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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坡雜文

作者:臺靜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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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張雪老

記張雪老

八年離亂渾如夢,猿鶴蟲沙自不同;
投老南來多感慨,河山長在淚痕中。
(南行)

極目雲天天自垂,無邊風雨自絲絲;
人前飲淚歌當哭,未盡胸中一片癡。
(書問之二)

空齋沉寂幾經過,無數春山擁翠螺;
牆外水田田外路,蛙聲輸與綠楊多。
(登別館)

小院綠陰濃似酒,無邊秋意靜中長;
是誰調得顏色好,畫出西山不礙牆。
(靜中)

每於寂處疑無我,歎息求空未必空;
一剎那間千萬劫,人生何苦太匆匆。
(偶感)

未向園林添豔色,時從來客探芙蓉;
年來心似秋光淡,卻憶西山一片紅。
(芙蓉)
和_圖_書
雪老任事精細幹練,對人則極其寬厚,說話則溫恭而有風趣,具有詩人的氣質,他專業於幼穉教育,業餘卻hetubook.com•com喜歡讀古人的詩,所作雖不多,皆足以見他的才性與襟懷,這裏我要介紹他的幾首詩:
作一個教育家,學問與理想固然重要,而實踐的精神也同樣的重要,雪老於此三者是當之無愧的。雪老一生,「學」與「行」從未分開過,如他最初辦香山慈幼院,辦幼穉師範學校,其成就都是昭昭在人耳目的。抗戰中,流離西南,到處總要給幼穉教育播下種子,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有一批弟子與他共甘苦,這種風範是並世少有的。
雪老平生喜飲酒,除此別無嗜好。未病以前,我們相遇時必得小飲,尤以二十年前的臺北,還是安靜樸質的都市,小酒館既不煩囂,公賣局的清酒也遠比後來的好。他晚上醉了回去,搭上火車就酣睡,到了北投不知下車,到了淡水還不知下車,車上人都走www•hetubook.com•com光了,才被車掌發現,這樣情形,據他自己說還不止一次呢。
一九七三年
尤使我感動的,雪老因目疾退休後,猶時時指導門弟子,爲他們提供教學上種種問題。已經半身不遂,隻眼等於失明的狀況下,還寫出幾本書。別人寫作日以千百字計,雪老寫作日以數十字計,而他不以爲苦,一點一滴的,將他的理論與經驗寫出來,傳給下一代,這眞是宗教家傳道的精神,所以垂老渡海,從不作身家之計。當他最後在醫院時,我去看他,他向我抱怨沒有事做悶得慌,這已經不是清醒之言了,卻反映出他雖衰廢而未嘗有頹喪的心情。好像一息尚存便有一分責任,衰病死亡都阻嚇不了他似的。
雪老退休後,門弟子集資葺室於北和_圖_書投大屯山麓,以石塊爲磚,雪老名之曰「石室」。又名其小廳曰「誰來堂」,他的意思,以今日此堂屬我,他日又不知此堂屬誰,故名爲「誰來」,藉寓人生無常之感。庭院不大,頗植花木,雪老曾言:本想退休後,種花作詩,以樂晚年,沒想到身體如此。早年我常去看他,每次總要我到院中走走,看看花木,還告訴我:某花如何培植,某樹長得如何。近年來,自家也老了,就很少去石室了,書札卻時有往來。雖然不常見面,而大屯山下石室中,一老人終日兀坐在窗前,寂寞的神態,猶時時在我的心目中。現在雪老去世已及周年,而一老人終日兀坐在窗前寂寞的神態,依然在我心目中。
三十五年十月我來到臺灣,住進臺大宿舍,不特朋友極少,而臺大附近又是一片荒涼。常同我往來的只有一北平人孫培良https://m.hetubook.com.com君,他跟我閒談時,才知道雪門先生已先我來到臺灣,住在北市郊區北投,他是應邀創辦育幼院的。當孫君陪我去看他時,不覺彼此驚異,他驚異的我怎麼也來了,我驚異的他鬢髮都白了,在北平時他雖已有了兩撇髭鬚,而年歲不過剛進中年。
雪老的「閒情集」約百餘首,自言皆五十後心聲,每首都可以看出他對於人生的感受與時代的悲哀。
我同雪老結交時,彷彿他家住在北大紅樓所在的沙灘一帶,他正從高仁山、陶知行諸先生研究教育。二十四年我離開北平。兩年後抗戰起來,從此相失了十餘年之久,意想不到的,我們在海上遇到了。他雖然是鬚髮皆白的老人,對於創建育幼院正用其所學,擘劃經營,不辭辛勞,在財力極貧乏的情形下,終於短期內將育幼院建立了,而且極具規模,不得不令人佩服他的魄力與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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