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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繁華二:喜樂京都

作者:壽岳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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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憶舊 扇骨師荒谷祝三與染師池田利夫

京都憶舊

扇骨師荒谷祝三與染師池田利夫

唉,如果父母親都健在的話,我就將大把的送給父親,小巧可愛的獻給母親。如今我只能獨自一人把玩這兩把扇子了。
母親過世,父親也走了……母親擁有好幾把扇子,而身材肥胖的父親也一天到晚喊熱,沒有扇子的話日子過不下去。手上總是一把大扇子不離身。父親後來上了年紀,身體到處都是毛病,往年不時大汗淋漓的現象也不知哪兒去了,幾乎從來不覺得熱,只到偶爾搖動團扇的程度,也幾乎從來不開冷氣,那樣子真是蕭索寂寥。體重從八十公斤,降到了去世前的五十公斤左右,更是令我感到難過。父親過世後我整理收拾之下,發現從前忙著侍候主人的扇子,從各處的抽屜裏找出來少說也有三十把。加上我的女用扇子,合在一起我家竟有一百多把扇子。我一輩子都不用擔心缺扇子用了。真是一件既傷感又好笑的事。到了盛夏的時候,我喜歡男扇多於女扇。今後,在我逐漸老去的夏日裏,就得仰賴這些藏有父母深刻回憶的扇子所帶來的涼意吧。而我漸漸懷念起昔日扇子的夏天。
前面曾提到剛開始學謠曲的時候,我非常需要穿著和服。但我以前的衣服根本上不了檯面,必須準備幾套新的。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染師池田利夫。他的體格壯碩,像是常在勞動的人,與染布這種事的形象頗有差距。池田與川端道喜十分熟稔,事實上,他還特地送來在我家掀起小小騷動的「花瓣餅」。就在我心裏想著,「這真是個老實中肯的人哪」的同時,他建議我去參觀一個展覽會。那是個布料展覽會,展出的「鮫小紋」加上暈染,深沉但華麗,格調高雅而且價格實惠得令人難以置信,總之好康的全都有。會場在祇園新門前的「水谷」藝廊。那地點對我來說很方便,所以我就去看了一下。果然,都是非常適合我的式樣。極鮫小紋染著從來沒見過的暈染色調,高雅美麗。我不禁睜大眼睛,感嘆它的奇妙。池田是個擁有新奇力量的人,他對電腦的運用也相當拿手。他應用電腦繪圖的原理(雖然我完全不懂那是什麼),在鮫小紋上做出暈染,也就是濃淡的增減。雖然現在鮫小紋大都使用機器染了,但池田卻使用與江戶時代相同的紙型,壓在布上一點一點的用漿糊防染,然後染上底色。機器染絕對做不到的暈染,他則是花了相當大的工夫研究出做法。而他使用的固體色糊,這種劃時代的做法已經拿到十年的專利了。
荒谷先生在這個名為「あてつけ」的工作上,傾注了半生之力。從前,劈竹這種將竹皮薄切而下的手工藝,現在已經可以用機器做了。把這些薄劈的竹皮在扇軸處鑽洞,然後用竹片串起來是荒谷先生的第一要務。而「あてつけ」的工作,就是將竹片串成三十片,鋪成板狀,綁緊,然後不斷的搥打使其變直。原來如此,仔細一想,竹子本來就是愛往哪兒彎就往哪兒彎,是有自己個性的。這工作就是把所有的竹片全都打成一般直。變直之後,荒谷先生再用專用的包丁將竹板再削過。聽說,為我們遞送涼風的扇子,最高等級的那種是邊骨兩片,中骨三十三片。但我將自己的諸多扇子打開一數,何止是三十三片,許多還多達四十片呢。那些削得薄了又薄的中骨,不久貼上扇紙,上半部就會消失於無形。這工程是多麽細緻呀!扇的末端逐漸變細的部分,呈現出自然的柔和及可愛。到了扇軸,要與扇紙告別的部分,則在扇頭處鮮明的表現出自我:「看,這才是我的本色!」雖然紙的部分最惹人注目,但若要說功能與裝飾兼具,則首推扇骨了。透過荒谷先生的製扇作業,我漸漸能體會這種感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
在京都町區保存的各項活動中,我又認識了另一位匠人,一位染布的師傅。他自稱染師,如果稱荒谷為扇骨師,那麼「染師」這名稱也算是拍案叫絕。
創業百貳拾五年  京扇子傳統工藝士
其中一位是應稱為扇骨師的荒谷祝三先生。
因為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所以也常常當作禮物送人。只要是京扇子,大家都樂得接受。雖然價格越來越貴,令我有些猶豫,可是看到某支扇柄,想著它適合某個人,就這樣東挑西選買了一堆,也是一件樂事。可這扇子是怎麼做成的呢?有時在等人,為了打發多餘的時間,就拿扇子開開合合的把玩,不經意看到它的構造,才終於發現一把扇子裏充滿了多麼細密的心思。不得不驚嘆這是何其纖巧的工藝啊!真是一種了不起的手製產品呢!雖然中國的工藝品一定也有不亞於日本的精美技術,但是我曾有一把全黑的中國大扇子,竟然不容易打開,可能在中國也算是劣等貨吧!其實那麼大一把扇子,即使不能打開到底,也不是不能搧風,可是拿著那扇子就是說不出哪裏不順眼。相較之下,日本製的扇子就算再便宜也都能「嚇」的一聲打開,順手得很。
除了感佩之外,再無其他。
由於這次見面的機緣,我有幸去荒谷先生的工作場所訪問。它離我已知的博物館前做扇骨的地方不太遠,就在京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名剎「泉涌寺」旁一條有點深長的巷子裏。我有點迷了路,向路上迎面而過的中年女人詢問,對方應道:「啊,妳是說荒谷先生啊!」便為我領了路。看來他在此地已經扎根相當久了。
扇子可說的還多著呢!除了一把在手揮去暑意的實用品之外,舞扇則具有另一種可稱之為絕妙的部分。跳扇子舞的時候,持扇者不時將扇子丟向空中,然後像「回力棒」一樣,扇子的軸部會再落回手中。 一般的扇子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舞扇卻可以。這其中是有魔法的。據說是在邊骨的根部塞了鉛。這又是一大驚奇。而且荒谷先生會依據每派掌門和每位舞者的要求,增減鉛量。哇!這不是魔法是什麼?只有人類才能做出這麼完美的工作。
有兩個人我想介紹一下。說起來,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緣分。
開始學謠曲之後,我的和服穿著也跟著迥然一變。我生活中大約有九成時間都是穿著洋裝。但開始修習謠曲之後,每年至少有三次穿著和服的機會。那是新年會、春秋兩次的「浦聲會」(即浦田門下,連我這類弟子都要參加的謠曲會)。在這種場合還是得穿和服,而且一般主流穿的都是淡色的綾緞。這讓我相當為難:因為我家裏只有紬子布或結城等黑色素淨的和服,縮緬料的為了多少讓我圓胖的身材看起來瘦一點,也都是深色的。母親去世後,她的衣料幾乎全都捐給了慈善義賣,僅有的是我一補再補的大島紬等。這也不能穿到謠曲會上去,那簡直就像在五顏六彩的花園裏突然飛來一隻大烏鴉。四下尋找之際,偶然有個機會認識了一位染織師。那是一九八九年,京都市長選舉的時候。守護在京都盆地三方、美麗而青翠的山丘遭到破壞,高層建築大剌剌的蓋在市中心,高速公路像要俯視家家戶戶般橫跨在房舍間,炒地皮的橫行霸道,設計陷阱對著長年住慣這裏或是靠著各種祖傳手工餬口的居民死纏爛打;為了阻絕這種行徑,為了支持眾人的心願,曾參與市街保存運動的木村萬平先生,毅然決然站了出來。我也幫他動員了一下,就在那時候,我遇到了很多住在京都多年,卻才第一次認識的人。
現在伏案寫這篇文章時,又拿出這兩把扇子。扇子送來的時候,我自然呈給父親看了,但父親卻不知何時在上面提了幾個字。
扇,或是扇子,怎麼稱呼都行,總之就是非常小的玩意兒。但並不因為小,工作就簡單,整個製扇工作是無法獨力完成的。很多人必須一同投入。像是做扇紙、壓上錫箔、畫圖、折紙型、將紙貼在扇骨上,這就是事事都要分工的原因。還有最重要的扇骨部分,做起來也非常費工夫。此外,裁竹去節、劈竹片、將竹内側與竹皮分開、在扇骨上穿孔、將扇骨磨細、做成扇骨的形狀、曬乾、再磨扇骨、上漆、削平、穿釘等大約https://www.hetubook.com.com分成十個階段的工作,這就是還需要幾名助手幫忙的原因。聽完他們的說明真是大為嘆服。我從提包中取出自己的扇子,甩開扇面凝視良久,不禁再次感嘆。
總而言之,扇子就是一個小宇宙。它是集合了許多的人、許多的工具、無數的心意和技藝才能完成的一種製品。而扇子經過一段揮動的歲月,最後就被扔掉了。人說「夏爐冬扇」也不無道理。但最慘的是,扇紙的上端開始變得軟軟爛爛的;紙的張力逐漸消失;扇骨也沒壞,就是疲了。最後收也收不緊,散成一片,成了沒用的扇子。以前每到這種時候,我總是不假思索的把它扔了,但訪問過扇骨師荒谷先生之後,心裏卻總是有份留戀,難以下決心扔棄。
那地方該說是工房還是辦公室呢?總之令我大吃一驚。不用說一點藝術工作室的味道都沒有,反而給人從自宅中擴展成工作場所的感覺。房間裏幾位年輕的男女,正熱切的做著各種手上的細微工作。
我只在實用的意義上使用扇子,可是在京都,扇子在儀式上的需求也很高,婚喪喜慶、茶會、日本舞、仕舞等各種場合都需要用到扇子。說起來,我向浦田老師初學謠曲的時節,老師送給我一把全新的扇子,令我欣喜不已。我雖然學習謠曲,但並不做出仕舞的動作,所以那把扇子顯得有點無用武之地。即使如此,當我們站上觀世會館的舞台清唱謠曲時,扇子卻成了決定大家走台步、比動作的重要道具,若是沒有扇子,全體就不成形了,這時我才體會到扇子的重要性。
嘆了一口氣告別荒谷家。沒過多久,我收到荒谷先生寄來的精緻禮物。其實我在採訪之際,也有著強烈的念頭想請荒谷先生惠賜一把扇子,但最後還是沒辦法厚著臉皮說出口。他送來的扇子大小各一,分裝在兩個盒子裏。塗成烏紫色的扇骨設計成波浪狀,令人看著便覺清涼,扇紙的底部噴上金銀細粉,角落寫著小小的「京扇子傳統工藝士荒谷祝三」。包裝紙的四邊綴著喜氣的細紅線,上面寫著:
繼承家業  荒谷祝三
總之,做出來的成果好極了。色澤沉穩,而且在平時不適合穿著小紋服飾的儀式上,也都可以穿。我請他幫我染一塊以紫為主色,暈染部分則是雅致的土黃色布料。做出來的質感非常奢華,但價格卻一點也沒有奢華感(只要原價加α,沒有中間地帶)。我很快請人做好,找了一個機會穿上。謠曲的浦田老師長男保浩先生的婚禮,我便是穿著它去參加。沉斂優雅,絲毫不會招搖亮眼,穿起來真是愉快極了。不禁希望我那很懂得穿著的母親也能穿穿看呢!每當遇到京都的好東西和好人,都和*圖*書令我更加思戀母親。
在一次熱烈的集會之後,趁著順利完成的餘興,會員們找個了地方慶祝。走上事先已經預訂好的店家二樓,餐點已經一一擺好。沒裝紗窗的小窗口開著,竟然飛進一隻蒼蠅來。「哎呀、嘿啊」大家一陣騷動。我叫大家等一下,好整以暇的從皮包裏拿出一把大扇子,「啪啪」揮了兩下,就把蒼蠅趕到外面去了。對這把扇子有點不太好意思,不過這也算功能之一,而且比起用報紙來打蒼蠅更添一分風流。
可喜可賀啊。我微笑著把兩把扇子交互的一開一合,一面搧著涼,心裏覺得真是幸福極了。
說起扇子,我本來就很喜歡大扇。它幾乎是一年當中無時無刻都不可少的必需品。夏天的熱自不待言,連冬天都因為大家暖氣用得太多,所以無時無刻都需要扇子。印著配合時令的圖案、四季都可使用的花紋等各種扇面,放在大提包用的、宴會用的小扇子,各種形形色|色的扇子我都想要。春天時就拿畫有蝶舞梅櫻,或是薊花、燕子花、繡球花的扇子;隨著日月遞嬗,到了花都凋謝的時候,就持畫有銀色圓點或滾邊的素扇。不久秋天來到,這時已是秋日七草獨擅勝場了。有的扇子用上鮮豔的油彩,有的只以銀白或純白顏料勾勒七草。扇骨也有著各式雕刻,或是煤竹(燒成深黑色)、上漆等,光是這個小地方就如此費心,怎不令人愛不釋手啊!母親也喜歡扇子(雖然不像我各式各樣都喜歡),她的手提包裏必定備有一支小扇子。
我剛才說過扇子是消耗品,話雖如此,我還想附帶多寫幾個字。雖然哪一天還是得扔掉,但和紙做的扇子要比布料等材質的扇子更持久。和紙十分堅韌。類似絹料的布所做的扇子雖然較為嬌豔,但和紙做的耐用得多,可以用好幾個夏天。這是我試用兩者之後的經驗談。
賣扇子的店在京都還是多得令人側目。腦海裏想起京都各地街道的時候,總會同時浮現各處經營扇子的店名。因為扇子全立在櫥窗裏,一眼就看得到。
「あてつけ」之後,變得筆直成型的扇子,在太陽下曬過、磨過、再削薄。這時候扇骨再次回到荒谷先生手中,他把扇軸串起來,然後交給中付師。
入此道五拾年
「扇若此文,末端展開過但見家心。」和*圖*書
海的彼岸——中國也產竹,但是他們的竹子粗率而野性,據說是不適合做扇骨的。
即使連最討厭形式的母親,在擔任別人結婚典禮的介紹人,穿上正式和服的時候,最後也會在腰帶別上一片小金扇作為裝飾。以母親的年齡而言,這麼做也算天經地義,但她生來性格如此,是個很懂得穿衣服的人,連腰帶都能繫得很美,從來不會散開;領子也挺得筆直;看母親穿戴和服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我經常將母親的盛裝當作一場表演。

「他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側耳傾聽著。他聽著背對他、做著同樣工作的兒子手上包丁的聲音。在成型時是否有些微的差錯,他光是聽聲音就能知道。」
總之,往後扇子在我的人生中應該會更加生動而活躍吧!雖然還不至於會做出「向夕日回禮」之類桀驁不馴的事,但有次在離拿洋傘還太早的四月,因為陽光太強了,我竟不假思索拿起扇子來遮陽。雖然一面消遣自己真是個老骨董啊,但心底也有一絲絲喜悅。
後來,荒谷先生發了一些牢騷,說起最近令他心煩的事。就是竹子。現在全日本各地不斷的開發,不是高爾夫球場,就是休閒中心。倒也不是叫人別再興建社區,但是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娛樂,就得消滅像竹林這樣的植被,以致於各式各樣的手工藝都面臨極為危殆的狀態,這種情形怎能不叫人生氣呢?現在竹材必須仰賴山陰、九州,從前光是京都的竹子就夠用的,想來這世風日下,多令人心涼啊!

儘管冷氣機再普及,但扇子還是不可或缺的。即使在冬天吃鍋料理的時候也會熱得直冒汗,我除了帶一把自用之外,還多準備了兩把,以便隨時可以借人一起享用。
聽說這些扇子多半是在京都生產。我曾在東山七条附近的博物館前人行道的一角,看到剛做好的扇骨全都攤著正在曬乾呢。嘩!那附近一定是做扇子的大本營吧,心裏正這麼想著,卻始料未及的遇上了一個人,而且是在一個對京都未來感到憂心的市民集會上。他瘦瘦高高的、有點年紀,卻是個相當溫和又爽朗的人。他就是荒谷先生,京都知名的扇骨師。為了京都未來的走向,以及自己投入一輩子的工作,他花了很長時間思索,是個意念堅定的人。儘管他在工作上已是個名人,但還是在生活中加入自己堅定的思想,十分了不起。
荒谷家裏許多年輕人一同工作的景象,看了頗令人欣喜。但最讓人安慰的還是與荒谷先生背對背工作的那位——他的兒子——也投入了這份工作。作家松本章男所寫的《京之手藝》(學藝書林刊行)一書中,曾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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