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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師和她的情人

作者:珍.康萍 凱特.普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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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在全神的傾聽之中,班斯想起了海,想起了自己的旅途。在他的心裡,女人和音樂是分不開的。而眼前的這個小女人有著光滑柔細的背部,她的小手能夠跨越寬廣的音域,心神蕩漾地迷失在自己的音樂裡,正如在海灘上的情境一樣。艾達今天改變了髮型,班斯注意到細小而精緻的辮子纏繞在她的耳畔,使得那雪白的頸背也全部裸|露在外。班斯無法移開眼神,她細長的頸子還沾著剛才那陣大雨的晶瑩水滴,令人遐思,無法抗拒。班斯不假思索地走到她的身後,俯身輕吻艾達近似無瑕的頸背。
芙洛拉在她身旁爬著玩耍。她閉上了雙眼,感覺那灑落在臉上的陽光。頭頂上的草帽捕捉住和煦的光照,並且留下一份暖意。彷彿感染了母親的情緖,芙洛拉想起了蘇格蘭,想起她的小馬蓋伯瑞爾,以及留在家裡的溜冰鞋。
班斯看著自己的一雙手掌,彷彿它們是屬於別人的。「這些斑紋洗不掉的,」他緩慢地應對,同時將雙手伸到艾達面前讓她檢查。艾達別過了臉,「這些手指真是粗大,還布滿傷痕。」
不過,這種屠殺也漸漸失去了吸引力,班斯開始厭倦起自己永無止境的捕鯨生活。一天,他在熱鬧的霍爾港和一位相識多年的女孩結了婚,他將她帶離那棟陰暗的住所,然後在一間能夠瀏覽街道的房子裡定居下來。
抵達之時,班斯禮貌地向他們三人打了招呼。然而眼前的女人似乎對自己不理不采。
「祝你好運啦!」史都華特說:「她們母女倆對於未來的鋼琴課程充滿期待呢!」艾達和芙洛拉看起來卻毫無興奮之情。芙洛拉並沒有感受到艾達的緊繃,正專心地玩弄著自己帽沿下的頭髮。艾達則兩眼盯著地板,表情漠然而冷酷。
艾達別過頭去,不願看他。「妳想把它拿回去嗎?」這一次班斯問得更大聲了。
喬治.班斯走向鋼琴。他打開琴蓋,帶著讚美之意撫摸著琴鍵,想要讓艾達知道課程應當可以開始了。艾達向芙洛拉打了手語,芙洛拉便將意思傳給班斯:「我媽媽想要看你的手。請把你的雙手打開。」
艾達深吸了一口氣,立即離開她的座椅。她的手掩住了口,像是要抑止哭聲傳出一樣。艾達跌跌撞撞地走向門邊,「艾達!」班斯呼喚著她,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等一下……等一下!」他支支吾吾地說著,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只知道他不要艾達離開。「妳知道什麼是……交易嗎?」這句話不知何故突然從他的口中冒出,好像他事先早已計劃要向艾達提出似的。
芙洛拉對班斯說:「媽媽說,在鋼琴調好音之前她不能教你,所以我先來試彈看看。」芙洛拉進入了幽黯的屋內,艾達則繼續在門外等著。芙洛拉坐上椅子,轉身面向班斯,並且以一種老師對學生說話時的口氣發言了,「我希望你已經洗過手了。」她說完便開始彈奏,隨即又停了下來。「天哪!音都調好了。」她驚訝地說道,然後便帶著自信彈了一曲。
「嗯……是上等的品牌!」老師父用手撫摸著鋼琴說道:「這台鋼琴是件極品,我在這一帶從來沒有見過。新南威爾斯我也調過兩百台以上的鋼琴了,卻也沒碰過這麼好的質地。是啊!那裡的琴,音色都不如這台來得好。」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包好的音叉,然後緩緩拆除包裝,打開琴蓋和音箱,開始調音的工作,將凌亂的弦一根一根拉緊。調音師將身子彎向琴鍵,聞著鋼琴散發出來的氣味。「有香味呢!」他說:「當然,也有點鹽味。」
艾達和芙洛拉站在一旁,從小窗子裡觀看班斯在那裡使勁刷洗著。
艾達掩藏自己急促的呼吸。班斯這個人正如同他的樣子一般粗魯而無禮。她轉身拿起自己的琴譜、外套和帽子,準備離去。
「我不會彈鋼琴。」班斯回答他。
班斯曾在港口的酒館內見識過無數的歌手和演奏者,也在海上聆聽過不少水手的歌聲:許多女孩子更是常常提著裙襬和班斯一同歡樂地歌舞著。但是這些都不同於艾達的音樂。他的欣賞能力並不精緻,也不夠專業,然而艾達的樂曲卻吸引著他,使他的心靈敞和_圖_書開,並且充滿著情感;他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永遠傾聽下去。
第二堂課很快就來臨了。清晨,艾達緩緩穿上衣服;這一層又一層的服飾是如此沉重;褲子、襯裙、裙子、緊身上衣、外衣等等。她從蘇格蘭帶來一櫥櫃的上等衣服,深色的格子呢就有紫色、黑色和藍色三種,還有高領的衣服,以及一、兩件高級絲綢;然而紐西蘭的天氣已使得這些衣服變質了。即使艾達在原始的木桶和洗手台上使勁地清洗,也無法去除那些污泥和溼氣造成的損害。艾達感到相當無力。不只是她的衣服,還有芙洛拉的,艾達不能讓她骯髒地出門。史都華特的衣服尤其難洗。除此之外,她還要洗刷地板和煮飯,全身灰塵是必然的。每回上課之前,史都華特便會敲敲牆上掛著的門環,在艾達和芙洛拉到班斯的家裡去之前和她們道別。
「我不需要說話,」艾達打著手語,她的手溫柔地劃過胸前,「我可以將心思放在他的心上,就好像他是一張紙一樣。」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為什麼不結婚呢?」芙洛拉皺起了眉頭,每回故事聽到這裡的時候,她總是困惑不解。
班斯再次移動了他的座位,這回他繞到另外一邊去。艾達看著他,知道他正在仔細檢視著自己。他的出現改變了四周的氣氛。班斯從這個角度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著艾達,觀看她的手指在鍵盤上的滑動,以及臉上細膩的表情變化。艾達的手指柔順纖細,健康而精緻。班斯不禁閉上了雙眼,深深呼吸著,渴慕之情和強烈的慾望充斥於心。艾達望著他緊閉的雙眼,不覺提高了戒心。
「這台鋼琴已經完全走音了,」芙洛拉向班斯解釋:「所以她不能教你。」
艾達繼續走向門外。「妳覺得怎麼樣?每次一個琴鍵。」
對喬治.班斯而言,鯨魚帶來的景象是種象徵意義的顯現,彷彿偌大的海洋再度向他展現著自己的威力。在他所住的漁村裡,漁撈的季節往往是不定期的,班斯不認為這樣的漁業能夠為他的家庭生計帶來任何好處。然而鯨魚的現身卻使得這個十二歲的男孩感到震驚,也感到駭怕。
艾達並不是想抗議,做家事是打發時間的方法,因為她不再能夠和自己的鋼琴形影不離了,她必須填補那些空出來的日子。然而這樣子的生活似乎是永無止境的,每當夜晚來臨,艾達總是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熄燈就寢。
就在芙洛拉抓著一叢蔓草遊玩之際,艾達坐起身來。強烈的鄉愁已瀰漫在她的心底,幾乎令她暈眩。她的父親現在正在做什麼呢?他想念她嗎?她會再看到他嗎?愛伯丁的天氣如何呢?她當初為什麼會答應離家遠行呢?艾達好想回到她自己熟悉的房間,以及那棟有著廻廊的老房子。她從來沒有想到離開家裡會是如此地痛苦,她從來沒有想過。現在自己置身之處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她在這裡的生活又會有什麼發展呢?
「不要這麼沮喪,沒有人對他抱持太大的期望啊!」史都華特繼續說道,同時又望了艾達一眼。他的妻子仍舊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班斯觀察到艾達用左手彈著固定的旋律,右手則變幻著不同的音符,一小節接著一小節順暢滑過,毫無間隙。艾達不彈那些休閒的音樂、捷格舞曲,或是流行歌曲;她的音樂是來自別處的曼妙旋律。班斯的心被艾達深深牽引著,她的專注、她的沉靜,彷彿都已經在樂音的流囀之際散發出生命。
「妳的衣服?」班斯不解地問著。艾達搖了搖頭,又抓住自己的裙子。
喬治.班斯再度為了艾達的鋼琴來到了海邊。這一次,他不再是隨同一位小婦人和她的女兒前來,而是和八位毛利人,包括酋長尼漢的兒子霍納,回到了海灘。班斯已經能夠熟練地運用毛利人的語言,也相當習慣於他們的生活方式,因為這些習性對於紐西蘭的叢林生活來講是自然而適切的。當他需要毛利人的勞力之時,他們總是樂意與他進行交易;班斯比史都華特更善於周旋協商,因為史都華特的自傲、篤定已成了當地人攻訐的對象。
「把後面抬起來!」霍納發號施令。
她不得不轉向班斯,定睛看著他,等待他繼續表態。
班斯開始m•hetubook.com•com清理艾達飽受試煉的鋼琴,他小心擦拭著琴腳,它們遭受海水侵襲的程度是最嚴重的。班斯起身繼續為其他部位拂塵,鋼琴的高雅氣質便慢慢回復原貌了。他觸摸那些象牙白的琴鍵,有心為它們打上一層亮光蠟。然而琴鍵在他的指頭下卻發出變調的遲頓聲音;即使班斯不曾受過任何專業訓練,他仍然能夠分辨出琴弦的走音。
在旅途當中,班斯曾經在非洲海灣裡再次看到鯨魚的出沒;牠們躍然海面之上,衝破浪濤。班斯一邊觀看,一邊慶幸自己即將著陸,毋須再繼續從前的屠殺工作了。
艾達看了之後,向芙洛拉示意。芙洛拉又說:「你必須先洗手。」
夜裡,艾達陷入沮喪當中!她感受到孤獨的襲擊,如同海一般的幽暗而深沉。在此地有做不完的工作,她知道這一切將會沒有終結。父親晚年的境遇曾迫使艾達必須擔負起更多的家務事,因為父親不再年輕,地產也不如從前那般優渥。但是家鄉的家務事無法和此地的工作相提並論,起碼在家裡的感覺是踏實的。
「我已經洗過了。」
「裙子?」班斯的遲頓令艾達十分沮喪;她走到鋼琴旁邊,手指在黑鍵上飛快滑動著。「每次一個黑鍵?」班斯求證於艾達,因為如此一來,他的損失就大了。「那太多了!半個黑鍵吧!」他繼續討價還價。艾達一聽,馬上掉頭離去。「好吧!」班斯讓步了,走到一旁阻止她的離去,「好吧!就用黑鍵吧!」
琴音清脆而準確,艾達不禁起身走進屋內。她迅速地來到鋼琴邊,在芙洛拉的身旁坐了下來,示意她下去。艾達將雙手置於琴鍵,彈奏了一些曲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聲音。音色已經恢復了,音調也正確無誤。一旁的芙洛拉卻抗議了:「是我在教他吔!」她不願意放棄自己剛才的地位。艾達不理會她的取鬧,芙洛拉只好拖著步伐走開。她又彈了一曲,同時看了班斯一眼,發現他面帶微笑注視著自己的驚喜。艾達站起來離開了鋼琴,並且示意芙洛拉向班斯說:「媽媽想看看你會彈些什麼。」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艾達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承受班斯的凝視,那眼光已經快要使她的背脊燃燒起來了,彷彿班斯真的可以透過聆聽習得艾達的精華!
艾達.麥克葛瑞斯登上了史都華特的馬匹,一同前往喬治.班斯的小屋。芙洛拉坐在艾達的前方,童稚之心在馬背上更顯得雀躍不已。雖然感受著女兒軀體傳來的溫暖,艾達卻依然沉溺於她的憂慮之中。他們穿越了多芒刺的奇異林徑,樹林的頂端裸|露,卻散發著奇異光彩;每回艾達進入這片土地之時,便會感受到一種完全不同的氣氛,彷彿它曾經在夜裡悄悄地改變過自己的形貌。
「芙洛拉會解釋艾達所要表達的意思的,」史都華特輕聲地說:「她們會用手語交談。實在很難相信人可以光用手來說話。」說完之後,史都華特便離開了,將自己的妻女留在此地教授鋼琴課程。
她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心愛的鋼琴。如果現在就離開的話,她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它了。艾達慢慢走了回來。這台鋼琴曾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也是她靈魂的歸宿;鋼琴明亮的表面映出了艾達的遲疑神情。喬治.班斯正等著她的回答。艾達停頓了許久,她的心在鋼琴的一端激動不已,最後才清了清喉嚨,好像準備答覆班斯的要求。她伸出一根手指,然後指向自己的肩頭。
在一陣掙扎之後,艾達揮去她的絕望,起身拍了拍芙洛拉,繼續她們的路程。在路途將盡之時,艾達叫芙洛拉去敲班斯的門,她自己則在遠處等著。
班斯養了一隻混血的小狗,名叫佛萊恩,性情友善。芙洛拉最喜歡用棍子欺負這隻小狗。佛萊恩毫無抵抗地配合著她的遊戲;如果芙洛拉玩得太過分的話,牠會躲到屋簷下去避難。芙洛拉用她的武器穿過前門地板的洞,試圖驅使佛萊恩出來淋雨,她的叫囂和興奮隨著屋內艾達的節拍一起跳躍著。
班斯在銀行裡存了一筆錢,也在港區找到新的工作:是在陸地上,而非海上。他們便這樣過了一年,雖然生活馬虎了一點,倒也完美愉快。然而伊麗莎白不會煮飯,也不會縫紉,除了享受美好時光之外,她什麼也不會。班斯漸感不耐,伊麗莎白亦是如此。他們開始覺得這場婚姻不過是hetubook.com.com遊戲而已。因此,班斯又回到了海上,伊麗莎白也回復她原來的生活,兩人遂和平分手了。班斯給了她一些錢,好讓她重新過活,他自己則打包行李,託運至南海,準備前往紐西蘭。
艾達的鋼琴仍然留在原地,像一艘擱淺於沙灘的受難船隻一樣。自從上次艾達的來訪之後,這架鋼琴便乏人問津了。琴箱四周的沙灘上還殘留著一些足跡,散亂的板條也被浪潮沖回了海濱。
班斯以沃土換來這台鋼琴的目的並非讓它沉默著;他知道,一旦鋼琴恢復音色之後,艾達勢必無法拒絕它的誘惑。他開始期待即將展開的課程,也期待再次聆聽艾達彈奏那神妙的音樂;自從度過了海灘的那一日,艾達的音樂已經和他的心思、他的夢想深深共鳴著。
班斯羞澀地笑了。屋內,鋼琴玫瑰木的色澤散發著光彩,明顯地成為班斯家裡唯一潔淨明亮的家具。亞力斯達爾.史都華特走向鋼琴,用手撫摸著琴的外殼,然後打開琴蓋,對於自己用來交易土地的籌碼產生了好奇。「它看起來不錯嘛!」他對著艾達笑著說:「嗯,很漂亮、很高雅……」他轉向班斯。班斯也滿心歡喜,似乎指望艾達能夠滿意自己將鋼琴從海浪的拷打中平安地運送回來。
好不容易,鋼琴終於抬回班斯的木屋。累壞了的毛利人散坐在地板和門邊,徒留班斯一人處理其餘雜務。這台鋼琴散發著不尋常的美感;雖然看起來好像受過凌虐,而且琴箱上還留著一層依稀可辨的鹽漬。
艾達困惑了。她雖然不想教授鋼琴課程,但是也不想要任何聽眾。她只是遵從丈夫冷酷的交易,遵從父親的決定,而走到了今天的命運。她走向鋼琴,突兀地打開琴蓋,撥開班斯無意識之下放在琴上的手。他馬上把它縮了回來——而艾達卻毫無歉意。她彈了一首短曲之後,抬起頭看著這個從她身邊買走鋼琴的男人,眼底之意透露著:「好了,讓你聽過了,這樣子夠了嗎?」
「我希望我們能夠做一筆交易。」喬治.班斯已經開啟了事端,他只能向前走,無法回頭,「我想在妳彈奏的時候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我不想彈!」班斯略帶遲疑地回答:「我想聽,然後把它學起來。」
班斯原本正在清理途經之路,現在也轉身加入他們的行列。此時,某一位毛利人不小心搖晃了一步,鋼琴的背後頓時摔到地上,發出了駭人的巨響,叢林內盡是廻音。毛利人嚇得四散而去,彷彿以為琴箱內有什麼怪物醒了過來。
班斯後來真的成了一名捕鯨者,而且常年漂泊海上,四處尋找抹香鯨、與世隔絕的白鯨,以及居住於南緯地帶的脊美鯨。他回家過兩次,一次是在六個月之後,另一次則相隔十年之久,連父親都一時認不出他風塵僕僕的臉孔。班斯漸漸習慣了海洋生活,他喜歡那些一起工作的伙伴們,也期待港都女郞的陪伴。他也熱愛著鯨魚,無論是當牠們死去之時,或是水手們在海上擷取鯨油和鯨骨的時候。
艾達優雅地提起裙子,坐回了原本的位子。她已經減少一半的代價。雖然交易的情境是如此,艾達仍舊感到自豪。她彈奏著低音黑鍵,不自覺地伸出一隻手指,然後便開始彈奏另一首曲子。
在班斯的屋子外面,芙洛拉正以自己的披風緊緊地包著佛萊恩。她不停敲打牠的耳朵和長鼻子,然後對著牠喃喃自語說:「可憐的小寶貝,是哪個可惡的傢伙把你丟在雨中,還用棍子打你呢?放心好了,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會沒事的。」芙洛拉親吻了牠的頭頂。每當艾達堅持把她留在屋外的時候,這個小女孩總是忿忿不平。佛萊恩成了她的朋友,也是她在此地唯一的朋友,然而她總是頑皮地欺負著佛萊恩。「只有我們兩個在這裡了,」芙洛拉對著牠低聲說道:「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人會喜歡你了。」
「我只想聽就好了。」班斯坦白地堅稱。
「你把它吞了吧!」大夥聽了都笑了。
芙洛拉和艾達同時皺起了眉頭。「每個人都需要練習啊!」芙洛拉命令似地說著。她自己到目前為止已經練習得夠多了。
一晚,史都華特在房裡閱讀,艾達在和_圖_書隔壁哄著芙洛拉上床睡覺。芙洛拉想要聽故事,她想知道有關她生父的事情。「我已經跟妳說過很多次了。」艾達帶著微笑向芙洛拉表示。然而芙洛拉卻不厭其煩地要求艾達再說一次。艾達並沒有厭倦之意,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仍然有著複雜的情結存在,對過去的歷史也有過不同的詮釋。艾達不曾告訴芙洛拉完整的故事,大多只是一些簡單而確定的事實而已。
當艾達恣意地彈奏著一首又一首的旋律之時,班斯則漫步於自己的屋裡,耳畔的音樂是如此地悠揚而執著。她已經用心地為班斯上了一堂課了,現在她可以縱情於自己的樂曲當中,將時間完全留給自己,不再需要接受班斯的直視。
亞力斯達爾.史都華特時常為了土地的事務外出交易:有時候他還會在自己土地的一角紮營過夜。在家的時候,他總是和艾達保持一定的距離。自從上次為了鋼琴的事,兩人的情緖爆發過之後,他們之間變得十分客氣,卻也各執己見。史都華特的言語中似乎挾帶著一絲歉意,艾達的表情則顯得冷漠無情,難以親近。
在到班斯小屋的路上,艾達的心突然被一股愁緖緊緊籠罩著。她坐在草地上,四周遍布著藤蔓,艾達將黑色的風衣披在自己深紅色的洋裝之下。
艾達悄悄地走向鋼琴。她渴望觸碰它,渴望象牙般的琴鍵將觸感滲入她的指尖。然而艾達的深情卻被撕裂了,因為她知道這架鋼琴已經不再屬於自己,如同禁物。艾達撫摸著鋼琴光澤的外表,她的手優雅地滑動著,然後輕柔地打開了琴蓋。她將一隻手輕置唇邊,彷彿要緘封住自己,另一隻手則置於琴鍵,緩緩地彈奏著。低沉的樂音流轉而出。艾達又平緩地彈了一些,隨後卻戛然中止。這架鋼琴的聲音已經變調了,每個音都扭曲得難以辨認。走下琴台,艾達來到芙洛拉的身旁。芙洛拉仍然專注地看著班斯。艾達突然向芙洛拉打了手語,然後轉身打算離開。
「妳讓我做的話,我就把鋼琴還給妳。」他提出條件了。
「音調好之後,你想彈什麼曲子呢?」
「你不會彈?」老調音師坐直了身子,驚訝於班斯的答覆,然後慢慢地笑了出來。經過一段冗長的路程,他穿越叢林來到班斯住的小村子裡,這原本已經夠神奇了,然而現在這個男人簡單的回答卻更加地令他震驚,似乎他們倆的冒險經歷成了一齣神奇的鬧劇。
「再洗一次啊!」
「不對,是要像這樣……」芙洛拉將自己潔淨的小手指併攏了,先讓手背朝上,接著又翻轉過來,讓手背朝下。班斯略帶羞澀地照做了一次。他的手是如此的大而粗糙,紮紮實實地寫照著他的生活。
艾達聞言之後,緩慢地開始彈奏一首曲子,卻充滿著敵意。她會履行丈夫與班斯之間的交易,無論多麼勉強。就在音樂揚起的一刻,艾達漸漸融入樂音當中,她的忿怒無形中也被稀釋了。很快地,琴聲已將艾達帶離這棟骯髒粗糙的小屋,帶離熊熊燃燒著的爐火,也避開了桌上腐朽麵包的氣味,以及這個既不識字又不會彈琴的男人;艾達已暫時拋棄了新生活的種種艱困。班斯靠在窗口專注地聆聽,芙洛拉則在門外遊走,仍然跟艾達睹氣著。
鯨魚是海中最為粗壯的魚類;班斯曾在十二歲的時候看過一隻灰色鯨,當時他首次在父親的陪同之下登上了屬於自己的船隻。班斯悠閒地躺在船上,享受陽光的照耀,喝著父親香濃的咖啡。那隻灰色鯨便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於海面的。牠破壞了原本平靜的水面,也打斷了班斯的白日夢。班斯連忙起身,不小心將咖啡杯掉入海裡。父親聽到班斯的喊叫聲,以為兒子發生了什麼危險,趕緊從船艙的工作中飛奔過來。這時卻見到灰色鯨緩緩地噴出一道細長的水柱,班斯至今仍記得那道水柱所挾帶的惡臭氣味。鯨魚再次躍出海面,幾乎抬起了整個軀體,然後又跳回水中,不再出現了。
「啊!我親愛的鋼琴小姐!」他拍著琴蓋誦詠著:「回復了原音,卻不得不保持沉默。」調音師搖著頭暗自發笑,又繼續說道:「也許我比你了解得更多。我的妻子曾經擁有銀鈴般的歌聲,但是當我們結婚之後,她不再歌唱了。生活使她變得沮喪,她不想開口了。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將自己完美的嗓音給封閉了。」
在建造起林中小屋之前,喬治.班斯一直生和*圖*書活在海上。他誕生於英格蘭北海岸的小村落裡,這個村莊仍是靠海為生。班斯是在船上長大的,他從船上了解到海洋的生態,如同有些人騎著馬了解陸地的情況一樣。十六歲以前,班斯跟著父親到處貿易,這已經令他心生疲倦;他想要做更大的事業,而且他知道該如何實踐自己的野心。在酒吧中,喝醉的水手們喜愛談論各式各樣的遭遇;夜色愈深,他們的故事也就愈精采。
艾達轉身看著喬治.班斯,她的神情緊張,也充滿疑慮。「現在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妳拿回這台鋼琴。」班斯原本並沒有這個打算,但是他卻一步接一步地讓它醞釀成形。「妳想把鋼琴拿回去嗎?」他輕聲地問,也猜得出艾達的反應。
鋼琴課的時間又到了,艾達和芙洛拉在滂沱大雨中步行至班斯的小屋。
班斯隨後請來一位瞎眼的調音師。他來自歐塔奇,輾轉前來的路程十分艱辛;很多路程都是班斯揹著他走的。當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師父為鋼琴調音之際,班斯欣喜地觀看著,彷彿它的元氣已經慢慢恢復了。
艾達和芙洛拉沒有任何舉動,即使芙洛拉正驚奇地望著班斯那雙粗糙不平的大手。班斯一語不發地拿下牆上掛著的錫桶,並且玎璫一聲,放入了刷子和肥皂。
班斯低著頭沉浸在艾達的琴聲當中,但是當艾達的彈奏溶入更多的信心、更多的耽溺之時,他會忍不住抬起頭來注視著她。班斯遠遠地坐在屋內的一角,他要充分享受眼前這個女人演奏時的全景。
就在此時,史都華特打開了房門。他在門外站立不動,好像被一道無形的藩籬阻隔著。「我應該親妳一下互道晚安嗎?」他詢問著芙洛拉,但是艾達覺得他想問的人是自己。芙洛拉鑽到毛毯之下,她不想讓史都華特靠過來,艾達則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史都華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自行關上房門,關閉這個不受歡迎的場面。
班斯把座位向前移近了一些,並且換了一個角度。艾達感覺到他經過自己的身後,遂回頭望了他一眼。艾達心裡覺得奇怪,班斯一向只希望遠遠坐著聽,他自己並不想彈奏,艾達不明白究竟他想要做什麼。俄頃,她再度專注於自己的音樂,班斯則在一旁凝視著艾達;她的身子隨著曲子的節奏前後起伏著。
「他害怕了,不敢再聆聽。」艾達回答她。
艾達穿越樹林的回程路上,芙洛拉在一旁快樂地跳躍著。艾達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交易,也不知道班斯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然而艾達一如往常的堅定,在她溫和的外表下包藏著一份無懈可擊的執著。她不再去思考自己的交易;她必須保有那台鋼琴,她必須保有自己的鋼琴。
艾達在夜裡清醒地躺著,沒有沉睡,亦無入夢。在她的心底藏著一股複雜的情緖,一方面慶幸鋼琴已經遠離荒涼的海邊,另一方面卻無法接受自己的丈夫會將它作為交易之物;這是她唯一關懷的財產,也是帶給她們母女歡樂和自由的泉源,她不能在飄洋過海之後卻失去了它。史都華特彷彿剝奪了她的聲音,使她的緘默更加陷入沉寂。她的痛楚來自於喪失所愛,她的心不再完整。這台鋼琴曾經使艾達立下決心成為一名鋼琴師,也使她找到自己;而這一切的一切,更是艾達思念德爾渥.霍斯勒的線索。艾達讓自己中斷這些回憶的蔓延,在與芙洛拉共枕的小床上翻身睡去。
「好嘛,再說一遍啦!」芙洛拉堅持要聽,雙手已環抱住艾達的臉,兩人親密地靠在一起,燭光在她們之間閃爍著。「他是一個老師嗎?」艾達點了點頭。「那妳怎麼跟他說話呢?」
班斯猶豫了一下,然後張開了自己的雙手,好像手中正托著一顆球似的。
「好聽極了!」喬治.班斯帶著鼓勵的語氣告訴艾達。
「煩死了!」有人粗魯地回答著。
班斯不禁回想起艾達彈奏時的情景,更加深了他想要擁有這台鋼琴的欲望。要將鋼琴沿著狹窄而濃密的林道搬運回去是很困難的,沒有這份欲望支持,是根本不可能付諸行動的。這群毛利人艱辛地扛著沉重的鋼琴,一邊揮汗,一邊抱怨著班斯。
「妳可以教他一些小孩子彈的曲子,」史都華特提出他的建議:「事情不會太複雜的……」他看了艾達一眼,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艾達原本可以順從的,但是她不願如此,而且根本不想授課給自己鋼琴的新主人,喬治.班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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