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祥這個人
於是,建功子祥約了教育部國語推行會的蕭君商議去臺灣進行工作,他們認爲最好由蕭君先帶領一部分工作人來臺。可是蕭君語言吞吐,似有困難,建功不耐,不禁怫然變色。子祥忽然說出:「我去吧!」子祥這句話眞有雨過天青之感,使我隨緣旁聽的人,爲之一快。子祥就是這樣一個人。
老朋友們酒後嘲戲,有說子祥的道貌像老太婆,我說像苦媳婦,仔細一想,都對。刻畫在老太婆臉上的,是成家立業的辛勞,刻在苦媳婦臉上的,是忍受委屈而擔起一家生活的辛酸。可喜的,總算「多年媳婦熬成婆」了。試看「國語日報社」的家業,已經不止於小康了。回想當年創辦時,我同夏卓如聽說hetubook.com.com他們爲卽將出世的國語日報宴臺北士紳,我們私下爲之擔心,這無基金無靠山的報紙,能出幾天很難說呢。如今掙來這大家私,老闆「國語日報社」固然得意,老夥計何子祥不能說沒有「苦勞」。說到這兒,洪炎秋兄要算是「有志一同」的,炎秋是子祥並肩工作的夥伴,又是三臺名士身分對於國語推行的大護法。子祥寬厚,炎秋爽朗,眞是一對好搭配。任何一事業的成功,得要多人的力量,由於他兩個人好,能結合了許多同心友,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是三十五年秋應臺灣大學聘來臺灣的。那兩年臺灣頗安靜,我和卓如常在傍晚時從溫州街十八和_圖_書巷走到泉州街二巷子祥家討酒吃,當時馬路好走,不特沒有機車,也極少有大小汽車。醉了走回家,出泉州街,經福州街,達羅斯福路,轉和平東路,可以踉蹌而行,不像如今,卽使是校園,也非散步的福地。近些年來,彼此很少碰面,偶爾朋友酒會,他總以挑戰的姿態猛喝,結果不是昏昏睡去,便是大吐,被送回家。我則一面欣賞他豪飲,一面暗笑:爲發一發悶氣,多灌些老酒也好。
從此,他被命定似的以在臺灣推行國語成爲他中年以後的工作了。這一來,三十年了。三十年中,有多少艱難,多少辛酸,不去管它,畢竟他和他的道友們有了昭昭在人耳目的成績。國語推行會用不着了,
m.hetubook.com.com撤消了,便是國語推行凱歌奏功的證明。然而令志士腐心的,電視上出現了地方音的新式國語,還得要有地方音的報導。這又是子祥功成而身不能退的原因,「國語日報」遂成爲他和他的道友做不完的工作。雖然已屆古稀之年,但這算不了什麼,我們的朋友莊慕陵說:「古稀今不稀。」誠然如此,子祥還有三十年的工作好做。
早年的子祥,以寫散文知名,近三十年來所寫的文章都是關於語文的問題,也可以說是語文的啟蒙工作,看來容易,寫出卻不簡單,必具學識與技巧才能深入淺出的。令人稍感惋惜的,自從子祥投身國語運動後,文學圈中少了一位散文作家,他早年的作品,深婉老鍊,
www.hetubook.com.com詼詭而辛酸,從不搔首弄姿,媚人或自炫。
子祥早年傾心革命,投筆北伐,掛了彩,至今身上彈痕猶在,這些英勇事蹟,大可寫自傳,表表功的,而子祥的聰明竟不及此。子祥處世對人,長於容忍,可不是「鄉愿」,是非黑白,他是不苟同的。如有人欺他和易,只要不礙大事,個人吃虧,他也就憨然接受若沒啥事似的。這是子祥的聰明可愛處,能不庸俗。
當時子祥在重慶,並不是可以輕易離開的,他很忙,卻又看不出他忙出什麼名堂。在一羣文士當中,能得大家信任,周旋揖讓,德比甘草,總要推何子祥的。但爲了有更重要的工作,只得離夔門,出三峽,飄海來到臺灣。
回憶三十年前,我同魏建功兄在四和圖書川白沙國立女子師範學院教書,原子彈放後,日本投降,我們一起到了重慶。建功與子祥見面後,聽說臺灣光復了,官方正在訓練去臺灣接收的人員,但不知對於臺灣的語言問題怎樣的籌畫。建功同政府內定負臺灣教育責任的人接上頭,原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有這個問題,而建功子祥也就受命負起主持臺灣國語推行的責任了。
臺灣光復了三十年,何子祥兄來臺灣推行國語也三十年了。三十年這個數字,在歷史上算不了什麼,在人的一生上卻是一大數字。子祥從中年到老年都奉獻給國語運動了,這種苦行僧的精神,是可佩服的,值得感謝,也令人歡喜讚歎。
一九七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