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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禮夫人傳

作者:伊芙.居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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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十二 和平/拉庫斯特假期

第三部

二十二 和平/拉庫斯特假期

一個人怎樣說出由陽光、歌謠、無邪的笑聲,優美的寧靜以及老少之間那種無覊束的情誼所形成的獨特魅力呢?這種生活幾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不必花費分文,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成不變,日後留給瑪麗和兩個女兒最豐饒的回憶。儘管周遭那麼簡樸,她們總認為再不能比這更奢華了。不論任何海濱的百萬富翁,都不能比在布列塔尼這一角的索本大學明眼的運動家,從海洋中得到更活潑、稀罕和精練的歡樂。因為在此地所過的冒險生活的背景,只是一個迷人的鄉野,像許多別的鄉野一樣迷人,無疑地,這麼顯著的成功的勳績,應該歸功於每年聚集在這兒的學者們。
……我時常想著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工作年月。我也想著妳們兩人,妳們給我的甜蜜、歡樂和照顧。妳們倆確實是我一筆巨大的財富,我希望能跟妳們共同再過幾年好日子。
水手們分手後,就各自去吃午飯。兩點,為了「埃古蘭丁」號每日慣例的旅行,他們再度在達鮮恩集合。它是一艘白帆遊艇,沒有它,拉庫斯特就不能稱其為拉庫斯特了。居禮夫人這時候總是無法出席,因為帆船的遨遊已使她疲累。她被二個女兒遺棄,單獨留在燈塔般的屋子裡,她修改某些科學刊物,或者把工具、鋤頭和修剪用的剪子找出來在園裡工作。跟金雀花、石南的戰鬥和這些神秘的栽種工作,使她因抓傷而流血,她兩腿割傷的條痕纍纍,雙手沾滿泥巴並刺滿荊棘,但如果只有這麼一丁點傷害,這天還算是幸運的日子。伊蓮和伊芙有時還會發現她們富有創業精神的母親腳踝給扭傷了,或一隻手指不小心給鐵錘擊傷了。
瑪麗個人的經驗和伊蓮快樂的例子,使瑪麗輕信年輕人在人生底迷宮中,能毫不費力地找到他們的方向。她為伊芙的苦惱、急遽的變化和更迭的方針而感到著慌。一種高貴的,對年輕人自由意志過度的尊重,和對其智慧過高的估價,使她沒有把自己權威加到這個少女身上。她也希望在科學方面有良好稟賦的伊芙,成為醫生並從事鐳在醫療方面應用的研究,儘管如此,她並未強迫這個小孩朝這個方向走。她以毫不倦怠的同情心支持這個女兒變更不已的每一種計畫。她高興地看她學習音樂,由她自己選擇老師和研讀的方法……。對於一個因為疑惑而躊躇的人,她給予太多的自由,其實這種人如果能得到一些更明確的指示,或許會做得更好。無論有多大的阻礙,瑪麗自己始終被一種不容置疑的天賦引領著她的命運,她怎能預見自己的錯誤呢?
瑪麗由面臨勞奈海灣一條陡峭的小路抵臨達鮮恩,大約有十五個夥伴已在這個房前等候,來回地踱步著,並在等候每天開往島嶼的船隻,這是來此僑居和一群吉普賽人夾雜的集會。居禮夫人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騷動。在近視鏡片後閃亮著一雙迷人眼珠的歇紐伯斯,帶著惡意的友善向她鞠躬說:「啊!居禮夫人來啦!早安!早安!」有幾個人也跟著他道了幾聲早安,瑪麗在地上坐下來,加入這個圈子。
居禮夫人的房子和附近其他住所並無分別,拉庫斯特真正有價值的房子位於這塊殖民地的中央——一個社交宮殿。它是一個低矮的,茅葺覆蓋的小茅屋,屋頂上有維吉妮亞藤蔓,盛開的雞冠花和大棵的晚櫻。這個茅屋,布列塔尼的話稱為「達鮮恩——威漢」(Taschen-Vihan),意思是「小果園」。「達鮮恩」擁有一個傾斜的庭園,裡面刻意地栽種著各種花卉,色澤鮮麗的花草排成好幾條長列,除了東風吹拂的時節,房門整年敞開著。那裡住有一位七十歲的「年輕」魔法師,他是索本大學歷史教授查理.歇紐伯斯。他是一位矮小,有活力的老人,有點駝背,經年穿著一套黑條紋白色法蘭絨,補綴著已褪色的衣服。這村子的居民稱他做「歇紐先生」,他的朋友稱他為「隊長」。字彙並不能表示人們對他著迷的熱愛,也絕不能表示他那天性的特徵,他贏得圍繞在他周遭的那群人的崇拜,柔情和同伴的友誼。這位高齡的獨身者擁有全部男人的友情,而且比任何土耳其總督擁有更多的妻妾和圖書:有三、四十個,由兩歲到八十歲不等的同伴……。
我已經把我們在布列塔尼幸福的紙牌擺在桌上。也許有人想到這些快樂的夏日,既沒有俗不可耐也沒有秘密爭吵的事使它平添一點活潑的氣氛而聳聳肩膀。在拉庫斯特,即使最具洞察力的觀察家也無法把偉大的學者和平凡的研究生、富人和窮人區分出來。我從來沒有一次在布列塔尼的陽光和海浪下,聽到有人談到錢的事。我們的長者查理.歇紐伯斯教給我們一個最高級而沉默的教訓,這個自由開明的老人,沒有宣言他是理論或教條的擁護者,他把他的財產做為我們的財產。那幢門扉不時敞開的房子,那艘「埃古蘭丁」號遊艇和好幾艘小舟過去屬於他,現在仍歸他所有,然而現在大家和他一樣也是這些東西的所有者。每當在他的住所舉行舞會,點著燭火的凹槽紙燈照射著,手風琴彈奏出波加舞曲、方塊舞和布列塔尼的農莊舞曲,翩然起舞的一對對男女,不分僕傭或主人,法國科學院的會員或農夫的女兒,布列塔尼的水手和巴黎婦人都混和在一起。
「我看見了,您游得好極了。您比去年進步多啦!」

這個靠近潘坡盧面臨英倫海峽的小村,只住著漁夫、農夫和索本大學的教授而已。一八九五年,歷史學家查理.歇紐伯斯和生物學家路易.拉比克發現拉庫斯特,對於這些大學教授,它就像哥倫布第一次航行的發現那麼重要。後來有一個靈敏的新聞記者把它命名為「科學港」,居禮夫人是這群學人來到這塊殖民地的遲來者。居禮夫人最初住在一個村民家,後來她租賃了一家別墅,最後買了一幢。她選擇了一個最僻靜、通風的曠野,它俯瞰著一個平靜的大海,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島嶼點綴其間,大海的波濤不致沖到岸邊來。她喜愛燈塔,她夏天租用的住所以及後來自己所建的房子都很相像。一個空曠的土地上,一個狹窄的房子,房間安排拙劣,傢具十分簡陋,它卻擁有一個可供眺望的視野。
瑪麗給兩位女兒的信 一九一九年九月三日
這些命令起初會使許多知識份子迷惑,但很快就被遵從了。划手——四個都是索本大學大名鼎鼎的教授。他們坐在岸上,順從地等候年輕的法蘭西斯.別林的命令,因為他是船上的全能船長,由他負責掌舵兒。查理.歇紐伯斯做出第一個划槳的動作,給船員們提示一個節奏。在他後面榮.別林搖槳過猛,因此船兒在那裡打轉。愛彌利.波雷魯在別林後面,波雷魯後面船首的地方,瑪麗.居禮大聲地和著拍子。
噢!正是如此,這個故事中「富有愛心的人」比比皆是,那不是我的錯。他們確實就像我曾嘗試描繪他們那樣存在著,瑪麗的同伴——那些目睹其誕生直到晚年的友人——給我們喜愛用灰色寫作的小說家們,所能提供的分析對象將是十分貧弱的。真奇怪,斯克羅德夫斯基和居禮這兩個異常的家族,父母、子女之間從不互相憎恨,兩家都用愛情引導孩子,家中沒有人在門外竊聽,或夢想欺騙,繼承財產,沒有誰想謀殺誰——事實上,家中每一個分子都很誠實,這兩個奇特的法國和波蘭大學人士,就像人類所有的家族一樣有其缺點,但他們卻為一個理想獻身,這種理想從不曾因為痛苦或背信而有所改變。
她戴著一頂褪色的布帽,穿一條舊裙子,一件質地牢實的天鵝絨,豆色夾克。那是村子裡一位女「裁縫師」伊麗莎勒芙依照男子、女子、學者和漁夫都能穿用的款式裁製的。她光著腳,穿著涼鞋,一個袋子放在自己面前,像其他散放在草地的十五個袋子,裡面裝滿了浴衣、游泳衣。

查理.摩拉恩夫人開始以甜美溫和的歌聲唱出「划船歌」前面的音符,擠在後面的乘客齊聲合唱起來:
我衷心盼望你們有一個快樂的新年,也就是有一個健康、明朗、工作順利的一年。在這一年裡每天的生活都將充滿樂趣,而不必要在尚未覓取日子的歡樂之前,一味地等待歲月的消逝,也不必把歡樂的希望寄託在來日。人隨著年歲的增加,愈感到現在是應該享樂的,它是一種珍貴的禮物,足可與沐浴在神的恩寵中相比擬。和圖書

男士們在長滿褐色海藻海岸的那些空船邊脫下衣服。女士們則在長滿了柔軟、豐厚的海藻的角落,向來被稱為「女士小屋」的地方換衣服。瑪麗首先出現在第一批婦人群中,她穿著黑色泳衣,準備入海。海岸是陡峻的,一個人跳下水後,就看不見底了。
接近六點,她為了第二次的海水浴,又走下登陸場,穿好衣服,然後她就從整天敞開的門扉走進達鮮恩。在一個朝著海灣大窗口後邊的一把搖椅上坐著一位高齡、聰穎美麗的婦人——瑪莉悠夫人,她住在這個房子,每天黃昏時際,就從這個地方看著航海的人歸來。瑪麗和她在此地等待「埃古蘭丁」號出現,這時蔚藍的海面被染成金黃色。上岸後,這群乘客爬上小徑,伊蓮和伊芙也在其中。她們有赤銅色的手臂,穿著樸素的衣服,頭上插著園裡摘下的紅色康乃馨,這是查理.歇紐伯斯依照不變的慣例,在旅行前送給她們的。從她們閃爍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們乘船到托里奧河口或莫第斯島上,在島上的淺草上,他們玩那累人的「捕人戲」。每個人,甚至連七十歲的隊長也加入這種遊戲,在那裡文憑和諾貝爾獎都談不上用場。跑得最快的學者才能保有威權,但是比較不敏捷的人,就得忍受雙方「領袖」的慇懃,在交換俘虜時被當作奴隸一般的賤民看待。
唱過了兩、三首歌,這艘大艇已抵達突尼特岬前。舵手看了一下錶說:「換班!」他並未注意到搖槳的人是否疲倦,然而規定的十分鐘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於是瑪麗.居禮、別林、波雷魯和歇紐伯斯,把他們的位置讓給其他四位高學府的教授。他們要取捷徑穿過海峽洶湧的海流到達洛休.瓦拉斯,所以必須更換新的划手。這一塊碩大紫色的岩石,一個荒涼的島嶼,幾乎是拉庫斯特居民每天早晨都來沐浴的地方。
不過這群大學教授組成的集會,最奇妙的是沒有人談論物理、歷史或數學。敬意、階級甚至禮儀的傳統,在這裡都一股腦兒拋開了。在這裡,人類不再區分為主教和教徒,老年人和年輕人,它實際上是由四種不同種類的人組成的。第一類是:「俗輩」,就是指那些不學無術的陌生人,即使飄泊到這個團體來,也會盡快地被趕走的人。第二類是「象族」,他們是對航海生涯欠缺才具的朋友,他們雖被百般容忍,卻是飽受調笑的犧牲者。第三類擁有拉庫斯特居民資格的「水手們」,第四類則是「超級水手」,他們是海灣潮流的專家,自由式與划艇能手,名之為「鱷魚群」。居禮夫人從來不是一個「俗輩」,也無法取得「鱷魚」的榮銜,她當過短時間的「象」後,就成為一名「水手」了。
我的老爺造了一幢房子啊,
搖呀!用力搖你的槳啊!
有八十個泥水匠啊……
妣熱切盼望彼埃爾.居禮街的居禮館動工的時刻趕快來臨,她首先注意到不去破壞戰時所完成的額外工作:提供放射性物質,把「有效力」的細管分配給醫院,並在復員後重新主持生物學館主任的盧哥博士領導下繼續進行。物理學方面,居禮夫人和她的共同工作者全心投入一九一四年被中斷的實驗,並開始從事其他新的實驗工作。
戰勝國和戰敗國的科學家再次恢復他們的關係,居禮夫人顯出真誠的意志要遺忘這場記憶猶新的爭鬥。瑪麗抑制自己,她不像若干同事一樣,對友誼與熱情顯示不成熟的表白。她在接見一個德國物理學家之前,她習於問道:「他簽了九十三人宣言書嗎?」如果他簽了,她會對他很客氣,如此而已。如果沒有簽過,她會好像沒有發生過戰爭似的,更友善地和她的同志自由地談論科學。
查理.歇紐伯斯算了一下他的信徒,就喊出出www•hetubook•com•com發的信號。他們從停泊在附近海岸的小船出發——兩艘帆船和五、六隻小划艇。茅屋值班的孩子們伊芙.居禮和榮.摩拉恩已經牽出那天早晨選定的「巨艇」和「英式舟艇」。他們把舟艇划去靠在那由切截的岩石所形成的一個天然登陸處,這群航海人員早已在岸上準備就緒。歇紐伯斯用他那急速、充滿生氣,和揶揄的聲音發佈命令:「全體上船!全體上船!」當舟艇擠滿乘客,他喊道:「哪一批是第一批船員?我當調整手!居禮夫人划船頭,別林和波雷魯掌櫓槳!佛蘭西斯掌舵子!」
晚飯後,瑪麗裹上一件穿了十五、二十年毛織的看來像僧侶穿的寬外衣。她跟女兒們手挽著手大步來回地走著,三個人走過幾條黑暗的小徑後來到達鮮恩——總是來到達鮮思,在一個普通的房間——這天拉庫斯特的居民第三次聚集在一起。他們圍著大桌子玩「拼字遊戲」,瑪麗從袋中拿出紙作的字母,擅長於拼最複雜單字的她,總是名列冠軍,其他人都互相爭吵她該屬於自己的一方,其他殖民地的人則圍在煤油燈下看書或奕棋。
她用柔情去照顧這兩個她自己生育,卻完全不同的女兒,直到最後時刻,她不曾表示偏愛那一位。伊蓮和伊芙日後在她們生涯中的各種境況下,都發現她始終是一位保護者,一位熱心的合作者。後來伊蓮結婚,輪到她自己有了孩子,瑪麗又以她的愛心環繞這兩代的人。
在我寫這本傳記時,我有好幾次問自己,讀者諸君想起他所看過的其他書本,是否會停下來浮起一絲嘲諷的微笑,低聲說:「天啊!他們是多麼樸素,心地多麼正直,多麼融洽和可信賴的人!」
「榮.別林今天有一次很好的表演。但我昨天比他游得更遠,妳們記得嗎?」
不知是戰時疲憊的歲月已過,抑或是她滿足的年歲已經屆臨,她的健康好轉了。五十歲以後的瑪麗變得更為安詳。悲愁和疾病的劇痛業已鬆弛,昔日的痛楚為時間所磨鈍……。
天晴時節吹襲的一陣輕微的西北風,把這緩慢、和諧、和著拍子的音樂傳送到第二隻船上。那艘船往前航行,出現在海灣的另一邊。在英式舟艇上的划手也輪流唱出一首民謠,那是這塊殖民地蒐集起來的三、四百首中的一首老歌,也是查理.歇紐伯斯教給拉庫斯特每一個新世代居民的歌兒。
游泳過後,她在那兒晒太陽,一邊嚼著一塊乾麵包,一邊等待著回去的時刻。她忻悅地輕聲讚美道:「多快樂呀!」或者看著岩石、天空和海水構成的美妙畫面說道:「多美麗呀!」這就是拉庫斯特殖民地人們所默認的簡短評語。舉世皆知,這是世界上風景最宜人的地方。這裡的水比別處更藍,對,藍得像地中海的海水那麼藍——比其他地方更殷懃,更富於變化,以致沒有人提到它,就像沒有人說到拉庫斯特這些傑出的居民的科學才能一樣,只有「俗輩」才會對這些事喋喋不休地加以形容,然後經過別人揶揄嘲諷之後就三緘其口了。
「哦!媽好,您比他好多了。他簡直不能跟您比。」

「我認為我可以比波雷魯游得好。」瑪麗有時這樣說。
三個男子往島上去呀,
往島上去!往島上去,
三個男子啊!
妳能蓋房子,也能蒔花種樹,而凝視著它生長,卻完全不想別的事,妳辦得到嗎?我們的餘年已不再漫長,為什麼要為這些事煩惱呢?
親愛的孩子們:
……為了過量的痛苦,我現在已經喪失苦味了,只留下一個真正的悲痛的結果罷了。我領悟應該對它死心,而想要在日常生活的灰暗中尋找簡樸的快樂。
我想念你們的小愛列奴,我希望她幸福。看見這個小傢伙逐漸長大,她以無比的信心期望從你們那裡得到一切。她確信你們會插足於她和所有一切的痛苦之間,這是多麼令人感動的事!有一天她會了解,你們的力量並不能擴大到那麼遼遠——儘管每個人都希望能為自己的子女這麼做,至少每個人都要努力給他們健康,使他們在親情的環繞中度過平靜、安詳的童年,培養他們美好的信心並使它盡可能長久地保持下去。m.hetubook.com.com
業餘的作家演員們在節目裡玩字謎遊戲,載歌載舞地表演慶祝這一季英勇事蹟的諷刺滑稽劇。兩方敵對的水手們作著激烈的競賽,冒險搬運阻礙登陸的巨岩——由一群極其興奮的技術專家完成大規模的作業,被大家所憎厭的東風所做的惡行,一樁悲喜劇的船難,達鮮恩野菜園裡被控告的週期性來蹂躪的有如鬼魅的貛的罪行等等……。
這種只有短暫影響的事實,表明瑪麗在艱苦時期對知識份子的角色和職責有崇高的理念,她不認為偉大的心智可以「超越戰爭」。四年間她忠心耿耿地為法國服務,她拯救了許多人的生命,但有許多行動,她不認為知識份子有權去串通共謀,她苛責在萊茵河那邊簽下宣言的作家與科學家們。一如她後來責難公開贊助蘇聯警察行為的蘇俄科學家那樣:一個知識份子,如果不是文明及思想自由永恆底擁護者,他就出賣了自己的使命。
瑪麗給伊蓮與佛德里克.卓利歐特.居禮的信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這位理想主義者,自然被威爾遜的原則所吸引,並對國際聯盟寄予厚望。她執拗地為民族間的暴虐尋求幾帖藥方,她夢想訂定真正能消除憎惡和怨恨的條約。「要把所有德國人徹底消滅,這是我不敢苟同的。」她有時說:「不然就要提出他們能夠忍受的一項和平條款。」
世界再度平靜。瑪麗滿懷信心和希望,從遠處跟隨著那些建立和平的人們,然而這些希望和信心卻逐漸地削弱了。

如果有一位記者發現自己是置身在這一群安詳的人們當中,他將會欣喜欲狂。他要很小心才不會踩到一些法蘭西研究院的人,他們懶散地在地上舒展著身軀,他也得小心翼翼不要去踢到諾貝爾獎得主。到處都是卓具權威的人……。如果你想要討論物理嘛,就有榮.別林、瑪麗.居禮、安德烈.德比爾和維克多.歐修。數學和微積分嗎?請教那位裹著浴衣,活像一位穿寬袍的羅馬帝王的愛彌利.波雷魯,生物學和天體物理學嗎?路易.拉比克、查理.摩拉恩能回答你。至於那個聲譽卓著的查理.歇紐伯斯,這塊殖民地的孩子彼此帶著恐怖低聲地談論他是:「精通一切的歷史」的人……。
瑪麗沒有重新發現喜悅,但她學習熱愛日常生活的歡樂。伊蓮和伊芙始終生長在一個婦人長久為疾病搏鬥的陰影中,她們現在發現有一個新伴侶,有一個較為衰老的容顏,但卻有一顆更年青的身心。伊蓮是一個從不知疲倦的運動員,她鼓勵的母親仿傚自己的業績,她帶母親作徒步遠征、溜冰、騎馬,甚至偶而也去滑雪。
夏天,瑪麗和女兒一起在布列塔尼度過,在拉庫斯特村莊那不受俗眾騷擾的鄉間,這三個人度過了銷魂的假期。
這種比較正常的生活,使這位漸入年邁的婦人有更多的時間想到伊蓮和伊芙的未來——兩個健康的女孩,都比母親高大。伊蓮是年方二十一歲的女學生,安靜而平衡,對於她自己的使命從沒有一瞬間疑惑過:她想成為一個物理學家,她很確切地希望做鐳的研究。她既不為父母的成就和聲望感到氣餒,也不為它所逼壓。憑著一種令人讚賞的純樸及天性,伊蓮.居禮踏上彼埃爾和瑪麗曾渡涉過的路程。她從不問及她的生涯是否會跟她的母親一樣輝煌,她從不為一個太過偉大的姓名所逼壓,她對科學真摰的熱愛和天賦引發她唯一的野心。要在那所她親眼目睹其建設成長的實驗室,那個早在一九一八年就成為「助理」的實驗室永遠地鑽研下去。
瑪麗給布蘭妮雅的信 一九二一年八月一日
她很高興聽到這些恭維,因為她知道那是出於真心的,她是五十多歲的人,她在同輩中是游得最好的人之一。
中午時hetubook.com.com分,海水退潮,舟艇在安提蘭海峽看起來像濡濕的牧場般的海藻間小心航過。這些乘客第一千次注意到這地方,從相同的旅程回來的同一隻船兒,曾經被退潮所困,孤立了四小時。那些飢餓的船員,卻想在荒棄的海藻間尋找沙鑽魚或甲殼,歌兒唱了又唱,班次輪換了又輪換,最後終於來到達鮮恩房子下的岸邊登陸處——或者毋寧把它稱為由海藻構成的海岸,或在退潮時供作登岸的地方罷。瑪麗掀起裙裾,光著腳,赤足,手中晃動著涼鞋與毛巾,勇敢地步過深及足踝和含有臭味的黑泥濘,走上乾燥的地面。任何一個拉庫斯特居民,為了對她的年齡表示敬意,都會想幫她或要求替她拿袋子。那會使她不勝驚異並表示拒絕。在此地沒有人相互幫助,這一族人所遵循的第一條規章就是:「照顧自己!」
在水中及大氣中過著半裸生活的孩子或野人的習俗,後來在各階層——由鉅富到赤貧——中風行起來並使他們陶醉。但在大戰剛結束後的幾年,卻引起不解的人們驚異的譏評。我們發現海灘生活、游泳比賽、日光浴,在荒島上露營和運動員那種坦然的互不謙讓,這種風尚大約提早了十五年。我們很少留意外表,一條補綴過一百次的泳衣,一件淡綠色夾克、兩雙涼鞋、兩、三件自己裁製的上衣,這就是伊蓮和伊芙夏天一季的衣裳了。後來因「俗輩」侵入而墮落了的拉庫斯特——噢!多麼可怕——汽艇冒出的黑煙奪去詩情畫意,妖嬈媚態遂成為她的外觀了。
居禮夫人以自己敏捷的動作和海上生涯的才能而感到自豪。她和索本大學的同事間,在運動方面暗地裡存著一種競爭心理。她觀察那些科學家夫婦在洛休.瓦拉斯的小海灣用一種令人羨慕的拔手泳法游泳,或看那些在一個地方漂浮,絕望無力,啪噠啪噠前進的人們。她毫不放鬆地測量著對手們所游的距離,她從來沒有公然提議競賽,然而她訓練自己去打破大學教授所保持的游泳速度和距離的記錄。她的兩個女兒是她的教師兼心腹。
瑪麗參加了這場大戰,她既未變成好戰者,也未變成某一黨派的支持者。一九一九年在實驗室所長的職位上,我們再度發現她是一位純粹的科學家。
每天早晨,居禮夫人遇見的只是稀少的過路人——曲肩的布列塔尼老婦,漫步的農夫,張口笑時可以看見蛀牙的孩子們,他們用宏量的聲音說:「早安居——禮——夫人!」以布列塔尼的腔調拖長這些音節——噢!真是奇蹟!居禮夫人不想跑開,她用同樣的腔調微笑著回答:「早安,李哥福夫人……早安,康當先生!」如果她不能認清她的對話者是誰,她只羞澀地說聲:「早安!」,村裡的人當然只有經過考慮之後,給予她同樣的安詳的招呼,那不是一種輕率或好奇心的行動,而是基於一種友誼罷了。對瑪麗表示尊重,不是因為鐳,或為了「她的名字出現在報紙上」。她到那裡兩、三年後,那些用白色三角頭巾綁緊了頭髮的婦人,認定瑪麗是她們自己的「同類」之一——一位農婦。
瑪麗.居禮在那冷冽、深邃,典型澄清而透明的洛休.瓦拉斯海中的泳姿,一直是我對母親最愉快的記憶之一。她並沒有練習她的女兒和同仁們所喜愛的「自由式」,由於接受伊蓮和伊芙正規的訓練,她學到姿勢優美的拔手泳法。她天生優雅的氣質補足了其他的不足,人們羨慕她瘦細、柔軟的身軀,美麗、白|嫩的手臂和少女般活潑可愛的姿勢,而忘懷她藏在泳帽底下灰色的頭髮和有皺紋的面容。
這艘漆著白綠色的船隻,在陽光普照的海面上有規則地前進。這個年輕的舵手以嚴厲但公平的批評畫破了沉寂:「二號鬆懈了!」(愛彌利.波雷魯想否認他的錯誤,但立刻又順從了!他忘了自己的疏懶,更用力地划起槳來)。「船首沒跟上拍子!」(居禮夫人迷惑了一下,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極力想去應和節奏)。
我們的母親是這些歡樂節目安靜的見證人。知道她個性腼腆,總是保持緘默,而又望之儼然的朋友,從不會忘記告訴她,伊蓮舞跳得多好,或伊芙穿的服裝多麼標緻。這時瑪麗.居禮疲累的臉上,會突然浮上一抹純真、優美而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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