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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祕密手稿

作者:塞巴斯提安.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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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十二

第三部

二十二

「你就快退休了,」他說:「可是就很多方面來說,你才剛剛起步。」
我想我很害怕。我以醫生與朋友的身分出現,也許這樣就已足夠讓她滿足,至少我希望如此。但身為兒子的我卻可能教她失望。身為一位荒謬、嚴肅、逐漸老化、困惑不已的英籍愛爾蘭人,我的出現不足以彌補她受過的一切困頓。況且就醫療、心理的角度來說,我很怕真相會對她造成錯誤的震撼。針對這點,我或許能請教溫醫師,不過在她身上引發的震撼還是有可能超過醫學範疇,超過他與我的專業知識。某種微妙、溫柔與脆弱的關係可能會為之碎裂,那是她撐下去的關鍵,而笨拙的我們將無力修復。可是我相信她撐得住、撐得住的。重要的是,她安全無虞,有人呵護。而且她是自由之身。
我當時以為他想擁抱我,露出小男孩似的笑容(當時就是那種感覺),接著笑出聲來。就在那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我想滿意地說,就所有的所有,她和我的個人歷史來看,在這一切的中心有種非常單純的情緒。
我想告訴他,我認為問題不在於她是否寫出真相、是否道出實情,也不在於她是否相信自己所寫所說皆是事實,更不在於這些事情本身是否為真。就我看來,重點在於寫下、說出這些事情的這個人活著且完整,令人欽佩。我想告訴他(就某方面來說是向他懺悔),從精神醫學的角度來看,我對她完全和*圖*書沒「幫上忙」,我完全無力將鎖住過去的蓋子撬開。不過話說回來,我原本的意圖也不是幫忙她,而是替她做評估。她在醫院待了這麼久的歲月,在我可以幫忙她的這段時間裡,我只是任由她去。我想告訴他,藉由對自己說話、傾聽自己,她幫助了自己。這是一種勝利。我想對他說,就她父親的故事來說,我對羅珊娜謊言的喜好遠勝於貢特神父的真相,因為前者散發著健康的光芒。我也想告訴他,我相信如果神奇的艾莫達.辛沒有召喚我,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踏進精神醫學,也不會相信自己是個好精神科醫師,更不用說是個好人了。羅珊娜指導我關於人類沉默的謎團,從咄咄逼問退開一步會產生的效力。可是我無法對他細數這些事情。
我的左側就是那個小村落,我想那地方至今並沒有改變太多,當然比起羅珊娜的年代,史德蘭丘的房子數量已經增加許多。儘管如此,我還是可以看出下方靠近沙灘之處有棟舊旅館的立面,還有一個代表此地地名的巨大沙壟,連看來像是樸素舞廳的前側都還在。
要找出她的小屋比較困難。我發現自己早已路過它的原址,但後來我找到對街那棟豪宅的精美牆壁,傑克的太太就在那兒羞辱羅珊娜。我一開始以為小屋淨是一片荊棘與廢墟,但掩蓋在地衣與攀緣雜草之下的舊石砌煙囪仍然保持完整,只不過羅珊娜度過她和*圖*書生不如死的刑期的房間早已不在。
等我找到隻字片語,我會對她坦白的。等我們抵達故事的那個部分。
就像約翰.肯恩,我試著挑選屬於自己的時機。我深知他所經歷的困難。
有天我正要離開時,她站起來,好似羊皮紙片般朝我挪近幾吋,向我致謝並擁抱我,感覺連骨骼都已失去重量。我深受感動,差點對她坦白。但我還是沒說出口。
「我親愛的朋友。」他說。
現在我明白,讓我看見天使的是我的哀慟。我原本以為自己已不再為貝兒哀傷,以為貝兒已是安全的回憶,但一切只是剛剛開始。大家說,哀慟大約會持續兩年左右。那是給哀慟者手冊裡的老生常談,可是我認為我們甚至在出生之前,就已經開始為自己的母親哀悼。
我穿過崩毀的小屋柵門縫隙,站在蓬亂的草地上,放眼無物。但在我的心裡,一切歷歷在目,因為她曾向我描述過這地方的古老影像。荊棘之間只剩一片備受冷落的玫瑰花叢,上頭開著最後幾朵鮮麗的花朵。儘管我讀過貝兒的書籍,我還是不曉得花種的名字。羅珊娜不是提過嗎?是什麼、什麼的……?我完全記不得她寫了什麼。但我往前推開棘刺與野草,心想可以帶幾朵回盧斯卡門當紀念。所有的玫瑰外觀整齊一致,花瓣匀整緊緻,除了一根枝枒以外。這根枝枒上的玫瑰相當不同,敞開又明亮。我感覺得到荊棘刮扯我的腿,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似乞丐般拉扯我的夾克,可是我頓時明白自己正在做什麼。我依照書中論及繁殖篇章的建議,小心翼翼地將一根小枝剝下,塞進口袋,心裡幾乎湧起罪惡感,彷彿偷了什麼不屬於我的東西。
接著他做了番評論,原本可能挺冒犯人的,但是事實上正代表了他的明察秋毫,而他向來就對自己的洞察力相當自豪。當下我心懷感激。
(全書完)
我再次向帕西道謝,接著回到車上,開往史德蘭丘。從羅珊娜的敘述裡,我多少得知路該怎麼走,彷彿曾到訪過似地順利抵達。當我來到愛爾蘭聖公會教堂時,它乖順地佇立在原本該在的地方。我下車環顧四周,克諾克納萊山就在那裡,一如她經常描述的那樣,龐然聳立,彷彿準備逃離、遁入過往,隱入無從得知的遙遠過去;下方是斯萊戈海灣,羅西斯岬在右側,還有威里.拉斐爾被殺的班巴班山;我還看到一路通向柯尼島、依舊佇立在海濱上的護柱。柯尼島只是個土地往上堆壟的小地方,島上散布著幾片田野與幾幢屋子。我簡直無法在心裡承認:那正是我的出生地,就在事物的邊緣。這麼說頗為適切,就像羅珊娜向來就住在我們所知的世界邊緣,約翰.肯恩也是。我在事物的邊緣出生。即使到現在,我仍是心理疾病者的守護者,依憑本能在類似的邊和*圖*書緣地帶安頓下來。小島之外的遙遠之處,就是金屬人的忠實形影,永恆地為人指引方向。
今天我開車回斯萊戈,在城北經過市立墓園,心裡納悶那間水泥殿堂跟占地幾畝的墓地現況如何。我終究還是去拜訪了帕西,親自為他提供的協助表達謝意。我不知道他是否覺得詫異。我向他說明事情始末,他不知所措了好幾分鐘,接著他從辦公桌後方起身。我當時站在門邊,不大確定是否要踏入辦公室或者留在門外,以免打攪到他。
秋季來臨。此時羅珊娜已經搬到優質的新院區。那裡以最新技術建造而成,是特殊目的的專門院區。老實說,真的配得上「庇護所」這個古老又討喜的名稱。她年事已高,辭世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話說回來,又有誰不是呢?畢竟,有繁不勝數的好人不到我這個年紀就已抵達天堂。連日以來,她靜默不語、難以相處、不肯進食,還生硬無禮地問我為何過來。有時她告訴我,她不需要我過來探望。
我從英格蘭回來後一個月,舊院區就拆除了。他們決定使用控制爆破,所以樓上四層會在底樓炸掉時崩塌。那天早晨,我好似目睹自己的人生,透過引信、炸藥與美麗的測量計算被一筆勾消。我們全都遠遠站在小山丘上,大約離建物有四分之一英里遠。指定的時刻一到,工程師往盒子一按,彷彿過了永恆的一秒之後和*圖*書,我們聽見震耳欲聾的響聲,看到灰泥與古老砌石好似圓頂一般激烈鼓起,老舊建物的底部在下方瓦解消散。巨大的建物立面隨即朝東傾斜,襯在天際線之前,成了舊有位置的懸垂記憶。它後方有位天使,一個火焰巨人,高如精神病院,翅膀從東向西龐然開展。顯然是約翰.肯恩。我環顧同伴,問他們是否看到我目睹的景象。他們望著我的神情,覺得我失心瘋了。我想,我失去了自己的庇護所,現在只是個龐大空無之地的主管,而原地卻被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天使所填滿。我是瘋了。
看來日子挑得正好,因為我往海邊駛去時,注意到平靜無波的海水,看到有人在舞廳那裡工作。他們好像準備拆除那個地方。有個建築告示標明,等時機合適,此地就要建起公寓。舞廳本身看來小得荒唐,後側是搭成圓丘型的波浪鐵板,前側一定曾經是海濱渡假住處。原本標有舞廳名稱的旗幟已經不見,但後人在前側安裝五個鐵製字母,只不過現在因生鏽而灰濛濛的:P.L.A.Z.A(廣場)。想起此地所有消逝的歷史,直教人嘖嘖稱奇。我想到恩尼厄思.麥科納提身穿火燒的制服走進這裡;湯姆拿著樂器走進去;車子從斯萊戈出城,沿著亮閃閃的海濱駛來;樂曲往外流洩,飄入變幻無常的愛爾蘭夏日空氣裡,也許甚至漫遊至麥芙皇后的古老耳朵裡。我肯定樂音會飄至羅珊娜傾聽中的耳畔,在她形同遭到活埋的放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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