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愛你在心口常開
吹肥皂泡泡
高三的時候,趙某人喜歡獨個兒擺平在草地上看天。浮雲白日,何等高闊。真是「相看兩不厭,唯有碧雲天」。放眼天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黃帝子孫,貧窮落後。暗自下了決心,將來要做一個翻雲覆雨的政客。不但要升大官,做大事,還要追求那七萬萬人民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也不枉讀書一場。級任導師在週記上批曰:「膽小心粗,木訥淳厚。從政不妨,小材恐大用矣。」趙某人一怒之下,金榜政治學系。四年業滿,走火入魔。滿腦子的獨裁思想,醉心馬開外里的國王論。深以為國際之間但以實力決定其高下,未聞以治術之合否道德而定其地位者。民,猶水也。水可載舟可覆舟。載覆之間斷決於掌舵者之「能」,而非其「賢」。舵手渾厚黑之心防水之汹,假仁義之術順水之性,庶幾可免其覆舟之險而坐收載https://www.hetubook.com.com舟之利。觀今強權莫不為蒙面屠夫。明行仁術,暗包禍心,藏刀於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罷了,只可憐任人宰割之餘,猶嘖嘖讚屠者之仁。世事悲慘莫甚於此者。
趙某人是青年才俊。赴美深造,攻讀國際關係。上課常操洋經邦與老師同學吵架,糾纏不清。一日,印度教授正色勸我曰:「閣下心下所想與嘴上所說大致相同,犯了官場大忌。欲晉身政壇,恐前途黯淡。」趙某人一聆忠言,如夢初醒。從此改邪歸正,杜絕仕途之念。日中所思,夜裡所想,唯老婆耳。
飄到威大,混了一個碩士,做為日後招搖撞騙的籌碼。又至麻省端盤跑堂,打下了內外輕功的底子。本想就此出山,行走江湖,光大本門功夫。惜一時沒有想通,又輾轉殺到明大繼續「深造www.hetubook•com•com」。諸君有所不知,所謂「深造」云者,「越陷越『深』,不可『造』就」之謂也。不知不覺匆匆又是二載過去,還沒「造」出個什麼名堂來。鎮日裡耳邊但聽得朔風怒吼,眼下只見那大雪紛飛。格老子的,好像蘇武牧羊一樣,那裡有什麼味道。早知如此,不如當初投拜名師,苦練國語歌曲。到現在,縱非是「寶島歌王」,起碼混他個「青春偶像」,也是十分的逍遙快活。如今,華年漸去,雄心已老,做了過「海」卒子,只有拚命向前,沒有什麼回頭的餘地。可是耳邊一響起「山」、「萬沙浪」先生的美妙歌聲,總是不免妒火中燒。暗自神傷,嗟歎不已。
趙某人籍貫杭州,西安出生。「駿馬西風塞北」的豪邁與「杏花春雨江南」的靈秀,兼而得之。性格中直樸不失溫文,長相裡粗獷略帶瀟灑。所hetubook.com.com謂南人北相,得天獨厚者也。古人有云:「山明水秀,人傑地靈。」真是說得不錯。
天下最不忍卒讀的文字莫過於自傳。大凡愈是蓋得天花亂墜的,十有八九庸庸碌碌。趙某人俗不可耐,天下第一。生平最喜之事莫過於表現自己。雖然最恨讀別人自傳,對於自吹自擂卻並不甚討厭。閒來無事,搬出自傳來捧讀賞玩,信以為真,心花朵朵開矣。
夫人生於天地之間,匆匆數十寒暑。春去秋來,稍縱即逝。不甘與草木同朽,總想有所作為。平庸如趙某人者竟亦不能例外。無奈年幼無知,誤入歧途,走上了讀書的路子。從此焉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大學畢了業,十八般兵器件件不通,混了個文武雙不全。萬般無奈,一聲長歎。只能夠見賢思齊,隨波逐流,「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矣。
趙某人除偶爾想蜜斯外,本性甚為m•hetubook•com•com平淡。一碗蛋炒飯,一盤八寶菜,數年如一日。人皆不堪其陋,趙也不改其樂。雖然如此,於「名」「利」二字卻未曾看破。現下安貧樂道,非志於此,不得已也。玩梭哈有二字訣,曰忍,曰狠。目前是忍字當頭,狠時未至也。
嗜好與專長有別。趙某人除身材稍長外,並無其他長處。但卻有五大嗜好,曰畫圖,曰唱歌,曰鬥牛,曰罩馬,曰吹肥皂泡泡。趙某人從小就愛吹肥皂泡泡。在靜謐的夏日午後,縮在一個陰涼的角落裡,手中一碗肥皂水,一根吸管,其中樂趣,便自無窮。泡泡冉冉升空,先見那三月豔陽,弱柳云黃,又覺得桃李芬芳,燕語聲狂。滿眼的繽紛繁華,一眨眼無跡可尋,只剩下永晝漫漫,長空萬里。心中便充滿了虛無的快活。好像嬉皮吸食大麻一樣,上了癮便也戒除不了。現在趙某人年高德劭,除了有時候自說自畫外,便不大和圖書好意思明目張膽的在眾人面前吹肥皂泡泡。有時癮發起來,控制不住,驅車湖邊藉釣魚之名,行吹肥皂泡泡之實。在汽油價格日漲的今天,也是一大負擔。
趙某人雖然筆下花言巧語,良心還滿好的。身家非常清白,私生活十分檢點,性情也很溫柔。奇怪的是,優點雖有如此之多,老婆卻連一個都討不到。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舊曆新年,母親大人忽有靈感,寫來一封信說:「甯兒聽了,古人有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信到之日,限吾兒一載之內成親。中外不拘,老少咸宜。郵戳為憑,不得有誤。」趙某人詳讀再三,眼瞧日曆,十分慌急。思念老婆之情與日俱增。花前月下常慷慨高歌:「茫茫的天涯路,趙太太在何處?」歌聲非常悲壯。讀者諸君中有仁人君子心地慈祥者,不妨替趙某人介紹老婆一名。說不定成就美滿良緣,也是一樁功德。愚夫婦先在此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