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錫安主義
46、耶誕節禮物(西元一九一七~一九一九年)
斯托爾斯對於耶路撒冷的頭銜、服飾與顏色非常著迷。他一開始不僅跟侯賽尼家族來往,也與魏茨曼乃至於賈伯欽斯基交好。斯托爾斯認為賈伯欽斯基是他所見過「最豪邁、具吸引力,而且有教養的軍官」。魏茨曼同意賈伯欽斯基「在外表儀態上的確不太像猶太人,甚至可以說有點醜,但他非常有魅力,口才便給,深具騎士風範」。
艾倫比於是走出雅法門,騎上他的坐騎興登堡。「耶路撒冷向我們熱烈歡呼,這的確是令人難忘的一刻,」勞倫斯寫道,不過鄂圖曼人仍未放棄反擊,「飛機持續在我們上空盤旋,不斷發射機關槍。耶路撒冷已經許久未曾如此歡欣鼓舞,過去也從未如此溫和地被接收。」至於他自己,勞倫斯則覺得「羞恥而無法坦然擺出勝利的姿態」。
十二月七日傍晚,英軍先頭部隊已能看到耶路撒冷。濃霧掩蓋著城市;山嶺籠罩在陰雨之中。次日早晨,總督伊札特.貝伊(Izzat Bey)用鐵鎚敲毀電報設施,然後將降書交給市長,從美國區「借了」一輛馬車與兩匹馬,並且保證他一定會歸還,然後一路直奔耶利哥而去。一整個晚上,數千名鄂圖曼士兵出城,鄂圖曼對耶路撒冷的統治因而走入歷史。九日凌晨三點,德軍撤離耶路撒冷,巴洛巴爾伯爵稱為「震驚而美好」的一天。最後一名土耳其人離開聖司提反門是在早上七點。巧合的是,這天剛好是猶太光明節的第一天,是慶祝馬加比解放耶路撒冷的日子。有人開始打劫雅法路上的店鋪。八點四十五分,英軍已接近錫安門。
市長遇到朋友的兒子梅納徹.艾里雅夏(Menache Elyashar),他還是個青少年,而他的朋友來自一個受尊敬的猶太家族。市長對少年說:「來吧,你會目睹一場令你終身難忘的歷史大事。」就像《綠野仙蹤》的場景一樣,艾里雅夏也加入他的行列,現在他這一行人有穆斯林、猶太人與基督徒。「不要動!」牆後頭傳來命令聲,隨後出現了兩把槍的扳機,同樣是從倫敦調來的團,兩名中士拿槍指著他們;市長趕緊揮舞床單。瑟吉維克與赫孔姆兩名中士拒絕接受他們投降,「嘿,你們這些人難道都不會說英語嗎?」他們叫道。市長其實能講流利的英語,不過他打算等到階級更高的人出現時再講。兩名中士同意讓一名美國區的瑞典人,為他們與市長以及跟在市長背後一行人合照一張相,而他們也拿到一些菸做為酬謝。
耶路撒冷俗氣而寒冷;一九一四年之後,人口減少了三萬人,大約只剩五萬五千人:許多人瀕臨餓死與罹患瘧疾,有些人則受性病之苦(城內大約有五百名年紀只有十幾歲的娼妓);猶太孤兒約有三千人。魏茨曼與勞倫斯一樣,都對城市的污穢感到驚訝:「所有褻瀆聖地的行為他們都做了。難以想像這裡有這麼多虛妄瀆神之事。」但是,與先前的蒙提費歐里及羅特希爾德一樣,魏茨曼現在兩度試圖以七萬英鎊的代價向穆夫提購買西牆。這筆錢會支付在重建馬格里布區住宅上。馬格里布區的居民雖然感興趣,但侯賽尼家族卻阻止了這場交易。
想交出耶路撒冷似乎還頗為困難。市長拿著隨風飄揚的床單,首先在西北邊里夫塔(Lifta)的阿拉伯村落遇到兩名倫敦來的伙伕,他們正在雞圈裡找雞蛋。市長表示耶路撒冷要向他們投降。但他們拒絕了;床單與掃把,這該不和圖書會是什麼黎凡特詭計吧,而且少校還等著他們的蛋呢;於是他們趕緊回到自己的部隊上。
鄂圖曼人仍在巴勒斯坦頑抗,至於在西線戰場,仍看不到勝利的徵兆。在這幾個月,斯托爾斯有時會得到僕人的通報,說是有「一名貝都因人」等著見他。然後他會看到勞倫斯坐在那裡讀他的書。這名英國貝都因人不久又神秘消失。五月,在耶路撒冷,斯托爾斯介紹勞倫斯給美國記者洛威爾.湯瑪斯認識。湯瑪斯覺得「勞倫斯宛如復活的年輕使徒」,日後湯瑪斯將創造出傳奇的阿拉伯的勞倫斯。
進城這天,勞倫斯脫下貝都因人的衣服,換上上尉軍服。勞倫斯在《智慧七柱》裡寫道:「能參與雅法門的儀式,是我參戰以來最感榮耀的時刻,基於歷史的理由,我想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比這更吸引我。」他仍認為耶路撒冷是「污穢的城鎮」,居民就像「旅館雜役」,但他現在向「此地的主宰靈魂」鞠躬。當然,此時瓦希夫.賈瓦利葉也必然夾雜在群眾中觀看著。
在這場綠洲高峰會中,費薩爾「接受未來猶太人主張在巴勒斯坦擁有土地的可能」。日後,當這三人再次於倫敦見面時,費薩爾同意巴勒斯坦可以吸收「四到五百萬名猶太人而不致影響阿拉伯農民的權利。他一時沒有想到巴勒斯坦是否還有可用之地」,就同意(倘若日後他真能成為國王的話)讓大批猶太人出現在敘利亞王國內的巴勒斯坦。敘利亞這個戰利品使費薩爾樂於做出各種妥協來確保它。
儘管阿拉伯對於貝爾福宣言存有警惕,耶路撒冷依然維持了兩年的平靜。斯托爾斯監督城牆與圓頂的修復工程,安裝街燈,創設耶路撒冷棋會,把阿布杜爾-哈米德設於雅法門的瞭望塔炸燬。他特別喜歡利用自己的權力為耶路撒冷重新命名:「當猶太人希望把法斯特飯店改成所羅門王時,阿拉伯人卻希望改成蘇雷曼蘇丹,這兩者都無法代表整個耶路撒冷,但我可以下令將它改名為艾倫比飯店。」艾倫比甚至成立了修女唱詩班,由他自己擔任指揮。他試圖解決聖墓教堂內基督徒的爭吵,於是他採納蘇丹在一八五二年的區域畫分。這讓正教會感到滿意,但卻令天主教徒不滿。當斯托爾斯訪問梵蒂岡時,教宗指控他引進了不信神的電影與五百名妓|女,污染了耶路撒冷。艾倫比始終無法解決邪惡而小規模的血仇問題。
東方的斯托爾斯:行善的專制者
一九一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斯托爾斯爵士抵達耶路撒冷擔任軍事總督——或者如他所言的,他的職位「就跟彼拉多一樣」。
幾個月內,斯托爾斯建立了傾耶路撒冷學社,資金由亞美尼亞軍火商札哈洛夫爵士(Sir Basil Zaharoff),以及美國百萬富翁卡內基夫人與小J.P.摩根提供。該學會的目標是阻止耶路撒冷成為「二流的巴爾的摩」。
勞倫斯回憶說,後來在席亞將軍的總部有一場午宴,但法國公使皮寇卻做了煞風景的事,他提出平分耶路撒冷的構想。皮寇用「長笛般的聲音」對艾倫比說:「明天,親愛的將軍,我將採取必要的步驟,在耶路撒冷建立文人政府。」
外交部拍發電文給艾倫比,要他進城時避免做出任何讓人聯想到德皇或基督的動作:「最好是能夠下馬!」艾倫比於是跟美國、法國與義大利代表步行通過城門,接受主教、拉比、穆夫提與領事的歡迎,並且讓市長接待他們。市長已經是第七次投降,「許多人喜極而泣」,「連陌生人也彼此擁抱、互道恭喜」。
在倫敦覲見國王喬治五世之後,魏茨曼穿著白西裝與他的錫安主義委員會(Zionist Commission )抵達聖城。他們此行得到賈伯欽斯基(Vladimir Jabotinsky)的資助,此人是來自敖德薩的民族主義者與知識分子,曾在當地組織猶太民兵反抗大屠殺。艾倫比才稍稍往耶路撒冷以北推進就遭遇抵抗。鄂圖曼在巴勒斯坦仍有一定實力,艾倫比因此花了近一年的時間重新籌組軍隊發動攻勢,因此這段時間耶路撒冷成了前線城市,到處都是英軍與殖民地部隊,他們準備從此地發hetubook•com•com動大規模的攻擊。賈伯欽斯基與詹姆斯.德.羅特希爾德少校協助招募猶太軍團,另一方面,謝里夫家族在勞倫斯與費薩爾親王的率領下,正等待良機攻占大馬士革——並且粉碎法國的野心。
公牛艾倫比:最感榮耀的時刻
一九一八年六月,魏茨曼越過沙漠到阿卡巴附近的宿營地與費薩爾見面,勞倫斯也在那裡。這是魏茨曼所誇稱的「終生友誼」的開始。他解釋說,猶太人會在英國的保護下發展國家。私底下,費薩爾看到了勞倫斯所說的「巴勒斯坦猶太人與殖民者猶太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對費薩爾來說,重點在於前者講的是阿拉伯語,後者講的是意第緒語」。費薩爾與勞倫斯希望謝里夫家族與錫安主義者可以一起合作建立敘利亞王國。勞倫斯解釋說:「我把猶太人看成是自然進口、促進漸變的西方力量,這對近東國家是必要之物。」魏茨曼回憶說,勞倫斯「與錫安主義的關係是非常正面的」,他相信「阿拉伯人可以從猶太人建立家園中獲得更多」。
艾倫比因為他的力量、威嚴與身材,而被取了血腥公牛的綽號——「最後的勇士」——就連傑馬爾.帕夏也稱讚他「機警、具決斷力而聰明」。身為業餘的自然學者,他熟知「當地的鳥獸」,而且「無所不讀,曾在晚宴時背誦冷僻的布魯克(Rupert Brooke)十四行詩」。他的幽默感令人難以領會——他的馬與他的寵物蠍子都取名叫興登堡,也就是德國軍事最高統帥——然而就連難以討好的勞倫斯也崇敬這位「身材高大、臉色紅潤、心情愉快」的將軍,他的「人格極其高尚,相較之下,渺小的我們只能緊隨於後。他確實是眾人崇拜的偶像」。
勞倫斯回去與費薩爾及謝里夫的駱駝兵團會合。守衛聖墓教堂的責任由法國人與義大利人共同分攤,但教堂的鎖鑰則仍由世襲看守人努賽巴家族負責。艾倫比派印度穆斯林部隊駐守聖殿山。
不過斯托爾斯也發現錫安主義者的策略是一場「惡夢,讓他想到土耳其的諺語:『不會哭的孩子沒奶喝。』」錫安主義者很快就懷疑斯托爾斯不支持他們。許多英國人瞧不起賈伯欽斯基,而俄國猶太人配戴著類似軍服的卡其腰帶,大搖大擺地在耶路撒冷街頭走著,而且認為貝爾福宣言不可行。一名同情錫安主義的英國將領把一本書拿給魏茨曼——這是這位錫安主義領袖首次看到《錫安長老議定書》——「你會發現到,這裡有許多英國軍官背袋裡都有這本書,而且他們相信裡面的說法」,將軍警告說。在尚未被揭露是偽造文件之前,《議定書》似乎言之成理,因為英國支持錫安主義,而布爾什維克的俄國顯然也由猶太人民委員支配。
艾倫比於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取得加薩;雅法於十六日陷落。耶路撒冷出現絕望的景象。坐鎮大馬士革的屠夫傑馬爾打算讓耶路撒冷「玉石俱焚」。首先,他下令流放所有的基督教教士。基督教建築物,包括聖救世主修道院,全予以炸燬。大主教與宗主教被送往大馬士革,但身為天主教徒的帕本上校救了拉丁大主教,並且將他安置在拿撒勒。傑馬爾在大馬士革絞死了兩名耶路撒冷間謀,然後他宣布要流放耶路撒冷所有的猶太人:屆時耶路撒冷將沒有任何猶太人留下來歡迎英國人。「我們正處於反猶太人的狂熱中」,巴洛巴爾伯爵在日記裡寫著,之後他便跑到佛肯海因元帥面前抱怨。控制耶路撒冷的德國人都感到沮喪。傑馬爾的反猶太人威脅是「瘋狂的」,克雷斯將軍這麼認為,他因此下令保護猶太人。這是傑馬爾與耶路撒冷的最後一次牽連。hetubook.com.com
艾倫比旁邊有阿拉伯的勞倫斯作陪,後者才剛從人生最大的磨難中倖存。前一年十一月,勞倫斯隻身一人到敵後進行偵查,卻在敘利亞的德拉(Deraa)被鄂圖曼總督哈基姆.貝伊(Hajim Bey)所擒,性好男色的哈基姆連同幾名部下雞|奸了這名「看似男孩」的英國人。勞倫斯設法逃脫,而且看似已經恢復,但心理的創傷相當嚴重,戰後,他覺得自己已經「殘缺、不完整、只剩半個自己。或許那場狂暴的蹂躪已然擊碎我的靈魂,使我墮入獸|性的層次,這份創痛將永遠跟隨著我,連同各種奇想、恐怖與病態的慾望。」勞倫斯逃出後,抵達阿卡巴,艾倫比召見他時,正好是攻下耶路撒冷的時刻。
斯托爾斯「心思細膩」,魏茨曼說。「他是每個人的朋友。」但這位總督卻抱怨自己遭到「大屠殺」,這些吵鬧的「喝著俄國茶的錫安主義者」與迪斯雷利並無共通點。當總督向首相報告阿拉伯人與猶太人的怨言時,勞合.喬治只是冷冷地說:「如果他們不停止抱怨,你這個總督就別做了。」
這群耶路撒冷人又遇到兩名炮兵軍官,他們也拒絕受降,但願意幫他轉告司令部。市長接著遇到了巴利中校,他轉告了第一八○旅旅長華生准將。准將又通知了一六○師師長席亞少將,少將此時正騎著馬趕來。「他們來了!」市長一行人叫道,他們此時正坐在大衛塔外的階梯上。貝爾莎.斯帕福德親吻了將軍的馬鐙。席亞代表艾倫比將軍接受降書,後者是在雅法附近的帳篷內聽到這個消息,當時他正跟阿拉伯的勞倫斯談話。但市長侯賽尼還必須再投降一次。
仰光銀行的一名收納員,一名演員經紀人,兩名湯瑪斯.庫克的助手,一名畫作交易商,一名軍事教官,一名小丑,一名土地估價人員,一名來自尼日河的水手長,一名格拉斯哥蒸餾酒業者,一名風琴手,一名亞歷山卓的棉花仲介商,一名建築師,一名倫敦郵局的下層官員,一名埃及的計程車司機,兩名學校老師,一名傳教士。
現場一陣沉默。沙拉、雞肉美乃滋與鵝肝醬三明治掛在我們油亮的嘴邊,每個人都停止咀嚼,眼光不約而同地望向艾倫比。只見將軍脹紅了臉,他吞下嘴裡的食物,下巴往前(我們很喜歡看他擺出這種表情),冷冷地說:「這裡能做主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總司令,也就是我!」
當艾倫比將軍騎馬走在雅法路上朝雅法門前進時,槍炮聲仍隆隆作響。在他的鞍囊裡,艾倫比放著一本書,書名叫《聖地的歷史地理學》(Historical Geography of the Holy Land),作者喬治.亞當.史密斯,這是勞合.喬治送他的禮物。在倫敦,首相得意洋洋。幾天後,他慷慨陳詞:「攻占耶路撒冷可以讓整個文明世界對我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這座世界最著名的城市,幾個世紀以來一直陷入徒勞的混戰,現在落入英軍手中,從此它將不再是用來對抗基督教世界的棋子。圍繞耶路撒冷的群山都將為此城過往的神聖記憶感到興奮震顫。」
甚至在德軍終於要戰敗之前,遊說團體已經開始行動。十一月十一日停戰協定簽署當天,魏茨曼早在之前就已經排好約定,等到他到了唐寧街十號時,發現勞合.喬治一邊讀著《詩篇》一邊哭泣。勞倫斯則在倫敦遊說官員支持阿拉伯。費薩爾在巴黎請求法國人協助。但當英法兩國在巴黎對於東方土地的分割問題起爭執時,勞合.喬治抗議說,是英國征服了耶路撒冷:「其他的政府只能派一些皮膚黝黑的殖民地警察,監督我們有沒有偷了聖墓教堂的東西。」
當市長意外因肺炎(或許因為在雨中投降了太多次所致)過世時,斯托爾斯任命他的弟弟穆薩.侯賽尼(Musa和*圖*書 Kazem al-Husseini)繼任市長。但這位令人矚目的新市長,過去曾擔任鄂圖曼總督,統治過安那托利亞與雅法,他逐漸成為反錫安主義的領袖。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逐漸將他們的希望放在勞倫斯的朋友費薩爾親王統治的大敘利亞王國上。在第一次穆斯林會議上——在耶路撒冷成立的基督教協會代表投票加入費薩爾的敘利亞。錫安主義者仍不切實際地堅持絕大多數阿拉伯人應接受他們在此地屯墾,但他們也試圖安撫當地人的恐慌。英國鼓勵雙方能採取友善的態度。魏茨曼與大穆夫提見面,他保證猶太人不會威脅阿拉伯人的利益,並且獻上一部古老的《古蘭經》給穆夫提。
耶路撒冷市長侯賽因.侯賽尼——享樂主義者,同時也是烏德琴手瓦希夫的金主——在美國區的歡欣群眾中努力前進著,此時虔誠的美國區民眾高唱著「哈利路亞」。市長在尋找白旗——儘管白旗在他的社會裡指的是適婚的處女。一名婦女給他一件白色女用上衣,但這似乎不太得體,侯賽尼最後終於在美國區借到一張床單,他將它綁在掃帚上,並且找來幾名代表,其中有些是侯賽尼家族的成員,他騎上馬,出了雅法門,揮舞著這面可笑的旗幟,準備向英軍投降。
市長試圖投降
艾倫比任命蒙提費歐里的姪孫擔任耶路撒冷治安長官的副手,如果他不是猶太人,絕不可能獲得這個職位。「耶路撒冷性病橫行」,喬弗瑞.席貝格.蒙提費歐里表示,他在聖地周圍部署了衛兵。他派人搜查從事特種行業的場所,發現經常可見澳洲士兵的蹤影,他因此必須浪費許多時間偵訊他們,而這些人也被指控與當地女孩上床。一九一八年六月,他稟報艾倫比:「耶路撒冷妓院依然惹了不少麻煩。」他把妓院集中到瓦札(Wazzah),讓治安維護變得容易一點。十月,喬弗瑞寫道:「還是無法阻止這些澳洲人去逛妓院,只好加派一點人手在瓦札巡邏。」席貝格.蒙提費歐里少校的報告裡經常這麼寫著:「性病猖獗,此外就沒有別的事。」
直到一九一八年九月,艾倫比才重新發動攻勢,在米吉多擊敗了鄂圖曼人。數千名德軍與鄂圖曼戰俘在耶路撒冷遊街示眾。斯托爾斯為了慶祝,親自在史坦威鋼琴前彈奏各種組曲,如拉托斯卡的維多利亞、韓德爾的以弗他與西比奧進行曲,帕里的婚禮進行曲(取材自亞里斯多芬尼斯的劇作 《鳥》)。十月二日,艾倫比允許費薩爾(此時已指派他擔任敘利亞國王)與勞倫斯上校率領謝里夫軍隊前去解放大馬士革。但是,如勞倫斯所懷疑的,真正的決策過程其實是來自遠方。勞合.喬治決心保有耶路撒冷。寇松勳爵埋怨說:「首相談論耶路撒冷的熱情,宛如那是他故鄉的山丘一樣。」
十一月二十五日,艾倫比取得聖城外的小村落先知撒母耳(Nabi Samuel)。德軍六神無主。「我懇求佛肯海因撤出耶路撒冷——這座城市已無戰略價值,」帕本回憶說:「我們會因為讓耶路撒冷遭受直接攻擊而受到指責。」他想像報紙頭條寫著:「德佬毀了聖城!」「我已經在凡爾登失敗,」佛肯海因叫道:「現在你要我放棄這座世界矚目的城市。辦不到!」帕本打電話給駐伊斯坦堡大使,大使承諾與恩維爾溝通。
在雅法門附近的咖啡館裡,阿拉伯人與猶太人討論著巴勒斯坦的未來:雙方提出的意見,範圍相當廣泛。在猶太人方面,從超正統派(他們輕視褻瀆神明的錫安主義),到認為猶太殖民地應該完全整合到阿拉伯統治的中東裡,再到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希望以武裝的希伯來國家來統治臣服的少數阿拉伯人)。阿拉伯人方面則從想驅逐所有猶太人的民族主義者與伊斯蘭基本教義派,到歡迎猶太人一起來共建阿拉伯國家的民主自由派人士。阿拉伯知識分子討論巴勒斯坦是否屬於敘利亞或埃及的一部分。大戰期間,一名年輕的猶太人,名叫伊桑.圖吉曼(Ihsan Turjman),他認為「埃及總督應該成為巴勒斯坦與漢志兩帝的國王」,但薩卡基尼卻認為「巴勒斯坦與敘利亞合併的觀念較為盛行」。那夏希比建立自由學會,要求與敘利亞合併;侯賽尼家族建立阿拉伯俱樂部。兩者都敵視貝爾福宣言。
在法斯特飯店大廳,斯托爾斯剛好遇見前任總督巴爾頓將軍(General Barton),後者還穿著晨袍。巴爾頓說:「耶路撒冷唯一能讓人忍受的兩件事是浴缸與床。」斯托爾斯喜歡穿著白色西裝上面附著誇張的鈕孔,他發現「耶路撒冷的糧食供給不足」,也發現「這裡的猶太人生活沒有多大改善」。對於自己能夠來到耶路撒冷這座世界名城,斯托爾斯感到相當興奮,然而,與許多新教徒一樣,他對於聖墓教堂的誇大感到不滿,而且認為聖殿山與「聖馬可廣場及三一學院巨庭一樣光輝榮耀」。斯托爾斯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了統治耶路撒冷:「能以文字或口頭的命令賞善罰惡,能禁止一切褻瀆神聖之事,能提升能力與善意來操持權力,當個亞里斯多德所說的行善的專制者。」和-圖-書
艾倫比走上階梯,來到講臺前,他閱讀文告:有福的耶路撒冷,然後以法語、阿拉伯語、希伯來語、希臘語、俄羅斯語與義大利語複誦一遍——他謹慎地不使用「十字軍」這個詞,以免觸動每個人心中的敏感地帶。然而,當侯賽尼市長交出城市鑰匙時,艾倫比應該說了「十字軍到此結束」這句話。市長與穆夫提,兩人都是侯賽尼家族成員,靜悄悄但忿忿不平地走開。然而,對於相信千禧年的美國區居民來說,意義卻大不相同:「我們認為自己親眼目睹了最後一次十字軍的勝利,」貝爾莎.斯帕福德說,「基督教國家征服了巴勒斯坦!」當勞倫斯聆聽艾倫比的演說時,沒有人能體會他內心的感受,他想到自己幾天前的遭遇:「站在如高塔般雄偉的指揮官前聆聽他的文告,心裡想著幾天前站在哈基姆〔雞|奸他的人〕面前的自己,那感覺奇怪極了。」
斯托爾斯不是尋常的殖民官員。這位喜愛炫耀的帝國官員是牧師之子與劍橋的古典學者,他「抱持著驚人的世界主義立場——就一名英國人來說」。他的朋友勞倫斯向來輕視官員,但勞倫斯卻認為斯托爾斯「是近東最優秀的英國人,儘管他容易分神於音樂與文學,對雕刻、繪畫乃至於一切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有興趣,但他做起事來卻相當有效率」。勞倫斯記得斯托爾斯以阿拉伯語、德語與法語討論華格納與德布西的優點,而他「固執的個性不容許他卑躬屈膝地求取勝利」。在埃及,斯托爾斯以工於心計和陰謀出名,這使得他有了東方的斯托爾斯的稱號,得名於開羅一家最不誠實的商店。這位不尋常的軍事總督於是著手恢復滿目瘡痍的耶路撒冷,而他仰賴的是他底下這一群雜牌軍:
魏茨曼的外交起初獲得了成果。他開玩笑說:「沒有大學的猶太國,猶如沒有賭場的摩納哥」,於是在一九一八年七月二十四日,艾倫比用勞斯萊斯載魏茨曼來到斯科普斯山。由穆夫提、英國國教會主教、兩名大拉比與魏茨曼為希伯來大學立下礎石。但觀察者注意到穆夫提甚為不悅。在遠處鄂圖曼的炮聲下,與會者合唱「天佑國王」與錫安主義的希望曲(Hatikvah)。「耶路撒冷在我們的腳下」,魏茨曼說道:「它就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巴勒斯坦的實際地位仍懸而未決,更甭說耶路撒冷。皮寇再度提出法國領有耶路撒冷的主張。他堅稱,英國人不了解法國人對於取得耶路撒冷有多麼高興。「你應該先考慮實際攻下這座城的人的想法」,斯托爾斯反唇相譏。皮寇又試圖主張法國人要保護天主教徒,因此法國人有權在聖墓教堂裡王座上主持贊歌儀式,但當方濟會拒絕合作時,這個計畫也泡湯了。
英國飛機轟炸位於奧古斯塔.維多利亞的德軍總部,而艾倫比的情報長官則空投鴉片菸到鄂圖曼軍隊裡,讓他們精神瘓散,無法防守城市。難民爭相出城。終於,佛肯海因從奧古斯塔.維多利亞禮拜堂取下德皇肖像,離開耶路撒冷,並將司令部設在那布魯斯。英國與德國飛機在耶路撒冷上空進行激烈空戰。榴彈炮轟炸敵軍陣地;鄂圖曼人向先知撒母耳村三度展開反擊;激烈戰鬥持續了四日。「戰爭進入了高潮,」老師薩卡基尼寫道:「到處都是彈殼,一片混亂,士兵四處奔跑,人們驚惶失措。」十二月四日,英國飛機轟炸設在俄國區的鄂圖曼總部。在法斯特飯店,德國軍官飲盡他們的最後一瓶酒,然後開懷大笑,等待最終時刻的來臨,此時鄂圖曼將領也爭論著是否應該投降:侯賽尼家族在自家大宅秘密會商。土耳其士兵紛紛開小差逃跑。一車車的傷兵與破碎的屍體散落在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