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故事鈔
七 詩話之編撰與刻出
這確是可鄙的事,然有趣者,足見當時滿人漢化之深,附庸風雅以至於此。鐵冶亭卽鐵保,滿洲人,達官而詩人,有梅菴亭集,書法亦有名。所輯八旗詩,從關外始建國號崇德起至乾隆六十年止,得數百家,上之皇帝,錫名熙朝雅頌集。時帆爲法式善,蒙古正黃旗人,負詩文盛名,所著曰存素堂集。這是滿洲詩總集第一部。果如批者說法,時帆當作買賣做,那眞不成其爲撰著了。可是鐵冶亭是知詩者,又是滿人,應知滿人之能爲詩者,豈能讓法時帆如此胡來?不知後人有無談及此事者,如雪橋詩話之類。
裴氏這幾句話是公道的,因爲他沒有自製的尺度。
選家選近人之詩,有七病焉,其借此射利通聲氣者無論矣,……徇一己之交情,斥他人之求請,七病也。末一條,予作詩話亦不能免。hetubook•com.com
來札以張許二公詩未登詩話見憾,具見先生鄉情之重,但兩賢詩業已刻集,自然流傳,無藉鄙人表章。其詩格律清老,實有工夫,然皆唐人皮殼,無甚出色處,以故不甚動心,所謂食肉不食馬肝未爲不知味也。且詩話與選詩不同,選則詩之平頭正臉者,受人之託,選之而已。詩話則必有幾句話頭,以配其詩,現在四方之以詩來者,千人萬人,而專仗老翁一人爲之,搜索枯腸,添造話頭,加此差,如何辦治?(小倉山房尺牘)
至於詩話之
和*圖*書
付,詩話卷四云:「余編詩話,爲助刻資者,畢弇山尙書(沅)孫和田司馬(慰祖)也。」而批者曰:由於子才聲名大,攀附者多,假借聲光,以增身價,顯貴名人謬託風雅於這位大詩人,自不足爲奇,而袁子才呢,更是無可無不可的,這樣不是招搖也是招搖了。雖然,他爲編撰詩話,也不是沒有苦惱,甚至爲此有疲勞之感。隨園詩話卷十四云:
(法時帆)其人詩學甚佳,而人品卻不佳,鐵冶亭輯八旗人詩,爲朝雅頌集,使時帆董其事,其前半部全是白山詩選。後半部竟當作買賣做,凡我旗中人,有勢力者,其子孫爲其祖父要求,或爲改詩,或爲代作,皆得八選,竟有目不識丁,以及小兒女子,莫不濫廁其間。(批本二十四頁下)
和_圖_書
又答吳松厓太守書云:
枚平生愛詩如愛色,每讀人一佳句,有如絕代佳人過目,明知是他人|妻女,於我無分,而不覺中心藏之,有忍俊不禁之意,此隨園詩話之所由作也。(小倉山房尺牘答彭賁園先生)
一部詩話,助刻資者,豈但畢秋帆孫稻田二人。有替人求入選者,或三五金不等。雖門生寒士,亦不免有飲食細微之敬。皇皇巨帙,可擇而存者,十不及一,然子才已致富矣。(批本五十一頁下)
看來他採詩不是沒m.hetubook.com.com有標準的,如這位吳太守推薦的兩詩人之詩,他竟看不上眼,以爲只是「唐人皮殼」,這眞是一針見血的說明了學詩主格調的通病。「格調」與「性靈」,是「皮殼」與「神理」之別,惟過分的主「性靈」,則不免失之「清淺」,隨園詩話之所以有影響者在此,而爲人所詬病者也在此,因爲沒有詩學修養的人則易於由「清淺」而「甜熟」。總之,隨園詩話自有其價值的,裴景福說:
簡齋著作予人以抨彈者,莫如詩話。然其中網羅文獻,識拔寒俊,亦自有不可磨滅處,若在今日,欲成一二則,亦殊不易。東坡生平何嘗以屈賈卿雲放在眼底,我輩亦不必以程朱蘇黃繩隨園也。(壯陶閣書畫錄卷十八:清袁子才手書詩卷跋)https://m.hetubook.com.com
子才所以特別提出畢孫兩人者,應是此兩人出錢最多的原因,如他寄畢秋帆的書云:「蒙尙書許爲開雕,不覺欣幸,當卽騰清六本,將交王先生寄呈省覽。」(小倉山房尺牘)至於獻金求入選,也是難免的事。當時且有甚於此者,卽如批者云:
批者罵子才詩話爲「斯文走狗」,確乎過分,但詩話採詩太濫,也是事實。編撰詩話,是由於愛好詩,明知這是宋元人習氣,但可藉此抒自己的見解。他說:
枚聞善易者不占,善詩者不說,枚撰隨園詩話十六卷,未免宋元人習氣,自覺可嗤。然中間抒自己之見解,發潛德之幽光,尚有可存。(小倉山房詩話與畢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