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三 棚屋四年
居禮夫婦的物理同僚得到這種消息時反應是大同小異的。釙與鐳的特性,淆亂了科學家們幾百年來深信不疑的基本理論。一個人怎麼解釋這種放射物質自然發出的放射線呢?這發現淆亂了既有知識的世界,而且和物質所構成的最堅實的觀念相牴觸。因此物理學家們對它都抱著保留的態度。他們對彼埃爾和瑪麗的研究很感興趣,他們能了解它無限的發展,但在他們尚未徹悟之前,他們仍期待得到決定性的結果。
……然而就在這個寒傖可憐的舊木棚中,我們度過了生涯中最美好的幸福年月,把自己整個獻身給研究工作。有時我拿著一根和身子等高的鐵棍,竟日攪拌那大量的沸騰物質,到晚上,我總是感到精疲力竭。
「我們到那兒去看一下好嗎?」
這兒產生三個令人困擾的問題:
任何時候,當彼埃爾和瑪麗單獨待在這個可憐的地方,稍稍離開儀器一會兒,他們仍悄悄地討論著。兩人的話題總是關於他們最喜愛的鐳,從超經驗的一直談到孩子氣的問題。
有關這個保留態度的真正理由,也許可以在別的地方探尋到。瑪麗那富有獨創性的信件,正好在其生涯成為不平凡的這個瞬間中斷,這並不是偶然的……。身為女學生、家庭教師、年輕妻子,瑪麗可以傾訴她自己的經歷……。可是現在,她在科學使命上難以表達的奧秘使她和所有人孤立起來。在她所愛的人當中,再沒有人能夠了解她,領略她的苦惱,她艱難的計畫。她只能把自己所醉心的東西和唯一的伴侶彼埃爾.居禮共同分享,也只有他,她可以對他吐露自己稀有的思維和夢想。爾後,瑪麗呈現給別人的,包括她最親近的人在內,她自己只不過是平凡的形像而已,她所描繪給他們的只是她生活中庸俗的一面而已。她有時帶著一種充滿感情的聲音來表白她做為一個女人的幸福。但是關於她的研究,她只用簡短、貧乏的詞彙敘說,用兩、三行字句來陳述,甚至於從不想表達工作對她的那種神妙。
她日後永遠記得這個魔幻般發著螢光似的夜晚。
一九〇二年,從居禮夫婦宣佈鐳可能存在的當天起,經過四十五個月後,瑪麗終於在這場堅持的消耗戰中得勝。她成功地提鍊了十分之一克的純鐳,並第一次鑑定此一新物質的原子量為225。
當然,購買這些原料,還得付錢將它們運送到巴黎。彼埃爾和瑪麗動用了他們很少的儲蓄來支付這筆款子。他們還未愚蠢到想申請官方的補助……如果有哪兩位物理學家在追蹤一項大的發現而向巴黎大學或法國政府申請補助購買瀝青鈾礦殘渣,他們將會遭受嘲笑。在任何情況下,他們的信件都有可能被丟棄在一個辦公室的檔案裡,而且他們還得花好幾個月來等待回音,很可能還得不到什麼好結果。出於法國革命的傳統與主義,政府釐定了十進制,創立師範學院,從各方面促進科學。在一個多世紀以後,這個國家看來仍保留福傑坦威爾在判定拉瓦節斬首罪的審判時所說的唯一悲慘的話語:「共和國並不需要科學家!」
在這項畫分工作中,瑪麗選擇了「男子的工作」。她竟日像工人一般勞苦地操作。彼埃爾在木棚中鎮日專注於那些精細的實驗。在天井中,她穿著滿是塵垢及被酸性染汙的工作服,頭髮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風中飛揚,四周的煙燻刺著她的眼睛、喉嚨。瑪麗自個兒擔當的就是工廠的職務。
瑪妮雅.斯克羅德夫絲卡在一個閣樓裡,度過她那學生時代最令人沉醉的時刻。瑪麗.居禮知道如今要再次在這破爛不堪的木棚中經歷奇妙的歡樂。這再度開始的是一種新奇的事物,一種鮮明微妙的快樂(也許是瑪麗以前任何一位婦人從未體驗過的)——兩次都選擇在最寒傖可憐的場所。
可是,至少在索本大學所屬的許多建築物中,該不致於找不到可供居禮夫婦使用的工作室吧?事實上,顯然沒有。在一切計畫徒勞無功之後,彼埃爾和瑪麗又踱回他們的出發點,也就是回到彼埃爾所執教的物理學校,瑪麗曾在那兒做過第一次實驗的小房子。這個房子朝向天井,天井一端,有一個小木棚。那是一個廢棄不用的木棚,有破敝不堪的天窗,時時漏雨,原係供作醫學院解剖用的。但它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被認為不適於擺放屍首,這個木棚沒有鋪地板,地上鋪有一層不均勻的瀝青油。室內只裝設了幾個破損的廚桌,有一塊黑板,不知何故擺放在那裡。還有一個古老的鐵鑄爐子,上面有個生鏽的煙囪。
我們沒錢,沒有實驗室,在這項重要又艱難的工作中又沒有幫助(她後來這樣寫道),那好像要「無中生有」似的。如果卡西米亞.杜魯斯基曾把我的學生時代稱為「我姨妹生涯中之偉大英勇的時代」,那麼我要毫不誇張地說——現在這個時期是我和丈夫共同生涯中英勇的時代。
她伴侶的手輕輕地碰觸她的頭髮。
瑪麗繼續一千克一千克處理下去。這好幾噸的瀝青鈾礦殘渣從聖.約哈奚姆斯滔分好幾次送來給她。她以驚人的耐心,每天不間斷地工作了四年。她是一位物理學家、一位化學家、又是一位專門人員、工程師和勞力工人。真虧她的腦筋和體力,木棚中的破桌上產品愈積愈多,鐳的成品愈來愈豐饒。居禮夫人逐漸接近目標。她不再長久站在天井裡,讓窒息人的煙霧包圍,或儘在那兒注視大鍋中的原料熔解。她現在已進入有強度放射能熔解物純化和「分別結晶」階段,但是由於許多意想以外的設備方面的匱乏,使工作的阻礙增加。她現在需要一個可以完全沒有塵埃的工作室,以及可以完全防寒、防熱、防塵的儀器。這個木堋,風從四面吹進來,鐵灰、煤煙飛舞著,並和經過很細心純化的產品混淆在一起,使得瑪麗陷於絕望的困境。她的心緒屢次為這些日常的小意外而氣結。這耗去她太多的時間和體力。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找到一個草墊椅子,在黑暗中沉默地坐下來。他們的臉朝向那淺白的光,那放射的神秘來源,朝著鐳——他們的鐳。她的身子往前靠著,她的腦中熱切地渴望著,瑪麗露出一小時前,她在熟睡孩子身旁的那個姿勢。
「妳除了那個小孩以外,什麼都不想!」
彼埃爾為這種永無止境的搏鬥弄得精疲力竭,他幾乎決定要放棄。當然,他從未夢想到終止鐳和放射能的研究,但是他願意暫時拋棄提鍊純鐳的特殊工作,許多障礙看來好像難以克服。為何不在較佳工作的情況下,日後再恢復研究呢?自然現象對彼埃爾來說,比許多物質實體更具有意義。他看到瑪麗費盡心力的努力,所得到的只是微小的成果而生氣,他勸告她休戰。
「我不知道,」這位物理學家溫和地回答:「我希望它有一種非常美麗的顏色……。」
(她寫道):我所處理的物質常常一次多達二十公斤。結果木棚內放滿了盛滿液質和沉澱物的大口瓶。我要搬動承受的器皿,要傾倒液質,幾小時不停地攪動那鐵鍋內沸騰的物質,那真是累煞人的工作。
https://www.hetubook.com.com瑪麗也許沒有向渥濟醫生誇耀這種十分特殊的對抗肺病侵襲底治療法。
然而到目前為止,沒有人「看見」過鐳,沒有人知道鐳的原子量,而這些忠實於他們原則的化學家下一結論說:「沒有原子量就沒有鐳,給我們一些鐳看看,我們就相信你。」為了要把釙和鐳顯示給這些不肯輕信的人看,為了向全世界證實他們「孩子」的存在,而且為了要完成他們的定論,居禮夫婦從現在開始四年艱苦的工作。
這目標是為了要得到純粹的鐳和釙。在科學家們所準備的最強烈的放射性產品中,這些物質僅呈顯出微細的痕跡狀態。彼埃爾和瑪麗已經知道可望抽離此一金屬元素的方法,但是除非拿大量天然原料來處理,這個抽離工作勢必無法著手。
真糟糕,她緊握著她的儀器和試管,寬廣的額角下露出倔強的眼神。
那看來太簡單了,但是要有人想到它。
工人也不願在這種鬼地方工作,儘管如此,瑪麗和彼埃爾卻寄身其中。這木棚有個好處,它毫無引人注目之處,如此寒傖簡陋,沒有人會拒絕騰出讓他們使用。學校校長蘇晉柏格一向對彼埃爾.居禮優禮有加,無疑的,他以不能提供更好的地方為憾。雖然他沒有提供他們別的東西,這對夫婦仍非常高興,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必把原料堆在街道上,他們感激地對他說:「這裡可以啦」,而且他們將會「盡量好好利用它」。就在他們得到這個木棚時,奧國的回音也到了——好消息,真幸運。最近抽離鈾所剩的殘渣尚未丢棄,這些無用的物質都堆放在聖.約哈奚姆斯滔礦場附近無人居住而又種滿松樹的地方。多虧蘇斯教授和維也納科學院的說項,使這個國有工廠的所有者奧國政府,決定送一噸殘渣給這兩位認為它有用途的法國瘋子。如果他們以後還要更多的物質,他們可以在礦場以最好的條件買到。這一次他們只要付一噸礦石的運費就夠了。
居禮夫婦在這種情況下,從一八九八年到一九〇二年連續工作了四年。
瑪麗給布蘭妮雅的信 一八九九年
「我懷疑它會是什麼樣子,它看起來會像什麼呢?」有一天,瑪麗好像一個人家答應給他玩具的孩子那樣,以一種熱情的好奇心問:
位於羅孟街的木棚,其不舒服比最悲觀的預期還要苦厄。夏天,因為有好幾個天窗的關係,它像暖房一樣窒悶。冬天,又不知道該希望下雨或冰凍好。假如下起雨來,雨滴就淅瀝淅瀝地,以一種令人神經緊繃的吵聲滴落在地上,工作桌上,還有落在這兩位物理學家用記號畫起來,不敢把儀器擺在那裡以免被淋濕的地方。如果天寒地凍,人也跟著挨凍,即使在火爐上加上燃料,火勢白旺,也完全無濟於事。如果一個人走到可以摸到它的地方,就可以感到微熱,可是兩步路外,又回到冰凍地帶。
她的聲音有一種哀求的聲調——其實也是多餘的——因為彼埃爾和她一樣,也渴望再回到他們兩小時前離開的木棚。鐳,彷彿被想像為一個活生生惹人鍾愛的人一樣,呼喚他們回到它的居所,那個簡陋的實驗室。
他沒有算計到妻子的個性。瑪麗想把鐳抽離,而且她一定要把它抽離出來。她無視於疲憊、艱難、和她那些使她工作日趨繁複的自身知識的欠缺。她畢竟只是一位青年科學家,她尚未擁有彼埃爾二十年來從事研究所得的確信和偉大的修養。她有時為許多現象所困擾,有些計算方法,她所知不多,還得趕快加緊研究。
鐳無意把自己顯示給人類知道,瑪麗天真地想著瀝青鈾礦中鈾的含量達百分之一的日子那兒去了呢?這種新物質的放射能是這樣強烈,以致散布在礦石中極少量的鐳,竟是那驚人現象的來源,這種現象很容易觀察和測定。若要把這極微量的東西從緊密的脈石中分離,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hetubook.com.com
至於化學家們的態度則更顯著。所謂化學家的定義是一種新物質,只有在他看過,用手接觸、稱量、查驗、用各種酸鑑定過以後,把它裝在瓶子裡,決定了「原子量」,他才相信該物質的存在。
在這裡我們感到她決心對自己抉擇的,單純的職業不用誇飾的文字來鋪陳,透過那崇高底謙遜以及對無用的談話和無謂事物的嫌惡,瑪麗把自己隱匿自限於一籬之圍。我們甚至毋寧說,她所呈現的只是自己的一個側面而已。不論是由於羞怯、厭煩、或理智,不管它可能出於何故,這位天才的科學家把自己隱於幕後,把自己掩飾在「一個和別人沒有異樣的婦人」後面。
彼埃爾在房間慢慢踱步,坐下來用針縫著伊蓮的新圍兜布邊。她所信守的原則之中,有一條是不為孩子買現成的衣服,她認為那既浪費又不實用。當布蘭妮雅仍在巴黎的那段年月,姐妹倆是在一塊,依照她們發明的款式,為孩子們裁剪衣裳,這些款式仍然足供瑪麗使用。
跟這對夫婦住在一起的老居禮醫生,退隱到他自己的房間。瑪麗幫她的孩子洗完澡後把她放到床上,同時在搖籃旁逗留一段時間,這是一種慣例。晚上,當伊蓮發覺母親不在身旁,總要不停哭叫:「媽咪(Mé)!」這就是後來我們喊「媽媽」的代用語。瑪麗為這個執拗不馴的四歲嬰孩所降服,她爬上樓梯,在黑暗中坐在她旁邊,一直要等到這位稚兒的聲音,變成輕微均匀的呼吸聲為止。然後,她又再走下來到彼埃爾身旁。他已經變得很不耐煩了,無論他多仁慈,他還是一個最具佔有慾和嫉妒心的丈夫。他已習慣於要他妻子坐在自己身邊,因此,她稍一離開,他就會喪失自由思考的能力。如果瑪麗在女兒那裡多待一會兒,等她回來時他就責難她,那是多麼不公平而顯得滑稽的話語:
我們的工作正在進展,我不久將有一個關於這個題目的講演。它原決定在上星期六舉行,而我因某些事的阻礙把它延擱了。無疑的,它會在這個星期六或兩週後舉行。
這種放射性新科學的發展非常迅速,不可遏抑。居禮夫婦亟須共同工作的人員。到目前為止,只有一位名叫白提特的實驗助理員給他們間歇性的幫助。他是一個誠懇的人,在他自己固定的工作時間外,憑他個人工作底熱情,幾乎是偷偷地跑來幫忙。可是他們現在最急需的是第一級的專門人員。他們的發現在化學領域裡是一種重要的開拓,它需要專心的研究,他們渴盼和有能力的研究工作者聯合在一起。
想法子在酷冷的室外溫度下工作,對瑪麗和彼埃爾也許好些。因為他們那很難保存的儀器設備——幾乎是沒有裝備——當然沒有煙囱能把那些有害的毒氣排除出去,他們大部分的處理工作,都要在露天的天井中進行。每當陣雨來臨,這兩位物理學家就匆匆把儀器移到室內。為了要繼續工作而不致被窒息,他們在敞開的門和窗子之間開了好幾個通風的地方。
這天,一整天的工作已經夠累,照理這對夫婦應該休息一下,但彼埃爾和瑪麗常常不依照常理,他們穿上大衣並告訴老居禮醫生他們的去處。他倆就手挽著手走到街上,彼此之間難得說上幾句話,越過一塊有工廠建築物、荒地、貧民住宅區那奇特區域擁擠的街道,他們來到羅孟街。跨過小天井,彼埃爾用鑰匙打開門鎖,門扉發出尖銳的嘰嘰聲,就像以往幾千次傳出的嘰嘰聲一樣。他們置身在他們的領域,他們夢想的國度裡。
在這些莫大的努力過程中,我和*圖*書們很奇怪並未在任何後來發現的瑪麗.居禮的信件中,看到敏銳底詮釋心象的圖飾,就是說她親密的信件中常會突然閃現的東西。難道因為多年來在國外的流放生涯,使年輕婦人鬆弛了她與人們某些密切的聯繫?或者過分重壓的工作使她抽不出時間呢?
有天清晨,有一部像馱運煤車那樣笨重的馬車運來煤炭,並停在羅孟街物理學校門前。彼埃爾和瑪麗接獲通知,他們穿著實驗室長外衣,光著腦袋,飛奔到街道。彼埃爾並不激動,卻保持著鎮靜從容的神態。瑪麗比他高興,看到一袋袋的東西卸下,她簡直不能抑制自己的忻悅之情,那是瀝青鈾礦啊!她的瀝青鈾礦!(她在前幾天就接到貨物站的通知)她充滿好奇心和焦灼,渴望打開這些袋子,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的寶藏。她切開繩索,掀去粗劣的麻袋口,雙手插|進暗褐色的礦石中,裡頭還摻雜有波西米亞松針的味道哩!
含有釙和鐳的瀝青鈾礦,是一種價錢昂貴的礦石,在波西米亞境內聖.約哈奚姆斯滔(St. Joachimsthal)礦山原是提煉鈾鹽來製造玻璃的,上噸的瀝青鈾礦價值極為昂貴,款額之鉅對居禮夫婦來說是太高了。
「看……看!」這位年青的女人低聲躡嚅著。
第一年,他們埋首於鐳與釙化學上的抽離工作。他們研究這樣得來的產品的放射性(愈來愈活潑)。不久,他們就認為分開努力會更有效果。彼埃爾.居禮嘗試確定鐳的特性,俾能更深切地了解這種新金屬元素。瑪麗則繼續那些化學方面的處理,以便可以得到純鐳鹽。
在眾人中任意選出一個人,讓他去讀發現鐳的說明時,他會絲毫不懷疑其存在。有些人的批評意識尚未變成敏銳,同時又尚未被專門化教養使之變形,他們始終保持著鮮明的想像力。他們隨時接受沒有預料的事實,不論那是多麼異乎尋常的事,他們都為之訝異不己。
因此就在鐳與釙抽離出來之前,法國科學家,安德烈.德比爾發現了一個「兄弟」錒元素。
……我很想念我的家族、特別是妳、我的親人以及父親。我常常想到自己的孤單而悲傷,但我不能再嗟怨別的事。我們健康情形不壞,孩子也長得很好,而且我有一位人家所夢寐以求的好丈夫——我從前不敢想像能找到像他這樣的夫君。他是上蒼的恩賜,我們愈在一起生活,我們彼此相愛愈深。
我們的生活總是很少變化。我們工作多,但睡得沉甜,因此無礙於我們的健康。晚上,我們用來照顧孩子。早晨我為她換衣、餵食,大約九點左右我就出去。整整一年,我們沒有進過戲院或參加過一場音樂會,沒有拜訪過別人。這樣的生活,我們覺得很好。
他們怎樣去取得足量的礦石?什麼場所可供他們來處理這些東西?哪裡有資金來償付這種花費龐大的研究工作?
那是晚上九點,他們在克魯曼大道一〇八號的小房子裡,這是他們從一九〇〇年以來一直住的地方。這個房子對他們是很合適的。從大路望去,有三排樹木半掩著城牆,只能看到一面陰暗的牆垣和一個小門扉,但在二層樓房屋後面,視線遮住的地方,有一個狹小、有鄉村風味的花園。它可以稱得上美麗而寧靜。越過尖地里(Gentilly)市界,他們可以騎著各自的自行車逃往市郊和林間去……。
「不要開燈!」瑪麗在黑暗中說,然後發出輕輕的笑聲說道:「你記得有一天你告訴過我:『有一種美麗的顏色』嗎?」
就在這裡面含有鐳,瑪麗必須從這裡頭把它抽離出來。她甚至要處理像堆在街道上的垃圾般,這看來有如一座高山的不活潑的東西!
那些不肯輕言的科學家——除了其中仍有極少數之外——不得不向這些事實和圖書和這位超人底婦人的頑強低首。
我們有關放射能的研究,開始時是屬於孤立無援中(瑪麗後來這樣寫道),但在工作的廣度之前,合作乃是有效的事實則愈趨明顯。一八九八年,學校中有一位實驗主任G.貝蒙曾給我們暫時性的幫助。約在一九〇〇年間,彼埃爾.居禮和福里德教授非常賞識的一位實驗助理青年化學家安德烈.德比爾交涉。安德烈.德比爾很樂意地接受了放射能的研究工作。他特別從事一種新放射元素研究,它被懷疑在於鐵族物和稀有土族物中。他發現這種元素,定名為「錒元素」。雖然他這項研究是在巴黎索本大學榮.別林教授指導下之物理化學研究室進行,但他常到木棚中來探訪我們,不久,就跟我們建立很親密的友誼,後來又成為居禮醫生和孩子們的摯友。
工作積年累月地持續下去,彼埃爾和瑪麗不曾感到沮喪。那和他們相抗衡的物質,仍然保持著它的奧秘,使他們為之沉迷。在這個木棚裡,由愛情和知識的熱情而結合的夫婦,他們倆過著同樣命定的那種「悖逆常理」的生活。
事實要比很久以前單純的期望更令人著迷。鐳具有比「美麗的顏色」更美好的東西,它是自然發光的。在那昏暗沒有食櫥的木棚中,珍貴的一點點鐳被裝在玻璃的小容器中,放在桌上或釘在牆上的架子上。它發出像燐光般藍白色光芒的姿影,懸在夜色中。
約在同一時期(瑪麗告訴我們說),有一位青年物理學家喬治.桑那格正從事X射線研究。他常來和彼埃爾.居禮討論。他們認為也許可以從這些射線——它們的二次射線和放射物體的放射之間尋到共同的類似點。他們就共同研究有關二次射線所帶的電荷。
這個只是順便平淡提到的研究工作,事實上,它有很可觀的進展。一八九九年到一九〇〇年間,彼埃爾和瑪麗.居禮發表一份有關因鐳而引起的「感應放射能」。另外則是有關「放射能之功效」,以及關於「放射線所附之電荷」的報告。最後,為了一九〇〇年物理學會,他們起草一篇有關放射物質一般性的報告。這些物質在歐洲科學家中喚起廣大的興趣。
智巧能補足財富,依照這兩位科學家的期望,在含有釙和鐳的原礦中提煉鈾時,一定會留下釙和鐳的痕跡。所以沒有理由證明在這些殘渣中找不出它們的跡象。因此,雖然瀝青鈾礦原礦價格昂貴,但處理後的殘渣卻無甚價值。他們透過一位奧籍同事的推薦,講求聖.約哈奚姆斯滔礦山的負責人是否可能以合理的價格買到這些大量的殘渣。
「彼埃爾,你想它會是什麼形狀呢?」
可是,今晚她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神情緊張地站起來,然後突然說:
鐳的存在正式確定了。
這段時間,我們整個被這一片新領域所吸引。感謝展開在我們眼前的意外發現(瑪麗這樣寫道),我們的工作境遇十分苦厄,我們依然感到很快樂,我們的歲月都消磨在實驗室裡。在我們簡陋的木棚中瀰漫著一種深沉的寧謐。我們有時注視某些實驗,我們來回踱步,我們談論現在以及未來的研究。我們感到寒冷時,就從旁邊的火爐上取一杯熱茶使自己溫適一下,我們彷彿生活在單一的、屏息凝神的夢中一般。……我們在實驗室裡只接觸到少數人,其中有少數常來的物理學家和化學家,有的來參觀實驗,有的向彼埃爾.居禮請教或徵詢意見,因為他在物理學裡很多方面的資格早已久享盛名。他們在黑板前面進行討論,此種討論迄今仍是我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因為它能激勵人們科學的興趣,誘發人們研究的熱情,而在真正安詳、沉思、不受騷擾的實驗室的氛圍中思維也不致中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