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自己的性別
這些說法、想法我是知道的，但接下來你問說我算不算是個wan，我卻不得不怯懦然而誠實地搖頭否認了。否認其實也可以否認得理直氣壯一點。例如可以很奸詐地去挑毛病，說如果按照Luce Irigaray或Hélène Cixous等「法國牌」的女性主義說法，那麼男人和女人的差異鴻溝根本就不在頭部，而是身體。頭部產生的種種迷思迷失，其實還是源自於身體。男人的身體只有一個集中的敏感處，而且男人的性經驗是線性的一階段接一階段，是單一目的主導的。女人的身體經驗卻是分散的，女人性行爲中的承受是波浪狀的起起伏伏，和-圖-書循環不已。
任何一種團體都有懲罰背叛者的辦法，何況是整個父權結構，幾千年的跨文化大結盟。父權體系對背叛者最快最徹底的懲罰，就是將背叛者消音，讓背叛的言論、作爲不至於蔓延、傳染。於是要背叛自己男性身分的人就面臨了兩難。要作一個wan，立刻就會被孤立，永遠只能是單數，複數的wen從來不存在。如果要拒絕被壓制，就必須回到男性身分繼續和父權體制玩搶奪發言權的遊戲，一種十足男性的權力遊戲。
我作不成wan，因爲我對自己的性別背叛得不夠徹底。然而也正因此，我才還能在這裡佔據一塊位和_圖_書置散播些關於背叛自己性別的言論吧。
第二是如果用wan來指稱部分「醒覺了」（enlightened）的男人，那就可以強調出男人的解放出路，在於將頭換成女性的。頭部以下的部分，牽涉到生物本能的結構安排，沒辦法像電影裡那樣「變男變女變變變」，然而腦袋可以。腦袋可以經過改造換上比較溫柔、體貼、細膩的「女性思考」。所以wan的明白定義應該就是那些向女性主義投降輸誠，雖然下半身還是男人，腦袋卻已經成功變性了的人。
照Irigaray和Cixous的講法，正因爲這樣，男人老是傾向於追求單一目標，www•he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cｏｍ需要明確的身分，講究結果卻不怎麼在乎過程。過程對男人來講不過是換取結果不得不然的工具手段。這是整套父權男性文化的核心問題，最大最深的腐敗墮落來自身體本能，光是換個頭能幹什麼用？
不過這種理論爭議永遠無法掩蓋事實上的窘迫。事實是要成爲一個wan，在道理上講很容易，眞正做起來卻不只要一個男人向女性主義投降，更嚴重的是他必須背叛自己的性別。
你問我認不認得wan這個英文字，你說在字典上找不到。我當然曉得你故意要考我的，你臉上的表情寫得一清二楚。而且其實一般的字典裡很容易可以查到這個字。我m.hetubook.com.com身邊梁實秋編的遠東版英漢辭典說：wan的意思是「蒼白的，有倦容的，病弱的，無力的。」
先回頭查考一下盎格魯．撒克遜的語源學。「女人」woman這個字的原始形態是wifman，後來去掉了難發的中間子音ｆ，變成wiman，再轉了母音變作woman。而wifman指涉的意義就是「人（man）的妻子（wife）」。女人的定義是透過與男人的關係來呈現的，事實上，男人（man）是全稱，女人（woman）則是加上條件限制的部分偏稱。
你要的顯然不是字典上的這個答案。這次你沒有考倒我，你要問的是wan／wen這組新被和圖書發明出來的名詞，對不對？這個字的來源是「男人」man，不過把字頭代換上了「女人」woman的ｗ。我沒有辦法歷歷指證這組字最早出現的原始文件，不過我曉得它背後的思考脈絡。
這樣的命名淵源，令女性主義者很不滿。wan／wen就是她們試圖逆轉這種「命名／權力」關係的傑作之一。把男人改稱作wan／wen，光從字的構造上立即可以凸顯兩項作用。第一是把男人貶抑爲女人的縮寫，或不完整的女人。wan和woman相比，所有字母都包含在後者裡，可是又比後者少了ｏ、ｍ兩個字母。男人其實只是殘缺的女性。這樣顛覆、逆轉了舊有的「全稱／偏稱」不公平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