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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

作者:賽門.蒙提費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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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序幕

接下來,提多開始他恐怖的凱旋之旅。他的情婦百尼基與亞基帕王擔任東道主,在都城該撒利亞腓立比(Caesarea Philippi,位於今日的戈蘭高地)款待他。提多在當地觀賞數千名猶太囚犯彼此格鬥(以及與野獸搏鬥)至死。幾天後,他在濱海的該撒利亞競技場觀賞兩千五百人格鬥至死,而在他動身返回羅馬接受凱旋式之前,他又在貝魯特觀看人數更多的死亡格鬥。
猶太曆五月八日晚間,當提多撤兵之後,命令士兵撲滅因熔銀蔓延的火勢。但叛軍對滅火的羅馬士兵發動攻擊。羅馬人於是反擊,並且把猶太人逼入聖殿之中。一名士兵在「盛怒之下」抓起已經著火的物品,由另一名士兵將他抬起來,點燃了窗簾與「鍍金窗戶」的窗框,這些窗子一路連接到圍繞在聖殿周圍的房間。到了早上,火勢已經延燒到聖殿的中心。猶太人眼看火舌就要吞噬至聖所,而且即將要燒燬它,他們「大聲喊叫並且趕去滅火」。但為時已晚。他們完全被堵在內院裡,只能驚骸地看著事情發生。
囚犯與叛逃者從城內帶來的消息特別令約瑟夫斯感到憂心,因為他的雙親還困在城裡。此時就連作戰人員也糧食告罄,於是他們開始打起屍體的主意,並且四處搜括黃金、碎屑乃至於種子,「踉蹌蹣跚宛如瘋狗一般」。他們啃食牛糞、皮革、腰帶、鞋子與陳年乾草。一個名叫瑪麗的富有女人,她耗盡了所有金錢與糧食,在瘋狂之下殺了自己的兒子烤來吃,她吃了一半,另一半藏起來等日後再吃。但烤肉的香味傳遍街頭巷尾,叛軍聞香而來,他們找到女人的房子拚了命的搜尋,最後發現吃了一半的孩童屍體,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戰士看到這副景象也不禁「嚇得逃了出來」。
在猶太行省的鄉村地區與在加利利生活的猶太人,連同在羅馬與波斯帝國各地自成大型社區的猶太人,都對耶路撒冷的陷落哀悼不已,並且此後對耶路撒冷一直懷有無限的敬意。聖經與口述傳統取代了聖殿,但據說上帝有三年半的時間在橄欖山等待聖殿重建,而後才飛升到天國。耶路撒冷的毀滅對基督徒也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究竟耶路撒冷死了多少人,沒有人清楚,而古代史家對於數字向來漫不經心。塔西佗說有六十萬人困在城內,但約瑟夫斯卻宣稱有百萬以上。無論真正數字多少,裡面的人肯定非常眾多,而這些人要不是遭到餓死、殺死,就是被賣為奴。
士兵們假裝沒聽到提多的命令,甚至還向前方的士兵大喊要他們擲入更多的火把。有些士兵急於搶掠黃金,結果不是在推擠下被活活踩死,就是不幸葬身火窟。他們掠奪的黃金數量龐大,甚至使整個東方的金價為之下跌。提多雖然無法阻止火勢,但至少為獲得最終的勝利鬆了一口氣。他穿過燃燒中的聖殿,一直走到至聖所。即使是大祭司一年也只能獲准進來一次。沒有異邦人污染過這塊純淨的聖地,只有一個例外,西元前六十三年羅馬軍人政治家龐培曾來到這裡。提多往至聖所裡望去,「發現裡面的東西遠比他想得還要好」,約瑟夫斯寫道,「一點也不遜色於我們所誇稱的一切」。他命令百夫長責打放火的士兵,但「士兵們早已搶紅了眼」。當大火逐漸吞沒了至聖所,提多也被隨從護送到安全地點——「此時再也沒有人禁止士兵放火了」。
烈燄滔天,夾雜著倒地傷者的呻|吟聲,高聳的山丘加上燃燒範圍的廣大,使人誤以為整座城市已陷入火海。然後是一陣嘈雜聲——我從沒聽過如此震耳欲聾而骸人的聲音。羅馬軍團吶喊著向前掃蕩,叛軍在大火與刀劍包圍下哀號著,大批民眾(前面提到,這些人的下場是遭到割喉)驚慌四散奔逃,卻沒有人能逃過敵人的兵刃,當他們面對自己的命運時,尖叫中還混雜著哀痛與〔對城內其他居民的泣訴〕。外約旦與四周的山巒迴盪著他們的哭聲,聽起來今人沉痛。你會感受到聖殿山從山腳開始沸騰起來,因為舉目所及盡是熊熊大火。和圖書
無論如何,聖殿還是持續發揮它的功能。就在羅馬人即將圍城前的四月,許多朝聖者仍然來耶路撒冷過逾越節。耶路撒冷的人口最多不過數萬,但羅馬人圍城後將朝聖者與戰爭難民困在城內,因此估計城內約有數十萬人之譜。一直要到提多將城市團團圍住,城內分崩離析的叛軍首領才停止內鬨,團結起來以他們擁有的兩萬一千名戰士與羅馬人奮戰。
提多在斯科普斯山(Mount Scopus)上首次俯瞰耶路撒冷時——斯科普斯山是以希臘文skopeo命名,它的原意就是「觀看」——他的感受正應了普林尼那句話,耶路撒冷是「從古至今東方最著名的城市」,是一座圍繞著古代世界最偉大的聖殿而建築的繁華大城,而聖殿本身就是一件龐大而精美的藝術品。耶路撒冷已存在數千年之久,這座擁有多重城牆與無數高塔的城市,市區橫跨了兩座山脈,中間涵蓋了猶太山地險惡貧瘠的陡坡峭壁,然而此後耶路撒冷一直無法恢復到西元一世紀的人口與繁榮:事實上,耶路撒冷一直要到二十世紀才回到昔日舊觀。耶路撒冷是大希律王的成就,這位傑出而瘋狂的猶太行省代理國王,以不朽的規模與極盡奢侈的雕飾來興建他的宮殿與堡壘,因此猶太史家約瑟夫斯才說,「這些建築非我的筆墨所能形容」。

提多的隨行人員有不少叛逃的猶太人,其中包括三名耶路撒冷人。他們一個是史家、一個是國王,而另一個(似乎)曾兩次擔任王后,據說這名女子曾上了羅馬皇帝的床。史家是提多的謀士約瑟夫斯,他是叛逃到羅馬陣營的猶太指揮官,他做的紀錄是這場戰爭的唯一史料來源。國王是希律.亞基帕二世,一名羅馬化甚深的猶太人,從小在羅馬皇帝克勞狄的宮廷中長大;亞基帕過去是猶太聖殿的管理者——聖殿的建築者是他的曾祖父大希律王—— 雖然他統治著不同地區的領土,向北延伸到今日以色列的北部,乃至於敘利亞、黎巴嫩等地,但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耶路撒冷的宮殿裡。
聖殿的神聖光輝使其他建築物相形見絀。「旭日初升之時」,閃耀的庭院與金光閃閃的大門「映照出耀眼的光采,使人無法直視」。當異邦人——如提多與他的士兵——首次看到聖殿時,它看起來「就像一座白雪皚皚的山」。虔誠的猶太人知道在摩利亞山頂端這座城中之城的庭院中央,有一個最神聖的小房間,房裡其實空無一物。這個地方是猶太聖殿的中心:至聖所,也就是上帝的居所。
日後有一則拉比的傳說提到,在圍城剛開始的時候,一名頗受尊敬的拉比約翰南.本.撒該(Yohanan ben Zakkai)要門徒把他藏在棺木裡,將他運出這座已注定毀滅的城市。這則故事暗示在聖殿裡獻上牲禮將不再是新猶太教的基礎。
羅馬人把鷹旗帶到聖山上,獻上牲禮祭祀羅馬諸神,並且高呼提多為他們的最高統帥。有些祭司仍躲在至聖所附近。兩名被火燒死,一名成功帶出聖殿的一些珍寶——大祭司的袍子,兩座黃金枝形大燭臺與聖殿每日焚燒的桂皮和香料。提多把其餘已經降服的祭司統統處死,因為「與聖殿共存亡才是祭司的職分」。
隨著聖殿內院開始起火,殘存的叛軍在第二天黎明突破重圍進入迷宮般的外庭。羅馬人以騎兵進行反擊,他們殺光所有的叛軍,並且縱火焚燒聖殿寶庫。這座寶庫原本放滿了金銀財寶,這些財富全來自於從亞歷山卓到巴比倫所有猶太人上繳給聖殿的稅收。羅馬士兵發現寶庫裡藏著六千名婦孺,她們緊緊相擁,等待末日降臨。早先,一名「偽先知」曾宣稱她們可以在聖殿裡盼得「奇蹟似的拯救」。但羅馬士兵卻在通道放火,將這些人活活燒死。

年輕人在街上晃蕩,「就像影hetubook.com.com子一樣,他們因營養不良而浮腫,一旦悲慘抓住了他們,他們便倒地死去」。有些人在埋葬自己的家人時死亡,還有一些人則是在一息尚存下被草率活埋。饑荒一間接一間地吞噬掉整戶人家。耶路撒冷居民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去,但他們「眼中流不出淚水,嘴裡也喊不出聲音。無盡的沉默與死寂的夜晚將這座城市緊緊攢在手中」——那些死去的人,「眼睛仍凝視著聖殿」。街上堆積著一具又一具的死屍。很快地,人們無視於猶太律法,任由屍體棄置於路旁,反正整座城已成了壯觀的藏骸所。也許當耶穌基督說「任憑死人埋葬他們的死人」時,他預言的就是這幅末日景象。有時叛軍甚至把屍體扔出牆外。而羅馬人則任由這些屍體腐爛。但叛軍仍未停止戰鬥。
耶穌的堂弟西門帶領著耶路撒冷人數不多的基督徒社群,於羅馬人圍城前逃出城外。在羅馬帝國各地已散布著許多非猶太人的基督徒,然而唯有這支居住在耶路撒冷的基督徒仍維持猶太教在聖殿禱告的傳統。如今聖殿已毀,基督徒相信猶太人已喪失上帝對他們的恩寵:耶穌的追隨者因此與他們祖先的信仰劃清界線,宣稱自己才是猶太教遺產的真正傳人。基督徒想像的是一個位於天國的新耶路撒冷,而非已經遭到摧毀的耶路撒冷。最早的福音書或許完成於耶路撒冷被毀後不久,裡面描述耶穌預言耶路撒冷遭到圍困的事:「你們看見耶路撒冷被兵圍困」;以及聖殿的毀壞:「沒有一塊石頭留在石頭上。」毀壞的聖殿與猶太人的覆滅充分證明了這則新的天啟。西元六二○年代,當穆罕默德建立新宗教時,他起初採取的也是猶太教傳統,他向耶路撒冷禱告而且崇敬猶太先知。因為對穆罕默德來說,聖殿的毀滅證明上帝已經收回祂對猶太人的祝福,並且賜福給伊斯蘭教。
尼祿死後,快速而混亂地出現三位羅馬皇帝。等到維斯帕先繼承帝位之時,他派提多前去攻取耶路撒冷,當時這座城市分裂成三個軍事勢力,彼此攻戰不休。各路兵馬一開始是在聖殿裡激戰,等到殺至血流成河之後,就開始掠奪整座城市。這些戰士行經鄰近的富庶地區,他們搶掠房舍,殺死男人與傷害婦女——「這些成了他們的娛樂消遣」。他們權力薰心,耽於獵殺,沉迷於搶來的美酒佳餚。這些人「縱情女色,裝飾頭髮,穿上女性衣物,在自己身上塗抹油膏,在大庭廣眾之下撲著胭脂香粉」。這些橫行地方的暴徒,披上「華麗的外衣」,昂首闊步,稍不如意便奪人性命。他們滿腦子為惡的念頭, 「想出各種非法的娛樂」。耶路撒冷淪為「令人難忍的污穢之地」,它成了「一座妓院」與拷打的刑場——但它仍然是一處聖地。
猶太曆五月八日,西元七○年七月下旬,羅馬皇帝維斯帕先之子提多圍攻耶路撒冷已有四個月的時間,此時他下令全軍做好準備,在拂曉時分一舉攻下聖殿。第二天剛好是五百年前巴比倫人摧毀耶路撒冷的日子。提多率領四個軍團,總計六萬名羅馬士兵與當地的輔助部隊,他們急欲給予這座堅持抵抗但已殘破不堪的城市最後一擊。城內約有五十萬名饑餓的猶太人仍在嚴酷的環境下茍延殘喘:他們有些是狂熱的猶太教徒,有些是殺人越貨的盜匪,但絕大多數是身陷這座巨大死亡陷阱的無辜百姓。此外,還有許多猶太人生活在猶太行省以外地區——地中海與近東地區均可發現他們的蹤跡——這場近乎絕望的最後戰鬥決定的將不只是耶路撒冷及其居民的命運,也將影響猶太教與少數猶太人信仰的基督教的發展,甚至進一步牽動未來(如果我們把眼光望向六個世紀之後)伊斯蘭教的形成。
巨石與木梁在大火中爆裂,發出陣陣的雷鳴。約瑟夫斯目睹了聖殿的毀滅:
提多並非膽怯之輩,他在第一次出戰時就親手用十字弓殺死了十二名猶太人,儘管如此,他對眼前的景象仍感震驚,他只能低聲告https://m.hetubook.com.com訴眾神這一切並非他造成的。「人們眼中的寵兒與愉快的來源」,提多向來以他的慷慨著稱。當他抽不出時間送禮給朋友時,他會說:「朋友們,一天又過去了,我一事無成。」提多有一副堅毅而威風的裂下巴、寬闊的嘴與圓臉。他的表現充分顯示他是一名優秀的指揮官,也是新皇帝維斯帕先受歡迎的兒子:他們的王朝前景完全仰賴提多是否能成功鎮壓猶太叛軍。
最後,提多決定在耶路撒冷城外再築上一道牆,將整座城團團圍住。六月底,羅馬人攻進巨大的安東尼亞要塞,這座要塞控扼著聖殿的出入口。提多下令夷平這座堡壘,只留下一座塔做為他的指揮部。
到了仲夏,當城外滿山遍野插著十字架,上面掛滿了沾滿蠅卵的屍體時,城內居民也充滿末日將至的悲觀情緒、毫不妥協的狂熱、怪誕的虐待行為與難忍的饑餓感。武裝暴徒搶掠糧食。孩子從父親手裡抓走一小塊食物;母親從嬰孩手中偷取僅存的碎屑。大門緊閉表示藏著食物,戰士們破門而入,用木棍鑽挖受害者的直腸,逼迫他們交出糧食。如果他們什麼也沒發現,他們會做出更加「野蠻殘酷」的行為,彷彿受害者「欺騙」了他們似的。即使戰士們已經擁有糧食,他們也會習慣性地殺人與折磨人,以「維持他們的狂熱」。耶路撒冷內部因獵巫行動而遭到撕裂,居民彼此指責是囤積者與叛徒。目睹這一切的約瑟夫斯在回憶時提到:「從創世以來,沒有任何一座城市發生過這種事,也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孕育出如此邪惡的世代。」
在往後的屠殺與有計畫的破壞下,一個世界消失了,只留下凍結在時光中的少數時刻。羅馬人殺盡老弱婦孺:遭焚燬的民宅臺階前,伸出了一隻僅剩骨骸的手,看得出這是一隻女人的手,也看得出她當時是何等的驚慌與恐懼;猶太區的宅邸僅餘灰燼,訴說當時的地獄景象。在通往聖殿的巨大階梯下,有一條兩旁開滿店鋪的街道,在其中一間店鋪發現了兩百枚青銅錢幣,或許這是居民在城陷前最後一刻秘密埋藏的財產。不久,就連羅馬人也對屠殺感到厭倦。耶路撒冷居民被成群趕到聖殿的女院,並且在這裡接受篩選:戰士予以殺死;強壯者送往埃及礦區挖礦;年輕而長相姣好者也許當成奴隸販售,或被送到圓形競技場裡與獅子搏鬥至死,或成為凱旋式的展示品。

希律王的聖殿是一座神龕,但它也是這座城牆城市裡一座幾乎堅不可摧的堡壘。猶太人利用羅馬帝國在四帝之年的混亂,加上他們對耶路撒冷險峻的高度、堡壘與迷宮般的聖殿有恃無恐,因而有極大的自信與提多周旋。況且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抵抗羅馬近五年的時間。然而,提多擁有完成這項任務需要的權威、野心、資源與才能,他以一貫的效率與壓倒性的武力削弱耶路撒冷。在聖殿西牆地道裡挖掘出來的弩砲,或許是提多使用的,顯示當時羅馬攻城之猛烈。猶太人不惜生命地守衛每一寸土地。但提多擁有完善的攻城器械、投石器,以及精良的羅馬工程人員,十五天內就攻陷了第一道城牆。他率領一千名羅馬士兵進入耶路撒冷迷宮般的市場,並且進攻第二道城牆。但猶太人重整旗鼓之後又反攻回去。這座牆需要再次猛攻。提多於是擺出壯盛的軍容來嚇唬耶路撒冷居民——胸甲、頭盔、閃亮的刀光、飄揚的旗幟、閃爍的鷹旗,「披著華麗的戰服的馬匹」。數千名耶路撒冷人聚集在城垛上觀看這場表演,他們讚美羅馬人「華麗的盔甲與井然有序的軍隊」。但猶太人依然不屈服,他們也許是因為不敢違抗領袖的命令才繼續抵抗:沒有任何人投降。

羅馬軍團「將殘存的耶路撒冷破壞殆盡,而且推倒它的城牆」。提多只留下希律王城寨的高塔,「以紀念此役的順利得勝」。羅馬第十軍團也以此地做為司令部。「這是耶路撒冷的末日,」約瑟夫斯寫道,「它原是人類世界最和_圖_書壯麗與最具盛名的城市。」

耶路撒冷有兩座山,摩利亞山是其中之一,大衛王曾在這裡安放約櫃,他的兒子所羅門在這裡興建了第一座聖殿。現在,摩利亞山「如滾水般灼熱,每個地方全都著火」。聖殿的地板上堆滿了屍體。士兵們踐踏這些遺體,擺出勝利者的姿態。祭司們仍在做困獸之鬥,有些人則直接跳入火堆。所向披靡的羅馬人眼看聖殿內部已經摧毀,於是開始奪取黃金與家具,在帶走戰利品之後,還放把火將僅存的建築物給燒了。
在城牆周圍,舉目所見盡是可怕陰森的景象,說是人間地獄亦不為過。數千具屍體在日曬下腐爛,臭不可聞。狗群與狼群跑來啃食屍骨。過去幾個月以來,提多下令將所有俘虜與叛徒釘上十字架。每日有五百名猶太人受刑。橄欖山與耶路撒冷周圍的崎嶇山地全插滿了十字架,直到沒有地方可插,能用的樹木全砍光為止。提多的士兵在釘這些受害者時,往往將他們的四肢展開成大字形,藉由讓這些人出醜而從中取樂。許多居民努力想逃離耶路撒冷,他們離開時會把錢吞下肚子,藉此藏匿自己的財產,希望在平安擺脫羅馬人之後能重新拿回這筆錢財。這些居民「由於長期挨餓的緣故而身體膨脹,看起來如同全身水腫的人」,但如果這時候吃下東西,他們會「爆開來變成碎片」。當他們的肚子一爆開來,士兵們立刻發現裡面全是沾滿腸子的金銀財寶,於是他們開始活生生地掏出所有犯人的內臟,試圖從他們的胃腸裡找出財物。提多深感震驚,他下令禁止這些開腸剖肚的掠奪行為。但禁令不見成效:提多麾下的敘利亞輔助部隊身為猶太人的鄰居,與猶太人敵視已久,他們當然不會錯過這場恐怖的殺人遊戲。羅馬人與城內叛軍的殘忍行徑,足以與二十世紀最殘暴的事蹟相提並論。

提多與兩名猶太叛軍領袖隔著一座橋談判,這座橋跨過了區隔聖殿與市區的溝壑。提多承諾,只要他們願意投降,他可以饒他們一命。但他們依然拒絕。提多下令掠奪與焚燒下城,讓每一間民宅幾乎都堆滿了死屍。當耶路撒冷叛軍撤退到希律王的宮殿與大衛塔時,提多也堆起營壘來削弱他們,猶太曆六月七日,西曆八月中旬,羅馬人攻入堡壘。叛軍躲入地道繼續頑抗,直到他們其中一名領袖吉夏拉的約翰(John of Gishala)投降為止(他免去一死,卻面臨終身監禁)。另一名叛軍首領西門.本.吉歐拉(Simon ben Giora)身穿白袍出現在聖殿下方的地道口,他成為提多凱旋獻俘儀式——慶祝羅馬的勝利——的重要角色。
在大火中,戰鬥激烈進行著:茫然、饑餓的耶路撒冷人失神、沮喪地穿過燃燒的殿門。數千名平民與叛軍聚集在祭壇的臺階上,等著戰至最後一人或乾脆絕望地死去。極度亢奮的羅馬人把他們的喉嚨全割了,彷彿這是一場大規模的活人獻祭,直到「祭壇周圍堆滿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伴隨著鮮血從臺階上流淌下來。有一萬名猶太人死於起火的聖殿裡。
六個世紀之前,耶路撒冷曾被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夷為平地。在首次摧毀後不到五十年的時間,聖殿重建,猶太人又再度回到耶路撒冷。但這一次,在西元七○年以後,聖殿卻從未重建,而且中間除了極少數而短暫的時間,猶太人有將近兩千年未再統治耶路撒冷。儘管如此,在這場災難的灰燼裡卻也埋下了種子,它不僅萌生出現代猶太教,也使耶路撒冷成為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聖地。
耶路撒冷是一座充滿地道的城市,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叛軍化整為零進行地下活動,而且仍控制著大衛塔與西邊的上城。提多需要再花一個月的時間才征服整個耶路撒冷。當城陷之時,羅馬士兵與敘利亞、希臘的輔助部隊「衝入街頭巷尾。手裡拿著劍,見人就殺,看見房子裡躲著人就放火燒房」。晚間,當殺戮停止,「轉而由大火主宰了街hetubook.com.com頭」。
疑神疑鬼與偏執瀰漫著聖城耶路撒冷(猶太人的錢幣上這麼刻著)。胡言亂語的江湖術士與傳教的教士在街上四處走動,承諾給予民眾解救與救贖。約瑟夫斯說,耶路撒冷「就像一頭發瘋的野獸,因為極度饑餓而開始啃食自己的肉」。
約瑟夫斯在聖殿庭院搜尋可憐的犯人,結果找到自己的弟弟與五十名朋友,提多答應他釋放這些人。他的父母很可能已經死了。約瑟夫斯也從十字架上認出三名朋友。「我內心極為痛苦,於是告訴提多這件事」,他下令將他們卸下來,由醫師詳加照料,然而只有一個人幸運存活。提多跟尼布甲尼撒一樣,決定將耶路撒冷徹底抹除,約瑟夫斯認為這一切全是叛軍的錯:「叛亂摧毀了耶路撒冷,羅馬人毀滅了叛亂。」聖殿是大希律王最令人敬畏的成就,要拆毀它肯定是一項極具挑戰的工程。王廊的巨大方石傾倒下來成為人們腳下的鋪路石,兩千年後,人們才發現這些成堆的巨石。它們仍維持當初傾頹的樣子,只是上面覆蓋了一層層經數百年堆積的碎石。這些殘石碎瓦全傾倒在聖殿旁的溝壑,逐漸地,區隔聖殿與上城的深溝被填平了,我們今日已無法看出原貌。但聖殿山的護牆,包括今日的西牆,依然留存著。希律王聖殿殘留的石塊在耶路撒冷到處可見,它們被歷代耶路撒冷的征服者與建築者反覆使用,從羅馬人到阿拉伯人,從十字軍到鄂圖曼人,歷經千年以上的滄桑。
這場戰爭源自於歷任羅馬總督的暴政與貪婪,一連串的不滿迫使羅馬的猶太盟友(猶太行省的貴族)與平民的宗教暴亂合流。叛軍的成分相當混亂,有虔信的猶太人與投機的盜匪,兩股勢力都想利用羅馬皇帝尼祿勢力衰微,以及他在自殺後羅馬帝國出現的混亂來驅逐羅馬人,之後他們以聖殿周圍為據點重建獨立的猶太人國家。但猶太人的革命立即為自己招來血腥的清洗與一連串的戰爭。

諷刺的是,提多摧毀耶路撒冷的決定,反而使耶路撒冷成為其他兩個聖經民族眼中的聖地。從一開始,耶路撒冷的神聖性不只是緩慢形成,而是透過一群人的決定而不斷攀升。大約在西元前一○○○年左右,也就是在提多之前一千年,出現了最早決定耶路撒冷命運的人:大衛王。
亞基帕身旁總陪伴著他的妹妹百尼基,她是猶太人國王之女。百尼基前後兩次婚姻的對象都是國王,直到最近才成為提多的情婦。她在羅馬的敵人說她是「猶太人的克利歐佩特拉」。百尼基年約四十,「此時正是她最具風韻、容貌最美的時候」,約瑟夫斯寫道。當暴亂爆發時,她與她的哥哥(當時兩人住在一起,他們的敵人宣稱兩人亂|倫)最後訴諸理性來說服叛軍。現在,這三名猶太人無助地看著「這座歷史名城垂死掙扎」——百尼基則是躺在提多床上看著此事發生。
就在幾碼之外,在傾頹的安東尼亞要塞中,提多被吵醒;他跳了起來,並且「朝聖殿奔去試圖撲滅大火」。他的隨從跟在他身後,包括約瑟夫斯,也許還有亞基帕王與百尼基,在他們後頭還跟著數千名羅馬士兵——他們看到眼前的景象,「大為震驚」。這場戰鬥已經失控。約瑟夫斯說,提多再次下令滅火,但士兵們有充分的理由對長官裝聾做啞。儘管如此,每個人還是大喊著,但火勢蔓延得很快。而羅馬士兵心知肚明,根據戰時法律,一座頑抗的城市最後的命運就是遭到劫掠。
羅馬人堆起可直達聖殿牆頂的斜坡。但他們的攻擊失敗了。當日稍早,提多告訴他的將領,他想保存這座「異國聖殿」,然而這個想法使他損失太多士兵,於是他決定放火焚燒殿門。殿門的銀飾熔化,使得火勢延燒到木造門廊與窗戶,就連聖殿內部走道的木造擺設也開始冒出火光。提多下令滅火。他說,羅馬人要「報復的是人,不是沒有生命的物體」。到了夜裡,提多撤兵回到已經半毀的安東尼亞塔,他的大本營設於此地,從這裡可以俯瞰壯觀的聖殿建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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