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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繁華二:喜樂京都

作者:壽岳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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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憶舊 裱裝、篆刻、美術出版——才華洋溢的學生

京都憶舊

裱裝、篆刻、美術出版
——才華洋溢的學生

在東京的聚會中,我也見過一個醫生說:「おへんなあ
我常暗忖,他們這樣的學習應該也相當愉快吧。 這些同學大半在來日後或離日前都會送我印章作為禮物。這些印章就多達五、六個。我猜想,在中國贈送印章應有比我們所想像具有更深重的意義吧。畢竟他們是個文字大國,而且印材也相當豐富吧。
畢業之後過了相當久的年歲,他繼承父業,出師成為一個出色的篆刻師。他的印房在中京東洞院三条,也就是在京都正中心。水野同學在篆刻方面可以說是才華橫溢。他的作品展呈現出多種趣味走向,十分有意思。除了雕刻的具體作業外,他對篆刻的介面——文字——也有深厚的興趣,已是那個世界的研究者了。在這條路上,我和他已不再是師生,而是以對等的研究夥伴再次出發。
我賴皮頂了回去。不過父親用各種深淺墨色寫完字之後,一定會選幾個章蓋印落款。放那些印章的是一個綠色紙盒,父親晚年時盒子都破損得差不多了。我便勸父親:
說到這普通的書法,以我來說,我寫的幾乎都是篆書等古漢字。一般社會上也有人稱我為「古漢字作家」。我不知道這樣的稱呼妥不妥當,但是我想應該是指我的工作不只是篆刻,也從事與古漢字相關的種種事務吧。
這次的作品是以畫軸和色紙為中心。本次將遵從各位朋友的建議,在會期中準備了少數短冊和寸松庵,以紀念價格出售。我本來也準備了T恤的作品,但不知趕不趕得及。如果來不及那就只好等到(II)了。
我在京都府立大學任職了三十六年。這所大學很小,絕非那種氣派豪華、光芒耀眼的學校。我並非沒有想過要辭職離開,但結果還是待了下來,理由何在呢?

水野惠 長期個展 墨與紙之書(I)

歡迎各位蒞臨指教。
這是一篇簡單明白,並且以京都口吻為基礎所寫的文章。而且是男人的口吻。不管是在大阪或是京都,使用關西腔說話的人大都對自己使用的語言頗感自傲。尤其是口語的字眼,關西人更是充滿了一種絕不讓步的自信。在日本,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場面,說「京腔」都可以通。
我也請水野同學幫我刻了一枚實用性的印章。不過這個章有點太過精緻,「壽岳」二字也不能立即辨認,我常想收到謝禮的時候,蓋這個章說不定會引起對方的不安呢。不過這個印章是我非常珍重的一枚。
「哦,是嗎?可是最近好像流行這樣。」
在日本,印章這種東西原本就具有極為重要的含意。長年的公務員生活更讓我深切感受此點。即使本人出面,但只要少了印鑑便什麼事都辦不了。就算本人不在場也無所謂,什麼事都只看印章。我曾經氣得大罵說:「什麼?你是說我不在也沒關係啊?若是印章那麼重要,那叫印章到課堂上去講課好了!」
說起水野同學,他在學時就是個和_圖_書有點特異的男生。他沒有一般學生的青澀,反而給人一種內斂、老成的感覺。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會寫一手令人驚豔的好字。後來才知道這些都是源於他家的家業所營造的世界。當時,對什麼都不知道的我來說,他是一個氣質特異的人。換句話說就是「不合群」的學生。他早已擁有自己的領域,並且胸有成竹。
這些有趣的人全是從府大出來的,這令我有種欣慰的感慨。有一次,我去他的據點訪問,那裏不是一般的印刻行,店面的風格迥異。我在他那裏聽他說了很多事。「水野印房」的歷史摻雜著令人驚奇連連的固有名詞,引發了我的好奇心。他們家轉眼間已經傳了三代的歲月。那些人物與我家雖然從來無緣認識,但他口中不時會跳出「魯山人」的名字。他為我寫下的一張職業譜系表,述說著京都篆刻世界的底蘊。
其中一位學生就是本田。他平時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學生。但他是位於寺町二条,京都出版業名門「芸艸堂」的子弟。提到芸艸堂可能有人不曾聽過,但它在美術出版業可是非常知名的公司,他們出過為數不少的好書,即使在現在的古書界都還擁有極高的價值。戰後,他們擴大經營,拓展出版的範圍。在保存芸艸堂風格的同時,他們一連推出許多出版作品。父親原本就和他們上一代有交情,在他們公司自然不可少,後來連我也被本田先生網羅,不知不覺出了好幾本書,關係也熟稔到無法抽身的地步。不久前京都的芸艸堂改建成現代化的大樓,但是建築設計高雅與寺町通的氣氛頗為吻合,與附近的老店也相當協調,並不是讓人為之詫異、側目的粗糙建築。正對面是我前面提過,也是我最愛的水果店八百卯。走上二樓的水果餐廳,一邊吃著美味又廉價的綜合水果派,一邊眺望芸艸堂,會油然生出一種幸福的感覺,沉醉在京都人的世界中。
在「長期個展篆刻(I)」時,感謝許多知音同好光臨,雖然一組作品都沒有賣出,但是有幸得以聽到各位的建議,真是金錢也買不到的寶貴學習。真的非常感謝。
取出父親的「富本印章」來懷念父親是最近幾年的事,之前有相當長一段歲月,我用印時用的都是水野同學的作品。拿自己的著作贈人的時候,沒料到對方對我的書未置一詞,倒是對我寫了「獻呈」二字的紙片上簽名蓋下的印大為讚美。不過,即使如此我也非常高興,反正哪一個都是「章子」嘛!
一九九一年年末,父親遽然而逝,後來我收拾他的東西時大吃一驚。一個又一個印章出現在我眼前。除了實用的印章之外,還有用在書上的印章也一一出現。我不記得他曾經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刻過這些印章,應該是各方人士送給他的。綠色的破爛盒子裏有一個印是父親晚年最鍾愛的,所有的東西都以它來落款。那是富本憲吉刻的陶印,印章的紅綠組合很有憲吉先生的風格。桐木盒子上還有他的署名,是刻得很好的一枚印。因為只有一個「壽」字,所以有人來求字,我在色紙上亂寫一通之後,也會戒慎恐懼的用它來落款。其實我大半都用水野惠刻的印,但每當憶起父親時,我就會輕聲的說:「借我用一下吧。」然後在署名之後小心的蓋下這顆章。這一刻總是令我既心酸又甜美。
最近這段時間,有件事讓我對芸艸堂的實力大為折服。不但感受到他們驚人的實力,更是不由得滿心感謝。我們家原本有一冊書畫帖。封面上有新村出先生的字,題為《仙人掌帖》。畫帖裏面日本人部分除了新村先生之外,還有狩野君山、河上肇、柳宗悅、河井寬次郎等人簽名的題字,外國人部分則有艾德門.布蘭登、約翰.比查、凱薩琳.羅絲黛爾等,果真是多采多姿的有趣作品。這書畫帖宛如成了我家的傳家之寶。父親九十歲的時候,曾經想要將它複製一份,作為自己年歲的紀念,便去拜託芸艸堂的本田先生。
不過這種光彩耀人的京腔一般僅止於口語。雖然梅棹忠夫等人倡議將關西語訂為第二標準語,但出現於書寫語卻根本毫無希望,像是印刷品,或是學術論文的書寫,總之所有書寫語言的世界,都和京腔和大阪腔徹底絕緣。在這方面辛勤耕耘的是住在京都寺町姉小路、專寫美食散文的大村枝女士。她在電視美食節目中仍以一口京腔示範指導,將京腔融合在料理中,完成的美食也因為她的話語而更顯美味。而男性當中,就屬剛才提到的水野先生的介紹文案,在某個程度上已經成功了。其實他自己的書並非用京腔寫成,但他所寫的京腔文章總會讓我讀得很愉快。雖然到現在也沒有賺到什麼錢,但是看到他悠遊在篆刻的世界中,不禁為我們師徒的緣分感到不可思議。
學習古漢字,有時除了實際動手習作之外,還真是沒什麼別的竅門。某個字為何消滅,某個字的筆順因何改變等,因著不得不書寫古漢字的需要,而在書寫的過程中,我漸漸的看到了字體變化的原因,也更深刻的體會到,坐在桌前思考古漢字的書寫,就如同在榻榻米上游泳一般。所以,經常為了如何寫出非寫不可的古漢字而痛苦不已。如果能夠快樂的寫這些字,該有多好!我心裏這麼思索著,但也覺得很丟臉。
說了很多遍,父親的回答都是「不行」。「這盒子還能用。東西能用就盡量用是我做人的原則。」
簡言之,水野先生雖然舉止沉靜,內心卻蘊藏著無比的熱情,常常策畫一些有趣的事,也經營篆刻教室;或是三五好友一起開個展,各式活動多采多姿。我最感興趣的是活動的介紹文案,這裏取一張範本給諸位瞧瞧。
我的父母生下我時都還很年輕。他們兩人相愛、結合是在大正十二年,也就是一九二三年春天,當時父親二十三歲、母親二十一歲。第二年沒多久,戶口上就報了我的名字。我早早就來到世上報到。照理說,父親友人的孩子應該是我的朋友才對,可是並非如此,友人之子竟然成為我的學生。父親在京大英文系同期的友人,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中西信太郎博士,膝下三位公子悉數成了我的學生。學生中最有成就的莫過於與父親一同研究和紙的藪田嘉一郎的公子藪田夏雄。夏雄的父親並非以學術研究為生,但卻擁有極優越的歷史感,對於《出雲風土記》抱持卓越的見解,他還與新村出教授等各領域的佼佼之士共同發行《和紙研究》雜誌,並舉辦種種活動。他的興趣廣泛,連謠曲都學有專精。我也有幸曾與他一同在大江山和巴御前晚年所住的丹波八木町寺,參加謠曲雜誌所主辦的現場座談會,留下令人懷念的回憶。夏雄原本主修國語學,曾就現代廣告寫下一篇見解犀利的畢業論文。照當時來看,他像是完全沒打算跟隨父親的腳步,但是當他父親過世後,他便立定了志向,從事出版以及其他相關的各種工作。當我聽到他的經歷,只有吃驚二字可以形容——「哦?原來還有另一個世界啊!」他在拓本和裱裝方面收了好些弟子,架勢頗為專業。也曾在東京的百貨公司舉行他自己的裱裝展覽會,實在是不簡單。雖然他只是素人藝匠,但他能將自己的拓本以巧妙的素材裱裝之,呈現出不同於京都名匠的大膽風格。我也獲贈一幅,有時會將它裝飾在壁龕上。那是從「東大寺大佛蓮弁菩薩」拓下來的拓本,菩薩與法隆寺壁畫那些佛像相似,面容慈祥總是微笑。畫軸是陶製的,屬於「赤繪」使用的布是焦茶色帶著素雅的紋面,用的全都是專業者想不到的素材。看到畫軸的背後蘊藏的意義——它既是學生的作品,也是父親好友的遺物等種種緣由,心中比什麼都高興。我還記得他的太太是他大學的同學,主修國語學,畢業論文寫的是有關三遊亭圓朝的人情故事研究。藪田家位在「本田味噌」的總店正對面,離御所、「虎屋」都很近。夫婦倆住在京都市正中心,生活頗富情趣。我只要是明信片、名片的印刷,甚至是父親過世的訃聞,全都交給藪田夫婦處理。我在大學的時候,夫婦倆常到研究室來看我。最棒的是他們總不忘帶著以蛋糕聞名的「歐風堂」禮盒前來。一邊聊著「新村出教授伉儷最愛吃歐風堂的西點了」等閒談,一邊喝茶,這真是我在京都這迷你大學執教鞭的幸福。優閒的與刻正在嚴酷現實社會中討生活的舊弟子,回到過去一般的話家常,一邊喝茶吃點心,這種快樂好像可以一直延續下去,永遠都不會結束似的。https://m.hetubook.com.comhttps://m.hetubook•com•com
府大之外,我還和一對父子建立了師生關係。那是我一開始在同志社高中教書時的學生,本田正明先生。當時雖然學校改制為男女合校,但由於是從舊制的男子高中轉移而成,所以尚未有女學生入學。三個學年都還是一片黑壓壓的男生。而第一位到該校就任的女老師就是我。哎!簡直是趣事橫生,難以計數的深刻回憶讓師生彼此都難以忘懷。他們雖愛惡作劇、調皮搗蛋,但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那是一所孩子可以自由發展的好學校。每天令人爆笑的事件多得像座山一樣高。雖然我只是兼任教師,但很多學生直到現在都與我很要好,我對這所學校的懷念與對府大一樣多。
我身邊也收藏了不少印章。在府大任教的期間,吾校與中國西安外語大學締訂姊妹協定,因此許多中國學生到府大來留學。那時候這些男女學生大約都由我執教。他們會來參加研討小組,也與我一同參加講習旅行。
現在本田先生打理位於東京湯島的分店,式樣也很美麗的U形大樓也就成了他的據點。京都店似乎有別人負責,東西相呼應之下,芸艸堂將能推展各種形態的工作,並且綻放出典雅的花朵來。
接下來我將舉辦「墨與紙之書」展。如上回告知大家的,是將普通的書法特稱之為墨或是紙,另外,也將展示陶瓷上的書寫,以及漆器上的書寫。
以前我老是嫌本田先生懇託我出書很麻煩,所以牢騷發個沒完,這次他們卻願意接下這件天外飛來的勞什子,毫無怨言的印製出精美的成品,讓我對芸艸堂在美術出版方面的堅強實力另眼相看。擔當這項重責大任的是一位年輕的工作人員,但是他技術精湛,真的是一項完美的工程。「分毫無誤」這詞大概就是為這種工作所創造的吧。於是,附上我辛苦的解說,只出版了九十冊精美畫帖。由於過程如此費工,自然價格很高,也不容易賣出。因此我對芸艸堂感到非常愧疚。不過在父親前往另一個世界前,能夠完成他的心願,實在是無比快慰。而芸艸堂能夠如此為我們而存在,我也不禁對我們這分難以言喻的緣分而心懷感恩;並且再次體會到身為教師,尤其是京都的「先生」其中的況味。人生並不是只有京大、東大才能成功啊,我深深自豪。大學各有其長,人生各有其樂。
有人說:「我除了京腔其他話都不會講。」
「下次不叫妳磨墨了,墨磨得太薄,寫下來的字都變紫色了。」
「我再另外幫你找個好一點的盒子,這個又髒又破爛的盒子就扔了吧。」
我的願望是希望那種官僚主義機構中的印鑑能夠再做得好一點;多發揮一點簽名的功能,但我不知道這種印鑑到底適不適當。所謂的廉價印章或是私章,其奇妙之處包含了一種社會學上的趣味。但篆刻則另當別論,它所擁有的美妙世界特別令人心動。
迷你大學雖然有其缺點,反之它也有相當好的優點。一是教職員同仁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密,另一點是學生彼此都很有默契。雖然有時候會有點綁手綁腳的,做起事來不太方便,可https://m.hetubook•com.com是對我來說,應該說是深合我意吧,而且至今仍能和許多畢業生有來有往,這應該是別的大型綜合大學相當難得的情形吧。
我父親從很久以前便自創流派的寫書法。雖然這並非他的嗜好,但別人來求字,他就會在色紙或畫軸的大張紙上寫字。我常被叫去磨墨,可是我總是不耐的說:「這樣就可以了吧?」然後把磨到某種程度的硯台交給父親就拍拍屁股出去了。等再回來時,卻見父親苦笑著說:
我也遇過風格不變的學生。像是篆刻家水野惠即是如此。我記得他是第二屆文藝科(即是今日的文學系)畢業,所以跟我只差一歲。我是二十八歲進入府大,之後一直教到六十三歲。從不燙髮,總是頂著一頭像河童一樣的頭髮,按三七比例旁分,前面的頭髮抓成一綹用髮帶綁起,當時的學生或許還有人記得我這種髮型吧。而學生不但經歷學制的轉變,以及嚴峻戰火的艱困,之後又面對戰敗、教育制度的改變等世間的巨大|波濤,進入新制大學,尤其是第一屆的同學,不論男女都已歷練為擁有與眾不同之豐富性格的大人。師生之間的關係形同手足。我自己在舊制東北大學畢業後,進入京大研究所,幾乎同時,也在剛從男校改為新制男女合校的同志社高中擔任兼任老師。授課時間與常任教職相同,每天教授十幾個小時。三年後,我轉任府立大學,但在大學突然接下國語學概論、講習、小組研究、國語史等四堂課,站在講壇上緊張得不得了。學生人數很少,但都是能呼應我的期望、極其用功的學生。他們和後來的學生完全不同,還充分保持著舊制的氣息。其中有些人學籍還在舊制第三高中,轉為新制之後本來可以自動至京大升學的,但他們捨京大而就府大。總而言之,他們是一群氣質與近來的學生完全相異,從容、風趣而且研究欲旺盛的孩子。我最難忘的是一位男生,因為考試當天生病無法應試,後來他問我:「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補學分?」我給了他一個殘酷的答案:「如果沒有接受考試,就沒辦法。」那個學生也很乾脆,低頭說了一句:「這樣啊。」便再沒有怨言。他就算沒有這科學分,學分也都足夠了。後來回想起來,其實可以讓他交報告或做其他研究,再怎麼樣都還是有辦法的,我當時太年輕所以才做出這麼殘忍的事,不禁深深的自責。更何況他上課從來沒有請過假,也沒有缺過課。這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但我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校園裏的風氣就是這麼乾淨清朗。
京都的京大、立命館、同志社等大學,各有悠遠的歷史,同時他們不僅在京都,即使在全國也都是名門學府,雖然這些大學名氣響亮,無可指摘,但府大也有府大的趣味之處。總之,這裏的學子畢業後營生的職業無奇不有。不禁讓人再次深深感嘆,這就是京都啊!而這些學生也都成為我長久以來值得感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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