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 留美學記
八寶菜
晨七時,趙某人就匆匆驅車赴學校醫院就醫。因為沒力氣清雪,車子就像一個活動白饅頭一樣。一手捧腹,一手駕車,甘苦自知。隨意把車停在門口,罰款也只有讓他罰了。醫院八時才開門,趙某人就蜷在候診室的沙發上,像一隻毛蟲一樣。好不容易一分一秒捱到醫院開門,掛號入診。趙某人一見了大夫好像看到救命菩薩一樣,稀哩嘩啦十分熱情的說個不停,從蛋炒飯到冬菇粉絲,把個病情說得十分詳細。無奈做大夫的無論中外,總是一副面孔,處驚不變。還打趣說他最愛吃雞絲蛋炒飯,肚子從來沒有痛過。趙某人見話不投機,便緊閉嘴巴聽他擺佈。大夫先生按住在下東敲西打,也沒敲出個所以然來。驗了血,量了血壓,驗了小便,照了X光,忙了個老半天,大夫先生曰:「蜜斯特趙,檢驗結果,閣下身體非常健康。」趙某人一聞此語,心頭肝火直冒:「格老子的,俺趙某人吃飽飯沒事做,起三更熬半夜的,是到你醫院來尋開心找樂子的乎?」大夫先生笑咪|咪曰:「你可能是『胃感冒』,也可能m•hetubook.com•com是『胃緊張』,你暫時住院幾天,我們再詳細檢查。」就這樣,一位美麗黑護士便推來輪椅一張,換上病服,趙某人就糊裡糊塗的被推到五樓去住院了。
說來也沒道理。趙某人這道八寶菜和萬年飯從密州吃到麻省,從威州吃到紐約。吃得趙某人白白胖胖、可可愛愛沒有過一丁點兒差錯,沒想一到了明州便出了紕漏。說來話長,那是個天寒地凍的標準明州天氣,趙某人冒著風雪回到家裡不免飢腸轆轆,便使出渾身解數料理了一道特選「八寶菜」。冬菇、粉絲、牛肉、魚丸、豆腐、白菜、蝦仁、絲瓜,合計八寶,美妙無比,加上一個趙某人,湊成九寶。端坐桌上,外加一客蔥花蛋炒飯,一杯J&B,最是暖老溫貧。
若要四海為家,囊裡無錢,胸中無學都沒大干係,不過電鍋一定要備一個。趙某人由南到北,由北到東,由東到西,手中總是緊緊的提著一個大同電鍋不肯放鬆。每到一地,檢查行李,一看電鍋健在,心便放下了一半。人活在天地之中,只要有www.hetubook.com.com飯可吃,其他還有什麼大不了的。趙某人屈居光桿,不得不有「三餐不吃飯,一頓吃三餐」的本事。先煮一鍋「八寶菜」,再來一鍋「萬年飯」,接著幾餐便一律蔥花蛋炒飯之,甚為清爽愉快。
凌晨三時,忍無可忍,匆匆披衣出外求救。室外寒風似刃,雪片如刀,轉街穿巷覓得汪兄,將趙某人送至醫院急診室。急診室門可羅雀,一個長髮小子睡眼惺忪,也不打話塞張表格給趙某人填。填完了,這個糊塗小子又遞來同樣一張。趙某人勃然大怒曰:「格老子的,俺剛填完一張,你又來一張。汝莫非神經失常,找趙老大消遣乎?」長髮小子睜開一對傻眼總算惡夢初醒,連著三個對不起。趙某人罵了人,腹痛也減輕了些。一個胖護士把趙某人抓進去,胡亂檢查了一番,打了一針安眠針,說「沒有法度」,只有明天到學生保健中心照X光才知詳細。趙某人一肚子委屈,肚子太痛,罵人又罵不出來,只有匆匆回來。窗外雪花飄飛,窗内腹痛如絞,枯坐斗室,正是「隔個窗兒『痛』到m.hetubook•com.com明」。
酒醉飯飽,月白風輕。佳茗在手,一燈如豆。正是詩興大發,文思泉湧自說自畫的時候。沒想到敝腹忽隱隱作不平之鳴,其聲嗡嗡如蚊蠅然。趙某人食「萬年飯」、「八寶菜」蓋有年兮,敝腹從來安貧樂道無有怨尤,故此番亦不疑有他,服下表飛鳴數粒以為就此打發,不料其痛越劇。初似村姑夜臼急緩有致,尚可容忍。漸漸如田單火牛之陣雷霆萬鈞殺奔而來,其痛如絞。趙某人一個抵擋不住,便推金山倒玉柱擺平在床上。試以俯姿就寢,以枕墊腹,其痛不減。再換側姿,以臂擁枕,其痛如故。又試仰姿就寢以枕壓腹,其痛加劇。萬般無奈,一聲長嘆,擁被而起,枯臥地毯,坐待天明。朔風怒吼,夜已深沉。此刻無情讀者蹺著二郎腿,讀著無關痛癢;可憐趙某人彼時痛得冷汗自額頭如注而下,光桿之苦,至此可謂極矣。
光桿住院,心緒不免分外低沉。多謝欣妹、政憲、子文、杏豐等兄能在百忙之中趕來探病,心中萬分的感激。在醫院看到形形色|色病患的苦痛,更堅信世上最值得珍貴的是身和_圖_書體的健康,其他一切都不足掛懷。趙某人一出院就要考一門大考。趙某人準備一個字都不去讀它,大不了考不及格。考不及格、念不念書與身體健康比起來,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讀者諸君以為然乎?
學校醫院服務相當週到,護士非常美麗。趙某人一住進去,病就好了大半。有一件驢事,說出來難為情,不說出來心裡又難過,還是說了吧!原來有一位紅髮小護士替趙某人量好了體溫,便細聲細氣的問:「蜜斯特趙,你閣下多久沒大便了?」因為她出語文雅,趙某人的唐山英語又不能心領神會,便表錯了情,陰錯陽差的以為她問我多久沒上醫院了。趙某人不假思索便和藹可親的回答:「大概總有兩三年了吧。」紅髮小護士一聽之下非同小可,面色大變,杏眼圓瞪,當堂退了三步,好像碰到了妖魔鬼怪一般。趙某人看情形不對,知道又說了驢話,趕緊澄清,才知又是一場誤會。並叮囑紅髮小護士千萬不可外揚;免得人家笑話,怪不得這個老中高頭大馬,原來是幾年不上廁所之故,那豈不是大大的有辱了國體。
託讀者諸m.hetubook.com.com君的洪福,趙某人住院四天就出院了。醫生說可能是胃感冒,以後飲食注意,睡覺被子蓋厚一點就是了。趙某人出了醫院呼一口大氣,又是活蹦鮮跳一條好漢。此次住院帳單是二百三十八元四角七分,因為趙某人開學繳了七元錢的醫藥保險,所以分文不必自掏腰包。曾記得來美第一學期有同胞勸我曰:「老中都是靠天保佑,不必白花保險費。」這種說法,趙某人以為是非常不正確的。負笈異鄉,無論多麼窮苦,汽車和健康保險絕對不可節省。「天有不測風雲」,人是爭不過天的。
其苦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後人有詩嘆曰:「可笑天下第一懶,飲食之道全不管。萬年八寶塞個滿,腸兒胃兒一起反。腹痛如絞真悽慘,看你以後敢不敢?」
回到臥龍居,(趙某人寒舍去歲又正名為臥龍居,寓意深遠,緣由容日後補述。)第一件大事取出文房四寶,龍飛鳳舞,銀勾鐵劃,畫出「飲食須定時定量,健康為快樂之本」十四個大字,張貼於廚房醒目之處,以示「勿忘在『院』」之意。讀者之中有食「八寶菜」「萬年飯」惡習者,其與趙某人共勉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