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6
「奇提里安,」護士輕聲叫他,「你聽得見嗎?」
「你知道你人在哪裡嗎?」
「這是什麼人?」福恩小姐指著愛諾說。
她走過一個個房間,每個房間都維持原貌。然而她爸媽房間的燈亮著,門微開。她在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不敢推開。她不想碰那扇門,但是非推開不可。她開始發抖,覺得好冷,冷得牙齒打顫。她伸手貼在門上一推。磁磚地板上躺著那顆雪花球,亮晶晶的水汪成一片。
「他沒說,」護士說,「他不記得了。」
遠遠的,愛諾聽見自己離開教室之後,荷洛珂又繼續背誦:「……到野地裡。不合作的人無法生存。反之,和『地球之母』同心協力的人們很快就創建了安全又有保障的社會,在殖民地安身立命。殖民地諸島所在的海洋是原本的南太平洋,現已重新命名為『寧靜海』……」
「你家的地址呢?」
「大聲一點,讓我們聽清楚。」林區太太說。
「你不能去。」威爾說。
「擁有殖民地的是誰?」
然而就在這時,福恩小姐轉向愛諾。「你的新身分證呢?」
她自己一個人搭校車,自己一個人跋涉上山回家。她的書包很重,太陽曬得肩膀發燙,汗水淌下臉龐。一進到涼爽的室https://www•hetubook.com.com内,她就丟下書包、扯掉帽子,跌坐在客廳的磁磚地板上。
「我們想借荷柔思一下。」福恩小姐說。
「今天輪到荷洛珂背課文,」林區太太上歷史課時宣布,「請翻開課本第五章。」
「在床上。」他說。
「他從操場的榕樹上摔了下來。」亞波蜜護士說。
他微微笑,但嘴裡說出一個錯誤的名字:「愛諾。」
「是『公司』。」奇提里安馬上就回答。他好像清醒過來了。愛諾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
林區太太就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她始終用新名字叫愛諾。林區太太遲早會注意到愛諾口袋裡的那張舊證件。
一整個下午,愛諾一想到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就渾身顫慄。她無法專心運算代數,陶藝課的時候還把碗做壞了。她知道自己會因為沒帶正確的身分證而受罰,處分遲早會來的,就算福恩小姐選擇暫時不提也一樣。愛諾真希望自己待在家裡。她真希望自己沒想過改名的事,要是當時聽爸媽的話,她就不會捲進這團麻煩裡了。她想要的只不過是融入環境罷了,而現在她的身分證是不正確的,甚至是不允許的。
愛諾跟在亞波蜜護士和福恩小姐後面,走進乾淨潔白、有一排排病床的保健室裡。奇提里安靠躺在枕頭上,看起來蒼白幼小,頭纏著繃帶,眼睛瞪得
和_圖_書大大的。
她腰一彎,幾乎要吐了。不知道是誰打破的,也不知道是怎麼破的。是保防員?搜查犬?是媽媽想把雪花球拿出來提醒她?或者是爸爸砸破來警告她?她不知道。她永遠不會找到答案。她只知道,從此刻起,她和奇提里安真的孤苦無依了。他們的爸媽被抓走了。
「去吧。荷柔思。」林區小姐說。
教室門口傳來響亮的敲門聲,嚇了愛諾一跳。「對不起,荷洛珂。」林區小姐說。她打開門,是福恩小姐。
「我必須去身分證照局。」休閒日那天,愛諾求他們。「我必須申請新的身分證。」
愛諾真希望自己是隱形人,真希望自己可以展翅飛走,但她非得乖乖聽福恩小姐的話。
愛諾放下課本,悄悄走出教室。走過其他同學身邊的時候,她感覺到她們好奇的眼神,可是一回頭,她們卻都埋頭看著書。「請關上門。」林區小姐說。愛諾關門的那雙手微微顫抖。
威爾和潘蜜拉不肯叫女兒「荷柔思」,無論愛諾怎麼苦苦哀求都不肯。他們不肯相信她已經有了新名字。
「遺憾的是,地球上的倖存者並未全部與『公司』同心協力。那些不合作的人很快就明白,『地球之母』無法為他們提供糧食、飲水與房舍。她驅離他們……」
但是福恩小姐沒把愛諾叫到走廊上去,也沒威脅要懲處,她只是轉身離去。福恩小姐人走和*圖*書了,但是她冷冷抛下的話語卻還在保健室裡迴盪,如此平靜,如此甜美,如此駭人:「這下你明白了吧?是不是該說實話比較好呢?」
「殖民地。」他說。
「他怎麼了?」愛諾問。
他沒回答。
愛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和她的身分證一點關係都沒有?奇提里安病了?還是受傷了?他才三歲半,帶回家的成績單上有個代表不精確的「I」字。他在Q年級班上是出了名的不守規矩,可是他以前從來沒進過保健室。
「你知道今天是週幾?」
「我們有個問題。」福恩小姐在走廊上對愛諾說。
休閒日過去了,新的一週開始了。週一上學的時候,愛諾在教室門口擠進一堆女生裡,把整疊書緊緊抱在胸前。古代歷史,中級氣象學,一級代數。她可以躲在人群裡進門,但還是得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啊,而且她也不能永遠抱著書本遮住口袋上的身分證,遲早都得放下來。
林區太太沒看見我的證件,愛諾低頭看著翻開的課本心想,她視力不好。愛諾頭一次對這枯燥的歷史背誦心存感激。荷洛珂用緩慢平穩的聲調繼續背誦。
綠色的閃光亮過之後,天空變成薰衣草紫,接著轉成深紫色。爸爸和媽媽還是無蹤無影。愛諾開始在客廳裡踱來踱去,每隔幾秒鐘便焦急地望著門口。就在這時,窗簾上有個黑色的印子抓住了她的目光。大門碰到hetubook.com.com了掛在前窗的窗簾,她看得出窗簾有個油漬漬的門鎖印子。媽媽老是警告她要小心,別留下印子:「開門時別碰到窗簾!」
透過窗戶,她知道已經七點了。在粉紅色的暮光裡,她吃著燕麥餅和芒果當晚餐,還喝了一杯牛奶。
他遲疑了一下。
「他怎麼會……」
「我不知道。我忘了。」愛諾倉皇地隨口亂扯。她很緊張,因為知道自己逃不了懲罰。
「是奇提里安的問題,」福恩小姐說,「他在保健室。」
「聽得見。」他說。
她回頭看看客廳。所有的東西都還在,整整齊齊,秩序井然,或許比以前還整齊。茶几上堆滿了奇提里安的玩具,但全擺得整整齊齊,「疏散」遊戲收在盒子裡,紙牌疊好放在上頭。她探頭看了一下她的臥房、奇提里安的臥房,以及走廊的櫃子,櫃子架上堆滿摺好的床單和毛巾。她盯著放在架子頂端的那兩只風箏,看著一團亂糟糟的線和皺了的翅膀,看了好久好久。
「你住在哪裡?」護士問。
「看吧,他意識清楚。」亞波蜜護士說。
「大洪水肆虐的時候,」荷洛珂背道,「國與國之間為爭奪水源而開戰。」
「軍隊為了爭奪穩定的食物來源而爭戰,等洪水退去,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已不存在了。舊有的通訊網絡毀損,恐懼與饑荒籠罩全hetubook.com.com球。這時,『地球之母』,供應我們一切所需的『地球之母』,開始召集各國的人們創建新共識。她指派七位諮議員為她提供建言,並合力組成新政府。她將新政府命名為『合作新會議』,也簡稱為『公司』……」
亞波蜜護士坐在辦公桌前填寫藍色的意外報告單。「我們已經在你爸媽工作的地方留言了,」她對愛諾說,「你的小男生,」她很有禮貌地避免用「弟弟」這個字眼,「今天晚上要留在這裡。」
「我恨你們!」愛諾哭了起來。她很絕望。沒有父母或監護人的簽名,她就拿不到新的證件。她也知道,過了休閒日之後,她不能在襯衫口袋裡塞著舊證件回到學校去,因為那足以讓福恩小姐得到證據,證明爸媽不同意她改名,證明她說了謊。
一整個早上,她都刻意彎下身子。她感覺到舊名字在襯衫裡燃燒。其他女生看她的舊身分證看熟了,一點都沒有察覺,她們還是叫她愛諾,然後猛然想起:「噢!我是說荷柔思啦。」
她好想念奇提里安。沒有他在,她的下午過得輕鬆,卻也很空虛。坐下來寫代數作業時,她心中湧起龐然的悲哀。她好想要爸媽在身邊……可是他們又晚歸了。她回到臥房,卻發現他們沒把雪花球拿出來提醒她。以前爸媽晚歸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兩次這樣的情形,後來會在第二天早上道歉。
「我們不會帶你去的。」潘蜜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