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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審員

作者:喬治.道威.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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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睡衣、毛衣。」
斯拉夫寇停在街上,聽收音機消磨時間。他等待並觀望。
他走到櫃檯時,傑洛米瞥了他一眼說:「你是不是有點遲了,斯拉夫寇?」然後繼續做他的工作。他正在電腦上鍵入資料。「你應該在昨天來的。」
三票!
「不,我不可怕。」老師說:「還不到時候,不過快了。」
傑洛米搶奪那只盒子。但斯拉夫寇只需要稍微退開櫃檯,那抱怨連天、討厭的傢伙就搆不著他了。
不過E.R.沒有揮回來。
但是,當他經過一盞街燈,他從後照鏡瞥見自己的臉。那是個圓如滿月、非常恐怖的球形物,布滿腫瘤、藍色瘀血和血紋。嘔吐物沿著下巴流下來。他胸部的槍傷還只是小兒科。他的臀傷——噢,艾本.瑞克蘭這一槍中了第一特獎——湧出來的血淹滿座位。
路易.鮑芬諾的審判。
一份給你,一份給你,一份給你。
「什麼人?在半夜兩點?給我看!」他把下唇咬進嘴裡做出孩子氣的臉。這小伎倆讓斯拉夫寇覺得好噁心,不過對莎莉似乎很有用。突然間她揚起下巴,拉開睡袍,擺出個姿勢。
「我是說有卷錄音帶,不是嗎?有卷錄音帶!你沒有聽到錄音帶嗎?」
一個白外套(但不是那個陪審員茱麗葉)說:「沒關係!躺在那裡就好,先生。沒關係!你沒事!別動!」
法蘭基傾身向前,努力想把它弄懂:「那是什麼鬼東西?」
「為什麼?」
終於輪到他時,他說:「我的名字是斯拉夫寇,我是個酒鬼。」
也許她在那雜種的高級住宅那裡。
他看著她。她正背著旅館前景燈的光。她好美。
再分配一陣子彈。
桌子旁泛起了許多笑容。
「我說不是他做的,是老師做的。」
「我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很挫折而踩腳。」
兩點四十分,
職安衛局的彼提說:「妳是說,妳認為鮑芬諾沒有下令殺人?」
這消息使安妮很驚訝。我的天,還有別人?怎麼可能?
好,這裡有根不錯的石柱。這可以把我叫醒,對吧?

「愛人。」
「安妮,如果陪審因為妳的怠惰或膽怯或脆弱而成為懸案,怎能讓人原諒?我的同伴們會以懲罰妳來懲罰我。」
他們沒有碰觸對方。
莎莉的屋子很安靜。無疑地,此時此刻,E.R.正把他那優雅高尚的陰|莖交給她的嘴;交給她那櫻桃小嘴。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我呢!我的性生活已經結束,所以我坐在外面這裡真的無所謂;在十月寒冷的三更半夜,聽著靜電干擾的高中足球賽轉播,並往房子上面看,知道你們這兩個孩子在那裡愜意地做|愛做到耳朵掉了享受著快樂時光。
E.R.離開莎莉.瑙爾絲家西阿寧路。P。
「你還有別的詩嗎?」她說。
「沒有了。」
他們經過衛理公會教堂。有個標誌寫著:愛麗絲仙境。維多利亞式的房子。斯拉夫寇打起精神,把日誌本弄到底板洞上。但是它下不去。某個角卡住了。
「跟我說謊。」
無燈駕駛是在冒大險;條子看到我我就完了。無燈駕駛、酒後開車、魯莽駕車、不交保險費保險失效、檢驗貼紙無效、拒捕、傷害警員、謀殺、分屍等等一塊兒來。
「那個婊子!」茱麗葉說。
斯拉夫寇把法蘭基的手撞向桌沿,這小子的手指鬆開。他搶過MAC10,同時他看到房間那邊E.R.正起身拔手槍。斯拉夫寇把中指塞到法蘭基這把槍的扳機上——這是他在這一瞬間僅能做到的事。他倒向左邊,閃躲E.R.的子彈,然後發射一槍。
然而那護士不想動,她被他要對斯拉夫寇做的事嚇到了。
爬,斯拉夫寇。
她可會是在某種隔離措施裡?某種特別的隱遁或……
他說:「那並不容易。那跟把他打倒不是相同的事,那需要很大的苦惱、耐心和堅持,來改變靈魂中樞裡的東西。但要是他一旦學會這一課,我相信他會很感激它的。或者是我希望他會很感激它。不管他的憤怒,不管他的痛苦。」
「我有個驚喜給你。」醜如罪對著電話說。
迅速算一下:三一八房應該是在三樓,中央電梯間算過來的第九個陽臺。他把身體靠向前,下巴枕在方向盤上,鼻子貼近擋風玻璃,開始算陽臺……
老師皺著眉說:「好!讓我再問你一次,你對我瞭解多少。」
「好吧!也許我是——一個低能兒;但我還是不會對你說謊。」
「沒關係,放輕鬆。」
「我們要銘記在心的是屈爾尼克認為他用謊言來自衛是一種神聖的行為,那使他眼睛發亮。你注意到了嗎,法蘭基?」
可是你錯了,斯拉夫寇想:我不是個失敗者,只是看起來像而已。
快親完快走,操你娘!
他坐在那裡,臉上帶著笑容。
莎莉也走出來一步,穿著睡袍,緊緊裹著她擋住寒風。E.R.轉身托住她的臉,把她的唇拉過來溫柔地親吻,然後移開。
「不是!」
「是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動——」
她在哪裡!?
「我做不到。」她說。
然而,埃恩非常自在。
他看見她的太陽穴律動著,下顎上有條肌肉在鼓動。
郵務士聳聳肩。想了很久,才開始一字一字慢慢地說:「我不,認為政府,有必要,這樣辦,這件案子。就這樣。」
「你是什麼意思?就如我所說的?別再那樣講了,羅藍,你快把我搞瘋了。」他左右看了看,嘆著氣,抱起雙臂,「老天爺!」
艾迪說:「你又要搞砸事情了嗎?」
發抖著住在那間閣樓裡。用氫氧化鈣、木頭、焦油和羽毛製造一些巨型動物和懶惰的長毛象。曾試著強迫自己做些政治藝術品,以引起藝廊的注意,但她就是做不到。所以她繼續製造那些毛茸茸的動物。那年冬天,她非常寂寞、悲傷,覺得自己將要死去——一直到她遇見海龜。海龜是每星期二晚上在樓下練習的樂團裡的貝斯手。
然後是模糊的回答:「怎麼了,艾迪?」
爬離這裡。快啊!快啊!動啊!
「什麼?」
她斥道:「我無法把黑的變成白的。」
看他現在,開在反向車道上。一輛車向他迎面駛來,雪爾那克仍然眨都不眨一下眼睛,像艘他媽的戰艦一樣繼續拚命地開。另一輛車只好偏向艾迪的車道,別無選擇。而艾迪呢,發現自己也別無選擇,只能踩下煞車,駛離路面,蹦到路肩上。啊,狗屎!
然後,他忽然想到:三一八房!那是在旅館的這一邊沒錯吧?如果找一找,能不能看到三一八房呢?
槍管後面是醜如罪先生,E.R.的頭號打手,冷靜地坐在後座,說:「不,你又搞砸了,雪爾那克。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眼睛看前面,手放在方向盤上。」
「妳可以。妳必須這樣做,而妳也會這樣做。我想很有可能我們不再有機會說話了;如果萬一我真的需要妳,我會打電話給艾妮絲,再買一件藝術作品,以一萬兩千美金買。如果我付更多,就算了,那是因為我喜愛妳的作品,但是如果我提出剛好一萬兩千的價錢,妳就打電話到拉曲蒙的馬瑞提氏餐廳去,跟馬瑞提說話。他會帶口信給妳。好嗎?不過我相信我不會需要的。妳會憑自己就可以完成該做的事。好嗎?」
「什麼?」
他在吉爾斯必氏裡只喝了三杯。
他呢喃道:「安妮。」
所以,這是哪門子的約會?
法蘭基問他:「那我們該怎麼辦?」
或者,會不會這是個毒品交易?但是沒有東西交手,不管是錢或者商品。而她的門外有個行政司法副長官。他們為什麼……他們為什麼……
三一六房被西柴斯特高等法院租走。還有三一五房、三一四房、三一三房、三一二房、三一一房……
也許我不會死?也許他們會讓我走,如果我吿訴他們我對我帶來的不便感到非常非常非常抱歉,並且事實上我今晚到卡羅素旅館是去做件不相干的事——
他該死的女伴!鼻子上補了粉回來!
文森笑了:「你覺得我愛上安妮嗎?你覺得我充滿了情慾嗎?」
「我們會贏嗎?」他問她。
然而,在他表演完那幕景象後,他的噁心減退,覺得自己的頭顱開始下垂。他想,也許我可以小睡一下。
E.R.停好車,精神奕奕地走向大廳。斯拉夫寇留在馬路上,等到E.R.進去後才駛進車道,遠遠停在旅館寬廣的停車場邊緣。他暫停,在日誌上寫下備忘錄,然後跟著E.R.進去。
但有一個護士還留著。
他閉上嘴。
「沒錯!」
他們開出停車場。
老師拿起他的新玩具,驕傲地品鑑它。
有人來了,白色外套。人聲,騷動。
他的頭在柏油路上,但他的腳還在車上。
他拿出一枝筆。她把名字和電話寫在一條餐巾上。但在她遞回去時,該死!那個女朋友來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帶著冷峻嚴肅的笑容。
「就是你在水庫談話的那個女人。」
「唔!事情已經發生了。」
斯拉夫寇在腦中把看到的景象顛倒過來,讀出:羅傑.波以爾。STKB(標準套房,特大號床)。地址:明尼蘇達州聖保羅市。三一八房。
「斯拉夫寇,你要幹什麼?」聲音開始像茶壺了。
她的笑容拉了開來,雖然她極力要煞住,「別這樣,艾本,人家……人家會——」
但接電話的是安妮。
「這王八蛋不能說話!」法蘭基說:「看他的爛舌頭,老兄!他怎麼說得出話?」
醜如罪先生說:「我跟個老朋友坐在這裡——雪爾那克先生。你記得他嗎?」
他知道她正在納悶什麼。他怎麼會知道?陪審房裡裝了竊聽器嗎?或是個內奸,某個陪審員?他發現自己再次傾聽著她的呼吸聲。她的呼吸裡面輕輕的刺耳聲和冷漠——她是他所愛的。他想要抱住她,安慰她。但是現在他必須嚴厲。
他聲音裡的暴風帶著難以抵擋的壓迫力,甚至使得醉鬼、人渣和湊熱鬧的人都安靜下來。他們聽不懂他的詩,但還是給了他尊敬的分數。鮑伯.波查克回到麥克風前面,伶牙利齒地加以冷嘲熱諷——他必定真的很受感動。
該死!斯拉夫寇想:方形的本子,圓形的洞——你想要怎麼樣?最後,他舉起腳,從上面踩下去。
終於,E.R.說:「我想跟他談談。帶他到法蘭基的家去,我到那裡跟你會合。」
安妮知道她脹紅著臉,而且大家都看見了。
但那沒關係,放輕鬆,保持穩定,保持清醒,繼續開車。你在橡樹路上了。你認得這條路。很快就會有些人家,你就會被好人包圍。噢,老天!然後再下去幾哩就是醫院。對吧?聖伊耐雪斯醫院!茱麗葉的醫院!茱麗葉!茱麗葉來為我醫療,安慰我,並對她說過的所有不友善的話道歉!斯拉夫寇,你還以為今晚會很慘?這是斯拉夫寇這位英雄之夜,這就像是小學生的幻想曲。這就是E.R.所謂的順道之勢嗎?對了,E.R.。我得把它親手退回給你,你這操他你娘的死東西,除了我正在嚴刑拷打的劇痛中,而且我已經昏頭了,而且我相信我會流血至死。但是如果我能把你們這些王八蛋送進監獄呢?如果我能解救那個陪審員呢?如果我能在她的懷中死去——不,等等,我是說茱麗葉的懷中,是不是?——我已經搞糊塗了,但是重點是你不能再叫我失敗者了。還能嗎,E.R.?
回家時,火車上水氣濛濛,她蜷縮在海龜的臂彎裡進hetubook.com.com入夢鄉。
誰是他媽的老子?斯拉夫寇納悶。聽起來像是某種該死的詩人。
那把他震退並使他轉身面對右邊——剛好讓他看見艾迪在廚房地毯上急急後退;想躲到櫃檯後。斯拉夫寇揮起MAC10向那邊開槍——太晚了。
他加滿油,走進去。那個收銀機後的可憐傢伙吿訴他:「十五元四十二分。」
E.R.再叫一次。
「嗯——」她說,有些眼睛同情地轉開。她再試一次:「嗯,我只是——」
老師說:「這是一零六號房嗎?」
女陪審長說:「你可以問。但是沒有人必須回答,如果他們不想回答的話。我想,不會有人回答。」
她不想浪費時間。這是她接下來兩個禮拜內唯一空閒的夜晚。沒時間再優柔寡斷了,如果她想找個人上床做|愛的話,如果她想把安妮的危難暫時拋在腦後(如果她不這樣做,就要發瘋了),如果她想親近那個男人歪斜的笑容、漂亮顴骨,和褐綠色眼睛,她就得讓那個男人知道她的意圖,絕對不能聽天由命,放過機會。
她繼續跟著他的貨車到處旅行,敲碎了海龜的心。她對此感到罪惡,但是那罪惡感毫不影響她從頭到腳的快|感。她懷孕後,杜魯要她留下孩子。他陪了她們一年半,然後開始不安分起來,然後飛到峇里島去。
「我確定,欺騙的藝術是你天生缺乏的許多稟賦之一。不過我不太知道的是,你為什麼要說謊?」
E.R.把她嚇走,然後他跪下來靠近斯拉夫寇。斯拉夫寇感覺到金屬碰觸著他的鼻端。他跟那冷酷的金屬剎那間相互瞭解了,深深地。知道了嗎?你做你的工作,就那樣。很簡單。為什麼他總是那麼難以瞭解這點呢?你做你的工作。救人,或殺人,無所謂!你做你的工作。你在工作時,如果很努力、很認真,你就會快樂,你就是在贏。當你的工作完成時呢?絕對的勝利!你就是個征服者。
斯拉夫寇看見E.R.的手指開始玩弄那痛楚製造機的標度盤。這畜牲又準備再一次修理他了。斯拉夫寇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對那標度盤、那優雅手指的一股熱血沸騰到蒸餾昇華的恨。他搖了搖頭,只是輕輕搖了一下,但是E.R.注意到了。
他翻到三一六房。
她不能稱那為羅曼蒂克——但那似乎滿足了某些飢渴。
那職員拿起電話,按下A鍵。
然後她伸出她美麗的手給茱麗葉。
他掛斷。
過午夜很久了,斯拉夫寇沒事可做,決定他要再次開車經過莎莉的家——只為了看看她是否回家了。
「別管次序了!」職安衛局說。他再次催促安妮:「女士,當妳聽見那卷帶子,當妳聽見他說——說什麼?——關於地道的?」
「三個。」職安衛局的彼提說:「首先是那個大傢伙,那個……啊……堂主?他叫什麼名字?」
艾迪從座位後面伸手過來,笨手笨腳地亂摸斯拉夫寇的口袋,找出鑰匙。
他說:「我們的客人不認為自己的屁股有什麼價值。有點像是一種顛倒式的啟明——他自己,我之於他,他覺得都不重要了。而同時他把周圍的世界,世界裡的某些人看得很重。它的臭皮囊、它的貴重之物。跟所有被嚇壞的失敗者一樣,他幻想太多這種東西了。這在西藏叫作幻光——心中隱隱燃燒的誘惑之光。他為它們造了個聖壇,法蘭基,我們威脅他時,他就把背靠向聖壇。他會用他的性命去護衛那座聖壇。」
一顆流彈從斯拉夫寇的左臀鑽出。不過沒時間去考慮它了,他必須繼續掃射。胡亂地向E.R.的手射了一槍,然後向櫃檯後伸出頭的艾迪開了一槍,然後向洗衣間探出臉來的法蘭基也射了一槍,同時斯拉夫寇急急後退,退向廚房內唯一沒有敵人棲息的角落。
當斯拉夫寇恢復聽覺,他聽見——
「傑洛米,」斯拉夫寇說。他正試著靠向登記櫃檯,想看電腦螢幕。但是櫃檯實在太高了,或者是他太矮了。
「『殺死那個操他娘的死東西』?那不是個直接的命令?」
「看著我,安妮。」
他用腳緣推它。還是掉不下去。
艾迪把他的頭拉回來。
風撲向他的臉。他開在路上了。
他成功地退到通向車庫的門前。
艾迪把那張紙拿去給艾本.瑞克蘭看,但是艾本.瑞克蘭看不出任何意義。他說:「請再寫一次。」
斯拉夫寇在日誌上這樣寫——
「好。」
「老天,你要我怎麼做?」她低聲說:「你要我去威脅他們嗎?」
職員掛掉電話,跟他說:「我老闆說,如果你在三十秒之內消失,我就不用打電話給警察。」
「我正想糾正這一點,文森。」
但是她不看他。
他說:「路易.鮑芬諾不可能做得出那種事的。他可能可以讓它發生,卻不可能強迫它發生。他沒那個膽,也沒那樣的頭腦,沒那樣的意志。而妳卻可以做得出這種事,如果妳要的話。我是指妳有那種心智和手段,那種面臨危險或逆境時的勇敢、剛毅。妳跟我,我們非常相似。但是路易.鮑芬諾呢?妳知道他,安妮,妳看過他。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斯拉夫寇不肯張開嘴,當E.R.叫張嘴的時候。
斯拉夫寇允許自己小嚥一口波本威士忌。
「還有呢?」
斯拉夫寇感覺得到那本子被壓彎了——然後突然間掉下去,留在橡樹街上。
「是啊!但那是唯一能使他們作證的方法。」豎笛威爾說:「他們只能用這種方法找到任何黑手黨的人;用這種方法和錄音帶。」
那個老郵務士說:「我們就是應該這麼做。我們應該用紅色,來表示重要證據,綠色,表示『果美席果美嘉』(如此這般的意思)——」他搖動他的手。
他們在處理他了。很好!但她在哪裡?
艾迪解開手銬,E.R.把筆遞給他。斯拉夫寇像小孩一樣,用拳頭抓著筆。
但是他仍然看不見前方:蜘蛛網擋風板幾乎無法透視。他邊開邊用MAC10的槍腹撞擊玻璃,把它打碎再打碎,直到他的面前呈現了一道可以窺探的縫隙。他把槍丟下,抓向那粉碎的玻璃,把洞弄寬到可以看清楚。
「有罪。有罪。」
斯拉夫寇點頭。
可愛的夜晚。有點冷,有點濛濛細雨——但是瀰漫著秋的芳香。在這麼上面,他也能聞到很晚很濃的樹葉泥土香。他靠著與安妮的陽臺間的隔牆,等待。
來到寬廣的走廊上,他在厚厚的地毯上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踏進,不發出任何聲音,來到三一八房前。他不是想要闖進去。既聽不到吵鬧,也聽不到爭辯。他實在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幹什麼,也許只是想留在門前偷聽。
今晚她的車子在,但是所有的燈都關掉了。離睡覺的時間還早。所以她必定在某處熱情約會,跟那雜種恩愛纏綿打得火熱的約會。
而且他跟她在一起。
體貼地暫停一會兒之後,E.R.輕聲地說:「你也許已經在想,剛剛叫你張嘴時就應該張嘴的。」
「我。」聲音來自一位退休的郵務士。
那把電動大老二又再次進來進行服務。
「……但是如果你醒悟了,道……順著它跑而非忤逆著它……用你所有的熱情、憤怒,所有的渴望呢?……看看你!你可以收回你的愛……我向你發誓,如果你對莎莉有價值,你就會擁有她;如果你的靈魂順著道走,我向你發誓,沒有任何幸福會躲開你……」
他說:「哈囉,醫生。」
「為什麼這麼頑強?你以為這樣能使你清高嗎?你以為莎莉會感動嗎?我可以向你保證,她會嘲笑你為她做的一切。失敗者不可能成為英雄的,斯拉夫寇!那不會使你披上正義的披風。」他微笑:「那只會讓你成為更道地的失敗者。」
「撥錯號碼。」
那麼現在怎麼辦?把它踢到座位底下?但到法蘭基家後,他們很有可能會把這部車子拆了而找到它。
但是她得試試:「我不……我不認為那卷帶子能證明什麼,他有可能,也許……我不知道……那可能不是個直接的命令。」
「我們這裡有什麼,法蘭基?」
我害怕的是他們會看出我是怎樣一個騙子,看出我一點都不相信自己講的話。
他從那籠子裡逃出來而且還活著。
職安衛局說:「我不會信任他,不會讓他幫我餵我的寵物鼠。但對這件事嗎!是的,他聽起來像是,我想他或多或少是——」
「你在開玩笑。」
「證據呢?」職安衛局說:「那是簡單明瞭的。」
但那又如何?讓他們笑吧!那真的無所謂,她想,因為她該做的只是好好撐住。不管他們怎樣對她都要好好撐住。變成一面石牆,就沒事了。千萬別聽他們的。這樣的折磨只有一週。也許十天。也有可能是兩週——但是他們一定會拿她沒辦法的,最後他們就會宣布這次陪審的意見不一而成為懸案……
「真的?那麼多?我沒有那麼多。」
「左邊還是右邊?」
傑洛米抬頭看,嚇了一跳。「噢,天哪!」他說。
女陪審長說:「而妳的,妳的理由是什麼,安妮?」
「全憑自己。但是,妳要知道,永遠不要忘記我都在妳的身邊,安妮,在這條路的每一步上。」
他拿著某個臨時製作的怪玩意兒,溫柔地把它插|進斯拉夫寇的牙洞裡。斯拉夫寇感覺到那東西是橢圓形,大大的,壓在他的舌頭上。它接到一個上面有控制桿的小黑盒子上。E.R.轉動控制桿,那電擊把斯拉夫寇的眼睛攝回頭殼裡。他可以看見自己的脊髓,正被藍色發光的花朵纏繞著。
「我今天晚上談話的那個女人是誰?」
他聽見E.R.在這秋高氣爽的夜晚裡說:「看我什麼時候有時間,只要我有時間;妳知道的。」
他打開門,東倒西歪走出去,關上門,一瘸一拐地走過黑暗的車庫。他們把捲門開著。很好!但是他幾乎看不見了。門的金屬框架撞到他受傷的肩膀,過量的劇痛使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離開這舞會。我喝醉了嗎?我的女伴在哪裡?誰送她回家?老天!看看這雨。這是我停的車,但是我不確定自己能開——
「等妳的室友再睡著,妳就到陽臺上來。把門輕輕帶上。」
艾迪說:「現在放慢。操你娘!放慢、放平緩。」
隔離?
E.R.有個行政司法副長官當保鑣?
「哈囉!斯拉夫寇。」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兩個陽臺都陷入黑暗。
他跟傑洛米說:「看看我!」
是一個高大弓著背和善的傢伙。他名叫威爾,穿著藍色牛仔褲和黑色夾克,金色長髮。他在布萊爾克立夫的一個小爵士樂團擔任豎笛手,為婚禮聚會演奏。
斯拉夫寇聽見這傢伙撥了個電話號碼,聽見模糊的通話鈴聲,然後另一端有個聲音說:「喂?」
艾迪開始號叫——這一槍必定打到他了。
「不會!」傑洛米說:「不怎麼會。」
斯拉夫寇聳聳肩:「對了!知道嗎!我早該知道的,傑洛米!那些牆是大便做的,一級強風……」
「不!我們要的是無罪開釋。妳可以為我們贏來的。那是我選擇妳的原因。從所有陪審員中選出妳,選妳來擔起我們的案子,因為我知道當妳覺悟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人,當妳的熱心沸騰,當妳全心投入某件事情的時候。老天,安妮!怎麼有人能擋得住妳?」
回到車上,他抽出他的小黑日誌本,粗略記下他的最新發現,並在陪審員底下劃條線。
他慢慢走出去。他可以感覺到傑洛米的眼睛一直跟著他。到www.hetubook.com.com停車場後,他穿過黑暗的娛樂室、餐廳和壁球室繞了回來。廚房旁邊有個門,給夜班職員使用的,通常不會鎖上。斯拉夫寇溜進去,走向後樓梯。
快吧!思考,斯拉夫寇,專注點!
「為什麼不會對我說謊?」
在另一片草原的另一次野餐中,他用冰凍的嘴唇吻了她。她不確定那是不是她所要的。她不確定自己想不想跟他做|愛。但是那晚她做了,就在她骯髒的床墊上,且覺得很不錯。於是,後來她又跟他睡了兩次。
法蘭基把那些東西都拿來。
他納悶著:你在威脅她什麼,E.R.?她是這麼可愛,你他媽的怎麼做得出這種事?路易.鮑芬諾到底付了你多少錢來做這種事?而你以為你甜美的莎莉會多喜歡大老遠開車到阿地卡監獄去探望她寂寞的囚犯愛人?
茱麗葉向著那個礙事者揚了一下頭。
她的聲音微弱了。她看向豎笛威爾。他有親切的臉,友善的弓背,而且她覺得好虛弱,可能馬上就會哭出來。她需要保護,她需要某個人來幫她擔當這件事……
亨利說:「她做了什麼事?」
還有一件事他敢斷定——就是她相當恐慌。
「有沒有某個女人等著他?」
「很久以前住過。我在採訪,報導在冰島首都雷克雅維克舉行的高峰會議,結束後我放了幾個月的假。」
老廢物撞向它。
於是E.R.下命令,艾迪抓住斯拉夫寇的一束頭髮,把他的頭往後緊緊拉住。斯拉夫寇對這沒什麼反應能力,因為雙手被反銬在背後。
他抬頭挺胸,站了起來。
上了橡樹街。樹葉茂盛的老式聚落。蘋果樹下有個稻草人坐在那裡。我該怎麼辦?我得把E.R.的事情揭發。但是如果我死了,怎麼還能辦得到?
滾落的石頭變成山崩,泥土和靈感紛紛落下。
「這樣說話是很危險的。」他說:「但我想讓妳知道,妳無時無刻不在我的思緒裡。」
「你沒有別的較好的事情可以打發時間了嗎,屈爾尼克先生?」
老師站起來,打開門,走到車庫去。法蘭基跟著他。
她照做。
「不知道。」
不過,這撞擊並沒有特別使人清醒。如果有什麼,只是讓斯拉夫寇比先前更想睡而已。
好。
有史以來,沒有這麼痛過。
然後有人使用浴室。
「三個陪審員投無罪。而在他們問妳理由時,妳沒有說半個字。妳毫無貢獻。」
他發現自己開往奧辛尼區。發現自己開過莎莉的房子,然後放慢速度。就像他昨晚的行為一樣,開過去然後放慢,然後察看。
艾迪把紙再放到斯拉夫寇面前,他再次用拳頭寫字,他寫:「VIGRMFS。」
艾迪從口袋裡掏出他的小刀給文森。文森已經脫下夾克,放在膝上,在夾克背後刻出洞來。兩個眼睛大小的洞相鄰。
然而,路上只有我跟E.R.。如果E.R.從後照鏡看到車燈,一定馬上逃之夭夭。所以斯拉夫寇必須這樣盲目駕駛。他斜瞄著中心線,倚靠他少之又少的運氣。
夫人,沒有沒有沒有什麼事好怕的,這是最精采的部份。
「他在這裡幹嘛?」
「沒有!」法蘭基說:「這只是些垃圾,我得把這些鬼東西清掉。」
讓我來跟著那個傢伙。
她聳聳肩說:「噢!我不知道。我猜,他可能有。但是,我們一定要討論那一點嗎?我們不想——」
每個人都轉過身去看茱麗葉。

職安衛局說:「妳在跟我說笑嗎,女士?妳認為他真的無辜嗎?他只是在吹噓自己如何派個殺手去殺瑞果?」
「這不關我的事。」
「不會。」她答。
「她偷了我的男朋友!我只希望她永遠別到我的醫院裡來就好。」
「也許找出一些關於你的事;可以拿來傷害你的事。」
然後吿一段落,茱麗葉鑽過人群,到擠滿人的吧檯去,給自己和亨利點了幾瓶啤酒。
電話鈴聲在隔壁房間響起,他從聽診器聽到一個被嚇到的睏倦的聲音:「噢,見鬼!」不是安妮——是她的室友。
安妮躺在旅館房間的床上,她的室友——奇斯寇山褓姆,已經睡了好幾個小時,然而安妮仍然極清醒,想著海龜。她試著不去想她在陪審房裡的責任,所以她改想海龜和杜魯,以及那些布魯克林的日子。那曾經一直是很痛苦的回憶——然而,現在卻似乎變得既友善又有趣。
「你說對了,老兄,你說得太對了,什麼牆嘛?」
她揚高聲音說:「我知道什麼有什麼用;他們不知道!」
「那是什麼狗屎?」艾迪說。他把紙拿過去給E.R.看:「你看得懂嗎?」
「醫院?」
但他身上缺了點什麼。他缺的是什麼?現在在這黑暗的旅館房間裡想起來,是他缺少了某種力量。想到這點使她畏縮了一下,想到那單純的好心腸並不是她笨到會去渴求的力量。
然後他聽見E.R.的聲音:「別擋路,女士。」
審判的陪審員?她可能是個陪審員嗎?卡羅素有時會把房間租給隔離的陪審團——
放輕鬆就好。你每次約會前總是這麼緊張。會很好玩的。只要傾向你的左邊倒下去。好嗎?對了,倒下去就好。
「還有呢?」
老貴婦大象。這裡曾是充滿起泡奶油的奢華宮殿,現在卻是油漆剝落,陽臺鐵架生鏽。場地倫為次級會議和低級簡便婚禮所用。而有時候當這些活動需要額外的保全人員時,經理就會打電話給斯拉夫寇。

也許E.R.是郡上的司法行政局長或什麼的,而他有個,有個二十四小時的——
它從斯拉夫寇眼前掠過。
「幹嘛踩腳?」
它蹂躪斯拉夫寇的嘴巴,使他墜入死寂之中、巨大的荊棘沙漠虛空之中、劇痛之中、白骨墓地之中。
另一個女人的氣息開始延長,趨向平穩。
斯拉夫寇從車子裡拿著望遠鏡看,看見陽臺欄杆上那個女人轉身背對那個男的。然後一盞旅館的正面景觀燈照到她臉上,他第一次看到不只是側影的她。
「就如你所說的。」
快吿訴她,吿訴這個女人。你不會再見到茱麗葉了,因為事情注定這樣。但沒關係,這個女人,她將必須去完成。
「外套口袋。」

「我並不真的有什麼錢。」
別再胡思亂想了,你這精神恍惚的呆子。做些正事吧!好好努力些該死的正事,把這該死的謎解開。
他邊問邊走到冰箱那裡。他拿出一只裝著開水的牛奶瓶,疲倦地蹲在冰箱前,喝了一大口水。
「在半夜兩點半?」
E.R.瞥了一眼後宣布:「寫的是『陪審員』,對不對?」
「啊?」亨利說。
海龜在紐約大學進修,想要成為空降醫護員。他那「偉大的搖滾事業」想要飛黃騰達的機會微乎其微。他想要照顧人。知道有人受苦會使他很不好受。他有孩童般的熱忱和固執,一直向安妮發動愛與溫柔的攻勢。
「謝謝!」她當然不是說真的,但他發現她的聲音裡也沒有尖針利刺。完全沒有情感。
我要跟妳做|愛,或者,來個坦白直爽的談話。致角落那桌那位紅髮美女!
斯拉夫寇聽見他進了他的車,聽見那平滑的引擎發動聲。斯拉夫寇看著E.R.倒車到街道上,開車上山離開。莎莉則把睡袍拉緊,顫抖著看他走遠。
斯拉夫寇照做了。他轉向其他等候的顧客說:「我還擁有我的車;我還有一油箱滿滿的油;你們還叫我失敗者嗎?」
現在走到麥克風前的是那個詩人:一個男孩般頑皮結實的女同性戀黑人。掌聲止息後,她宣讀她的詩的標題——
胡騰先生對他大喊:「叫那個職員回來聽電話!」
「還有呢?」
當他的意識再回到世界上,回到這醜陋的廚房時,E.R.又在說話了。一直說一直說,用他那安靜平順、哄騙人的聲音說:「……你一直去猛撞世界的自然之勢,似乎自以為可以擊敗它,打倒它,推開它。然後每次你被世界打倒時,就躺在那裡哭泣,為自己可憐的被毀滅的幻想哀悼。彷彿悲慘就是你的命運一樣;彷彿是命中注定在這被遺棄的宇宙裡,在這生命的饗宴裡,斯拉夫寇,獨獨斯拉夫寇一人,被選來用苦難和自命清高的菜色供養維生。斯拉夫寇.屈爾尼克,失敗者的守護神。」
艾迪在開車,頭痛得要命。法蘭基不聽話的子彈擦到他的頭皮,到現在還在淌血。他該回家上床休息的。
文森說:「艾迪,你曾看過我這麼錯估一個人的情緒和能力嗎?」
茱麗葉也迎視他。
「電動牙刷?」
「那是法文,那是法文,朋友。」
莎莉皺了一下眉頭。不過,自己把情緒恢復過來,笑了一下,轉身進去。
好吧!那麼這個假設如何?E.R.有個女友是個罪犯,他們帶她到卡羅素旅館來進行配偶過夜會面——
「放慢!豬腦袋!」
「就如你所說的。」
別再搞這種家家酒遊戲了。這不是我想玩的遊戲。我得盡快離開這裡。
然後,茱麗葉往上看。下一位詩人竟是那個穿黑色警察夾克的「致命的吸引力」。
他進了一個像新月球基地的加油站,停在一座明亮的鈉螢燈加油機島前。加油機隨著他扣板機而啟動。他們讓人先加油後付費。真是些典型的綠色液體笨蛋!
兩點五十分,艾本在三一八房
「別耍花招,別搞什麼神風特攻隊同歸於盡的玩意兒,什麼都不准。你只要一加速,我就殺了你,知道了嗎?鑰匙在哪裡?」
女陪審長打開最後一張投票籤。

「你要談談那個陽臺上的女人嗎?」
「對那場討厭的審判,對那個女人安妮,對——」
職員說:「我是打電話給老闆。」
繼續瞎扯:「你問是什麼牆?啊,老天爺!我還以為那是棟大廈呢?我還以為它是座固若金湯的城堡呢?沒想到是屎湯,而你這位可愛的老兄竟然在裡面游泳呢!」
斯拉夫寇照做。
「你?羅藍?為什麼?!」
但是他發現就算是那樣也行不通。因為走廊上有個警察。
他爬了約四呎。
地下室的窗簾透進一線曙光,雨天中一條斑駁的光線——那是她僅能見到的了。
「你忘了帶皮夾嗎?」
斯拉夫寇說:「你打給聯邦當局嗎?你要送我去坐牢嗎?被刀刮、被人揍、被輪|奸六個月?就因為我的皮夾是空的?噢!好,很公平!」
但是我必須,我必須,我必須下車。把門打開。很好。但是這兩隻腿不肯動。噢,狗屎!看看這些血,會嚇壞莎莉的我敢說。不不!她是個醫生,不用擔心這個。
「當然!妳願意讓我偶爾煩煩妳嗎?」
「大眼睛。」
他看見她的大眼睛,她簡單的輪廓,她的長直髮,然後他確定那就是水庫的那個女人。
醜如罪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麼會搞砸事情的人。你立了遺囑嗎?如果立了,那恭喜你,因為我就是你他媽的巧如仙女的教母。」
「你怎麼知道我是醫生?」
斯拉夫寇的子彈沒用地打到冰箱,然而E.R.的子彈卻在斯拉夫寇右肩找到個巢穴。
最後,E.R.走下莎莉的玄關,到車子那裡。她看著他的背影喊了些什麼,斯拉夫寇聽不見。靜靜地,靜靜地,他把車窗搖下來聽。
他走到陽臺上。
可是我不是失敗者!斯https://www.hetubook.com.com拉夫寇在心裡想著:你搞錯了。
但指尖仍捧著她的臉頰。
左轉,開了半哩,然後再一個左轉。
你最好醒醒,斯拉夫寇。你正開過草坪,而且開得太快,而且快要睡著:你最好醒醒。
傑洛米仍然沒有抬頭,哭喪著鼻音說:「日日農具製造商協會?」每個字都畫個問號,似乎要讓斯拉夫寇的腦子裡響滿警鈴、警哨聲。
「你太可怕了。」
不知道!誰問的?
「我不喜歡你。」
他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說:「妳的聲音別人聽得到。」
但是他所主要領悟到的,是這些粗魯的說服方式並沒有說服力。當塞口物拿開,當冷水潑上屈爾尼克先生的臉時,他的眼睛又閃起一道光芒。一種無牽無掛,了無所懼的光芒。他輕輕垂下頭,神奇地把部分痛苦轉移掉。
法蘭基似乎對於老師肯以真面目見他——沒有戴面具——感到受寵若驚。也許有點嚇呆了。當老師的目光掃視車庫裡雜亂的置物架,觀看一層層垃圾時,他嘖嘖地說:「我真該把這地方清一清的。我是說,我最近有點忙——」
回去睡吧!莎莉。把自己暖和一下。
兩顆子彈的嘯聲迴響在整個廚房裡。
強迫你的舌頭工作。嘴唇幾乎張不開。
然後他感覺到手上有個重量。他往下看,看見MAC10而記起來。
文森輕輕地說:「聖伊耐雪斯。」
「我們一定要討論!」職安衛局說,聲音已經提高了:「我們……我是說……老天爺!還有誰?還有誰投無罪?」
老師在法蘭基家中,緊緊盯著屈爾尼克先生看。老師謹記住險惡和痛苦是跟我們的生活交織的,而聖賢欣然受之。於是他平靜地看著屈爾尼克先生被套上手銬,平靜地看著法蘭基和艾迪用拳頭、膝蓋、椅腳不停地猛打他。在塞口物後面,屈爾尼克是幅痛苦之畫。老師坐在他的椅子上觀看,不去管不舒服的感覺;他傾身向前觀看,希望能有所領悟。
「『我吿訴老師,好,你要,你要挖地道……』」
終於,他聽見她走到陽臺上來。
「噢!不是。」
「但是妳可以讓無辜的人重獲自由。看著我。」
職安衛局問:「『果美席果美嘉』?」
說到這點,那東西在哪裡?
他把眼睛收回來尋找E.R.。但是E.R.已經移到壁間走廊裡了。而法蘭基已躲到洗衣間去。沒有時間去瞄準他撤退的腳了,因為斯拉夫寇的眼尾瞄到一個動作,然後他轉頭看見E.R.的手從牆壁後面伸出來盲目掃射。
突然間,斯拉夫寇完全清醒,像是年輕了十歲。
斯拉夫寇想到一個更好的方法。
他直接看著安妮;「假如,」他說:「假如他們都在說謊。狄西寇,那個『混蛋』,那個警察。假設他們一點都不認得路易.鮑芬諾。但是我們仍然有那卷帶子,對不對?」
「有罪。有罪。有罪。無罪!」
「我們有紅色粉筆嗎?」有人問。
囚犯!是嗎?
「安妮!這樣行不通。」
「我是茱麗葉。你真的住過冰島嗎?」
吃屎吧!艾本.瑞克蘭。吃到死吧!艾本.瑞克蘭。
他瞎扯時,一邊把手掌放在櫃檯上跳起來,讓胸部撲在麗光板上,腳懸空掛著。現在他可以看見螢幕了。他看到傑洛米剛輸入的登記資料,但是很難讀取——因為斯拉夫寇的頭現在是倒吊著。
今晚在這陌生的床上,卡魯梭旅館的景觀燈透過窗戶灑進來,無法入睡,完全無法入睡之下,安妮發現,海龜,他的豬眼,他對她笨拙、眷戀、不求回報的愛,是她這世界上唯一能懷念的事,能使她擺脫其他會致她於死地的思緒。
「我沒有說什麼,我是在問你。」
斯拉夫寇靈機一動,思緒裡滾下一顆石頭。
「是的,沒錯。」他大聲唸出來。
從聽診器裡,他聽見安妮的室友問她:「是誰?」
走過可口可樂自動販賣機。
「是的?」
老天!他真厭惡這些聚會。
「你對她知道多少?」
那大大的錐狀物又回來蹂躪他的嘴一次。斯拉夫寇的眼睛又再度接受攪動和閃電,還有那痛楚!
「但是……他是在講故事,對不?也許他是在吹牛。他吹噓自己下命令去殺瑞果,但是他事實上並沒有……」
「不太對!」傑洛米說:「是『布萊恩尼』,一件至少兩千美金。」
車庫門口出現一個人影。他開槍,想再射一次卻沒子彈了。
艾迪咯咯笑著說:「出來看嘛!」
「就一個在任務時間裡沒有出現的人來說,你實在管得太多了——」
陪審員間起了一陣騷動。那是我,安妮想,那是我投的。他們會以為我是傻蛋。
「埋(沒)有。」他幾乎無法說話。
「走吧!」
「是那樣嗎?」

一個行政司法副長官,坐在一張小折疊椅上,點著頭打瞌睡。三一八房傳來一些腳步聲。那保警張開眼睛。斯拉夫寇眼睛看著地毯,費力地走過他,到走廊盡頭,下樓梯。
「那麼你的企圖是什麼?」
「沒錯!」
「狄西寇,」那個奇斯寇山的主婦說:「保利.狄西寇。」
斯拉夫寇回到車子裡坐下思考。
「你有多少?」
詩文開始朗誦。是一首直率不隱諱情慾,令人屏息的怒吼般的歌謠體。她用低沉響亮的聲音壓過眾人的喧笑聲念出來。而她看來還滿可愛的。在她的詩裡面,茱麗葉張開手腳躺在中央公園的愛麗絲仙境石臺上,詩人正偷偷潛近她的身邊,而頭上的樹木間有光影閃爍。
「比什麼好?」
隔天早上,安妮在陪審室裡,摺起她的黃色法律便箋,遞上去。
海龜有毛絨絨的鬍子,小小的豬眼,一個小小的鷹勾鼻,像是小鷹的鼻子。他討厭市囂。他帶她到大中央山脈去,坐火車向北,隨便在某個車站下車。然後一直走到他們發現一個草原。他們把岩壁上的雪挖下來,牙齒發顫地在那裡野餐。
「我跟蹤你。」
E.R.走出來。
法蘭基坐在他左邊,拿著一把MAC10對準他的太陽穴。艾迪坐在他右邊。艾本.瑞克蘭說:「你對陽臺上的女人知道多少?」
「等等!等一下。」
然後他再開了點路。
模糊地,斯拉夫寇記起曾答應過要來為那些瘋子們做警衛的。一個禮拜前,那時這樣的委任工作,看在上帝份上,仍在有「可能性」的範圍之內。
茱麗葉注意到有人盯著她看,是一個穿黑色皮夾克,外表搶眼的傢伙。
槍管搔觸著斯拉夫寇耳後的頭皮。
「有罪。」女陪審長說:「有罪。還有,這是誰寫『是』?我不確定『是』表示什麼?」
「我的老天爺!」
到了東門路,E.R.左轉到河邊,穿過學校,穿過那個石造大教堂——然後轉進卡羅素旅館的車道。
「一隻手放開方向盤,拿鑰匙發動你的車子。」
斯拉夫寇聽見那端說:「在哪裡?」
那麼,黏在這裡的重點是什麼,斯拉夫寇?我們不能快開走嗎?
斯拉夫寇找不到任何滿足。
「什麼?」
「你這樣想嗎?」
「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怎麼會有人認為那個傢伙無罪?我只是——是誰投無罪的?我可以這樣問嗎?」
他把聽診器拿離牆壁,收進小黑袋子裡。
女陪審長把票攏成一堆,然後開始宣讀——
「你在這裡幹嘛?」
「什麼?什麼牆?」
行政司法副長官在守衛什麼?
斯拉夫寇試著說話,但是他燒焦的舌頭舉不起來;哼著、呻|吟著,講不出半個字。
「妳今天替我們爭取了嗎?」
但是,他們只要讀讀我的日誌就一清二楚。
「沒有!她開除我了。」
寂寞的「長期囚居」的愛人,哈!
女陪審長說:「還有誰嗎?」
但是他一點都沒有從這表演得到什麼,她的美麗只是更使他傷心。他把眼睛轉開,聽見E.R.說:「妳知道我是被栓住的。妳知道我是不能走多遠走多久的。我愛妳!」
他開始用腳尖挪動那本子,把它推向車底鏽爛的那個洞;那裡有路上的冷風呼嘯進來。那是個小洞;然而那也是本小冊子。
他的女朋友不為所動地說道:「艾本,我們該走了。但是很高興認識妳,茱麗葉。」
胡騰先生說了些不相干的話,但斯拉夫寇繼續講:
然後是床的沙沙聲,然後又靜下來。
斯拉夫寇學到一件事:有把槍抵著脖子,時間會過得很慢。
「你是說你付不出來嗎?」
他小心移動左腳搜索。
「斯拉夫寇,」傑洛米說:「你不應該看那個。」他輕輕推開斯拉夫寇的頭。
「對不起!」文森說:「那是我的錯。」
她的乳|房高聳;陰|毛刮成窄窄一條,像個淚滴,像驚嘆號的上部。她把手放在臀上,撐開睡袍。就算在這麼遠,也可以看得出她是多麼高興為她的E.R.秀出這幕景象。
「什麼。」
噢,真好!老天!茱麗葉想:我還真機智!是那樣嗎?
而我可不準備問他什麼。我忙著要跑過整個郡,追逐這個雪爾那克瘋子,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我真的沒有興趣知道。
「我以為——我以為那會沒事——」
斯拉夫寇露出笑容:「我敢說她馬上會來。我打賭她價格也很昂貴,至少兩千美金。」
這表示那陪審員有個機會,莎莉有個機會;甚至表示斯拉夫寇.屈爾尼克自己也抓住一線生機。還有人說我是失敗者嗎?
終於,她進去了——然後,在她關上門那一剎那,斯拉夫寇發動他的老廢物。他不開大燈,盡這輛老炸彈之能安靜地爬上山。但一到山頂,他就把油門踩到最底。老廢物喘著氣,想要跟上E.R.遠遠的紅影。
爬兩層樓梯,到三樓去。
他的蓮花跑車在她的車道裡。噢,是的!這位「他強悍是因為他有靈性」的E.R.在這裡。
又多加了三個人:「『就挖地道吧!殺死那個操他娘的的死東西!』」
「是啊!那是個好問題。我為什麼要對你說謊?我又不是低能兒。」
「對什麼心煩意亂?」
老師斜睨著他說:「你在說謊。」
他問:「你要跟我們合作了嗎?」
斯拉夫寇走向門口。傑洛米緊跟在他身後嚴厲地責罵他,威脅要叫經理,要叫警察,要叫天使長伽百列降禍給他。誰知道這呆頭白癡在嚷嚷什麼?誰在乎呢?
她是個陪審員。
「嗯?」他說。
「我還需要一個車子的電池。還有,我想想看……燙髮鉗?」
然後E.R.獨自一人流連在陽臺上,品嘗今晚的最後時分。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有靈性的日子。然後轉身進去。
「他有罪。其他人,他們都知道。」
E.R.說:「這真令人吃驚!我很高興!我還以為我們要一整晚耗在這裡呢。」他向法蘭基說:「那麼,把它拿掉吧!」
慢慢,慢慢來,艾本小子,我有一整晚的時間。別為了我而急。去吧!再操她一次,別浪費了你珍貴的銀色、有靈性的精|子。
安妮覺得那真是奇蹟。
「等一下!」職安衛局說:「等等,聽我說。」
然後,他的樂團來了個新歌手:杜魯,瘦長、吸毒、身心不太健全,有時候卑鄙且帶著一點臭味。不過他機智、聰明,而且有安妮難以抗拒的眼睛和下顎線條。他開他的舊麵包車載安妮到曼哈頓橋的布魯克林泊口去,停在那裡。他們蜷在貨車的後車廂裡聊了數小時,然後在輪鍊上,她吸了他的老二。他的老二長而淫猥而難以駕馭,擦傷她的嘴。她https://m.hetubook•com•com吸他的時候,雙腿夾攏。當他到達高潮,她也到了。她非常興奮,腳尖踢著貨車後門。
「我以為你走了!」傑洛米大叫。可憐的傑洛米被騙了。「斯拉夫寇,你不可以看那個!」
安妮深深吸口氣。所有眼睛轉過來看她。
斯拉夫寇在門口轉身,給了傑洛米一個飛吻。
「沒有更好的事了。」
「也不關我的事。純粹是無聊的好奇心而已。這種有錢人,真讓人生氣!你不會嗎?」
「我說過的。」
的陽臺上跟隔壁三一六房講話?
「不!我有皮夾。裡面沒有任何錢。」
再次地,他又被迫看著E.R.和他的小發明。但那又怎樣?光是看著那東西,一點都不會痛苦。
只能流口水。
然後,安妮在那個冬天突然不冷了。
主持人鮑伯.波查克在上面,戴著他的標誌軟呢帽和亮麗的西裝,正把他那有如喜歡透露玄機,亂吼亂叫的傳說中的愛爾蘭精靈的那一面自我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挖苦左邊一下,又譏諷右邊一下。傾斜搖擺,姿態百出。然後,他終於介紹了下一位詩人,又馬上衝下臺去再喝一瓶啤酒……
腳後跟碰到某個東西。他舉起腳跟,移過來一吋之後放下。踩到了某個東西。他用腳把那東西摸索一遍。果然是日誌本。
那黑夾克詩人悄悄坐上她身旁的椅子。
「我想沒有。」
然後,他的後照鏡裡又出現車燈。
坐在那裡,在夾克上挖洞,笑著等艾迪說些「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充滿了情慾?」之類的話。
不過,反正也不可能還有剩下的慈悲了,所以何必擔心呢?
「如果你被射中,你會去哪裡?」
「就如你所說的。」郵務士說。
他再忍耐了片刻,聽一些血淚史,一些死模死樣後,就逃離那個地方。
傑洛米敲下離開鍵,螢幕消掉。斯拉夫寇的腳回到地面上。
「我們沒有說話。」他跟她說:「但是妳很難讓人忘記。我名叫埃恩.司雷特。」
然後,某個行為不檢的金髮女人坐到他的身邊。
艾迪再把紙放到斯拉夫寇面前,他再次用拳頭寫字,他還是寫:「VIGRMFS。」
他露出他歪向一邊的笑容。她已經被他的綠眼珠深深勾住了。
「她,在,哪,裡,幽麗?」
「是啊!你有多少。」
他再試一次:「那,日誌,它在,橡樹和冬青樹;那……日誌。」
「但是變壓器呢——你有變壓器嗎?」
陪審員。
斯拉夫寇說:「你看到他開的那輛車了嗎?呼,他爹的!還有,那件是『亞曼尼(ARMANI)』的名牌夾克吧?」
艾迪掛斷電話。「好!」他說:「我們要開車走,你負責開。但是我們要很緩慢地開,懂嗎?」
「我有一次送個朋友到妳的醫院去。聖伊耐雪斯醫院是嗎?車禍。不是很嚴重。妳把他照顧得很好。」
「當然付不出來。」
「對吧?」他問傑洛米,一邊伸手到櫃檯拿登記資料卡盒子。
傑洛米從桌子後面跑過來,暴跳如雷。他的圓臉脹紅發亮,要拿回那盒子。斯拉夫寇興高采烈地交還給他。他考慮著要不要問傑洛米他們是哪件案子的陪審員。但何必那麼麻煩?是哪件案子根本不用問,郡上這幾天只有一件大案子在陪審。
那職員跟他的老闆講了些話後,把聽筒交給斯拉夫寇。
E.R.正帶著頭套,拿著手槍。
也許那女人在陽臺上會見E.R.是因為不想讓行政司法副長官看到,也許那行政司法副長官不會讓她跟E.R.見面。但那是為什麼?為什麼行政司法副長官不會讓她——
E.R.問他:「現在你有什麼話說,斯拉夫寇?」
郵務士說完,把舌頭封起來。他的皮膚像患了肝病一樣蠟黃,他的眼睛充滿血絲而且疲憊癱軟。他盯著頭上的隔音花磚。安妮試著解讀他。他是不是替老師工作?她希望他看她。如果他與她目光接觸,她也許可以看出來。
「嗯!」
而茱麗葉——跟風箏一樣高高飄著,臉紅成紫醬色——萊麗葉在這裡得到了一個狂歡的聚會。老天爺!她真希望安妮也能在這裡跟她一同分享。這首詩引爆了一陣尖叫的高潮。整個咖啡廳歡樂沸騰。那詩人一躍而下,從桌子閒晃過來。茱麗葉站起來張開手臂,詩人跑過來與她擁抱。茱麗葉在親嘴時閉上眼睛。一個小舌頭跟水蛭一樣鑽進來。搞什麼鬼——她也鑽回去。有何不可!他媽的有何不可!事實上那等於跟男人親嘴,除了她必須彎得這麼低且有一百對眼睛盯著她。這棟屋子的接縫處快要被震裂了,口哨聲、噓聲鼓譟著。裁判們高舉著他們的評分牌,全部都是完美的十分。當然,那是首格調低劣的詩——沒有人上當——但是那表演真是騷動,那個吻更是精彩大膽又有趣。所以,管他呢!
「我今晚跟別人在一起。但是,可以跟妳要電話號碼嗎?」
「很好!對這事你還知道什麼,斯拉夫寇?」
那傢伙搞什麼玩意兒?
吿訴她。這可以救那陪審員的性命。
「我只要妳投入妳的感情,只要妳在裡面爬升,然後妳什麼都不必做——事情自然就會水到渠成。老子的『柔弱』勝『剛強』。陪審團會潰不成軍,求妳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
從兩種呼吸的節奏裡,老師想像他能分辨出哪個是安妮的,是那個短而急促的。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恐懼。他閉上眼睛聆聽。
「天哪!天哪!」
「為什麼?」
「我不應該讓他撤掉手銬的。我知道那太早了。我知道他還沒有準備好。我所作的只引燃了他的驕傲。我沒有再盤問一遍。然而我太沒耐性,我逼得太急,我太驕傲,我太鹵莽。我沒有想到——」
十分鐘後,老師在工具檯上清出一塊工作地點,並用汽車電池、變壓器、故障的電動牙刷和一卷電線拼湊出一個精巧的裝置。法蘭基看著他。老師在工作時,遠遠地冥思出神。
「只要我能想出那個關鍵文句!那個細微的瑕疵!我就該會是個腦神經外科醫師了!或是個詩人了!相反地,所有該發生在美國鄉巴佬身上的羞辱卻全都來到我身上。除了,我還擁有我的車。噢,是啊!非常『幹』謝你,胡騰先生!我也許付不出錢,但我還有輛加滿油的老破車,而我可以從這裡開到——」
老師踮腳站著,吃力地拉出一個老舊的硬紙板盒,往裡面看。「這是什麼?火車?玩具火車?」
他讀的算是首真正的詩。這使在場的每個人都難為情起來。不是首歡宴詩,不是另一首頹廢頌歌,而是首動人的十九行詩,講的是跟一隻築巢在山梨樹上的烏鴉一同在冰島一座火山上度過一個冬天。
斯拉夫寇俯向前寫字。
「你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
他猛然推開車門下了車,越過停車場,走進旅館大廳。覺得自己有點飄飄然,他走起路來像是一個活潑果斷的年輕人,一個完全清醒的年輕人。
斯拉夫寇轉進聖伊耐雪斯,轟隆隆駛上圓形車道。他的左眼已經腫得睜不開了,右眼則只剩下一條細縫。他從眼睫毛的縫隙看出去。他俯身向前,想從他在擋風板上鑿出的洞向外看。一個牌子寫著:急診,上面有個箭頭。
「很樂意!」
他說:「我們何不把我們認為的證據寫在黑板上?好不好?然後我們一點一點討論。」他慵懶地晃到黑板畫架那裡,「好嗎?我們有些什麼?檢方提出多少證人?」
他打開置物箱,拿出雙眼望遠鏡。
好多臉孔。她在哪裡?陪審員在哪裡?噢,狗屎!看看他們,他們還留在後面,他們車子會爆炸。
「沒有理由。」
「好吧!我投無罪。」一個來自奇斯寇山,長得有點像女影星安.泰勒的家庭主婦說。
「無罪!」
但是如果我不放慢呢?斯拉夫寇想:如果我在這裡猛踩油門呢?這條偉恩街遠遠直通到山下,如果我猛踩油門,對準下面那棵樹衝,撞死我們兩個呢?
「錄音帶!」職安衛局的彼提抓住這一點:「記下『錄音帶』,寫下來!」
「我不知道!棕髮。」
斯拉夫寇驚掉了日誌本,它從大腿彈到車底板上。他半轉過身,迎面見到一把不眨眼睛的黑色槍管。
艾迪說:「知道嗎,你讓我想起學校裡有一種小孩,全班要罰寫某個爛東西一百次,只因為有個小孩自以為聰明。」
他的名字,很好。
他把老廢物倒到長長的車道上,穿過樹林,向黑暗駛去。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一顆子彈射中擋風板。整片玻璃裂成蜘蛛網。他顛簸上街道。
快吧!回答他。我能說話,我知道怎麼說話的。我這麼怕是在怕什麼?
那個陪審員,她是急診室的醫生,對不對?
「你以為我是錢打造出來的啊?」
斯拉夫寇揮了揮手。
斯拉夫寇的眼睛滑過廚房,看到水槽旁邊一個籃子裡面有枝原子筆。他揚起下巴指著。
事實上,一旦那子彈進入我的腦裡,E.R.。我就會比那更好,我就會是個「凶惡的征服者」。然後我會嚇你再嚇你再嚇你,再把你毛茸茸的屁股一路追趕到地獄去!E.R.,然後你就沒有任何——
像是陪審員?
她回來了。
夜晚的氣息跑進車裡來,他讓它充滿整個肺部。生存對他來說,已經變得比以前簡單多了。生存——是的!好好活著,做你的工作,從魔掌中解救某個可愛的受驚的人(事實上是兩個可愛的受驚的人——莎莉和那個陪審員兩人),成功地、偉大地、勝利地生活著……是的,那很容易。
艾本.瑞克蘭拿著電話走出陽臺,眼睛搜尋著停車場。
斯拉夫寇在捕風捉影,胡思亂想時,無意識地從擋風板望出去,盯著旅館裝飾華麗寬廣的正面景象。他可以看到某些房間內部。不過,這不是給淫|亂的年輕戀人住的旅館,何況在這個時間,也看不到什麼。一、兩個房間的電視還開著。辦公室旁邊的特大套房裡似乎有著開舞會時的凌亂場面,還有——
「你要怎麼處置?」艾迪說。
斯拉夫寇照做。
「有罪。無罪!」
她忽然走離欄杆,進入房間,然後拉上門簾。
老師並沒有在聽。他喃喃唸道:「我們有什麼東西可玩的?」
而海龜跑到瓜地馬拉的高地小村莊去。那裡的人認為他是醫生,日以繼夜去找他。他學會了吹他們的橫笛琪里蜜亞,在節慶時演奏。偶爾某個出差的人員會送他到山下的「蕙蕙田納哥」城去,他就會打電話給安妮。
「你是指確實數目嗎?」
好!那麼也許是巧合?也許那保警是為了別的事在這裡?像是,也許是「日日農具製造商協會」收到心情不佳,亂吼亂叫的炸彈恐嚇?
E.R.說:「你對她知道多少?」
「噢!」他說。
「車牌嗎?這點我們很厲害!那是從麥克西牌號店買來的。他們無法追蹤,或是幹嘛。啊,狗屎!那傢伙以為自己要去哪裡?」
三個聲音同時機械性地背誦出——因為那些話他們已經聽了幾十次了——
或是,征服者。
大家都喜歡那詩人的熱烈色|欲,及她雄糾糾的自負。酒館裡每個異性戀的女性開始對她另眼相看。
他似有若無地開往那個方向,直到他碰巧往下看而發現油表指針已經降到紅色|區。事實上已經在紅色|區的最下端了。在賽車場汽車沒油車子冒煙的緊急加油站的危險區了。
莎莉的玄關燈亮了。
艾迪說:「卡羅素旅館的停車場。」
「搞m•hetubook•com.com什麼鬼?」艾迪說:「你在幹什麼?」
「我是胡騰先生。問題出在哪裡?」
現在有四個人圍著他了。不錯。他們會帶他到茱麗那裡。不過,這是她的名字嗎?不要緊!要緊的是他要進行的這個重大療程。
一個聲音從他的右耳響起:「不,錯了!」
他問傑洛米:「剛剛進去的是這個傢伙嗎?」
「不錯!」豎笛威爾說。他在黑板上寫:「狄西寇」,「那我們覺得他怎麼樣?我們相信他嗎?」
仍然不肯。
「好,等等!」這是一個短小精幹的傢伙在說話,彼提,在職業安全衛生管理局做事。他穿著一套便宜的西裝,耳朵裡冒出鬈曲的耳毛。「我是說,很抱歉,我……我可以說嗎?」
當他的眼睛終於走出黑暗,他發現自己正在嘔吐:吐出黃褐色摻雜血紋的東西,吐落法蘭基拿在他下巴下面的一個長柄鍋裡。兩顆牙齒掉進去,像兩個銅幣一樣,在金屬鍋壁上敲出喀哩喀隆的聲音。
「比尋仇好。」
「我的確被射中了!」艾迪說。
E.R.說:「你要寫給我嗎?可以!法蘭基,給他筆、幾張紙,把那椅子放在他前面當桌子用。」
老師撥電話:三一六房。然後把聽診器的聽盤貼在牆上等待。
她走到他的旁邊來,與他只隔著小矮牆。她穿著她的睡衣,上面披了件毛衣。兩個人都靠著鍛鐵欄杆站著。他遞給她一包香菸和一包火柴說:「點一根。假裝在抽菸。」
「我是個酗酒者,也是個你們所謂的『酒鬼』,一個菸鬼:一個被整垮的私家偵探,雖然我也不是那麼喜歡那份工作。我當詩人的新職業還過得不賴。這是個前途光明的職業。事實上,我剛完成我的第一首詩。不過,目前這篇嘔心瀝血的新詩作尚未為我賺得任何版稅。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嗎?得花些時間,才能受到人家的肯定,開始賺大錢。我已經被趕出公寓,住在辦公室裡了,而今天我又被趕出辦公室,所以我現在只能住在車子裡。還有什麼?抽菸!老天!尼古丁正侵觸著我的肺。我的下半截後背有模糊的疼痛,所以我猜,很快地另一顆腎結石就會出現動靜。而我的心呢?我的心不是壞了,而是碎了。我指的是粉碎。我是在吿訴你們,它已經灑了鹽巴,所以再也長不出東西來了。我是個沒有希望的流浪漢,我覺得十二萬分對不起自己,而我對於在你們的低級舞廳裡跳『十二步』已感到很厭煩了。這些夠不夠我獲得一個席位?」
一對車燈從他離開的地方閃出來。這提醒了他。他點亮自己的車燈。
「我們把金銀珠寶拿掉,教他認清這世界的真相。我們把那些光彩一個一個敲碎。」
「三一八房。是靠這邊的,對吧?」
「唔!那又怎樣!」艾迪說:「於是你沒有好好考慮;於是你放鬆自己。也許你有點心煩意亂。別再煩——」
他瘸拐著走向老廢物,鑽進車裡,找到發動引擎的鑰匙。車子咳嗽著啟動。
暨笛威爾平穩親切地說:「知道嗎?我們是在依序地處理這件事。」
「我沒有!我是說——」
法蘭基哈哈大笑說:「你確定嗎,雪爾那克?」
女陪審長繼續宣讀:
「不對!我們要再左邊一點。看到了嗎?生鏽的爛福特汽車?是啊!那就是我們。跟他揮手,雪爾那克。我說揮手!」
「現在跟我們說說那陽臺上的女人。」
而當艾迪再把速度趕回來時呢?雪爾那克已經又從視線裡消失了。
「妳跟他們說什麼?」
P是指追蹤。他把日誌放回夾克口袋。
很快地,他發現自己在北塔利城的吉爾斯必氏酒館前。前面有三輛車子。一輛是吉爾斯必自己的,一輛是個常常在那裡出入的討厭的酒鬼的。第三輛斯拉夫寇認不出來,但是既然他跟吉爾斯必和那酒鬼在一起,必定是某個很低級的人。
「給我看。」
零碎的笑聲。職安衛局的彼提問安妮:「所以當妳聽到那些話,看在上帝的份上,妳究竟有什麼想法?妳想他是在講一條幽會的地道嗎?」
我們在哪裡?他想,「橡樹」和……那牌子上寫著什麼?「冬青樹」。你記得住嗎?斯拉夫寇?橡樹街、冬青樹路交岔口?如果有那麼萬分之一的機會,或者是毫無機會的機會,你可以活著逃出來,你會記得你把日誌本留在橡樹街、冬青樹路的轉角處嗎?
藝術學校畢業後的第一個冬天,住在綠點區的那間倉庫裡,在佛蘭克林街上,依傍著東河。你可以在半夜爬到屋頂上看曼哈頓市區的夜景。有如冰雕的克萊斯勒大廈,冷冰冰的花旗控股銀行大樓,還有旁邊的黑色圓柱體糞桶,全市冰凍的糞便被挖出來,用駁船運走。
「你怎麼會在旅館找到我?」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傑洛米說。
察看什麼?
「不過,我們現在是在討論——」
安妮發現她說不出話來。她的聲帶卡得緊緊的。
事實上那是「報仇就恢復我他媽的靈魂」的簡寫。但是斯拉夫寇嘴巴不說,反而是付諸行動——他把筆揮向法蘭基的臉龐,向著眼睛刺過去,但是卻刺到一片臉頰——他可以感覺到肉裂開來,鋼珠撞上骨頭。斯拉夫寇收回筆來,把法蘭基的MAC10打向前,所以當法蘭基開火時,子彈沒有打到他。
「嘿!」E.R.輕輕叫她。
「待會見,傑洛米。幫我向老闆致意。幫我給那白癡一個又大又濕的吻。」
「我想有吧!」
傑洛米有滑稽的圓頭顱和鼻音。
莎莉和茱麗葉,我一旦時來運轉,還不算是個天才詩人嗎?
不過,文森看起來一點都不煩惱。他冷靜地說:「艾迪,你帶了刀子嗎?」
那樣會有什麼滿足感嗎?
「為什麼不會?」
「什麼?」
然後,那個他們叫作法蘭基的傢伙,用掃把柄搗進斯拉夫寇的嘴。
她不情願地轉向他。
「錄音帶用紅字寫!」職安衛局堅持。
他的牙齒在裡面碎掉。舌頭周圍燒起一圈火。他的下唇勾住掃帚柄的金屬鉤,所以在法蘭基拉回掃把時,下唇幾乎被撕下來。斯拉夫寇可以感覺到它晃著晃著吊在他的下巴上。
法蘭基把那血淋淋的尖刺物拿出斯拉夫寇的嘴。
她最近一次聽到他的消息,聽說他是在巴拉圭的查理斯橋上為少女們唱披頭四的歌。
不過,很幸運地,他沒有離加油站很遠。
與水庫那時同一個女人。八分鐘。
但是當他叫自己專注時,他想起了茱麗葉。那天,他們租了艘船到哈德遜灣的班拿曼島去,在松針上整天做|愛——但是,後來她開始不安定,說了些她總被專注認真的男人吸引的話。那麼,她那樣說的真正意思是什麼?她是在說斯拉夫寇太……意亂情迷,閒遊浪蕩嗎?但那是鬼扯!茱麗葉總是有那麼多鬼扯蛋——
「你說對了,胡騰先生,你又被逮到小辮子了。問題出在哪裡?大體說來,斯拉夫寇還好不是很笨,甚至還有人說過他很機智。他很老實,也不是長得很醜。那麼是什麼把我們糾纏在這裡的?問題出在哪裡?嗯!我想一定有某個關鍵的文句被遺漏了。」
「莎莉,」他說:「這是茱麗葉.阿坡蓋特,她是聖伊耐雪斯醫院的醫生,她要我下次在西柴斯特朗誦詩時通知她,好讓她來看我耍寶。」
「萬聖節快樂。」斯拉夫寇說。
一個新的聲音插|進來:「也許這樣挑剔投無罪的人是不公平的。也許,也許我們才應該解釋我們的理由。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而對斯拉夫寇呢?
莎莉還牽掛在那裡,看著E.R.消失的地方。
或者,等等——那不是陪審員,那是茱麗葉。對吧?
「喂!」艾迪說:「在這裡轉彎。」
斯拉夫寇拿出他的小日誌本,寫著——
茱麗葉跟亨利在曼哈頓的「夜貓子詩人咖啡廳」裡。現在是「喧囂的夜晚」(Slam Night)晚上十點半,咖啡廳正全面熱烈起來。煙、以難題詰問演說者的搗蛋分子、吸毒者、討厭的歐洲廢物們(Eurozeros)捲成一股慢速旋風;零星的幾個無庸置疑的瘋子(比如那邊那個對著半個保齡球瓶哼歌的人)、一些名人(像是坐在包廂裡的保羅.賽門,跟個身高是他三倍的女人在一起)……
「為了扯平?」
或者再仔細想想——不好。斯拉夫寇對這幫人知道得愈多,他們就愈不可能表現慈悲。
斯拉夫寇在嗜酒者互誡協會,等著輪他上臺講話。他聆聽一個接一個蒼白的活死人說故事,他納悶這種儀式究竟能對誰有所幫助?這種陳腔濫調能有什麼好處?我們的愛人拋棄了我們,我們的子女瞧不起我們,電視這項建議、那項吿誡,自做聰明的傢伙說些鬼話來迷惑我們的頭腦:抱怨都是共通的。那儀式究竟能使他們好過多少?
雪爾那克的車子是艘他媽的笨重貨船,但是那傢伙已經無所畏懼,所以他會做出驚人之舉。他慌慌張張、瘋瘋顛顛地飛馳過每一個彎道,跟水溝一直只有一線之隔。除非你也是個神經病,不然你最好跟他的屁股保持一點安全距離。
「有!我想媽媽有留下一支。」
他進了「老廢物」,然後開走。
他記起來它是在艾迪出現時被嚇掉到地上的。現在,一邊開著車,他試著不轉動頭頸尋找它的蹤影。他低下眼睛。什麼該死的東西都看不見。
這句話脫口而出:「她,在,哪?」
「遲了?」斯拉夫寇說:「什麼事情?」
「噗(不)要。」
「你覺得我心煩意亂?」
她聳聳肩。
  或是,征服者
「好。」斯拉夫寇說。
法蘭基聳聳肩:「他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屁股。」
你是說那個廢人?噢,他算個屁!他在這裡只是個悲哀;他是個噁心的變態。她怕他也許正在偷窺這表演呢!他自己真是個性變態的傢伙。
「你已經沒有為莎莉工作了吧?」
老天爺!艾迪想: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好嗎。不需要文森把他的瘋腦袋丟過來給我。
節奏全是他在掌控。在這交易裡,莎莉只是個磁娃娃。老廢物裡的斯拉夫寇,五臟六腑漫起了一股無名的怒氣。
所以她給了他一個千嬌百媚的微笑。
不過,只要他們供應雞尾酒,就沒有那麼討厭了。
然而他還得跟文森上路追趕那個龜|頭。
「當然。」女陪審長說。
他問艾迪:「我們的牌子是哪一種的?」
最後,E.R.會繼續活著,E.R.會毀了莎莉,E.R.會毀了那陪審員,而斯拉夫寇卻得被悶在棺材裡坐立難安,跟蛀蟲搏鬥。一點都不能令人滿意。
「那表示有罪。」莫琳說。她是一個穿淡紫色套裝的老奶奶。
他們轉過一個背道後,又看到那瘋子的尾燈。
艾迪瞄了他一眼。我的錯?這是句文森很少說的話。
「為了復仇?」
「但他是為了減輕罪刑。」這是一個紐洛齊利來的黑人麵包師。
E.R.帶著狡獪的笑容說:「老子會叫你放棄聖道的,斯拉夫寇。把你的聰明才智丟到窗外去吧!那對每個人來說,都會好上千百倍。」
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然後斯拉夫寇輕輕點頭。
有車燈來了。很快,突然逼近。噢,是的,那些殺手。差點忘了。車燈停住,一個帶著類似頭套的男人下車。噢,是的,他是個殺手。可能是E.R.。一些穿白外套的人退開。他們在害怕。
不管如何,他總習慣打來。
他跟艾迪說:「我在踩腳,就這樣。」
老師搖搖頭。他剪掉電線。
「艾迪,把他的手銬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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