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血紅
「老李的爐子上常燉著一隻雞。」
除了燉雞之外，還介紹我買豬內臟。「這裡豬肝、豬腳、豬腸、豬腦都便宜，一大個豬頭，不用一塊錢，你不買他們就扔掉。」她又找到一個在德國留下的理由。中國人愛吃的德國人都不吃，跟肉店混熟了，有時不用錢也可以去撿。我叫這做「少數民族優惠政策」。
好事者甲：雞血紅！我是學畫畫的，一看就辨出來了。
窮學生在外國，造謠與聽謠是項便宜消費，再加上闢謠，就形成兩岸良性互動關係，要是謠言傳到德國人那裡去，國際大循環成功了。
「老李有個情人，叫舒密特，是個老頭！」
陳雲根m.hetubook.com.com
我問她幹嘛要待在這裡活受罪，書又不唸，回北京去不是更好？她說就是不捨得德國樓房的中央暖氣和洗澡熱水。北京一百年趕不上。先要立法規定多層樓房要共同委託一所房管公司，由Hausmeister（房管長）負責一切公共維修，在樓房底層用隔熱管道中央協調供應，既便宜又有效率。費用每戶攤分支付，但人人都自覺節省。經老李一說，我也服了，真的一百年趕不上。既瑣碎又偉大。
五年之後，我畢業走了，ｈeｔubｏｏk.ｃoｍ.com臨行的一晚，在廚房裡還是有一鍋雞湯在燉著。呼嚕呼嚕的，鍋蓋邊上冒起濁泡。
第一個謠言是久經考驗的真理，老李自己講過，我也看過，只是人們不大願意傳。德國的冷藏雞雖然便宜，但是要常常吃燉雞，外加藥材，總是得有點能耐。第二個謠言老李不置可否，可是人們傳得有勁頭，窮學生批評一個有丈夫孩子在北京的女人在外面有了情夫，多少會增加無產階級的道德優越感。
（原載《香港作家報》月刊一九九七年十一月號）
她知道我是香港人，人情牽連較少，年hｔtｐs://m•ｈｅtｕｂｏoｋ.com.cｏｍ齡差距又大，故此談話比較放心，偶爾在飯堂或是學生會碰上，都能聊上幾句。她告訴我哪裡的雞賣得便宜，一點九九馬克一隻，足兩公斤重，熬出的雞湯可以滋補身體，反正在學生宿舍廚房用電不用加錢。
我問：那紅是哪一種紅？
有一年春雪初融，我在佛萊堡市郊的河溝旁散步，觀察到這個現象，想到了力爭上游的真實意義。
老李的確是學生，她是十幾年前以交換學者的身分從北京到佛萊堡市〔位於德國西南方，黑森林山麓〕唸體育教學的。平日不見她上課，只是在大路上騎自行車往返打零工，中午偶爾在學生飯堂吃飯，都是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完就走絕不多留的那種。聽別人說，她在北京有丈夫孩子，因此常匯錢回家，每年按例回鄉納貢一次。她有「學生打工皇后」的封號，在德國學生鬧失業沒工打的這幾年，她都能保住飯碗，靠的是勤快可靠與老主顧的好關係。
雞血紅的來歷，跟燉雞和熱水沒有關係，時維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三十日，小雪初晴，台灣來的留學生好事者甲與某人到市外的跳蚤市場購物，目睹老李與情人舒密特也在閑逛，不久失去了蹤影。回到市中心，赫然看見老李與舒密特都穿上了紅色風衣，老李也看見了好事者甲忽地從舒密特身邊彈開，復又止住，與舒密特保持一段緊張的距離。人臉風m.hetubook.com.com衣相映紅。
好事者甲：或是買兩件有打折扣。
陳雲根，男，常用筆名陳雲。德國哥廷根大學哲學博士，主修文化研究。所寫文化評論時見於香港《信報》、《明報》及《明報月刊》等。著有《術數批判》、《在德國談論中國》、《論香港的中國文化教育》等。
這些濁泡，活像春天河溝灣裡看的一樣。起濁泡的河溝灣，停了些上流沖下來的雜草，塑料袋，膠瓶子等，濁泡把它們糊在一起，泡沫的下面，集結了幾十條魚。很多魚往上游，只不過要找出一個最舒服最安全的溝灣。
我問：他們為甚麼都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