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趾甲女人
一九九六年二月四日
那時是夏天,那位小姐穿著涼鞋,塗著紅趾甲。
柯達群
幾分鐘後他又轉回來,對我低語:「她是本地人,下一站就下車。」
那年到上海訪問,跟的是一個工商界考察團,當地接待部門還派了一位年輕人陪我們南下杭州。到杭州乘的是高級車廂,裡面的乘客,不是境外華人,就是藍眼珠高鼻樑的歐美裔人士。那位年輕的陪同姓混,大家跟著内地的習慣稱他小混。他看來不超過三十歲,挺機靈的樣子,和-圖-書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我一向沉默寡言又隨和有禮,對於喜歡天南海北吹牛的人來說,我這樣的人是他們的最佳聽眾,所以,小混一路和我為鄰,喋喋不休。
信不信倒無所謂,那個被他判定為不道德職業的女郎真的在下一站就下車了,臨走還對我友善一笑,好像表示她聽進了那番無稽之談,令我實在不好意思。
我問他究竟是公安局還是安全局人員,他神秘地自豪一笑,作出無可奉告的表示。不過,他又將腦袋湊過來低語:
「你垂下眼皮看她的腳趾甲,塗紅的。我到夜總會抓過雞,全是上紅下紅,手上紅,腳上hetubook.com.com也紅,還有黑眼線。信我沒錯。」
沒想到,小混旅遊上那番胡說八道竟然在我心中留下致命的陰影。回香港不久,遇上股市大滑坡,加上一筆生意遭對方賴賬,我的小小身家經歷了滑鐵盧慘敗。以後的日子雖然尚可衣食無愁,但已過得心煩意亂。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原來就喜歡濃妝豔抹的太太,不知何時也染上塗腳趾甲的嗜好,腥紅腥紅的,有時是死人樣的豬肝色。小混那番紅趾甲女人的胡說八道又跳了出來,所以,有一天我把幾瓶指甲油悄悄丟進垃圾桶,後果可想而知,我被那十個犀利的紅指甲抓得臉上、身上體無完膚,還和_圖_書著實挨了幾下柔中帶剛的繡花腿,結果一場美學觀點迥異的婚姻終結了。
「這不是正經女人。」
說是耳語,我覺得聲音挺響的,不好意思地瞥了那女士一眼,心裡想到,小混也真混蛋,好端端地咒人。
感謝是真,不過,傷害也是真。有一次在舞會上遇到一位令我傾心的少婦,我壯著膽請她跳舞,是最難的狐步。你知道的,我不是熟手,老是會踩到舞伴的腳尖。那天踩得實在厲害,我看見她可憐地噓起小嘴忍住眼淚,只好狼狽地中途帶她出場。她坐在椅子上馬上脫下舞鞋揉著腳趾。她的腳盤子很漂亮,和她的臉模子一樣可愛,可惜,透過絲|襪,我看到塗得和*圖*書腥紅腥紅的腳趾甲。於是,我不僅謝絕她以後的約會,而且不再到舞場去了,令自己成為更加寂寞的單身人士。
柯達群,男,原籍福建泉州,一九四九年生。八五年移居香港,數易工作,主要從事新聞業。著有長篇小說《山嬰和她的男人》、《大霧瀰漫的鳳凰山》,訪談錄《港人訪問錄》等。
「你不信?我馬上可以證明給你看,她是混進這個車卡〔火車車廂〕的,不是境外人士。」他挺神氣又神秘地斜睨我一眼,站起身。我的心剎那間跳到心口,伸手想攔住他。幸好,他不是衝那位女士,而是衝走來的列車乘警走過去。他和乘hetubook.com.com警說了甚麼,兩人便轉身走出車廂。
那天,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位年輕女士,打扮入時,時髦的短髮型,似乎還染了顏色,黑中帶紅。小混對我耳語:
後來,小混隨一個甚麼團來香港,我請他到鯉魚門吃海鮮。酒意一上來,我扯到這段事情,小混挺內疚地道歉,說是如果當年沒讓我了解女人的這種小秘密,我就不必成為單身人士。我哈哈大笑,怎麼了,小混不像小混了,我還要感謝你幫我解脫呢。
(原載《香港作家報》月刊一九九六年五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