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失去地圖的社會
人人需要法西斯?
需要秩序,所以需要郝柏村?
臺灣這幾年突然提升的「民主」,依然是依附在昔日封建的「秩序」下。隨著民主的提升,人逐漸解放,也逐漸裸|露了。他是自由的,是裸|露無束縛的,卻又同時是孤獨和恐懼的。於是,逃避自由(佛洛姆語)而重新高舉秩序了。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在《自由與文化》一書指出:「對我們民主政治的最嚴重威脅,不只是獨裁的國家制度,更是我們個人態度中的某些狀況,使得外在的權威、紀律和秩序得以獲勝,也使得我們必須仰賴『領袖』。因此,戰場不只在彼處,也在此處——在我們的內心中,在我們的制度中。」對臺灣的民主來說,反對的不只是軍人hetubook.com.com的干政,更是要反對和檢討自己心中對這種偽假「秩序」的依賴和不敢拂逆。
一方面反抗,一方面推崇秩序
戰場就在我們的心中
直到今天,在臺灣,「民主」還是相當曖昧而矛盾的。這種曖昧性,又再次地呈現在本月初內閣首長人選的宣佈;也讓我們有幸再度透視了所謂的臺灣民主經驗。
消息在媒體曝光的第一天,語氣是充滿懷疑和驚訝的:郝柏村將軍內定爲行政院長!?許多「代表民意」的立法委員都休克了:「這怎麼可能?」第二天的股票指數更是清楚地傳送了這茫然的滑落,但語氣則開始平緩而稍稍平穩了:「李總m•hetubook.com•com統提名郝柏村爲行政院長。」再來的一天,開始表現出喜悅的擁戴:「給他一個機會做做看吧!」甚至是激昂的:「我們需要秩序!」
所謂的「民主」,也就顯得十分矛盾了。當反軍人干政的一切行動高舉著「民主」的名義,開始佇立廣場或是在街頭流動時,永遠都是不致觸及「秩序」的。他們很清楚,有一套老把戲的二分法是不斷進行的:將反秩序的人和守秩序的人對立起來。這個神話的進一步機轉,就是轉化成社會運動人士(罷工……)和納稅人的對立。社運成爲一種醜聞,因爲影響了沒有直接關係的人。這種神話建構的技巧,也就是法國思想家羅蘭.巴特所說的:「將罷工www.hetubook.com.com者與納稅人相對立起來,就是將這世界當作劇場,從完整的個人中抽離出特別的角色,經由結構上的象徵謊言而彼此對立,讓人誤信這一小部分代表了整體的完美。」
——民國七十九年三月
於是,大多數的媒體、股市和中產階級們,在一場歇斯底里地戲劇性轉化中,終於重新找到了偉大可信賴的父身。郝柏村(軍人)被等同爲「秩序」。這是歷史上最古老的把戲了,掌權者最喜歡玩弄的:政治的秩序僞裝作自然的秩序,如同十二星宿的運轉一樣,是不允許任何蠢動的。於是,凡是觸犯他們所捍衛的政治秩序(社會的結構和法律),都是違反天理的,和_圖_書都是不自然的。在秩序的名義下罷工和罷課的人都不再是被壓迫而奮起的人民了,而是一群暴民,因爲他們居然向這個世界的理性挑戰,他們居然「藐視這個世界」。這樣的看法是根深柢固,普遍存在的,不僅是整個中產階級如此,所謂的「知識份子」亦是如此,甚至連反對運動本身亦不敢質疑這種「秩序」的合法性。所以,當自由派的知識份子想稍稍表示反對的姿態時,卻又唯恐觸怒了這個「秩序」;於是和那些直接藐視這秩序世界的團體,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清楚地保持區隔的距離,而選擇五月十八日的新公園作爲差異的標示,一種布爾喬亞的潔癖,唯恐讓「暴民」給玷汙了。甚至反對運動也是如此,「罷工」這名詞被「怠工」、「社運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名詞取代了,「罷課」則是「到廣場去上課」、「民主課程」;連語言都主動作了區隔畫分。
原先高舉著「民主」的知識份子既不敢議論這個「秩序」的合法性,更不敢質疑它的「天生自然」,因爲他們害怕孤獨了,沒有「和廣大的群眾站在一起」(儘管這個「群眾」是虛構的)。至於資本家和中產階級們,在面臨經濟瓶頸的威脅下,更是將前些年大聲疾呼的「民主」拋棄一旁,努力擁戴「秩序」去了。就像二次戰前佛洛依德的弟子之一威廉.賴希所說的,德國納粹主義所吸引的群眾有一種令人費解的矛盾:一方面他們對社會條件的惡化有著強烈的理性的反抗情緒,一方面又對「反民主」而「推崇秩序」的非理性法西斯意識形態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