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半
「幾多樓跳落來嘅?邊度哇〔哪裡啊〕?」
「廿四樓?!」
買完煙順原路回家,走到剛才的地方,還有幾個師奶在那兒望,一邊望還一邊問著:「到底幾多樓啊?廿四定係十八啊?」
那人很吃驚地啊了一聲問:「跳咗啦?!」
那些警車救傷車還在那裡,培賢走到那裡時放慢了腳步,看那幾個警員,他們一臉平靜的樣子,一個人跳樓,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要案,幾個小區的管理員在和他們說著甚麼,培賢從他們身邊慢慢的走過。走過又回頭去看,這時一輛救傷車的門開了,穿白衣的人把一個擔架抬下來送往另一輛車,他看到跳樓人的一隻腳上掛著隻拖鞋,不知道另一隻腳上有沒有。他很奇怪,那麼高跳下來,怎麼可能還掛隻著拖鞋,一定是那些穿制服的人替他找回來的,命都沒了,找一隻拖鞋有甚麼用?他覺得很滑稽。另一輛車關上門開走的時候,又跑來幾個小記者,說他們是小記者,是從他們hetubook.com.com手上的相機看出來的,大記者自然是扛著攝相機的,而且一早得了消息,不會現在才來。
超級市場在小區的另一邊,培賢走過第二棟大廈時,見到好幾架消防車、警車、救傷車排在那裡,到處是差佬同消防員。失火了吧,他猜,也湊熱鬧的走去看,有多大的火?轉過去,黑鴉鴉一群人仰了腦袋在那兒望,可是甚麼也沒有,一點黑煙都沒有。他看著被藍色警用膠帶擋住的那一群人,都是些家庭主婦和學生。這時候正是家庭主婦出來買菜的時候,也是附近兩間中學放學的時間,一片深藍色的毛衣外套全是些中學生。上課也不可能這麼專心的抬頭望著。稍遠一些有一對情侶摟在一起,女的伏在男的肩上做害怕狀,男的則護花般輕拍著女的肩。
(原載《香港作家》月刊二〇〇〇年九月號)
「望乜嘢呀〔看https://m.hetubook•com.com什麼呀〕?」他問就近的一個學生。
培賢走了幾步後,忽然莫名其妙的罵了一句:仆街〔混蛋〕!
培賢也走開了,去超級市場買煙。一邊走一邊猜測今晚的亞視新聞裡不知有沒有這單新聞,剛才看見好幾個記者圍著跳樓人錄影,有的拿著照相機跑來跑去的拍照,還問有沒有人知道為甚麼跳樓。
啊?這下培賢吃了一驚。這裡差不多天天有「嗚嗚」聲,但也不過是些小小的失火啊小偷啊甚麼的,聽慣了也沒甚麼,電視上天天有這些消息,真的出人命在這裡還是頭一遭。
陸陸
培賢有些奇怪這些中學生,十來歲的年紀,見到人跳樓怎麼一點恐懼都沒有,還等著看屍體搬下來的樣子,血淋淋的不怕嗎?但奇怪歸奇怪,他也跟著看。眼光落到二樓平台上,幾個穿白衣的救傷員在那裡彎著腰。而後從一個樓梯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拖著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全身用白布包得直挺挺的人,從醫護人員圍住的縫隙間看見那人的臉上罩著氧氣。穿白衣的救傷員快速的把那人送到一輛停在一邊的救傷車上,關上了車門,想必是在裡面搶救。幾個警察開始驅散人群了,圍觀的人群見看不到甚麼了,也就紛紛散了。
「陰功哦!有乜嘢諗唔開〔有什麼想不開〕!」
另一個剛走來看的男人問:「跳樓?喺邊度啊〔在哪裡啊〕?望唔到嘅〔看不到啊〕?」仍是一位學生答:「跳咗啦〔跳了啦〕!」
「有人跳樓。」那學生答了他,馬上又仰頭看去。
小記者們很失望的問著途人,男人女人?死咗未呀?
一個剛落樓的小孩子牽著爺爺的手,背書一般的指了那些車說:「呢個係消防車,呢個係警車,呢個係救傷車,呢個係警察叔叔,呢個係消防員叔叔,呢個係……」
「你數呀嘛!喏,果度囉!二、四、六、……十八、廿二、廿和圖書四。廿四來嘅。實死啦!」
一路上差不多聽到所有的師奶〔太太〕們都在談論這件事,真是些八婆!他想,整天東長西短的八些別人家的事,越八越肥!但討厭歸討厭,他一樣豎起耳朵來聽。跳樓的是個男人,為甚麼跳樓?失業了,炒股虧了,老婆下堂了,再不就是借了大耳窿〔即高利貸〕的錢了。
聽著人嘰嘰喳喳的說:「仲沒搬落來嘅〔還沒搬下來啊〕,條屍仲喺平台上面,嘆,果度果度〔這裡〕。」
陸陸,女,原名祝捷,一九七三年生。九四年由湖北到東莞,九八年移居香港並開始寫作,曾獲九九年香港青年文學獎小說高級組亞軍,作品有小說《天藍水白》等。
培賢被一陣警車的嗚嗚聲吵醒了午覺,懶洋洋的爬起來望了一眼樓下,看不到甚麼,他只能見到自己窗戶對面的另一座大廈的窗,整齊而單調。警車因了任何一個原因從任何一個方向來,「嗚嗚」聲都是一樣的,它們肆虐的在這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區中衝撞,似乎是從天上罩下來一般,哪裡有出路。培賢站在窗前透了一下氣,不情不願的穿了衣服,煙沒了。搜了幾個口袋,掏出三個空空的煙殼子,隨手一扔,落在垃圾桶旁邊,也懶得理了。拎起鑰匙開了門,趿著雙拖鞋就下了樓。沒煙怎麼成?當更的時候等客,一等一個多小時沒人來打的,不抽煙做甚麼?乜嘢〔什麼〕年代!他嘟囔一句。一想到困在的士裡無聊的等客,電台裡的DJ笑得比哭更令人作嘔,他就連嘔都不想嘔了。
「死咗沒呀〔死了沒呀〕?」
培賢跟著聲音望去,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簡直就是自己的翻版,同樣趿著拖鞋,鬍子拉茬的下巴,不同的是外套的顏色,那人的外套還比自己多了兩個口袋。培賢看到那人的神情,似乎很遺憾,沒有趕得上看人臨樓一跳的現場,那是怎樣的痛苦和刺|激。一陣反感從心裡翻起來,培賢走開了兩步,卻又捨不得,也跟著一起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