,我們是跟近清買的哩。」
我在府立大學執教鞭的時候,那時府立大學裏有很多來自京都公立高中的學生。我和他們後來也有少許接觸。他們別樹一幟,不同於一般的京大學生,其中有些人相當特立獨行。說好聽一點,是「京味」十,,他們是當時全國大力宣導的「高中三原則」(小學區制——一區一校、男女合校、綜合制)下的學生。這種原則讓每所高中各展其長,不按照學校好壞的順序來排列,因此真的非常活潑、有生命力。小學區制的好處,就像這醬菜店老闆一樣,可以輕輕鬆鬆的往返於學校和家裏,而且這種高中出來的學生,和近來一味重視升學、要求不論「貓或杓子」都必須上大學的高中出來的學生大不相同。「我要繼承家業,開一家最時髦的京都醬菜店。」每當我聽到有學生這麼說,心裏就充滿了暖意。
一般來說,京都的醬菜店特別多。每個町區一定都有。像我常去光顧的祇園新橋附近的「近清」,有 一次我站在店門口,正努力想說服他們把我買的「千枚漬」送到家的時候,幾個看起來像鄰近的高級料理店和茶屋的人,進到店裏交替的選了好多種醬菜,並且每種都只挑了一點。嗯,一定是給客人用的吧。我想像那些年輕的料理師傅,穿著高腳木屐喀嗒喀嗒的走到客人面前,或許會有這樣的對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
再者,現在立志要經營醬菜店的年輕人都很用心。他們會將醬菜做成各種不同的口味,並且分裝成小袋,每一種看來都美味可口。不論是白菜或水菜,都貼心的降低了鹽分,可以說已經現代化了。
販賣的醬菜都用塑膠袋分裝成小袋,整齊的擺好,看起來真令人食欲大增。我選了三四樣,試著向他們搭訕幾句。原來這些都是他們自己做的。後來我又買了他們的招牌醬菜回家,是蘿蔔醃柴魚,非常好吃。
所以京都的醬菜店,並非只是主婦偷懶時的代打,應該說它領略京女的心意後,化身為京女為我們醃漬醬菜。這個時節最有趣的,就是不僅是一般人所謂的老舖或是宣傳力一流的著名醬菜店,甚至連口味好吃的小店也都大增。若是有人送來醬菜當禮物,常常就會冒出這樣的讚嘆:「這醬菜實在好吃,哪裏買的?」我甚至能篤定的說,比起高級華麗的醬菜店,這些店更加充滿了精緻的美味。而且這種店在整個京都市內到處都有,對我們來說真是一件幸運的事。
這家從父母繼承下來的醬菜店,一路經營得十分順利。據我每次津津有味聽來的故事得知,老闆在讀府立朱雀高中的時候,因為離家不遠,所以每天午休經常跑回家幫忙做生意。我不禁開始想像hetubook.com.com,眼前這個沉靜、經常若有所思的人念高中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一定是個很帥的少年兄吧。……我陷入了更多的想像中。
「喂,這個千枚漬啊,特別好吃哩!」
說起往事就回味不已的母親,因為是家中長女,所以也幫忙家裏醃過醬菜,可是她自己有了家庭之後,就沒再做過了。母親太忙碌了,她是父親工作上完美的助手。仔細一想,先父從年輕時候就著手編撰精美的私版書籍,和柳宗悅先生合編《布雷克與惠特曼》之後,又編了布雷克的《無染之歌》、《無明之歌》、《繪本唐吉訶德》、《紙漉村旅日記》等數本私版書,通稱為「向日庵版」。這些書絕非父親一人之力就可以完成的。一定得彼此相愛、同心合意的兩人一起合作,才能完成。而母親為一本書所花的心力可說是難以計數的。更何況一開始她也要擔任家庭教師,後來雖然把家教工作交給父親,卻又著手翻譯工作,家事的分量也不像現在,可以說非常之多。衣服洗了得用板子拉緊上漿,再用竹串拉直衣服的皺摺;洗衣、做飯、照料兩個孩子……而我父親,跟世俗的丈夫比起來,他算是極少數會常幫忙做家事的人。但是母親還是比較辛勞。因此,家中似乎從他們婚後就不曾大量醃製蘿蔔或白菜了。話雖如此,每到初夏到初秋之際,我們家都少不了「淺漬」(米糠漬的另一種稱呼。在京都又叫dobotsuke或是odobotsuke)。這種醬菜以茄子或小黃瓜為主要材料。不過,母親死後,父親也學著母親的口吻說:「現在的青菜跟從前不一樣嘍!尤其是茄子皮硬得多,很難吃啊!」想想從前,茄子真是又軟又好吃。特別像是山科茄因為沒兩天就會腐爛,只在產地附近才買得到,自然能做出又軟又好吃的米糠漬。
京都各地,每年到了各節氣時,家家戶戶就會一起盛大的曬蘿蔔和白菜,彷彿是季節的風物詩一般。每當微寒的風向領口襲來,讓人察覺秋天已近,日夜也感到冷的寒意時,就是主婦們一和_圖_書同出來做醬菜的時候。跟我一樣住在郊外住宅區的許多家庭,也會認真的開始進行這項作業。雖然這工作我們家並沒有做,但是,每當我經過別人家時,仍會向他們招呼:「哎呀,您真是花工夫啊,這次肯定好吃呢!」
雖然只是一爿小小的醬菜店,但或許就是因為店面小,所以裏裏外外都可見其用心之處。傍晚時分,我走進這間小店買了醬菜,然後就到隔壁的大樓開會,從晚上六點半開到八點半,然後再經過這家小店回家。那時候,小店已經熄燈打烊了。我默默的向他們說聲「辛苦了,明天請繼續努力吧」,然後緩緩走出烏丸通。這家醬菜店並沒有華麗耀眼的廣告看板,只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但我特意稱呼它為「心店」,因為我想好好珍惜它。
有個地方我每個月都要去開一次會。它位在衣棚通夷川上,是在中京區,也就是京都的正中央。在烏丸通稍偏西側,丸太町通稍偏南側之處。離京都新聞社、京都御所、京都府廳和商工會議所等地都很近;搭地下鐵的話從丸太町站出來走五分鐘左右就到了。會議大都是傍晚六點半開始,所以過了五點半再從家裏出發也來得及。
這條路到了傍晚就更顯僻靜。讓人很難想像它位於京都的正中心。寧靜的店面、住宅櫛比相鄰,沒有拔地而起的大樓,在這路上走著,心中有種放輕鬆柔和的感覺。從竹屋町通走向西,到了與衣棚通交叉的十字路口處我就要左轉,但在那個轉角,我發現了一家非常精緻的醬菜店。剛開始,因為也有其他相熟的店,並不是非得在這裏買不可,便按捺著過而不入。但是他們有樣東西實在太吸引我了,我終於拉開門走了進去。由於它位在轉角,兩面都有玻璃門,門口還擺了一隻大花瓶。簡潔宜人。因為太乾淨了,剛開始我還以為這家店是像土產店那樣,從什麼地方進貨來賣的。它完全沒有一般自家直接生產的醬菜店裏那種特有的——雖然那並沒有什麼不好——像是米糠掉滿地或地板總是濕答答的感覺,真的非常乾爽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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