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鄂圖曼帝國
32、神秘主義者與彌賽亞(西元一五五○~一七○五年)
儘管偶爾會有反基督教的暴亂、貝都因人的伏擊與鄂圖曼總督的勒索,耶路撒冷的居民至少還能舉行自己的宗教儀式。不過,就在鄂圖曼這處偏遠的小城市裡,正教徒、亞美尼亞人與天主教徒之間的敵視衝突,終究坐實了新造訪者對他們的偏見。這些半是朝聖者半是商人探險家的人物,首次來到了耶路撒冷,他們是新教徒。這些新教徒多半是英格蘭商人,對於天主教徒極為敵視,而且通常血美洲新殖民地存在著某種連結。
這些暴行只是更激勵了基督教派中最強大的亞美尼亞人,他們遊說與賄賂蘇丹,在耶路撒冷的教堂裡爭吵,想盡辦法要擊敗天主教徒,以奪取最高守護者的位置。亞美尼亞人與基督徒一樣都是鄂圖曼人,也是善於影響蘇丹決策的廷臣。其他的教派都由歐洲大國支持,唯有亞美尼亞人獲得蘇丹本人的資助(這是為什麼他們可以一直在聖墓教堂裡持續到二十一世紀)。在十七世紀的前二十五年,蘇丹發布了三十三道命令,防堵蠢蠢欲動的天主教徒,而在短短七年間,最高守護者一職更替了六次。然而,基督徒一直是巴勒斯坦最重要的商業收入來源:每天,聖墓教堂的守護者,也就是努賽巴家族的領袖,必須端坐在庭院的寶座上,旁邊站立者衛兵,以此向參觀者收費——數千名朝聖者帶來的收入是非常可觀的。在復活節,也就是穆斯林說的紅蛋節,耶路撒冷總督會坐在寶座上,旁邊有法官、守護者與全副武裝的衛兵,他向兩萬名「注定要下地獄的異教」收費,每人十塊黃金,所得由鄂圖曼人與伊斯蘭學者分享。
夏巴泰起初的發展並不起眼,但現在他的名聲卻像野火一樣急速竄燒。離散各地的猶太人,從伊斯坦堡到阿姆斯特丹,全讚頌著彌賽亞的到來。在烏克蘭,一個名叫莎拉的美麗猶太女孩,哥薩克人的屠殺使她成了孤兒。但她得到基督徒的搭救,把她帶到利佛諾(Livorno)。她在那裡從事賣淫的工作,但這並未動搖她的信念,她認為自己注定要嫁給彌賽亞。當夏巴泰聽聞她的事,便娶她為妻(這是為了仿傚先知何西阿娶了妓|女為妻),然後兩人一起巡遊地中海。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叛教的行為早在夏巴泰死於蒙特內哥羅流亡之前,就已經標誌著彌賽亞夢想的破滅——而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則是很高興能趕走這名造成紛亂的江湖術士。克倫威爾與夏巴泰的時代,也是耶路撒冷伊斯蘭教神秘主義的黃金時代,鄂圖曼蘇丹是所有蘇菲派重要教團的支持者,土耳其人稱這些教團是德爾維希(Dervishes)。我們已經知道基督徒與猶太人如何看待耶路撒冷。現在,有一名最不尋常的鄂圖曼大臣,他是德爾維希學者,不僅健談且講究美食與生活,這個人名叫艾維亞(Evliya)。艾維亞站在伊斯蘭教的角度,以他的生花妙筆與深厚情感描述耶路撒冷的特質,而這也使他成為最偉大的伊斯蘭旅行作家。
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因為鄂圖曼的重稅而陷於貧困,於是他們要求夏巴泰向他的開羅金主籌措資金,而夏巴泰也真的籌到錢了。他成功達成使命,但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自稱是耶路撒冷的彌賽亞。在經過激烈的辯論之後,拉比們決定禁止他進入耶路撒冷。夏巴泰一氣之下前往加薩,他選擇這裡做為他的聖城,然後在阿勒坡宣揚彌賽亞的消息。
桑迪斯與提姆伯雷克底下的維吉尼亞居民都是保守的英國國教會信徒,他們是詹姆斯一世與他的兒子查理喜歡的臣民。然而,國王無法壓制新一批熱情而激進的新教的期望:這群清教徒以聖經做為最終真理的依歸,但也懷抱著彌賽亞即將降臨的期待。天主教徒與新教徒的三十年戰爭更是加深了末日已近的感受。在這個動盪的時代裡,特別容易激起狂熱的神秘主義浪潮,而這股氣氛也影響了三大宗教。農作物歉收。舉著大鐮刀的收割者,以瘟疫、饑荒與宗教戰爭的形式,在歐洲四處橫掃,奪走了數百萬人的性命。
一六一○年的復活節,桑迪斯受到基督徒與穆斯林的驚嚇:他看到耶路撒冷帕夏(譯註:pasha,帕夏是鄂圖曼帝國高級文官或軍人的稱號。)坐在聖墓教堂外的寶座上。他看到數千名朝聖者帶著枕頭、毯子,聚集在聖墓教堂過夜。耶穌受難日那天,桑迪斯跟在方濟會神父的行列後面,他們抬著真人大小的耶穌蠟像,一路沿著苦難之路行進,最後將蠟像釘上十字架。當數千名朝聖者聚集在教堂,並且在庭院紮營時,桑迪斯也觀看了聖火儀式,「野蠻的喧鬧聲」,鐃鈸的鏗鏘聲,「女人的口哨聲」——這幅場面「倒比較適合用在酒神祭典中」。當聖火出現時,朝聖者「像瘋子一樣譟動起來,他們把火丟到人群裡,往對方的胸上推,還對外地人說這火傷不了人」。
面對這場從聖殿陷落到最後解決方案之間最大的壓迫,這些塞法迪猶太人(Sepharad是希伯來文,指西班牙)往東逃到比較寬容的荷蘭、波蘭立陶宛與鄂圖曼帝國。猶太人受到蘇雷曼的歡迎,因為這不但能抬升經濟,也能顯示基督教對其猶太遺產的否定。從這時起到二十世紀初,伊斯坦堡、薩羅尼加與耶路撒冷的街頭將會聽到新的猶太西班牙語抒情的語調,也就是拉迪諾語(Latino)。
蘇雷曼為了打擊基督徒,於是將方濟會趕出大衛墓,他並且在此地刻文宣示:「蘇雷曼皇帝命此地不許有異教徒,並且將其興建為清真寺。」這個拜占庭十字軍遺址,是三大宗教的聖地,它是早期猶太教的會堂與基督教的晚餐樓,現在則成為伊斯蘭教先知大衛(Nabi Daoud,Prophet David)的神龕。蘇雷曼任命一個名叫達https://www.hetubook.com.com雅尼斯(Dajanis)的蘇菲派謝克家族做為此地的世襲守護者,這個家族一直執行這項職務直到一九四八年。
喬治.桑迪斯(George Sandys),約克大主教之子,他是一名學者,曾將維吉爾(Virgil)的作品翻譯成英文。他對耶路撒冷的衰敗感到吃驚——「大部分都埋在瓦礫堆下,舊建築全成了廢墟,至於新蓋的則簡陋無比」。桑迪斯在西牆遇到說拉迪諾語的塞法迪猶太人,對於這些人,他一方面討厭,另一方面又對他們頗感興趣。「用粗野來形容他們狂熱的動作似乎未盡恰當,但他們倒是一股勁地點頭,看起來相當荒謬」,他覺得看到這些人的動作,「令人忍不住想笑」。敬畏上帝的新教徒對於正教徒與天主教徒粗俗的叫賣模樣更感到噁心。耶路撒冷「曾經充滿神聖與榮耀,上帝選擇此地做為他的住所」,但現在它只是一間「故弄玄虛的劇院」。
一五五三年,蘇雷曼的猶太醫生向他推薦約瑟.納西(Joseph Nasi)。納西的家族曾被迫改信基督教,然後他們經由荷蘭、義大利逃到伊斯坦堡。在伊斯坦堡,納西贏得蘇丹的信任,成為他的兒子與繼承人的密使。約瑟被歐洲外交圈稱為偉大的猶太人,他成功經營了一個複雜的商業帝國,同時也擔任蘇丹的使節與神秘的國際人士,戰爭與金融的仲裁者,東方與西方的調解人。約瑟相信猶太人終將回到應許之地,於是蘇雷曼把加利利的提比里斯分封給他。約瑟讓義大利猶太人移居加利利,重建城鎮,種植桑樹以培養絲織產業。約瑟是第一個讓猶太人定居聖地的猶太人。他要在加利利建立他的耶路撒冷,因為這位對權力極為敏感的人物知道真正的耶路撒冷是蘇雷曼的禁臠。
一五九○年,當地的阿拉伯叛軍攻陷耶路撒冷並掌握該城,殺死總督。叛軍遭到擊敗並被驅逐。耶路撒冷受到一對巴爾幹兄弟里德萬與拜伊拉姆.帕夏(Ridwan and Bairam Pasha)的控制。他們原是基督教童奴,後來改信伊斯蘭教,在蘇雷曼宮廷裡接受訓練。與他們一起統治耶路撒冷的還有忠於他們的切爾克斯人法魯克(Farrukh)。他們的家族支配與荼毒耶路撒冷達一個世紀之久。一六二五年,法魯克的兒子穆罕默德發現自己被關在城外,他率領三百名傭兵攻進城內,然後關上城門,他折磨猶太人、基督徒與阿拉伯人,向他們勒索金錢。
桑迪斯將真實的耶路撒冷與新世界的耶路撒冷連結起來。一六二一年,他前往美洲擔任維吉尼亞公司的財務主管。桑迪斯在詹姆斯鎮待了十年,曾經領導部下抵禦美洲原住民阿爾岡欽人(Algonquin),而且屠戮甚多:新教徒與其他十七世紀信仰一樣,對付不聽話的異教徒一點也不手軟。桑迪斯不是當地唯一的朝聖冒險者,當時提姆伯雷克也在維吉尼亞。他們前往美洲新應許之地朝聖,至少有部分是受到新教的天國耶路撒冷願景的激勵。
艾維亞寫道,耶路撒冷——據說擁有兩百四十個祈禱壇與四十個講道壇——是「所有國家的國王渴望的目標」,但最令他讚嘆的是圓頂令人屏息的美與神聖:「卑微的我已遊歷三十八年,走過十七個帝國,看過無數建築物,但我從未見過這麼像天堂的事物。走到裡面,人們總是瞠目結舌,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在阿克薩,傳道者在每個聚禮日登上講道壇,手中揮舞著歐瑪爾哈里發的寶劍,這個儀式有八百名教士參與。艾維亞看著馬賽克反射日光,於是「清真寺變得璀璨輝煌,而信眾在禮拜時,眼睛也閃爍著崇敬的光芒」。
艾維亞可以說完全靠他的機智維生,他不僅以令人難以抗拒的笑話、雙韻詩、戲謔歌曲與摔角贏得穆罕默德四世的支持,也靠著他的宗教知識與娛樂價值獲得僱用,成為鄂圖曼顯貴的侍從,而得以跟隨前往到世界各地旅行。艾維亞的作品部分是記載大量事實的年曆,部分是有趣的故事集:艾維亞.切勒比(Evliya Celebi,切勒比這個頭銜有紳士的意思)不僅與哈布斯堡作戰,也在維也納覲見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艾維亞對耶路撒冷聖墓教堂的瞭若指掌,令皇帝印象深刻。在戰爭中,他自貶地記錄自己像法斯塔夫(Falstaff)一樣逃之夭夭——「逃跑也是一種勇氣的表現」——而且這或許是軍事史上最「詭異而可笑」的污穢場景。
蘇雷曼經過四十五年的統治,最後死在軍中,他的大臣把他像蠟像一樣支撐在馬車裡,讓士兵以為他還健在,直到帝位順利傳給了他與羅克瑟拉娜的兒子塞利姆二世,又稱醉漢,而這也歸功於他的朋友偉大的猶太人納西的協助。納西現在居住在華麗的眺望樓宮殿中,他因為獨占波蘭的蜂蠟與摩達維亞的酒而富有,此外他又被擢升為納克索斯公爵(Duke of Naxos)。他幾乎成了賽普勒斯國王。由於他對歐洲與耶路撒冷受壓迫與窮困的猶太人多方接濟,因此在他死前有傳言說,這位富有的猶太公爵其實就是彌賽亞。但納西本人並沒有任何行動。在塞利姆及其後繼者統治期間,鄂圖曼帝國仍不斷擴張,而多虧了帝國豐富的資源與優秀的官僚,鄂圖曼的強大又維持了一個世紀——但不久,皇帝必須為了遙遠省分總督的坐大傷透腦筋,而耶路撒冷的平安和*圖*書歲月又將受到週期性的暴力攪擾。
一四九二年四月十七日,兩位君主決定支持這項事業,任命哥倫布為大洋的海軍上將。十月十二日,在出發的兩個月後,哥倫布發現了西印度群島,而在第三次航行時,他發現了南美洲的海岸。他或許從未了解自己發現了新世界(一五○七年,一名佛羅倫斯船員發現了這一點,因此以他的名字亞美利哥.維斯普契〔Amergio Vespucci〕為這個大陸命名)。數年後,隨著富含黃金的發現發展成西班牙帝國,哥倫布夢想著末日,並且在《預言書》裡向兩位君主預言,耶路撒冷與錫安山將由西班牙人加以重建。俄斐(Ophir,或西印度群島)的黃金,可以在聖殿修復後為聖殿鍍金,使其成為「最後一位世界皇帝」的宮廷。哥倫布於一五○六年去世,他雖然家財萬貫,卻未必能得到安息。美洲與耶路撒冷最後確實連結在一起,只是方式跟哥倫布想的不太一樣。
儘管如此,約瑟還是資助耶路撒冷的猶太學者。蘇雷曼強化伊斯蘭教在耶路撒冷的優越地位,並且運用巧妙的方式來壓制其他兩個宗教,這樣的影響一直延續至今。蘇雷曼當時正與皇帝查理五世作戰,因此他對基督徒的態度帶點歐洲外交上的嘲弄。至於猶太人則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外在世界的政治經常反映到耶路撒冷的宗教生活裡:蘇雷曼很快就有了喜愛方濟會的理由。在中歐的戰爭中,蘇丹發現他需要基督教盟友——法國人——來對抗哈布斯堡,而方濟會的支持者正是法國國王。一五三五年,蘇丹給予法國貿易特權,並且承認方濟會是基督教神龕的守護者。這是最早出現的投降協定(向歐洲大國讓步),而且日後將對鄂圖曼帝國造成不良的影響。
在此同時,猶太人當中也出現一些變化。一名猶太朝聖者寫道,「自從第一次流亡後,耶路撒冷首次人口變得如此眾多」。而隨著耶路撒冷「名聲遠播,人們也知道此地的猶太人生活安定。學者聚集在城門論道」。絕大多數的猶太人是說拉迪諾語的塞法迪猶太人,他們覺得已在此立定腳跟,於是興建了「四所猶太會堂」,而這裡也成為猶太區的生活重心。另外還有少數朝聖者是來自波蘭-立陶宛的東歐人,這些人又稱為阿什肯那吉猶太人(因亞實基拿〔Ashkenaz〕得名,根據《創世紀》的記載,亞實基拿是挪亞的後裔,據說他也是北方民族的始祖)。外在世界的騷亂促使猶太人走向神秘主義:一個名叫魯里(Isaac Luri)的拉比開始傳布卡巴拉(Kabbala),也就是研究《摩西五經》的神秘密碼,藉此拉近與上帝距離。魯里生於耶路撒冷,但他把根據地設在加利利具有神秘力量的山城茨法特。西班牙迫害的創傷迫使許多猶太人表面上做出改信基督教的樣子,私底下仍持續猶太教信仰——事實上,卡巴拉的神聖經典《佐哈爾書》(Book of Zohar)就是成書於十三世紀的卡斯提爾。卡巴拉派尋求威嚴、恐懼與顫抖——「狂喜的經驗,靈魂往上騰躍飛升,直到天國的最高層,與上帝合而為一」。每個星期五,卡巴拉派穿上白袍,前往城外迎接「上帝的新娘」,也就是聖靈,然後將其護送到信眾的家。卡巴拉派不可避免地對猶太人的創傷,連同密碼與魔法進行了聯結與想像,認為其中含有救贖的關鍵:彌賽亞真的很快就會來到耶路撒冷嗎?
「你們就像猶大一樣,蒙上帝寵召,與祂一起統治與為祂統治,」克倫威爾說:「你們即將進入應許之地,而預言即將應驗。」克倫威爾相信,除非猶太人返回錫安,然後改信基督教,否則基督不會再臨。事實上,清教徒是基督教最早的錫安主義者。喬安娜與埃本內澤.卡特萊特(Joanna and Ebenezer Cartwright)甚至建議皇家海軍應該「將以色列的後代子孫運到他們祖先獲得應許的土地上,讓他們永遠保有這筆遺產」。
喬治.桑迪斯:第一位英屬美洲人
雖然艾維亞可以連續八個小時背誦《古蘭經》,並且擔任宣禮員,但不尋常的是,他並未蓄鬍,而且經常口出不敬之語,對他來說彷彿全無禁忌可言,而他也敵視宗教狂熱分子,無論他們是穆斯林、猶太人,還是基督徒。身為「四處漂泊的德爾維希」,艾維亞深受耶路撒冷吸引,「這個古老的禮拜方向」,「現在已成為窮人(或德爾維希)的克爾白」——是首都,是蘇菲派的麥加:他算出有七十座德爾維希修道院,其中最大的在大馬士革門附近,每個修院的起源從印度到克里米亞各自不同,他描述每個教團的信眾如何在靈修時表演狂喜的歌曲與舞蹈,持續一整夜直到天明為止。
對災難的恐懼與對救贖的期盼連袂而起:法國與英格蘭因內戰而滿目瘡痍,而在東歐,波蘭與烏克蘭的猶太人則成千上萬遭到赫梅利尼茨基(Hetman Khmelnytsky)率領的哥薩克人(Cossacks)屠殺。一六四九年,查理一世被斬首,克倫威爾成為護國公,這位相信千年至福的軍人深信他率領的清教徒與新英格蘭的教友一樣,是新的選民:
狂熱的舉動——無論基督徒還是穆斯林都一樣——所產生的暴力,顯示鄂圖曼宣稱的宗教寬容其實有其局限:鄂圖曼總督在伊斯蘭學者的要求下,強迫關閉身受信徒喜愛的拉姆班猶太會堂:猶太人禁止在那裡祈禱,而會堂也被改成倉庫。當方濟會靜靜地擴展他們在錫安山的地產時,卻有謠言說他們正朝著馬爾他挖地道,好讓基督教軍隊進城——他們遭到法官與暴民的攻擊,最後是鄂圖曼的守軍救了他們。一名葡萄牙修女為穆斯林兒童施洗,而且抨擊伊斯蘭教,她最後在聖墓教堂庭院的柴堆上被活活燒死。
和圖書
艾維亞終身未婚,他也拒絕接受帝國官職,怕因此影響了他自由的旅行精神。他經常獲得女奴做為賞賜,他對性的看法就跟他對其他事物的看法一樣機智——他說性是「甜蜜的災難」與「美妙的摔角比試」,他愉快地提到自己的性無能最後是靠埃及的蛇湯治癒。艾維亞大膽地開玩笑說,性是一場「大聖戰」。而最令現代讀者咋舌的是,身為虔誠穆斯林的他,居然不斷拿伊斯蘭教開玩笑,這在今日是無法想像的。
數千名清教徒為了逃離查理一世教會的掌控,在美洲建立了新殖民地。當他們橫越大西洋尋求宗教自由時,在聖經裡讀到了耶路撒冷與以色列人,於是他們把自己視為受上帝祝福的選民,準備在蠻荒的迦南建立新錫安。布萊德佛德(William Bradford)從五月花號下船後,祈禱說:「來吧,讓我們在錫安揭櫫上帝的話語。」麻薩諸塞灣殖民地第一任總督溫斯洛普相信「以色列的上帝就在我們當中」,他改述耶利米與馬太的話,歡呼他們定居的地方是「山上的城」——美洲就是新耶路撒冷。不久,這裡便出現了十八個約旦,十二個迦南,三十五個伯特利與六十六個耶路撒冷或撒冷。
猶太移民是宗教戰爭最早產生的現象。亞拉岡和西西里的斐迪南國王與他的妻子——卡斯提爾 (Castile)的伊莎貝拉女王,於一四九二年一月征服了伊斯蘭位於歐洲本土的最後一個小王國格拉納達。勝利帶來的自信,使這兩位天主教君主在成功完成十字軍征服後,又做了兩個改變世界歷史的決定。首先,他們找來一名白髮船員與夢想家。此人名叫哥倫布,是熱那亞旅店老闆之子,這位充滿吸引力與幻想的獨行俠,數年一直爭取他們的支持,希望能航越大西洋駛抵印度與中國。哥倫布的夢想之一是西航到西印度群島,另一個夢想則是解放東方的耶路撒冷:從一開始,他就想連結這兩者。「我向兩位殿下倡言這次航行帶來的一切好處,都將用來征服耶路撒冷,而兩位殿下笑了,他們說這個想法頗合他們的心意。」
此時全歐洲的猶太人分成兩派,一派是懷疑者,另一派則是狂熱的支持者。後者帶上自己的財產,想到耶路撒冷見彌賽亞,這些人鞭打自己、齋戒,而且赤身裸體地在泥濘與雪中打滾。一六六六年底,這對彌賽亞夫婦進入伊斯坦堡,猶太人向他們歡呼。在取得了帝王而普世的權威之後,這位猶太人的國王任命他的兄弟們擔任羅馬與土耳其的國王。現在,夏巴泰想穿上蘇丹袍服的野心終於讓他被捕。蘇丹向這位「猶太人的國王」提出了他無法拒絕的提案:他如果不想表演如何在箭雨下存活的奇蹟,就得改信伊斯蘭教。他選擇改信。
艾維亞在開羅退休潛心寫書之前,曾好幾次回到耶路撒冷,但他從未看過有任何建築物能與圓頂清真寺相比——「它真的稱得上是天國裡樓閣亭臺的複製品」。但不是每個人都同意他的話:保守的穆斯林對於艾維亞喜愛的蘇菲派舞蹈、奇蹟與聖人崇敗感到心驚。「有些婦女掀起了面紗,露出她們的美貌、首飾與香水。願真主饒恕,她們居然與男人平起平坐!」卡夏西(Qashashi)看到這幅景象,抨擊這些「興奮的喧鬧聲與舞蹈」,手鼓的表演與商人販售甜食。「這是撒旦結婚大喜日的景象。」
一六一○年的復活節那天,一名年輕的英格蘭人來到耶路撒冷,他不只代表新教前來,也代表了新世界。
許多猶太人認真研讀卡巴拉,夢想彌賽亞能將他們的烏克蘭悲劇轉變成救贖。荷蘭拉比梅納瑟(Menasseh ben Israel)向護國主請願,他指出,聖經提到猶太人必須散布到世界各個角落,而後他們要返回錫安,屆時基督將會再臨——然而猶太人仍禁止進入英格蘭。克倫威爾於是召開白廳會議(Whitehall Conference),認為「不讓這群卑劣而受輕視的人民接觸光明,任由他們受到偽導師、教宗派與崇拜偶像者的影響並非明智之舉」。克倫威爾允許猶太人回到英格蘭。他死後,王室復辟,他的清教彌賽亞主義也隨之失勢,但它傳遞的訊息卻在美洲殖民地持續發展,而且非英國國教派的信徒也於兩百年後的福音派覺醒中再度欣欣向榮。就在英格蘭王室復辟後不久,狂躁的興奮情緒撼動了整個猶太世界:彌賽亞出現在耶路撒冷——但他真是彌賽亞嗎?
在此同時,伊斯坦堡的總督對巴勒斯坦的壓迫太重,因此導致了農民反叛。一七○二年,新任耶路撒冷總督擊潰叛軍,並且將受害者的人頭懸掛在城牆上。然而,當這名總督摧毀了耶路撒冷宗教領袖擁有的村落時,耶路撒冷的法官在聚禮日時,於阿克薩公然抨擊他,並且開城讓叛軍進來。
夏巴泰全身散發著大膽而瘋狂的吸引力——他顯然是一名躁鬱症患者,擺盪在自信滿滿、沮喪鬱悶與欣喜愉悅之間,這使得他做出惡魔般,甚至於無恥詭異的猥褻動作。不管在什麼時代,他這種舉止絕對會被當成淫穢而有罪的行為,但在當時充滿災難的年代裡,許多猶太人開始對卡巴拉充滿憧憬。他的瘋狂行徑正可做為他的神聖標記。
當然,當艾維亞於
和*圖*書
復活節造訪聖墓教堂時,他的反應跟英格蘭新教徒很類似。他發現了聖墓教堂的秘密,認為有一名僧侶躲起來,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將裝著揮發油的鋅罐滴在鐵鏈上,如此便能營造出一年一度的奇蹟。節慶本身就像「地獄」一樣,聖墓教堂缺乏「精神性,它根本就是個旅遊景點」。但他也跟在場的一名新教徒聊天,這個新教徒認為這一切都歸咎於希臘正教徒,「一群愚蠢而盲信之人」。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皇帝的激烈衝突,西班牙人具侵略性的天主教,以及猶太人遭到驅逐,這些都激起了不安的情緒,人們對既有一切感到動搖:信徒質疑自己的信仰,尋找神秘的方式以接近上帝,而且期待末日的降臨。一五一七年,威騰堡的神學教授馬丁.路德抗議教會販售可以減少人們在煉獄待的時間的「贖罪券」,他堅稱上帝只存在於聖經裡,信徒不需透過僧侶或教宗的儀式才能跟上帝溝通。路德勇敢的抗爭開啟了對教會的廣泛憎恨,許多人相信教會已偏離耶穌的教誨。這些新教徒希望獲得直接而無中介的信仰,藉由擺脫教會,他們可以找出自己的路。新教的彈性很大,因此很快就產生大量的新教派,如路德派、改革派教會、長老教會、喀爾文派、再洗禮派。另一方面,對亨利八世來說,英格蘭新教則是一種主張政治獨立的方式。雖然派別繁多,但它們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尊崇聖經,這一點使耶路撒冷又成為他們信仰的中心。
猶太人仍然在聖殿山城牆周圍、橄欖山山坡,以及主要的猶太會堂拉姆班禱告,然而蘇丹希望一切照他的規矩來。為了讓伊斯蘭獨占聖殿山,蘇雷曼要求猶太人在希律聖殿牆邊的九英尺街道禱告。這項要求並非毫無依據,因為這個地方鄰近猶太人過去的洞穴會堂,而且就在猶太區旁,猶太人從十四世紀開始就在此地聚居。但這個祈禱地點與伊斯蘭馬格里布區相形見絀:猶太人在這裡進行崇拜受到詳細的規範;日後,猶太人甚至還需要許可證才能在這裡祈禱。不久,猶太人把這個地方稱ha-Kotel,即城牆。外人稱之為西牆或哭牆,此後這道牆的金色方石成了耶路撒冷的象徵與神聖的焦點。
蘇丹的猶太公爵:新教徒、方濟會與城牆
四月二十九日,在同意哥倫布遠航的十二天後,伊莎貝拉與斐迪南開始留意他們的猶太問題。許多猶太人被迫改信天主教,但這些改信者令人無法信任:天主教徒擔心這些猶太人「邪惡的詭計與誘惑」可能會玷污基督教世界的純正血統。在斐迪南與伊莎貝拉的支持下,宗教裁判所已經判決一萬三千人有罪,並且燒死了兩千人。裁判官托爾克馬達(Tomás de Torquemada)建議兩位君主讓猶太人有選擇的可能,不是改信,就是驅逐。伊莎貝拉是十字軍女王,虔誠而意志堅強;斐迪南憤世嫉俗、善於欺詐且女性化,他善於操縱基督教的使命,是馬基維利眼中的理想君主。這對夫妻的結合締造了西班牙王國,而他們也是當時最成功的統治者。但在猶太人問題上,他們卻失算了。斐迪南原本希望猶太人會真誠改信,而令他驚訝的是,許多猶太人——從七萬五千人到十五萬人——選擇被驅逐出境。斐迪南也在那不勒斯下達禁令,於是在往後五十年間,西歐各國也群起效尤。七個世紀以來,西班牙一直是繁盛的阿拉伯猶太文化的搖籃,以及猶太人離散(Diaspora,指離開錫安散布於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的中心。
彌賽亞:夏巴泰.茨維
艾維亞:鄂圖曼的皮普斯與法斯塔夫
他是末底改(Mordecai),斯米爾南(Smyrnan)一個賣家禽的人的兒子,他的精神錯亂,平日則研讀卡巴拉。一六四八年,他宣稱自己是彌賽亞,嘴裡不斷誦念耶和華之名。這是不可隨意說出的上帝名諱,它的來源是希伯來文字母YHWH,一年只有一次由聖殿大祭司於贖罪日說出上帝之名。現在,末底改自己改名為夏巴泰.茨維(Sabbatai Zevi),他宣稱審判日將於一六六六年來臨。夏巴泰被逐出斯米爾南,之後他開始在地中海地區經商,並且贏得許多富人的支持。一六六○年,夏巴泰首先前往開羅,然後再到耶路撒冷,他齋戒,唱歌,發放甜點給孩子,並且做出奇怪而令人不安的舉動。
蘇雷曼以埃及的稅收來支應重建耶路撒冷的費用,而負責籌措這筆收入的是亞伯拉罕.德.卡斯特羅(Abraham de Castro),他是鑄幣廠廠長與包稅人,因為通報地方總督計畫叛變有功而受到重用。從他的名字可以看出,卡斯特羅是來自葡萄牙的猶太難民,他的角色無法與那位極富有的葡萄牙猶太人相比,後者成為蘇雷曼的謀臣,最後還成為巴勒斯坦與耶路撒冷的保護者。
鄂圖曼人現在已完全處於衰退的狀態,歐洲大國需索無度,蘇丹只能左支右絀,而這些大國又各有支持的基督教派。當信仰天主教的奧地利人與法國人為方濟會贏得「最高守護者」的地位時,性急的俄國人——俄國在歐洲與耶路撒冷的力量正不斷提升——遊說並且賄賂鄂圖曼人,於是最高守護者的位置又被正教會搶走。不久方濟會又搶回來,如是三次之後,一場戰鬥終於在聖墓教堂爆發。教堂每日的打鬥與其說是戳刺,不如說是掃地,他們手裡拿的不是棍棒,而是掃把:只有把教堂裡某個地方掃乾淨,就可以宣稱這個地方是他的,於是一寸接著一寸,教堂看守人拿著掃把試圖增加自己的領土,旁邊則有對手的神聖掃地人虎視耽耽地看著。一六九九年,戰敗的鄂圖曼人簽訂了卡爾洛維茨條約(Treaty of Karlowitz),允許列強保護他們在耶路撒冷的教友——一項災難性的讓步。https://www.hetubook.com.com
桑迪斯也譜寫聖歌,他是一名熱情的新教徒,他跟天主教徒及正教徒一樣尊崇耶路撒冷。他以聖經做為信仰的根本,並且向基督與十字軍諸王之墓虔誠祝禱。桑迪斯返國之後,把他的作品《一六一○年開始的旅程》(A Relation of a Journey begun AD 1610)獻給年輕的威爾斯王子查理,他的父親詹姆斯一世最近才委託五十四名學者編纂英文聖經,好讓每個英格蘭人都能閱讀。一六一一年,學者完成了欽定版聖經,它融合了廷代爾(William Tyndale)與其他人的早期譯本,透過優美的譯文與英語的韻文形式為神聖經文注入生命。欽定版聖經不僅成為英國國教會(Anglicanism)——英格蘭唯一的新教派別——的精神與文學核心,也成為某位作家所說的「不列顛的民族史詩」,它把猶太人與耶路撒冷置於英國生活,以及日後美國生活的中心。
在那個時代,艾維亞算是極為獨特的人物:這名富有的旅人、作家、歌手、學者與戰士,是蘇丹金匠的兒子,生於伊斯坦堡,成長於宮廷,接受帝國伊斯蘭學者的教導,他還夢見穆罕默德要他到世界各地旅行。艾維亞說,他成為「世界的旅行者與愉快的人類夥伴」,他不僅踏遍廣大的鄂圖曼領土,也遊歷了基督教世界。他努力地記錄自己冒險旅程中的所見所聞,結果完成了驚人的十鉅冊作品。正當皮普斯(Samuel Pepys)在倫敦寫日記時,艾維亞則是在伊斯坦堡、開羅或耶路撒冷編纂他的《旅行記》(Book of Travels)。這部作品是「伊斯蘭文學最龐大也最完整的旅行記述,或許就全世界的文學作品來說也是如此」。沒有任何一位伊斯蘭作家像艾維亞一樣以充滿詩意的文字來描寫耶路撒冷,而他們對生活的描述也不像艾維亞一樣機智風趣。
方濟會將總部設在聖救世主修道院(St Saviour's),鄰近聖墓教堂。聖墓教堂最後成為巨大的天主教城中之城,但他們的興起妨礙了正教會。天主教會與正教會之間積怨極深,但雙方都宣稱自己是聖地的最高守護者:praedominium。聖墓教堂現在由八個教派共同使用,於是形成了達爾文式的鬥爭,只有最強者才能生存下來。有些教派蒸蒸日上,有些教派則日漸衰微:亞美尼亞人保持強大,因為他們在伊斯坦堡擁有勢力,塞爾維亞人與馬龍派(Maronites)則逐漸沒落——至於喬治亞人因為失去馬木魯克這個靠山,最後完全消失。
當英格蘭船長與商人提姆伯雷克(Henry Timberlake)抵達耶路撒冷時,鄂圖曼總督從未聽過新教徒或伊莉莎白女王,於是將他關在聖墓教堂旁的監獄裡,直到付了罰金才釋放他。提姆伯雷克生動的探險回憶錄,《一段真實而奇怪的經歷》(A true and strange Discourse),成為詹姆斯一世時期倫敦的暢銷書。另一名大膽的英格蘭人桑德森(John Sanderson),他是黎凡特公司(Levant Company)的代理商,付錢給土耳其人以獲得進入聖墓教堂的機會,但他確遭到方濟會修士的攻擊,神父「指控我是猶太人」。於是土耳其人逮捕他,要他改信伊斯蘭教,並且把他帶到法官面前。法官詢問之後,發現他是基督徒,於是將他釋放。
在圓頂清真寺,「所有的朝聖者在欄杆外繞行圓頂」,聖殿山成了一個「裝飾著玫瑰、百合、桃金孃的散步場」,充滿了令人陶醉的夜鶯聲。艾維亞欣喜地接受絕大多數的耶路撒冷傳說——大衛王開始建築阿克薩,而所羅門「是所有生物的蘇丹,命令魔鬼前來完成這座建築物」。儘管如此,當他看到據說是所羅門在三千年前編織的繩索時,忍不住對伊斯蘭學者說:「你是說這條用來綁住魔鬼的繩子到現在都還沒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