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蒼鷹獨飛
遠與近
他總是在那裡！一株沉默地佇立的台灣山茶。
妻說，今天上午在街坊間，與Ｄ君錯車而過。Ｄ君是我的好朋友。她彷彿看到Ｄ君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拿著「大哥大」，嘴巴像游魚浮在水面開合呼吸，正向某個遠方傳送他的心聲吧！
在Ｔ市，我住了許多年。那時候，Ｃ君就住在隔街的隔街，走路只要三分鐘，便可以敲門閒聊。然而，我與Ｃ君卻經常一年見不到一次面。有事，就m•hｅｔuｂｏok.com.com在聲音的世界裡交通；事情說清楚了，便各自暫時把對方封藏起來。
幾次，我路過Ｃ君的家門，仰望樓窗燦亮地流瀉而出的燈影，伸手很想按下門鈴，卻隨又縮了回來。Ｃ君是我的好朋友，此刻卻不是我最需要談話的人。等我空閒的時候，再與他一起品嚐情誼的醇度吧！
如今，我在Ｈ市。Ｄ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只是聽說他一手方向盤，一手電和-圖-書話機，在聲音的世界中，正與某些人享受著「天涯若比鄰」的情趣。而我是他的好朋友，卻不是他最需要通話的人。
我曾經跋涉千山萬水，去欣賞只能過眼的櫻花；卻從不在意鄰牆沉默地探出枝葉的台灣山茶。
——二〇〇〇年三月．選自麥田版《上帝也得打卡》
四年前，當我還住在繁鬧的Ｔ市，與住在Ｈ市的Ｄ君
https://www.hetubook.com.com相隔好幾座山好幾彎水好幾段橋好幾條路。然而，每年總是藉著陪妻歸寧之便，至少和Ｄ君見兩回面；甚至到他家小住三日，杯盞間，徹夜暢談。自從我移居Ｈ市，與Ｄ君相隔數街，沒想到卻反而兩年難得一見了。
一手方向盤，一手電話機；什麼時候，Ｄ君已是這樣徹頭徹尾的現代人了。「天涯若比鄰」，想必他因此而經常與某些人，在聲音的世界中，享受著這種「雖
hetubook.com.com遠而近」的情趣吧！
那株在鄰牆沉默地伸出枝葉的台灣山茶，會一直佇立著，等待我天涯賞花歸來嗎？在這人人一手方向盤、一手電話機的世界中，我們已無法從聲音去丈量人與人之間的遠近了。
Ｄ君是我的好朋友，與我同住Ｈ市，相隔幾條街道；但是，不見他，卻已將近兩年。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也有同樣長久的日子了。我是Ｄ君的好朋友，但未必是他最需要通話的人。人，到了某種年紀，情誼www.hetubook.com.com便只適合封藏在古雅的陶甕裡；等到實在非常空閒時來品嚐它的醇度，彼此大笑著說：「你還是我最愛的一罈老酒。」
就這樣，我與Ｃ君竟然將近三年沒有見面。某日，午後，他的妻子在電話的那一端告訴我：「昨夜，大雨，Ｃ車禍慘死！」雖然，她繼續在聲音的世界中，彷彿貼近我的耳朵，訴說著車禍的經過；但我卻已乍然跌入無邊的靜寂中。Ｃ之影像與種種往事也恍若邈不可及，而他其實就住在我家隔街的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