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他說:「他喜歡我給他的那個奶瓶,不是嗎?那讓他覺得自在。他要的就是那樣,真的——那個奶嘴。其他的事都讓他害怕,而他不喜歡害怕。他就像是我們之中有些人——花大部分時間躲開恐懼;做任何事來躲開恐懼;任何事。放棄了性,放棄了愛,放棄每一片自尊,把自己喝到死——但是求求祢上帝,別給我恐懼。」
那件滑稽的外套穿在查克.萊德身上,變得很有個性。
「你是怎麼想的?我會吸那個東西嗎?」
他發現桌子底下的那包袋子。袋底還有兩吋高的玉米片,我可以吃那個。但是那下面還有一隻蟑螂,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正確地說,是很厚臉皮的樣子,小觸鬚顫動著。那麼,等你用完吧!朋友。
查克不理他。他脫下外套說:「羅得尼,你的外套借我穿穿。」
他加速。輪子在轉彎時飛了起來。
「外套很好看;借我試穿。」
她逼迫自己放開他的手。
他是,他是他們那夥的。
噢,她真美!讓這麼美麗的東西看見這樣血腥的場面,真該被判一級重罪。他羞愧極了,想死掉算了。
「妳有問題嗎?」
到了法院辦公室的門口,她吿訴警衛,她與威佐法官有約。他讓她通過金屬檢測器。
「妳不能跟我單獨談,」他對她說:「而且不管那是什麼,我不想看,除非所有律師都在場。」他握緊桌上的雙手,把身體傾向她。
「我知道你想。」羅得尼說。
「我答應用羅得尼的車載他回家。我想他有點喝多了。妳要跟我們一起去嗎,安妮?」
「我一直都在恐懼;今天就有那麼一次。」
「現在看看羅得尼!安妮,看!」
查克說:「現在可否請妳幫我拿那副眼鏡?」
她說:「你在幹什麼?」
他放下話機,加快一點速度。他看一下後照鏡。
「患了最小的失誤,你就跳進了地獄。而那時誰來保護妳,安妮?如果羅得尼忽然從爛醉中醒來,發現他在錯誤的車道且無法補救——」
「女士,我記得我曾給妳所有機會躲開陪審義務的名單。但是妳堅持,妳想要參加陪審義務。妳記得嗎?」
她退後一步,然後轉身走出去。
他說:「妳兒子,奧立佛,他打長曲棍球對不對?」
他是在說,他是他們那夥的嗎?
「安妮,」查克說:「能否請妳幫我拿袋子裡的那個瓶子?」
查克把它戴上。
「我在當羅得尼,」他說:「我想知道羅得尼眼中的生命是什麼樣子?」
「羅得尼來到地球上並沒有什麼成就。」查克說:「他是個酒鬼,是個笨蛋。他——」
「我得見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不肯轉頭看他。
「老師會護衛我。」
前廳中央杵著一叢仙人掌和一棵柳樹,還有三大片高聳的玻璃——黑色玻璃,聚成無以名狀的碎玻璃堆。
他在說什麼?
「說,安妮,說老師會護衛我。」
他想,要贏得諾貝爾獎,有沒有詩作最低量的限制?不能一首就夠嗎?如果它是真正的驚世之作?
羅得尼的頭忽然倒到安妮和查克中間說:
優雅的查克.萊德做了一番介紹。
「什麼?」
艾迪在二十二號公路換車通勤站上面約一公里的地方等著。當安妮經過時,他跟到她後面,跟了大約半哩,然後閃車燈;先一次,然後兩次。信號。她放慢速度,讓他經過。他經過時看了看她。
他逼自己轉頭。找到波本酒,猛力拉它。
「喂,閉上你的狗嘴吧!」羅得尼說:「我會開自己這部王八車;我能開。我開來這裡的,不是嗎?」
「把它拿給羅得尼。」
他陡然轉過方向盤,加速衝向奧立佛。她急忙抓住他,把他掐得緊緊的。她知道她不應該碰他,但他是個瘋子,他會殺了他。他們正衝向奧立佛,她以手掩面尖叫——
他們駛離彎道,進入直道——一個窄長的鞍道,兩邊都是山坡草地和樁欄。
「或者妳指的是老師?」
「老師!」
她神經緊張地稍微笑了一下,說:「那麼,那很好。」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吿訴法官,我沒有,求求你!」
這羞愧轉成惱怒。他罵道:「妳沒聽到『請m.hetubook.com.com進』吧!?聽到了嗎?」
他看她。
「刮鬍子割傷的。」
他清清喉嚨說:「現在,如果妳真的有很重要的問題而且想討論它,那我會打電話給辯方律師及地方檢察官,然後我們可以——」
車子滑向路肩,開在要殺她兒子的小徑上。
她回頭看到他在後面,呆呆站著,扶著他的腳踏車,站在山核桃樹下,開過的車子在他四周揚起一陣樹葉旋風。他正呆望前方。他還活著,他沒事,他活著。她圈住頭,在座位上滾著大哭,把自己滾得不省人事。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誰會保護妳,安妮?」
她跑上一段臺階,穿過仿古蹟的拱廊來到大廳。怪異的、解構的、具象的大廳。顯然這座法院怪物是在七〇年代晚期所建,那時候既一致又混亂的造型風行一時。
她把空手攤給他看。
「現在躺下來吧,羅得尼!」
啊,狗屎!他想。
安妮的目光在長曲棍球場上搜尋。但它是空的,只剩兩個落後的在看臺上換鞋子。停車場上有個男孩急急走向一輛等待的小貨車。他把長曲棍球棒丟上後車廂,然後跳上去。
「說什麼?」
「喂,住口!」羅得尼在後面吼叫:「那你是什麼,你是什麼?天堂來的天使嗎?」
他在一條岔路前放慢,開向左邊那條——老柳街。奧立佛的學校在這條路上。
他當然是了。他們有全世界的錢,為什麼不能雇用他?她說:「你在跟我說什麼?你是在說我搞錯了嗎?」
「妳以為妳能止得住我嗎,安妮?」
他們開得太快以至於車身陡然彎傾。他把輪子穩住之前,差點滑出柏油路。
「不!」
他們到了學校。開過教室,然後是停車場,然後運動場。
她打開手提袋,拿出茱麗葉寫的信。
強尼開進一家叫「維克商人」的餐廳,而她尾隨著。她模糊地知道這是哪裡——維克商人是北法老鎮深林中的一家義大利店。顧客群主要來自市區,一群老主顧。週末開車經過時可以看見停車場上滿是大型美國車,林肯的、凱迪拉克的。
「抱歉!」他邊說邊退離安妮,躲到桌子後面,「我不知道妳來這裡幹嘛!」
永遠是客人至上。
「你可以回家了,羅得尼。」
「發生什麼事了?我的天!」
噢,什麼,你以為我會應門嗎?你被虱子吃了腦子嗎,小子?
羅得尼有一頭油油的黑色長髮,戴著一副老古板的眼鏡,穿著一件袖子太短的綠色高爾夫外套。查克.萊德笑著說:「現在的羅得尼是紐約市溢出來的一加侖油膩膩的陰溝水。」
他低下眼睛,無法看著她。
安妮含糊說了聲:「哈囉!」羅得尼從頭到腳打量她說:「噢,老天爺!」他說,他轉向查克,「你說什麼,你的朋友?我知道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這馬子是個他媽的大美人,他媽的大美人!」
然後他伸手拉過那把旋轉椅,把它翻正之後抵住檔案櫃,藉著它,讓自己站起來,痛苦地。他一跛一跛地走向窗戶,及時看見她穿過街,坐進車子裡開走。他把臉貼在骯髒的玻璃上,看到她離開,離開後很久很久。
「你會!」
奧立佛,轉過頭來看看!求求你,奧立佛!你沒聽見我們的聲音嗎?轉過來!
他說:「長曲棍球!有人說那是這個國家最危險的運動。不過,如果它不危險,男孩子們才不會去打呢!那多沒意思,對不?」
然後是沉默。說些話吧!安妮。想些話題讓他繼續說。
「法官嗎?」
但是這主意激怒了羅得尼。
看來,她除了據實以告,沒別的選擇了,吿訴他所有的事——除了別把茱麗葉牽扯進去——並求他寬容。而他又能怪妳多少呢?妳去找法官,卻沒有洩露半個字。事實是,現在他應該比以前更信任妳了。
「相信,我相信你!是的。」
「尤恩會把他,我是說打得,把他打得黯然無光一」
「誰會保護妳?」
她問:「你是指他為什麼喝酒嗎?」
「什麼?」
他仍然無法正視她,不過他說:「嘿,知道嗎?剛好我也正在鑽研那個金額。而有點令人難以相信的,聘用費完全抵掉所有費用了,精確到每分錢,到十分之一分錢;事實上,妳一點都沒欠我了。」
她得等一會才能聽到回答。
「你發生什麼事了?」
「噢!」
他說:「我會沿著一個方向走,走到我的恐懼大到使我無法動彈才停。人在黑暗裡、大海裡最多只能走到這麼遠;走到被恐懼嚇回去為止。我們會跟我們的老闆或愛人或媽媽這樣說——沒別的說法了。我們已到了我們的極限,我們已經發現自己的生命是什麼光景。」
她低聲道了再見。他把眼睛盯著地板,直到他聽見那扇門卡上。
「坐後面。我想要安妮跟我坐在一起。」
他望向她。他棕眼裡的金色斑紋閃爍著。他說:「但是我向恐懼的必要性屈服。是恐懼教導我的生活方式。妳懂我的意思嗎?」
很抱歉!今天屈爾尼克先生不準備接待任何大過蟑螂的客人。婉謝毆打了,求你們!所有毆打請明天再來。
「不!不!我跟你發誓——」
他們從他的身邊閃過,右後照鏡離他只有幾吋。
「不!」她說:「不,我改變心意了!」
女人,妳為什麼耍那個花招?跑去找法官!妳怎麼會以為妳能躲得掉?
「妳覺得如何?」他說。那個傾向一邊的笑容又出現了,「我看起來如何?」
「我們為什麼走這條路?」她說:「你要帶我去哪裡?」
門旋開。他當然忘了鎖門。
「而他們是不能保護妳的。威佐法官嗎?他太汲汲於自己的飛黃騰達了,怎麼能救妳?妳不瞭解這點嗎?妳還沒受夠恐懼,所以想跑出去再惹一些回來嗎?法官,警察——安妮,他們怎麼能保護妳對抗像我這樣的人?看著我。我是羅得尼.葛羅素,我喝醉了。我是個人渣,而且我自己很清楚這一點。我正開著快車,因為我開始變胖變老,而那使我害怕,但是在路上我仍是個年輕小伙子,於是我高速轉彎——」
她點頭。
他畏縮了一下。
她開進去時看見查克.萊德從餐廳裡出來,身邊有個人,某個似乎爛醉如泥的人。查克.萊德領他到停車場裡一輛白色大敞篷車那裡,然後回頭看安妮並跟她做了個手勢:來。
「我們來這裡幹什麼?」她問。讓他……讓他聽見我聲音裡的顫動不安吧!那有什麼關係?「誰是龍小子?」她問,「為什麼你要帶我——」
路上面半哩遠的地方,奧立佛騎著腳踏車回家。一定是奧立佛,她看見他襯衫的紫色影子,並且那是他的長曲棍球棒,站立在他車子後面像旗竿一樣。
這房裡某個地方還有一些玉米片。
她把拳頭塞進嘴裡咬著,把肩膀壓在椅背上,扭曲著希望能擺脫掉那樣的恐懼。但是她的眼睛就是離不開兒子,離不開那紫色襯衫,那長曲棍球棒,和那擺動的腳踏車。
她從詫異的祕書面前走過,進入法官辦公室並帶上身後的門。
「裡面有很好的威士忌,羅得尼。我不希望你噴出來。那很容易。就用吸的。你想那樣會影響到我對你的看法嗎?不會的。」
她模糊聽見電話裡的聲音說:「龍小子出現了。」
「喂?」他說。
如果她沒有,他會害怕。
但是他還在他的腳踏車上。
「連痔上長出來的毛的觀察費也算上了。」他說。
奧立佛。
她縮回來。
專心在眼前的事情上,安妮。
「是的!」
「安妮,我要妳見見羅得尼。羅得尼,這是我的朋友安妮。」
「我相信他!」
是莎莉。
撫平他的羽毛:別把他惹毛了。撫平再撫平他的羽毛,然後他會放過妳,而也許妳可以今晚逃走https://m.hetubook.com.com,逃到茱麗葉家,想清楚下個動向。一定有人能幫妳的。一定有……某個人。
她看著他。
然後他大笑,「抱歉!」他說:「我講得很亂對不?這是我今天的夢魘!每當我產生恐懼的時候,總是會冒出許多想法;變得很得意,很愚昧,而喋喋不休。」
「但那就像是信任上帝的幻想,不是嗎?這個隨心所欲的羅得尼,他隨自己高興做事,他就這樣偏了一下……」
「妳不相信老師嗎,安妮?」
莎莉看見他時嚇了一大跳,「我很抱歉,我不——」
查克問她:「妳覺得他為什麼會那個樣子?」
那真嘔
嘔吧,啊?
全部都很嘔?你說什麼?
爛頭,嘿,爛腦,找得到你的舌頭嗎?
那純然嘔人。
你是怎麼想的,一切變好了?
很想接電話,但是不能,因為
那「嗶嗶嗶」聲
來自外面大街上那輛半拖車。
它正在後退!!
看在狗屎的份上,
交通中,每個人都發狂。「嗶嗶嗶」,
它說。太大聲了我無法思考。
那是國歌,
我生命中的。老天真嘔。好嗎?而這是,
這是我的詩。茱麗葉,我曾想過不要寄
給妳,但是現在我有個新的女孩
可讓我不要寄給她。
嘔吧,啊?
全部都很嘔?你說什麼?
爛頭,嘿,爛腦,找得到你的舌頭嗎?
那純然嘔人。
你是怎麼想的,一切變好了?
很想接電話,但是不能,因為
那「嗶嗶嗶」聲
來自外面大街上那輛半拖車。
它正在後退!!
看在狗屎的份上,
交通中,每個人都發狂。「嗶嗶嗶」,
它說。太大聲了我無法思考。
那是國歌,
我生命中的。老天真嘔。好嗎?而這是,
這是我的詩。茱麗葉,我曾想過不要寄
給妳,但是現在我有個新的女孩
可讓我不要寄給她。
「不!」她說:「不,求你,我是——」
他看看錶說:「好!剛剛好!」
她問他:「我能幫你做些什麼事嗎,斯拉夫寇?」
她拍打右座窗戶,一再拍打,又把臉頰貼在上面,尖叫著,腳踢著儀表板,眼睛沒有一刻離開正在前方的那件紫衫。輪胎在嶙峋的路肩上顛簸,她被震得撞上車頂板。全世界都在動盪。奧立佛從她的視線裡消失。她跳起來抵著右座窗戶,面無血色尖叫,車子的輪胎也跟她一起尖叫。然後她看見他,她的兒子;他的臉有一瞬間就在她的臉旁邊。他回頭看到這車子這麼接近,他嚇得目瞪口呆——
「連林肯鼻子上那顆痔的觀察費也算上了。」他說。
「但是他殘忍機靈。」查克繼續說:「他從來沒有忘記他的朋友是誰。而他的朋友總是保住他的小命。在那麼多次酒後駕駛後,他還能在路上開車。去年他害一個徒步旅行者進了加護病房,而他的駕照到現在還沒有被吊銷。」
他在路的右邊,在他們那一邊,完全不知道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接近他——
她進入一道陰暗的走廊。那走廊被造得像山洞一樣的感覺,假壁燭的假燭影搖曳著。
她說:「我要跟你單獨談。我不,我不要他們來,我只想跟你談。」
「所以我要來結案。所以如果你能算出你的工時等等——」
他讓車子滑進左邊車道。不過那對她沒問題。左邊沒有車子過來,而且她希望奧立佛能有愈多安全的距離愈好。是的,求你,給他距離,開過他,開過他,給他大量的距離。
「幹你老母!」
「求求你!」
「好了!進車去,羅得尼。」
亦即:如果查克.萊德發現了她去找法官,她要怎樣撫慰他?
她身邊的座位上有個運動背包。她在裡頭亂翻一陣。這動作使她朦朧地想起自己的創作品——她的摸索箱,她曾經是個藝術家的模糊回憶。她碰到某個東西,摸起來像是……一副眼鏡?然後是個奶瓶。她把它拿出來:「是這個嗎?」
威佐轉身。他那一向都帶在臉上的些微自滿的表情不見了。他在擔心,眼睛瞄向她的手查看。安妮猜,看我有沒有拿著槍。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這事情不應該怪她。但是她站在那裡的樣子,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她站在那裡看著這辦公室的大災難,一直搖頭。他看到她的眼睛在看見牆上的血漬時畏縮了一下,接著是他文件上被濺到的血,然後是他身邊的金賓酒瓶。她嚇壞了。是的,她同情他。但是她仍然一www.hetubook.com•com手抓著門把,肩膀縮在那件活潑款式的外套裡,鼻子向上抬高一、兩度,表示要與這些保持距離。
他搖頭,「我很想去,但是我很該死的忙,忙得跟個拚命三郎一樣。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威佐的房間前有個祕書想擋住她,但是安妮可直接望進法官的辦公室。他正在穿他的袍子。安妮向祕書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能吿訴妳為什麼!但是我必須見他。」
他拿起聽筒看著她。她聽見撥號聲。她把信放回皮包裡。
她把它拿出來時,發現那並不是一副真眼鏡,只是一副鏡框,一副黑色老古板式的鏡框——跟羅得尼的一樣。
「很好!」然後,在他開始講『毛上的每個細胞』以前,她轉開話題,「噢!順便,你說過,你不是留言說你發現了某件事嗎?某件重要的事?」
「停車!」她說:「求你……停車。」
「那麼,讓我跟妳說明一下,當妳來我房間的時候,就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了。妳不會來這裡聊天。當一個陪審員來找法官,後果是很嚴重的。」
她上下打量他的殘骸。
「我的意思是我不再需要你了。你的服務。因為,嗯,艾本,他跟我解釋了,一清二楚。我們現在沒事了。我是說我們的很多;我不想這樣說,但是我們的很多問題都是我的錯,我的沒有耐心,我的缺乏信任等等。知道嗎?」
「什麼事要了斷?」
「是的,我正——」
查克打開後門,羅得尼弓著身坐上自己車的後座。他爬了上去。
「我不會!你可以,你可以——」
不管怎樣,他相信他褲子上的拉鍊已經拉上了。嗯,嗯!他想,那樣的細節,應該是該死的自尊之泉源。
他們開過一片長青樹林。羅得尼的這部老舊炸彈車在低檔時拚命喘氣,但是一旦升高速度,它就恢復尊嚴了。
「是的!妳可以輕輕關上那扇門;在妳出去的時候,不要用力關。我有點頭疼。」
他們只離奧立佛幾百碼遠而筆直衝過去。她的眼睛快要跳出眼眶,而且可能因為她扭曲了身體,使得腳踩在擋風玻璃上。
「我知道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他媽的想。」
「只是在盡工作的本分。」他說。
他們毫無預警地給她這次會面的徵召。她一定在想,她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跟孩子一起做晚餐或看電視或不管什麼,而現在她突然間必須跟著艾迪,不管他帶她去哪裡,而她必定很疲倦、害怕,而且沮喪。她目光鎖著前方。眼睛下面是黑眼圈,頭髮疾吹向後。
他的無名火再次升起;他低聲說:「那是無可奉吿的資訊,瑙爾絲小姐。吿訴我,有什麼事要我效勞的嗎?」
她會一碰就碎,艾迪想:任何壓力。
羅得尼喃喃抱怨著。但是安妮聽見他正躺下來。
「單獨!」
「不!」
「妳是指查克.萊德嗎?」
他邊舔手邊唸他的詩——
「噢!」又是那神經質的笑聲。
安妮跟著那個她稱為強尼的車子。他正帶她走上一條奇怪的彎路,之字形彎趨向北,進入一個偏僻幽靜的鄉村,然後向西,然後可能向南。她邊駕車邊開始擔心奧立佛。今天是星期三——他真正的長曲棍球日。他會在練習完之後騎車回家,而他到家時她應該已經在家等他。
「我試著,試著打電話給你。你收到了我的留言嗎?我想吿訴你,我知道你做得很好,而且我想要謝謝你,付你錢,了斷一下。」
「所以,妳要參加,又不要參加。妳有一些問題,但是你認為被吿沒有權利知道。我想妳錯了;我想他有所有的權利。他是碰巧惹上謀殺案官司的。現在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律師,徵詢一下他的意見?」
「你說你還有一些威士忌,提神用的。拿出來吧!」
「喂別這樣損我!」羅得尼說:「你跟你那個他媽的六九年的紐約尼克籃球隊,你他媽的黑珍珠伯爵。你以為他可以對付得了尤恩嗎?尤恩會他媽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疾伸出手去抓查克.萊德的臂膀。
她聽見背袋裡有像是蟋蟀般唧唧的叫聲。查克說:「裡面有個電話——可否請妳拿給我?」
「單獨?」
「求求你。」
「你這混帳!」羅得尼說,但他從安妮手中搶過那只瓶子。她由眼角餘光看見他把它塞進嘴裡,吸吮那只奶嘴。
日光從汙穢的窗子透進來。為什麼沒有人去把那討厭的日光關掉?某個人去吧?
「躺下來,放輕鬆!我在裡面放了點讓你好睡的東西——所以睡吧!」
查克沒有減速。
試著迎合他吧!試著與他打成一片。查克正處在某種狀態中:狂躁的,眼睛燃燒著。
誰會保護妳?
「是的!」威佐說話的口氣極為冷漠:「妳是陪審員。請打開門。」
「噢,天哪!噢,天哪!求求你!」
安妮在大怪物般的法院的停車場找停車位。很容易。她來得很早,這裡幾乎沒有人。她從來沒有在這裡停過車。每個審判日的早晨,她都把車停在靠近工區六八四號的警察宿舍前,然後跟其他陪審員一起等候一輛小客車載他們到法院。當局大概擔心如果她停在這裡,有一天會被跟蹤回家。
真是感人!他們關心她心靈的安寧。
「但是那會很恐怖,不是嗎?」
她問:「某個你正在調查的人嗎?他們做的嗎?」
「那和跟羅得尼.葛羅素搞在一起一樣危險,對不對?」
她轉頭看。羅得尼正像個初生的嬰兒似的抱著那只奶瓶蜷著身體睡覺,頰邊有一滴威士忌,輕輕打著鼾。
相反的,某個人敲了敲門。
「是啊!」他最後喃喃說:「我以為我發現艾本尼瑟.瑞克蘭那邊一件輕率的舉動;我指的是不尋常的舉動,或金屋藏嬌;但結果發現它是別的艾本尼瑟.瑞克蘭幹的。」
「不!就是你!就是你!天哪!天哪!求求你!」
「妳相信他嗎?」
她把電話遞給他。
下午三點,斯拉夫寇坐在他辦公室的地板上,正在寫一首詩,題目叫作:「那真嘔」。雖然那是他的第一首詩!卻是首該死的絕妙好詩。他吟誦著他的作品。伸手到左邊拿那瓶金賓。他沒有看,因為那就得把頭轉向左邊,而把頭轉向左邊實在太痛了。轉向右邊也一樣。所以他只伸手不轉頭,把手伸進「魯克多」的一夸脫外帶盒裡。昨天的晚餐。但他縮回來的手卻像戴手套一樣罩著那盒子。不久,他搞清楚那不是手套而把它甩掉。
「但我是羅得尼,而我喝醉了就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如果妳使我分心,我可能會開偏離道路去撞死某個人。」
辦公室一團亂,又臭又亂。他也一樣。他的下巴腫大,黑青瘀血,布滿了各種深淺的綠色。他的鼻子像是被遺忘在冰箱裡層兩個月的西瓜。那頓毆打並且把他的眼眶打成兩邊不平衡。更嚴重的是,他的襯衫上沾滿了麵包屑、波本酒斑,和「魯克多」的特調醬汁。
「妳以為妳能跟我鬥嗎?」
她在他開口前就知道他要說什麼。
她的聲音溫和下來,找回了一些柔軟:「斯拉夫寇,聽我說,我要,我要吿訴你,車子裡的那天晚上,我不會忘懷的。如果不是你在,我會墜入無底的深淵。你太棒了!」
他說:「跟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搞在一起。妳可以把老師關起來,把路易.鮑芬諾搞得哇哇叫;妳可以把黑社會裡的每個混混都趕走——但妳要怎麼對付這個坐在方向盤之後喝醉的傢伙?我不曉得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我昏了頭,我開得太快;我往路面看,朦朧一片,但是我想我看見那騎腳踏車的小孩——」
想到這裡,她開始焦躁。她的焦躁緊扎在腦子裡,而她必須跟自己說,幾乎大聲喊了出來:別再想了!那沒關係的!我遲到一點又怎樣?他會沒事的。
「如果妳認為妳阻止得了我,為什麼不試試看?現在就試。跳到我身上,抓我的眼睛——我想這是妳最好的機會。」
「我必須單獨跟你談談。」
「是的!」
「老天,你去了醫院嗎?」
「是的!」
她下車走過去。
她嘗試:「你從不覺得恐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