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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師和她的情人

作者:珍.康萍 凱特.普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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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把這個拿給班斯,」艾達打著手語:「這是他的東西。」
「妳會嗎?」班斯質疑地問。這個小孩的年紀似乎很小。
「你是說手語?」
班斯對她點了點頭。他知道她所說的是事實。他登上了自己的駿馬,一群毛利人也圍過來向他告別。馬那被推到中央,大家要他向班斯說再見,他今天早上才和史都華特一起工作的。班斯坐在馬背上,馬那伸手想碰觸他,班斯卻在此時瞥見他耳朵上掛著的東西。那是一只琴鍵,被馬那做成了飾品掛在耳上,象牙白的色澤在他的黑髮襯托下閃閃發亮。
芙洛拉開始奔跑,在艾達的面前佇足了一下。「跑!」史都華特吼著,小女孩只好繼續跑下山路。
她沿著史都華特搭建的圍籬走去,翻越山嶺,一邊唱著兒歌,「約克有個老公爵,他有一萬兵馬,他帶著他們爬上了山頭,又帶著他們走下了山頭……」
「妳識字嗎?」他詢問另一個學生。班斯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他拿出那只琴鍵。這個女孩將它從班斯的手上拿起來。所有的孩子又圍了過來,羨慕她能看得那麼清楚。她皺起了眉頭,將琴鍵翻了過來,「我們還沒有教草寫呢!」
班斯躍下了馬,再度握著這只琴鍵,將它輕輕地從馬那的耳朵上摘了下來。他檢視著琴鍵,發現旁邊刻著一排字。「我要它!」班斯急切地說著,雖然他知道這群毛利人和自己一樣,沒一個識字的。
他終於離開了毛利人的村莊,帽子沒了,槍也沒了,褲子上也沒了腰帶,只好用一條麻布綁著。天空正下著滂沱大雨,班斯將艾達的琴鍵貼近自己的胸膛。他用姆指撫摸著上面的字母,彷彿藉此能夠吸收其中的涵義。班斯往村莊的小學校騎去。當他到達一片牧場之時,雨勢已開始稍稍減弱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他用力搖著她的肩膀。
史都華特看著天花板,彷彿在回想一個背誦過的句子,「她說:『我害怕自己的意志,我不知道它想做些什麼。它是如此奇妙,也如此強烈。』這就是她對我說的話。」史都華特停了一下,點了點頭又接著說:「『我必須離開。讓我走,讓班斯帶我走。』」
「這沒什麼意思嘛!」那位姐姐說道。
「覺得好一點了嗎?」他狡黠地問著她。
「艾達曾經跟你說過話嗎?」
「你對她的處分太殘酷了!」班斯氣憤地打岔著:「是我的錯,不是她。」
席拉告訴班斯,村裡的每一個人都會來歡送他的。這個村落的歷史悠久,毛利人世世代代居住於此。雖然班斯經常來這裡拜訪,能夠被邀請到這樣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還是讓他倍感殊榮。班斯脫下他的帽子,跟隨席拉進入了村內。
艾達帶著這個琴鍵走向屋外玩耍的芙洛拉。這孩子綁了一條曬衣繩,正在為自己的洋娃娃洗衣服。她一邊洗,一邊對著娃娃說話,「安靜點,我幫妳洗衣服的時候,妳只脫|光衣服就好,不要吵鬧。」艾達在芙洛拉身旁蹲了下來,將手中細心包裝好的琴鍵交給了她。
班斯已經在家裡等待好幾天了,一旦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之後,班斯的希望開始凋零。艾達不會來了,他深深地痛苦著。班斯吃不下也睡不著,心中再也找不回平靜!他知道自己必須離開。
史都華特衝進了屋子裡,正在閱讀的艾達抬起頭來看著他。他的頭髮溼淋淋地貼在額前,臉上帶著憤怒的表情。艾達立刻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史都華特的斧頭猛然落在桌上,艾達嚇得閃到一旁,桌上的書本已被截下一角。她跑到牆角躲著。史都華特拔出了斧柄,頸子上的筋脈已經浮起,他的臉變得猙獰可怕。
「親愛的喬治……」她皺著眉頭。
這孩子不理會她的母親,逕自回去洗她的衣服。艾達突然用力將她拉到自己的腳邊,把琴鍵硬塞進她的手裡,然後強迫她趕快送去。
史都華特告訴她們,艾達是在砍伐木頭時摔跤的。那時候他並不在場。等到他發現泥沼中的艾達時,他便不假思索地急忙跑去向她們求助。這個謊言史都華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它說出來,現在他吞也吞不回去了。
班斯疑惑地看著他,「沒有,沒有聽過。」
史都華特感到羞愧而恐懼,他的呼吸急促,無法言語。無奈地,他移開自己的身體,慢慢地拉下她的睡衣。
「這是我的,」馬那仍在抗議:「是我找到它的。」
「噢!親愛的!」莫瑞格姑媽開口了和圖書,「這是何等悲慘的意外啊!」艾達露出了纖細的手臂,蒼白的皮膚令人憐憫。「現在她已經脫離險境了……如果她不是死於失血過多的話,我們恐怕也會因為肺炎而失去她。拿熱水來!」她命令著史都華特。「真是的,到處都是泥巴……」莫瑞格低聲埋怨不已。
艾達的嘴唇微微動著。史都華特突然確定自己聽見了一些聲音,他專注地看著艾達,將自己的耳朵靠近她的唇邊,同時凝視著艾達的雙眼。「什麼……?」他看著她,彷彿聆聽一句遙遠而微弱的話語,以致於需要加倍的注意力才能將它聽個清楚。
史都華特拿著斧頭,將艾達拖到了門外。芙洛拉站在傾盆大雨之中,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天色陰沉,烏雲密布,四周盡是腐葉爛泥。
艾達已微微甦醒了,她的眼皮張開了一會兒,隨後又閉了起來。失去血色的嘴唇顫動著,彷彿有話要說。
這個綁辮子的小女孩闔上了書本,一言不發地起身走了。班斯也站了起來,看著她離開。她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帶著安全感回頭望了班斯一眼。另一位看起來更嬌小的孩子從樹上跳了下來。「我會!」她用清晰活潑的聲音對著班斯說道。
每個人都轉向瑪特,「親愛的喬治,我心已屬於你,艾達.麥克葛瑞斯。」她唸完便聳聳肩膀。
「她真是上帝悲苦的女兒!」莫瑞格姑媽感慨著:「妳可以感覺到祂與艾達同在,像一場暴風雨似地驚駭著人們。」
「她不會看呀!」其他的女孩抗議了。
芙洛拉遞給他一樣東西。班斯拿著這個血跡斑斑的小包裹,小心地將它打開,赫然看見一根纖細的斷指。
班斯連忙走到她倚靠的牆邊。「發生什麼事情了?」他輕輕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別哭,別哭!到底怎麼樣了?」
「才不是呢!」
史都華特奮力地跑,他已看不見任何東西,忿恨與嫉妒充斥在他的心裡。天色已轉為陰沉,芙洛拉在後面緊緊跟隨,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天空頃刻間落下大雨,史都華特在雨中奔馳著,將芙洛拉遠遠地拋在腦後。
「妳愛他嗎?」他吼叫著:「妳真的愛他嗎?」他舉起手中的斧柄。
這時候,席拉走進來了。她把芙洛拉從班斯的手中抱走。「你別這樣,她只是個小女孩而已。」她安撫著芙洛拉,將她擁入懷中,撥開她臉上的頭髮。
芙洛拉掙扎著,班斯一急之下愈抓愈緊。她大聲尖叫地推開了班斯,獨自一個人跑到屋外去。
史都華特沒有反應。
「靴子!」
史都華特起身穿上了外套,帶著油燈和槍隻走出了門外。他穿越陰森的叢林和沼澤來到了喬治.班斯的小屋。席拉正睡在門口,屋裡的壁爐靜靜地燃燒著,上面烘著芙落拉的衣服,原本的污泥已被清洗乾淨。他走到床邊,看見芙洛拉蓋著毛毯躺在班斯的身邊,班斯的手中握著斧頭,但是兩人都已沉沉入睡。
人群中叫喊聲開始此起彼落地響著。「要他的腰帶啦!」
在史都華特的屋子裡,莫瑞格和南西正在幫史都華特攙扶著不省人事的艾達。她的衣服沾滿了鮮血和泥土,已變得沉重不堪。
「可憐的小東西……」南西悲憐地說著,眼眶充滿同情的淚水,「噢!親愛的……」史都華特端來了熱水。他的神情焦慮不安,雙眼無助地望著。「你可以走了,」莫瑞格把他推開,「憂鬱的眼神是無法治療任何人的。」
「好,替她蓋上,替她蓋上。」
史都華特緩慢地開始說話:「我看著你的臉,這張臉一直停留在我的腦袋裡,而且我痛恨它。現在,我就在這裡看著這張臉,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將槍口從班斯的下巴移到了太陽穴旁。「你看著我,透過你的眼睛看著我。我知道你正害怕著。」史都華特笑了,令人不寒而慄的笑。「看看你這副德性!」他叫著:「起來。」
圍籬的欄栅似乎無窮無盡,芙洛拉經過千辛萬苦才找到了工作完畢的史都華特,他正打算回家去。「……他們爬上山呀爬上山,他們滾下山呀滾下山,他們走到山的中間不想動呀不想動……」
「她身上有血……臉色很差……」席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臉色非常差……」
喬治從馬鞍上跳了下來,開始奔跑。
「你從來不認為你可能聽過嗎?」班斯搖了搖頭。
毛利人的村落位於一條流速緩慢的河畔。班斯在村落的門口遇見了席拉。紅樹林深植於這片土地之上,河流中獨木舟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往穿梭著。
「槍啦!」不久,小孩子也圍了過來,紛紛爭著要湊熱鬧。班斯不禁咧嘴一笑。
「妳熱嗎?」史都華特問她:「……我親愛的妻子。」他將棉被拉下了一些,同時看見艾達因流汗而溼透的睡衣。她的右手已經用繃帶包紮起來,靜靜地放在腹上。史都華特想讓艾達覺得舒服一點,又將棉被調整了一下,艾達白皙柔軟的雙腿便呈現在他的眼前。史都華特不禁溫柔地提起她的腳,並且用手撫摸著她的肌膚,頃刻間史都華特嚐到了莫大的快|感。他將臉埋在她的腿間,親吻著她,深深地吸吮著她的芬芳。
班斯將馬匹轉入人群中,毛利人紛紛四散,驚訝於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班斯來到馬那的面前,將琴鍵放在自己的手裡。馬那卻將他一把推開。「這是我的,」他帶著戒心說道:「是我找到它的。」
史都華特用他的來福槍抵住了班斯的下頦,把他給叫了起來。班斯睜開眼睛,驚嚇於眼前的景象,他的背脊一涼。
這一晚,森林裡一片寂靜,只有蟬鳴和夜行的動物在黑暗之中低吟著。史都華特拿著燈火進入艾達的房間。他將它放在艾達的床頭,然後細細審視著她蒼白的臉孔。她正微微地發汗,一頭秀髮披在兩頼旁邊,嘴唇乾裂而無血色。艾達仍在睡著。史都華特輕聲對著她說話,彷彿她現在已清醒一般。
芙洛拉又開始尖叫:「不行,你不可以,他會把她的手指頭通通切下來的。」
班斯聽見一些細小的聲音在覆誦著。他透過牆上的洞口往教室裡面看。一排小腿在桌面下正晃著。
「——你?」瑪特不確定地說著,她一臉疑惑,把最後幾個字給唸完:「艾達.麥克葛瑞斯。」
「妳不可以這樣子對我!」他緩緩地說:「妳不可以對他表達愛意,妳不可以這樣做。」他用手撫摸著艾達。「光是想到這一點,我就無法忍受了。」史都華特思索著言詞,也拼命在控制著自己。「我是愛妳的,」他告訴沉睡的妻子,「我只是折斷妳的翅膀而已。」
鮮紅的血濺到芙洛拉的圍裙上,她的天使翅膀已沾滿了泥濘。
芙洛拉對於母親的無理感到憤怒,她一路忿忿不平地嘀咕著。當她走到一條交叉路時——左邊是通往班斯的家,右邊則是爸爸工作的地方——她往班斯那裡走了一點路,隨後又遲疑了一下,改變主意往右邊走去。她相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爸爸曾經說過她們不能再去班斯那裡的,是媽媽不對,她沒有遵守規定。芙洛拉希望母親能夠留在家裡繼續愛著她。班斯顯然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喬治.班斯將拳頭重重地打在樹幹上,他發出了駭人的怒吼聲。
史都華特的雙眼已盈滿了淚水,他哽咽說道:「你要知道,我來到這裡是為了她,是為了她……我甚至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在夢裡還是清醒著。我愛她,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她根本不在乎我。我希望她走,我也希望你走,我要從這個惡夢裡醒來,了解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這就是我所盼望的。」史都華特點了點頭,彷彿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史都華特,我想回到原來的樣子,回到我所熟知的自己。」
「這個字是『心』!」那個年紀較大的姐姐打岔了。
「你想交換什麼?」班斯詢問他:「菸草好嗎?」
史都華特聽著自己急劇的心跳,將艾達的斷指包在一條白手絹裡。他把它拿給芙洛拉。這個小女孩仍然害怕地顫抖著。「把這個拿給班斯,」他的聲音低沉,冷酷而無情,「告訴他如果想再和艾達見面的話,我就把她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地切下來。」
「今天我們的敵人用他們的土地交換了槍,看來我們也必須買一些槍隻了。我們要賣我們的土地來保衛自己的家園。」席拉為同胞所承受的不平等憤慨地說著。
「她說些什麼?」班斯不知道史都華特說這番話是因為痛苦還是瘋狂的緣故。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都願意聽。眼前的史都華特是他前所未見的,在這個男人的眼中班斯也看見了自己。他無助、絕望、失去所愛。班斯對他並不是沒有感情的。
「妳一定要交給他,」艾達堅持著。她無法打破自己和史都華特的承諾,但是芙洛拉可不一樣。
煤油燈的光亮照射在他們兩人的臉上,史都華特挨近了艾達。外頭的風正掀著屋簷,樹枝彼此磨擦作響,發出海浪般的呼嘯。他靜靜地靠著她,專心傾聽著。
「不是!但是她的話的確出現在我腦中。和-圖-書」史都華特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大概覺得我在耍你,這只是我編造的。不,我所聽到的確實是她的聲音。」
艾達現在完全清醒過來了。她躺在床上,知道史都華特已經去找喬治.班斯了。她失了不少血。虛弱的艾達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擔心丈夫會殺了班斯,這個揣測讓她整個靈魂顫抖了起來。
「會呀……我認得很多字。」其他的女孩都拋開自己的遊戲聚集在班斯的身邊。「她才不會呢!」另一個比較大的女孩不屑地說著:「她是我妹妹,我知道她根本不認得字。」她看著班斯手中一只打開的大口罐,「這是糖果嗎?」
其他的女孩也加入她們的行列,一個接一個唸著同樣的句子。班斯低下了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羞怯地歡喜著。他開始眉開眼笑,釋懷了一切憂慮。身旁的女孩也跟著笑了起來,以為她們唸出來的句子是個笑話。她們一再地覆誦著,每一句對於班斯而言都是清新的喜悅。此時,剛才那位年紀最小的女孩還在一旁專心吃著糖果呢!
「噓!」班斯快急昏了,「安靜!艾達在哪裡?」他對著哭鬧不止的芙洛拉吼叫。
「親愛的喬治,」她說得很慢,「我心已屬於你,艾達.麥克葛瑞斯。」
就在史都華特注視著艾達的時候,他的面容變了。他的眼神充滿感情,嘴唇也似乎變得柔軟,他的目光隨著艾達的表情而變化著。
「我會看!」那個最小的小女孩自信地強調著。
兩個小女孩便一起讀著:「親愛的——喬治——我心已——已屬於——」
「為什麼?我信任妳啊!」他咬緊牙關說著,然後再次揮動他的斧頭。不幸的鋼琴慘遭利刃摧殘,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艾達撲向自己的丈夫,想要保護她心愛的鋼琴。史都華特轉身抓住艾達的手肘。「我信任妳啊!」他怒吼著,一邊將她拖了出來。「我信任妳,妳知不知道?」史都華特把艾達推倒在桌上,搖撼她嬌小的身軀。艾達身上的衣服已經裂開來了。「為什麼要讓我傷害妳?」史都華特俯身壓在艾達身上,蠻橫地抱住她強吻著。他又發狂地將她抓起,將她的身體摔在牆上。「我們原本可以很快樂的,」他哭叫著,再次抓住了艾達的身體。艾達在他的手掌中奮力掙扎,想要掙脫。「妳讓我生氣了!說話啊!」
他關上了門,離開莫瑞格和南西。
小女孩將糖果塞進自己的嘴裡,把包裝紙丟在地上。其中有一位女孩立刻將它撿了起來,聞著上面殘留的香味。「嗯!是牛奶糖。」她將包裝紙傳給其他人看。
過了一段時間——這段黑暗的時間裡萬物都沉寂了,甚至是林中的鳥兒——艾達的臉才因痛苦而扭曲著。史都華特鬆開了手,艾達緩緩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然後回頭看著丈夫的所作所為,看著伐木台上留下的東西。她變得面無血色,想要止住自己的鮮血,卻因為用力的緣故反而弄得血流如注。
孩子們抬起頭來看著班斯,想確定瑪特有沒有唸對。他帶著鼓勵點了點頭。「我……」有一、兩位孩子加入瑪特一同辨識著琴鍵上的字,「……我……」
「是說出來的話嗎?」班斯問他。
「不行,把它給我!」史都華特阻止她,彎下腰來拿走那個小包裹。雖然芙洛拉的監視令他不安,好奇之心仍驅使他打開了那層亞麻布。史都華特拿起那個琴鍵,邊緣的一排字立刻映入眼簾。一陣寒慄穿透了他的心房,無名火在他的胸口劇烈燃燒。他的呼吸加快,腳步蹣跚,拳頭緊緊抓著那個琴鍵。史都華特再度看著上面的留言。整個世界對他而言已不再有任何意義。在上帝的名下,這件事為什麼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呢?
「班尼,我會想念你的!」席拉說道:「我們都把你當作是自己人。」她傷感地歎息著。「那些歐洲移民都是沒良心的人,滿腦子只有他們的土地。」就在席拉說這番話的同時,天空飄起了雨,紛紛落在他們的臉上。他不寒而慄,彷彿是一個惡兆。但是班斯立刻打消這個意念。在席拉的陪同之下,他穿越村子裡低矮的房子,回到了村莊的入口。他的馬還溫馴地等候著他。
「你不可以再和她見面了,否則他會殺了她的!」芙洛拉看著媽媽的斷指,眼淚不停地奪眶而出。
過了一會,教室的門打開了,一群小朋友爭先恐後地衝出門外。女孩們穿著長長的舊圍裙,她們的靴子看起來都好像太大了;其中一個男孩子的腳趾和-圖-書則露出了鞋外。小女孩用藤蔓玩著跳繩,她們都好奇地盯著班斯。此時,一位小女孩獨自抱著書本在學校旁邊的河畔坐著。班斯走向她,河水在他們腳下潺潺流過。「妳識字嗎?」他問著小女孩。
「妳回答啊!」他逼問著她。艾達想抓住繩子上的衣服,卻被史都華特拉扯回來,「妳到底說還是不說,快給我一個回答!」
芙洛拉在一旁放聲尖叫:「她說不!」她的話並沒有讓史都華特停止,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劈下了斧頭。
她沒命地尖叫著,彷彿址破了喉嚨。
史都華特瞪著他的對手,在微光中檢視著班斯。「把它丟掉。」他指著班斯手裡的斧頭,「丟到地板上。」史都華特的聲音緩慢而低沉,他的眼神看似明澈,又好像透露著瘋狂。班斯照著他的話去做,把斧頭放在地上。
班斯和村民一一握手,互相摩擦著鼻子:這是毛利人表示溫情的風俗。席拉靠在班斯的手臂上,班斯也帶著感情,將自己的帽子戴在她的頭上。他將一隻手伸進了口袋,拿出一包菸草遞給了席拉。她開心地笑了。
「換妳說。」班達指著那個姐姐。
喬治.班斯曾經在這裡度過一段很長的快樂時光,他覺得自己應該向大家道別一下,於是便騎著馬來到了毛利人居住的村落裡。
「再說一次,就妳一個人。」班斯對她說。
艾達和芙洛拉被清晨的陽光和門外的噪音給吵醒了。史都華特正把窗口的木條板拉扯下來。他的睡眠品質低劣,不再想囚禁一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即使他的婚姻是如此地不快樂。芙洛拉戴上她的小翅膀,穿著睡衣和那對威靈頓的靴子跑出屋外。她追趕著那些小雞,快樂地沐浴在陽光之下。艾達穿起她的衣服,梳理著自己的辮子。門外的公雞被芙洛拉聚在一群,動彈不得。
南西溫柔而慈愛地順理著艾達的頭髮,像對待嬰兒似地輕拍著她。艾達發著抖。「我該替她蓋毛毯嗎?」南西詢問著莫瑞格:「她好像很冷的樣子。」
芙洛拉看著史都華特將自己的母親拖到伐木場內,害怕得說不出話來。大雨仍舊無休無止地下著。
「她跟他說了什麼?」喬治問她,「她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芙洛拉在屋子的一角縮著,她的臉色蒼白,泣不成聲,全身上下都是泥濘,狼狽得不成人樣。她背上的翅膀已經扭曲變形了,裙子上的血跡清晰可見。芙洛拉一看到班斯,忍不住便放聲大哭。
「妳看她的嘴唇,」莫瑞格突然說道:「她想要告訴我們什麼事情。」
「他把它切下來了!」芙洛拉一邊尖叫,一邊哭泣。
南西為艾達蓋上被子。這兩個女人看著艾達,她蒼白的臉正因痛苦而扭曲著。南西再次輕撫著她的秀髮,「妳看,她的頭髮是這麼柔軟。」
一個新的念頭潛入他的腦中,一個他想要銷毀的可怕念頭。然而一旦它出現了之後,史都華特便無法再抵抗它了。他凝視著艾達,他的妻子仍然發著高燒而昏迷不醒。史都華特悄悄地解開了褲帶,彎向艾達的身體,輕柔地扳開她的雙腿。就在他急欲想要和艾達溫存之際,他發現艾達已經醒了過來,兩眼直視著自己的臉。
史都華特將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額前。「她跟我說過,我在這裡聽見的。」他用手撫摸著自己的眉毛和眼睛,「我是在腦中聽見的,就像我自己的聲音一樣清楚。」
莫瑞格仍然在替艾達的斷指療傷,南西則在一旁將布料撕成繃帶的大小。
坐在地上休息的毛利人察覺出事情的不對勁;塔胡站起身來想看個究竟。史都華特拿起地上的斧頭,丟下琴鍵,迅速地奔下了山頭。馬那在身後叫著他,但是他並沒有回應。塔胡撿起地上的琴鍵,「沒聲音了——它不能唱了。」他迷惑地說道。
「我要把他的骨頭給拆了,」喬治忿恨地說,他的口氣充滿了盛怒和絕望。
「媽媽!」芙洛拉尖叫著。
伐木台上放著她的食指,被丈夫從自己手上切下來的食指。為什麼自己會來到這裡?艾達問蒼天,蒼天無語。她全身混雜著泥巴和血水,突然執意地轉身走向班斯的家。艾達馬不停蹄地走著,彷彿她的人生已取決於此。芙洛拉叫著自己的母親,飛奔到她的身邊。艾達的臉色更蒼白了,已經無法正常地走路,眼前也一片模糊,但是她仍然用盡全部的力氣和尊嚴向前走去。終於,艾達不支倒地了,她的雙手深陷泥中,無視於疼痛的存在。她還想再爬起來,卻像一艘沉沒的船隻般,再度跌入了泥沼當中,她的衣服整個攤在她的周圍。
艾達再次驚懼於睡夢當中。和-圖-書史都華特看著她的臉,他的手正置於妻子的睡衣底下。
「是啦!」
班斯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以免吵醒了熟睡中的芙洛拉。他的心裡很平靜,艾達深情的信息仍然放置在他的枕頭底下。
史都華特正在插一根新的樁柱,他看見了馬那、塔胡和另一個毛利人,但是並沒有任何人來幫忙他。相反地,他們在一旁指導著史都華特,「木頭歪了,史都華特先生,」史都華特沒有理他們。「歪了!」他們又說了一次。遠方芙洛拉的身影出現了。史都華特停下手邊的工作。芙洛拉氣喘如牛,滿頭大汗地跑向他。
她們用剪刀剪開了艾達的袖子,幫她換上乾淨的衣服,自己卻也沾得一身泥濘。兩人的面容都十分悲傷。
艾達的表情在半空中凝住了。她沒有尖叫,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緊緊地抓著史都華特的腿,無神地望著。
拆除屏障之後,史都華特走進屋內。「我們必須有所進展!」他對艾達說道:「我決定再相信妳一次,但是妳不能再和班斯見面。」最後這一句話既不像是個詢問,也不像是個命令。他仔細地望著艾達,決意要將她夜間的潛入作正面意義的詮釋。艾達回應著他的眼光,同時點了點頭。「很好!」史都華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很好!」他停了一會,「也許過些時候妳會慢慢喜歡我吧!」這一次艾達不再注視著史都華特,對於他的假設完全不置可否,獨自拿起鏡子照著自己的頭髮。
「告訴我!」班斯大吼一聲,在芙洛拉背後追了上去。他再次抓住她,並且粗魯地搖著她,「艾達現在在哪裡?」班斯舉起這個近似發狂的小女孩。
「她不會啦!」她的姐姐再次反駁地說道。班斯將糖果罐拿給她的妹妹,「讓她試試看吧!」他讓她拿走了罐子。
史都華特彎向艾達的臉,輕撫著她的前額和雙頰。他開始唱起歌來,是一首貯存在他記憶某處的情歌:「我們會在一起的,妳將會看見明日的美好……」艾達的睡眠被|干擾了,她撥開史都華特的手,身體在棉被底下仍然顫抖著,前額也因為發熱而流著汗。
史都華特帶著建築圍籬的工具和一天的食物出門了。艾達在窗口目送著他的離去,直到他走向轉角消失了之後,她回到了鋼琴旁。她打開琴箱,找到琴鍵和琴弦銜接的地方,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其中一個琴鍵拆了下來。艾達坐在一張桌子前面,將一根繡花針在燭火上來回地焚燒:這個動作喚起了她十多年以前類似的回憶。她在琴鍵邊緣刻下了一排字:「親愛的喬治,我心已屬於你。」這些神奇的詞句是由這位不會說話的女人所雕刻的,而她將把它送給一個不識字的男人。她在這些字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艾達.麥克葛瑞斯。」她小心地用一塊亞麻布將這個琴鍵包起來,並且繫上一條綠色的絲綢緞帶。艾達全心全意地相信班斯一定能夠理解她其中的信息。
琴鍵又傳到了這名叫作瑪特的女孩手中,也就是班斯最先在河畔遇見的那個孩子。每個人都看著瑪特,期待她讀出上面的文字。
班斯的房門還開著,他迅速跟著席拉走了進去。
小女孩又一起把這句話唸了一次。瑪特檢查著這只琴鍵,想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字。「沒了……」她看著班斯。
她們停了下來。
芙洛拉驚動了一下,皺著眉頭輕歎著,隨後又將臉上的表情舒展開來。她轉動著眼球,想必是正做著夢。
「不,是說話,你聽過嗎?」
「瑪特會看草寫,」有人向班斯推薦著,「她媽媽教過她。」
芙洛拉搖了搖頭,有點不滿她的要求,「不行!我們不應該再去找他。」
「媽媽要我把這個拿給班斯先生,」芙洛拉展示著那個包裝精緻的琴鍵,「我覺得她這樣子不對。我可以打開它嗎?」她動手拆開上面的緞帶。
黃昏之際,喬治騎著馬準備回家,內心充滿了欣喜。他一再重複唸著艾達寫給他的愛意,像首甜美的歌謠一樣。他的馬攀爬著陡峭的山坡,他的喜悅也達到了巔峰。突然間,班斯看到席拉正朝著自己飛奔而來,她邊跑邊對著他叫:「班尼,班尼,那個小女孩……我看見她來了……她一直尖叫……」
艾達看著前方的伐木場,死命地掙脫,但是根本無法與強壯的丈夫抗衡。她把握史都華特瞬間的鬆懈,逃出了他的掌控,在污泥中匍匐逃亡。史都華特立即抓住她背後的衣服,隨後又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拖了回來。他一手攬著妻子的頸子,將她的右手按在伐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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