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就這樣，他親了她一下，保持一貫的冷靜，以免嚇到她，之後他就離開了。

「我覺得妳長得也像妳父親。」他說，雙手摟住她的腰，沒有表露出任何情感，也非常短暫，才不會嚇到她，然後把她抱到身邊。他們坐在吊床上聊天，蝴蝶多如雲彩。這一幕，他在徐徐流逝的時間裡將它牢牢、清晰地記了下來，她的記憶卻越來越曖昧、模糊。甲蟲在他們腳邊亂跑，有深黑色，也有翡翠綠。她把自己生活中的樂趣告訴他，也說了自己喜歡做什麼事，還有以後的志向。他說：「妳看起來好像非常幸福的樣子。」她說：「是啊，我很幸福。」然後他不出聲，坐在那裡半晌。她問他會不會編雛菊花圈。

她看著他，看起來驕傲又仍帶著些許不屑。她用手扶著花冠保持平衡。

「告訴妳阿姨，」他說：「說妳碰到一個詩人，正在尋找無情女，結果卻遇見妳。告訴她，這個詩人只想跟她問好，不會去打攪她。他要繼續上路，到清新的樹林和青蔥的草地去。」

他停下腳步，和孩子交談。孩子對他微笑，開心地回答他問和*圖*書題，沒有停下前後盪鞦韆的動作。他問她這裡是什麼地方，也問了下面那片狹窄山谷裡的房子叫什麼名，但其實他很清楚這些地方，然後他繼續問了她的名字，她說是「玫」（May）。她說她還有另一個名字，只是她不喜歡。他說，名字以後有可能會不一樣，因為它會隨時間流逝而變化、失去意義。他想知道她的全名，所以她說了，鞦韆盪得更加忙碌。她的全名是玫雅．湯瑪辛．貝力，父母親住在下面那棟房子，還有兩個哥哥。他告訴她，玫雅（Maia）是赫米斯（Hermes）的母親，而赫米斯是小偷、藝術家，也是亡者靈魂的嚮導。他還說，他知道有個瀑布叫做湯瑪辛。她說，她知道有匹迷你馬叫做赫米斯，跑起來像風一樣快，不過她從沒聽過叫做湯瑪辛的瀑布。

「我有個阿姨，每次都會唸這種詩給我聽，可惜我不喜歡詩。」

「沒有人說過我長得像母親。我覺得，我長得像父親。我父親很強壯，人很親切，會帶我去騎馬，像風一樣快。」

「來，」她說：「我來幫你編成辮子，保存起來比較整潔。」

「像童話故事裡那樣。」

他拿出一把口袋式小剪刀，用輕柔的動作剪下一長條金鳳花似的金髮。她的頭髮披散在ｈtｔｐs://ｗww•hｅtｕbooｋ.cｏm•ｃｏｍ肩上，形成一大片雲彩。

「噢，就給我一撮頭髮——很細的一撮就行——讓我以後看到時可以想起妳。」

他說：「我想我認識妳母親。妳長得和妳母親一模一樣。」

「噢，我喜歡你啊，」她連忙說：「你會做可愛的東西，而且不會隨便亂——」

她的小手指編著辮子，皺著眉頭。這時候，他說：

「好了。」他一邊說，一邊把花冠戴到她小小的金色腦袋上。「非常漂亮，像仙女的孩子一樣，或是普羅賽比娜。妳知道這首詩嗎？

她伸手呈現完工的辮子，他接了過來，捲成一小圈後，收進懷錶裡。

那裡有個人，身材高大，留有鬍鬚，因為戴了一頂帽緣很寬的帽子，臉部在陰影之內，往巷子裡漫步過來，走過高高的樹籬之間，手裡拿了白楊枝，外表像是一個喜歡散步的人。

於是他幫她做了一頂后冠，底部是從小灌木籬笆摘來的柔軟小枝，將綠色樹葉和和_圖_書各種顏色的藤蔓編織進去，有長春藤和羊齒蕨，有銀色的青草和葫蘆瀉根的星形葉，還有野生的鐵線蓮。他以玫瑰花和忍冬花來點綴，邊緣再裝飾上茛菪（「記住，這個絕對不可以拿來吃喔。」他說，她則用不屑的口氣回他，說她很清楚什麼東西不能吃，因為大家經常跟她說這些）。

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哥哥，兩人一起胡鬧打滾，可愛的后冠因此打壞了，而她也忘了那個口信，永遠沒有送達。

一個炎熱的五月天，兩個人相遇了，之後從來不曾被提起。事情的經過如下。

「我來做個后冠給妳戴。」他說。「一頂獻給五月皇后（May Queen）的后冠。可是，妳一定要拿東西來交換才行。」

「妳不喜歡詩，我很遺憾，因為我是詩人。」

那裡有個孩子，在門下盪鞦韆，穿著深藍灰色洋裝，白色圍裙，哼著歌給自己聽，動手編著雛菊花環。

有些事情發生了，卻沒有留下可以覺察的痕跡。這些事沒有人說出口，也沒被提筆寫下，但我們不能說後來發生的事與它毫無關連。同樣的，我們也不能當它從不曾發生。

「wｗｗ•ｈｅtuｂｏｏｋ•com•coｍ對。」

有一片牧草地，長滿了嫩嫩的青草，所有的夏日花朵也富饒豐盛。藍色的矢車菊，紅色的罌粟花，金色的金鳳花，一層薄薄的婆婆納，在青草較短的地方，有雛菊織成的一層精緻的地毯，疥癬花，黃色的金魚藻花，培根與蛋，淡淡的小白花，紫色的三色菫，紅色的紫蘩蔞，白色的薺菜花。在這片原野附近，有個高高的樹籬，種的是安妮皇后蕾絲花和指頂花，再上面是歐洲野玫瑰，微微在多刺的樹籬中閃耀，忍冬花全都是乳白色，香味撲鼻，葫蘆瀉根的線條四處爬，足以置人於死的茄屬植物也開出深色的星狀花。富饒的景象，顯得彷彿這裡一定會永遠閃亮。青草具有琺瑯光澤，由鑽石光絲牽連在一起。雲雀歌唱，鶇鳥、黑鳥也唱得甜美清澈，到處都是蝴蝶，有藍色，有硫磺色，有古銅色，有脆弱白，從一朵花點到另一朵花，從苜蓿飛到蠶豆再轉到飛燕草，依自身的視覺來指引方向，有看不見的紫色五角星形，有螺旋狀的花瓣光的線圈。

「我會盡量記住的。」她一邊說，一邊抬手按住頭上的后冠。

「我又沒有東西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