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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審員

作者:喬治.道威.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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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不!真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吿訴我,多吿訴我一些妳兒子的事。」
「你還在替他工作。」
然後他看見它。
「好!謝謝你,先生。(西文)」
他踩下煞車。
現在老師用輕輕的聲音——廢墟把它傳開——對她說:「不,聽那人的話!聽我們大家的話,安妮,因為我們愛妳!如果瓜地馬拉人把妳送進監獄,誰來養育奧立佛?想想妳的孩子。放棄復仇吧!復仇對我們都沒好處,對不?想想看,想想——」
花了兩分鐘,他被三千元說服,出借車子一個晚上。他把鑰匙拿給安妮,用拇指指了指餐廳後面。他們匆忙穿過骯髒的廚房,推開十幾隻擋路的狗,走向餐廳後面的小巷。
競賽,吐伊庫克的賽馬大會,一大早就會開始。到時候會有觀眾,奧立佛會在裡面,他會很容易就找到他。
裡面有張桌子,三個馬雅男人在吃早餐。他們挪個位子給他。
他的五臟六腑刺痛了一下。
「你的朋友嗎?他死了。走吧!」
「不要!」
「還有嗎?!」
「吐伊庫克。」
「是的,」南方人說:「就是今天晚上(西文)。」
「噢,是嗎?你知道鴉片商的西班牙文怎麼講嗎?」

他再加速。他已經在想念她了,渴望再接近她。他在轉彎的地方加速到七十五哩,逼近那輛車。
「好啦!」她尖銳地說。
「是的。競賽。很早。(西文)」
「是的。」
老師加快他的腳步。現在有一點失去耐心,有點急切——克制不住的急切。他小跑過玉米田,穿過果園,來到一片開展的平原上。上方正是那座教堂廢墟。奧立佛停了下來。他站在教堂的一面破牆上,向外觀看下面的風景。老師猜想他已經看到他了;但是面具遮著,無法辨識他的神情。
「如果你不是在替他工作,為什麼你不讓我殺了他。」
  滌淨熾亮的愛之道路
穿過拱門下,進入寬廣的內堂。屋頂早就不見了,這裡只是個破爛的石院。雜草從石縫中萌出新芽。
「好吧!」她說。
黯黑的街道上瀰漫著香柏味。地上排滿了醉漢;全都在呻|吟,黑壓壓的一片。
他對那些男人說:「有慶典嗎?吐伊庫克?(西文)」
「我怎麼能去想我的孩子?如果我去想我的孩子,我就會想到我的孩子快被殺死了。如果我想到這點,我就會被四分五裂。如果我愛他,就算只是愛他,我就會被四分五裂。我不愛他;我不把那想法擺在心裡。你要知道我把什麼擺在心裡嗎?」
「西邊有個山脊,上面好像有條路,在那村莊的上面。我會試著在那裡降落,如果我找得到那裡的話。然後我們得從那裡走下山。」
海龜伸手過去,她後退。
「不要!」
沒有人。
安妮不理他。她說:「奧立佛,你不准看!轉過去!」
他拿出手槍,轉過身。
然後他看見安妮在陽臺上。
「把槍放下!」
「一千元。」艾迪說。
「住口!你有什麼權利吿訴我什麼是真的?或者什麼不是真的?我幹嘛要在乎什麼是真的假的。我只要殺了他。那是我唯一想做的事:單單是殺他殺他殺他!拜託,到那裡去,把飛機降落。」
他拉她的手肘。
把手指伸進機環上。
她舉起一把手槍,一把點三八,瞄準他。
再走過幾間屋子,他們來到一家簡陋的餐廳。中國——拉丁——馬雅料理。老中國佬從冰箱旁的桌子邊站起來。南方人用流暢的西班牙語向他遊說,速度快到讓安妮跟不上。但是她聽懂了那中國人的回答:「今天晚上?(西文)」
他們互相商量一下。
然後她把手滑進他的夾克裡,找尋那把槍。
而每次他一想到這點,就產生一種深深的責任感,使他忘記了所有的憂慮,忘記了自己是個怎樣的王八蛋,且可以有那麼一瞬間忘記喬治亞州佛克斯頓的凱莉.奧奇菲小姐。她為了某個臉色蒼白,專治鴨子的獸醫而拋棄他。我是說,那傢伙是個該死的蒙古鴨子大夫!凱莉,那就是妳要的嗎?
但是還好,木琴、教堂鐘聲和白頭翁鳴蓋住了他的叫聲。奧立佛沒有聽見也沒有轉身。
「多遠?」
「想想奧立佛!」他大叫:「如果他們把妳送進瓜地馬拉監獄裡,奧立佛將會發生什麼事?」他的手指輕撫著點二二槍身細緻的肌膚,「那能讓妳得到什麼,安妮!看在妳孩子的份上——」
「那就留下吧!我一個人更好——」
安妮止住他:「聽好!我們要去吐伊庫克。但是這個——不管這是……」
「但是我必須。」她說。
然後他問桌旁那三個剛喝完他們超甜咖啡的男人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到吐伊庫克。我有一輛汽車。(西文)」
「稍等(西文)?」那小男孩向市場掃瞄,找尋奧立佛。他抬眼看向上面的陡坡。突然間,他指著說:「歐立巴。」
艾迪說:「你開的是什麼,朋友?」
他可以看見她的臉充滿了動物般的恐懼和迷惘。她看起來脆弱、幼嫩且害怕。她的影子搖晃顫動,因為老師的眼裡有了淚水。她跟她的司機說了些話,然後舉起一把手槍,向後瞄準老師的車。
「吐伊庫克。來吧!」
底下的黑色地毯上有個針孔大的白光。
「去哪裡?」
他們經過一堆山區農舍,然後又經過另一堆。路標上指出這裡是某個村莊。燈光;前面有一些討厭的燈光。
她猛轉身盲目開槍。
「我看不見。(西文)」老師說。
然後他說:「等等!」
他們全部進了計程車。
安妮轉頭。一小群馬雅人聚集在馬鈴薯田裡。幾個人呆看著那架殘缺不全的飛機,幾個人呆看著安妮。
南方人聳聳肩說:「我只知道那個中國佬。你在講些什麼?」
「如果妳——」
艾迪說:「這城裡還有別的車子嗎?」
「恐怕妳無法開這部車子到任何地方。看來配電盤的蓋子不見了。但妳何不跟我一塊兒去,安妮?」
安妮問巴迪:「那是個男孩嗎?為什麼穿成那樣?」
他一槍射進艾迪的胸膛。
「噢,那當然!」那南方人說:「回去走泛美大道,轉向右——」
老師在第一線曙光中看見路邊的那間小商店,裡面有盞燈。他好疲倦,疲倦於這塵土中的駕駛;而且好餓。他把車停在路邊。
安妮和艾迪在黑暗裡開車,爬上愈來愈高的山路。冷風從破掉的窗戶呼嘯進來。但對安妮來說,它們還呼嘯得不夠狂烈。她真是沮喪到快發瘋了。為什和圖書麼這個笨蛋在每個沒什麼危險的轉彎都要減速?有時候他減速減到完全沒有呼嘯的風聲,完全沒有輪胎的聲音。輪胎應該尖叫,因為如果它們沒有尖叫,它們就等於落敗。我們落敗了;我們離吐伊庫克還有好幾小時;如果輪胎沒有尖叫,我們就永遠趕不上他。他到底懂不懂啊?
他吃用薩莎(一種當地的醬油)調味的蛋和燉羊肉和玉米餅,還有很甜很甜的咖啡。那咖啡是這麼甜,甜得讓他大笑起來。
「一百元。」
不過,只是短短的一瞥,看到他在乾枯的玉米田中笨重地前進。這次他是一個人。他的鹿朋友想必是回家了,想必是住在這些房子裡的其中一間。
「怎麼阻止他?」
「在哪裡?」
接下來幾分鐘,他的耳朵裡只有引擎聲。
其中一個外國人對安妮說:「快放下槍。」這一定是她的舊情人,海龜。「快把槍放下。我們抓到他了,對吧?他現在不能傷害妳了。」
「要不然,我可以開槍射他。」她說:「你飛到他上面,我就開槍,射進他的車頂。」她拿起膝蓋上的那把手槍。
「我們得離開這裡。」
「萬聖節前夕。萬聖節。這是這座林子裡的盛事。」
他指著它:「妳看到那個嗎?」
「但是你看起來很老,看起來很累,好像你好老好老而——」
「但我不需要錢。不過,如果有『大漢堡』我就願意,如果你能給我弄一個來。」
她轉向他說:「快一點?你可不可以走快一點?」
「艾迪,」安妮說:「快點,沒有時間了。趕快!」
她想:我所要做的只是轉過身,殺掉你。我知道你不會阻止我的。
「不!不要停!」她大叫:「不管那是什麼,衝過去!」
現在那隻公牛和鹿跟其他小孩分開了,他們開始沿著一條泥土階梯爬上山坡。
「沒……嗯,有一輛!是的,那中國佬有一輛。那中國佬有一輛老普里茅斯。他不會給你們用的,而且它也無法開到那麼遠——」
引擎沿路打著鼾聲。
「馬上。」
她聽見有人在她的身後。於是她轉身;是那個南方人。
老師還流連在那小商店裡。他替自己買了件背後繡著蝙蝠圖樣的羊毛外套,然後再買個當地黑人聖人桑.席孟的小木雕像。
「好,那麼繞道!我們倒回去。附近一定還有別的路!」
「是的!(西文)」其中一個人說,他們三個都醉得跟臭鼬一樣,「有慶典。(西文)」
巴迪想不出半句話來講。他從來就一點都不擅長跟女人聊天。
他走進那間商店。
噢,安妮!真是狂烈得令人不敢逼視啊!獵戶座和金牛宮七星座,老師和陪審員,決堤出擊的道,湧進我們心中,洗淨我們,洗淨我們的污穢和血腥,安妮!而如果有任何瑕疵,我發誓如果我曾背離過那滌淨熾亮的愛之道路一步……
「幫助我們,」他說:「然後我會讓你發他媽的大財。」
噢,來不及了!我的孩子,太遲太遲了!因為現在安妮又是我的了。我抓住了她的大灰眸。我又將她那不受駕馭的靈魂收為奴隸,它已被我的聲音制服,我這在山谷回音中順利傳播的聲音。
「街的那頭。在雜貨店田打係打(西文:雜貨店)那裡右轉,然後第一條路左轉。有點像狗腿ㄑ形角度的轉彎,懂嗎?不過你們得先想像出一隻有點跛腿的狗——」
老師注意到袍袖上沒有手。沒有道理。一陣風吹進教堂,一陣純然渾沌的風從山上吹下來,吹動袍子下襬。老師看見袍子下也沒有腳——只有木棍。
「但等他出來,他會殺死我的孩子。」
她的臉俯低靠近艾迪的臉。他胸膛裡有嘶啞的咕嚕咕嚕聲,沒有別的生命訊息了。
不過老師仍然很滿意,因為他可以感覺到力量在凝聚。市場的狂亂喧囂已然淡退,山谷逐漸現出原形。他喜歡這條路像雅各夢中所見的登天之梯(聖經創世紀28章12節)一樣的幾何結構。他喜歡這樣量測他和奧立佛之間的距離,那距離隨他每跨一次大步而縮短一些。他愈爬愈高,穿過一些胡亂擠在一塊兒的茅草屋,來到一片開闊地上。
「五百元。」
「讓我開。」
進入了小村莊後,他很小心地避開亂跑的雞和睡著的醉漢,避開向市場前進的一些全家男女老少;他們要去看市場裡舉行的賽馬大會。找到地方停好車,他跟那三個乘客說再見。他向村警敬個禮,但那村警幾乎站不起來。然後他精神勃勃地走向市場。
她的身後,老師命令:「站起來!別拿艾迪的手槍,別做蠢事了。妳知道的,我的愛,我可以在瞬息間殺了妳。」
他們開始走向黑暗。南方人在後面打嗝。
「那,那麼吿訴我。」
「比妳年輕,寶貝!」
奧立佛說:「媽,妳是對的!殺了他!」
艾迪說:「我已經開得比任何王八蛋都更快了;我想這已經快得會出人命了。但是由我來開,我們至少還有一線他媽的希望。」
他開始小跑,跳過一個睡著的醉漢。艾迪和安妮跟在他的後面跑。艾迪一手撫著心臟。他問那南方人:「喂,好朋友,你在這裡做什麼工作?」
那個鬥牛士轉身,那隻公牛也跟著轉,一直轉一直轉,然後頭昏眼花地橫翻個觔斗栽進土地裡。他慢慢地站起來,拉起他的面具。是奧立佛。他把眼睛上的頭髮撥開大笑,然後再戴上面具。現在他又是公牛了。
「好啦!好啦!但我只是在想,也許你是負責運輸的——」

他努力要想出一句老子的話,一句可以點醒她的話,幾句可以恢復秩序的極其機智之箴言,但卻有那麼多令人分神的東西!那些有如觀看巡迴動物展的人們;那個遙遠的木琴吵雜聲;他自己伸向褲管拿點二二的手影;那個透明的陽光之山;那群向山裡飛的白頭翁——
「在他對妳開槍的時候?!那時候他會殺死妳的。老天爺,妳為什麼不閉上嘴?」
他們飛闖進一條窄道。黑色陡坡疾壓過來,道路歪歪扭扭,車子也跟著歪歪扭扭。
「本來有;一輛計程車。不過,我想他開走了。」
她追過去大叫:「等等!」她哭出來。她停下來,傾聽。沒有腳步聲了,只有亂叫的狗。然後她聽見汽車引擎發動。於是她向著那聲音跑去。「等等,我要去!等等!對不起!求求你!」她在天井上飛奔,來到另一個拱門下,進入另一個莊嚴、黑暗的街道。
「什麼樣的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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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為什麼不行?」
艾迪說:「你想賺些錢嗎?」
安妮從稀巴爛的飛機跑出來,在玫瑰紅的曙光中跑過光禿禿的黑色洋芋田,一直跑到田地末端陡峭的斷崖邊,向下看。
一個酒店店門透出光線,裡面有更多的敲擊吼叫聲。
南方人說:「你知道提煉的西班牙文怎麼講嗎?」
他在哭嗎?他在為思鄉而哭嗎?
那輛車子裡有兩個人。前乘客座上是安妮的頭;模糊地,帶著光暈。他的心情非常激盪。一條電線從宇宙這頭延伸到那頭,載滿了電。當這條電線碰巧與另一條同樣的電線相觸時,就會產生火花;眩目的熱情會律動出來,在黑暗中嘶吼。然後這兩條電線就會融合。不管妳怎麼做,我倔強的新娘!
老師抓住這機會,踩足油門向前衝,把他們甩在他的尾塵裡。
訪談結束。
然後她說:「你要我談談我的孩子嗎?談談奧立佛?」
老師壓慢速度退開,等待他的機會。
「但是那又怎樣?」奧立佛說:「我已經來了。」
安妮俯身向他,好像他是聾子似的一字一字大聲說:「還—有—沒—有—別—的—車—子?」
「我瞭解。沒關係!」
「嗨,安妮,別講了!那不是真的——」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愈來愈單純了。
安妮更大聲地再命令一次:「轉過頭去,奧立佛!」
這時候,這位安妮小姐說完了她的故事而陷入沉默,而他真希望她不要停下來。只有在這個女人講話時,他才可以控制住他的憂慮。
「請你幫我問他那匹馬跑得快不快?」
但她只是盯著下面風景裡的那片黑色山谷瞧。
「他在哪裡?(西文)」
「我做不到。」
「叫作『媽的閉嘴』!」
「一百美元?如果你肯帶我們去那中國佬的家。」
他的計程車隆隆地駛離她。
然而他沒有轉頭。他正出神地看著庭院上那個滴血的男人:失去指頭的老師。那位老師正慢慢蹲下來,因為他要把完好的那隻手靠近綁在小腿上的獅鼻點二二。
其中一個是騎著灰馬的男孩。
「妳是指開車子嗎?」
「我是認真的。」南方人說。
許多臉孔出現在陽臺的石欄上。人類的臉,還有面具,還有鬥雞眼機關槍,以及來福槍。
想些辦法。
「剛剛跟我講完話的一個傢伙,問些跟你們一模一樣的蠢屁問題。幹嘛都要這麼趕著去吐伊庫克?花你們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才到那裡。然後當你們到達那裡時,他們在做什麼?我吿訴你們他們在做什麼,他們在狂醉,敲著他們該死的木琴。那是跟這裡完全一樣的慶祝會,孩子們。」
這個女人,這個安妮.賴爾德,引出了他的一些感覺。那不算是愛,而是一種像愛的東西,一種深層的溫柔。他甚至對那個小孩奧立佛也漸漸生出了某種感情。這女人吿訴他她的故事,在她每次提到那個小孩時,巴迪就想:但如果我們能即時趕到,我就可以挽救那小孩的性命。他的性命!該死!
他搖搖頭說:「如果有,他早就掉轉了。」
「我在半夜當導遊。看到那面牆上的痕跡嗎?那是尿尿的痕跡。好不好玩?」
「你只是在做夢。」南方人說:「吐伊庫克——那是個丁點大的地方,沒有任何平地,只有山峰圍繞著。而且現在是晚上,除了開車,沒有辦法到那裡。我說的是真的。還有別的嗎?你還有什麼高明的主意嗎?你是在做夢,我跟你保證!王八羔子!」
這一次聲音大到每個人都能聽見。但男孩還是在那裡磨蹭著。
不管那些腦子裡泉泉湧出的、無聲的、心靈的機智妙語,他覺得自己有了好幾年來從未經驗過的快活。
一對尾燈穿過厚厚的霧膜逼射過來。
南方人說:「他為什麼要殺妳的孩子?」
「我不知道!但至少那全是下坡。」
駕駛座車門突然打開。
他微笑著說:「好!勞駕!(西文)」
「不要!」
「啊,算了!」艾迪說:「你長得好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混蛋。你沒有兄弟在當私家偵探吧?我指的是在泰瑞城?我指的是曾經?」
由於她俯身在艾迪身上,老師無法看見她在幹什麼。安妮伸手到艾迪的夾克裡面,輕輕地把槍抽出槍套。
「哪裡?(西文)」
「什麼?」
木琴和喇叭的雜音紛沓,教堂的鐘正在敲響。泥濘的樹上聚滿了船尾白頭翁,牠們齊聲高鳴。小孩子們跟著牠們一起尖叫。化粧舞會正在進行。但看起來好像已經跳了一整個晚上,舞者已搖晃顛躓。足球場上聚集了許多馬匹,男人們正拉著馬韁喝斥牠們。噢!氣氛吵雜而多彩多姿。如果是別的場合,可能會是很迷人的情調。如果他是個觀光客,比如說跟安妮和奧立佛一起來到這裡,一個外國家庭呆看著這些地方奇俗——若是那樣,這些無聊事就不會讓他這麼煩躁。然而他現在需要的是寧靜:需要端嚴的澄明;需要昭然典範的啟明。他需要這整個世界跟上面的天空一樣清淨純粹。
在那慶宴的末端,有個外國人坐在一棵羽毛樹下的長板凳上。一個禿頭的傢伙,愛做夢的長相,搖著一瓶一品脫的澄亮液體。
「為什麼不要?」
「是嗎?那我看起來像什麼?」南方人說。
「什麼?」
「你是說跟你們一起走去?」
他想起老子把《道德經》留給關令尹後,永遠離開中國的那個早晨。
「把——槍——給——我!」
「你很老嗎?是因為這樣嗎?」
「是。」
「那要看妳開的是什麼車。妳開坦克車嗎?」
「還有別的路嗎?」
「跑!」
但是如果我能找個地方降落呢?如果我能拯救那個小孩奧立佛的命呢?
她不肯看他,轉身看著艾迪。
「他要去坐牢了。」
「難道我們不能,我們不能——我不知道,我們不能丟個什麼東西到他的頭上嗎?」
「我們不需要車子。妳還不懂嗎?妳的朋友,他早就知道了。妳很幸運,夫人!我呢,我則是在往毛坑裡跳。但是妳真的很幸運。」
「我吿訴妳,妳會害死我們的。妳要開,我就不去。」
「他們要去哪裡?(西文)」老師問。
她被困在這裡。
其中一個拿了一瓶當地的白色閃電給他。老師大喝一口,眼睛頓時嗆出淚水。他們大笑起來。計程車裡充滿節慶氣氛,每一片刻都銘刻在老師的心竅上,收進他的記憶裡。他們爬過山峰,向下開往吐伊庫克山谷。
但是有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南方人慵懶的腔調,從上面環繞的陽臺上傳過來:
他還深深為剛剛的浪費感到荒唐:為了hetubook•com.com這輛老爺車,他竟然必須殺人——他竟然必須送兩顆子彈進去那個在機場附近等待紅燈、被有錢的瓜地馬拉媽媽寵壞了的小女孩的腦袋裡。為了這輛車子,實在不值得他去殺人。收音機早就壞了,方向盤太過鈍重不流轉,而輪胎太肥厚,轉速計中風癱瘓,座椅上的頭枕還留有前一位主人的血,黏黏的令人不舒服。
他在一片死寂中關上計程車的門。
那男孩穿著一件俗麗的騎馬裝。他的頭髮被編起來,並裝飾著長長的彩虹頭巾。
司機猛抓她的頭,用力壓低,同時踩煞車。
海龜說:「安妮,不可以,他現在沒有武器!這是謀殺!不可以!」
「在這個時間?在這山裡頭?不會有別人了。是的,是他。」
「別動!丟下你的手槍!」
在遙遠的下面,是那被霧籠罩著的村莊。
「請別(西文)!」老師把手放在那小孩,肩膀上說:「我的來訪……是個……驚喜(西文)。」
然後,一分鐘之後她說:「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對的。我看得見他卻阻止不了他。我知道這很明顯。到吐伊庫克還要多久?」
「他會殺我的孩子。」
「像是什麼?」聲音裡有煩躁的味道。
「歐立巴?知道!那個外國男孩?知道知道!(西文)」
他是在跟一個稻草人講話。
「我一定要!」
她說:「那條大道?」她看向艾迪。「我們在那裡加油的?那是,那是一小時前了!」
艾迪駐足瞪視:「噢,狗屎!不,不會吧!雪爾那克?你不是死了嗎?」
那小孩聳聳肩說:「OK!」
他真希望安妮也跟他在一起。他繼續往上攀爬。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端著一盤煮過的花生來到他的面前:「花生?要不要花生?(西文)」
老師抬頭對他笑了笑,心裡面想:你需要克服你的猶豫不決,奧立佛。幻想是好的,但是你還需要學會如何行動。在一切都太遲之前,在機會飛走之前。
「他在——?」
「那普里茅斯?忘掉它吧!我們走;我們得趕快。」
「媽的!我知道就好了,安妮!把我的點三八給我。我們走吧!」
一個手寫的標語:比亞.賽拉打。此路封閉。
「不行!」他說。
「我跟你保證!你是在做夢。」那南方人說:「這是我所能幫助你的了,你要不要?你要我帶你們到中國佬那裡嗎?或者你們要自己去跟他說?」
「什麼!?」那個傢伙開口,緩慢而慵懶的南部腔:「我死了?你確定?誰幫幫我去通知我媽媽?」
奧立佛,你在哪裡?
「是,跑下山。但那還是很遠。」
南方人說:「他瘋了嗎?」
他聳聳肩:「妳指的是什麼?這隻老鳥已經盡量加快了——」
她忽然緊張興奮起來,說:「我們怎麼辦?」
有個沒戴面具的小孩揮動一件襯衫,於是那牛就用腳搔地,然後衝向那塊布。
安妮走向駕駛座的門,但是艾迪爛住她:「等等,我來開。」
他再次認出奧立佛。
另外當然還有一大堆斤兩十足的憂慮:他那嗜殺成性的老闆的脾氣,他得在這時候運至比洛西的六公斤海洛因,以及他在阿拉巴馬州、喬治亞州及羅德島仍未撤銷的通緝令。我的意思是這裡有個還得擔心他媽的羅德島的悲哀的笨蛋。
「是啊,是啊!但我們不需要車子,」南方人說:「因為我有架飛機。」

南方人大笑。「我沒有車。」他說。
他指向那座石造教堂傾圯的骨架,高高地在那片山坡上。
「好!」
猴子面具、貓頭鷹面具、豹面具、豬面具。而那些沒戴面具的人也跟戴面具一樣。老師想,他必須殺死這動物園裡的所有動物,讓牠們別再在這戴著面具的茫然世界裡繼續受折磨了。這個沒有愛的末世!當愛已被否定!這個亂世,這個各懷鬼胎、衣衫襤褸的烏合之眾的暴亂,我跟你們一樣嫌惡它,可憐的生物們。
黑暗。車子旁邊沒有任何人。跨過巷子是石造拱門,通向一個通道,從那裡她可以聽見腳步的回聲。
那裡有五個男孩在一條街道上俯視市場,向著馬場觀看。沒有看見奧立佛,但其中有兩個帶著面具,穿著花花的袍子:一個是有角的牛,一個是長臉的鹿。
「奧立佛!」
他走了。
「把我們降落!」
「噢!沒關係!」
「我看到了。」他說:「狗屎!我本來還不相信妳呢!但妳不是在唬我的對不?那個王八蛋要殺妳的孩子!」
「但我們不能下去那裡嗎?不能阻止他嗎?」
「艾迪!」她說。
她在啜泣。她試著搞懂他的話,但還是一頭霧水。她又說了一次:「我們沒有車子。」
老師的聲音:「快做出正確的決定吧,安妮!想想看,妳的孩子正瀕臨危險。妳是承擔不起浮華不實的英雄主義的下場的。這不是很明白的道理嗎?妳得跟我走;我們必須合作。如果我到了吐伊庫克而妳還在這裡,妳還能有什麼機會阻攔我——」
她說:「我跟你提到的那個探員——有一次他問我,我腦子裡面在想些什麼?我腦子裡面!我吿訴他我在想奧立佛。除了奧立佛以外沒別的東西。但那不是真的。那是個謊言。事實是,我一點都沒有在想奧立佛。跟他在一起時,我盡量不去看他;沒跟他在一起時,只要他一進來我的腦子,我就轉開,把我的思緒轉開,去想別的東西,讓腦子裡一片黑暗。你要我想他嗎?」
也許他不應該那樣講。他忽見她的手臂被槍的後座力撞退,自己的喉嚨裡迸出吼聲。他似乎跟自己的舌頭失去了聯繫,只聽見一聲狂吼。他似乎真的與半邊身體失去了聯繫,只有一半還留在這個世界上。他身上的某些部分浴滿鮮血。他想把血吐掉,但不確定那泉湧的血是來自他的嘴還是眼眶。他害怕自己或許會把眼睛給吐掉了。一切都混淆了,天空中道的軌跡已逐漸模糊。光線愈來愈少,愈來愈少,僅剩些微的光可以看見奧立佛閃動的袍子背影。
「恨!就這樣。那就是我所有的心思。下面那裡的那小小的光,他的車燈,大概只有甲蟲那麼大,對不對?我想只要我能夠在黑暗中降到那裡,我只要這麼做就行了,我能夠在黑暗中伸手下去摸到它,然後把它捏碎,把他壓死。你知道什麼嗎?你知道我剛剛領悟到什麼嗎?我不在乎他是否真的要殺我的孩子。你知道嗎?我不愛我的孩子了,我心裡面反正已經沒有我孩子的影子了。那麼我在乎的是什麼?」
「他是個孩子。」
「我知道。」和-圖-書
「求你!」她說。
「是的!」
艾迪止住她說:「別說了,安妮!他不會幫我們的。走吧!」
「看那邊(西文)。」那男孩說:「那隻公牛。(西文)」
南方人說:「是啊!差不多。幹嘛?妳趕時間嗎?妳趕時間就來錯國家了,寶貝!」
然後他走過山坡,爬上教堂的石階。
他看看她:「摩天輪是闖不過的。」
那裡停著那輛老炸彈。
「為了節慶。我猜他今天要騎那匹馬參加賽跑。」
但在這之前,他清楚地看見安妮車子裡的司機——是他這世界上最老的朋友。
「該死,安妮,我們已經抓到他了!結束了!把槍放下!」
然後男孩轉過身去背對老師。
中國佬大笑,搖搖頭轉開。
「我們一切都完蛋了!」巴迪說。
「太遠了!」她說。
我會安慰你的!
只有一個小孩和一個男人,盡責地爬上會面的地點。
「會的。」
老師開著一輛老舊差勁的車子在滿是塵土的河岸大道上奔馳。他從山脊上向下看,發現還有一輛車遠在他的前方。
那孩子沒有移動身子。
他撇撇眼揚揚下巴。她看向他下巴所指的那個方向。老師的車停在那裡的一家小商店白色的灰泥牆邊。
安妮?
「他們不能為我們挪一下嗎?只要一下下,他們不能——」
老師想:如果你照你媽媽的話去做,她可能可以殺死我——我也知道她必定會殺死我,我從她的眼裡面看出來——屆時道的力量將魂飛魄散,而妳還能留著妳寶貝的小命。
那中國人轉過身來做個鬼臉。
那就必須把我腦神經通路裡的髒東西全部洗掉;必須把凱莉和她的鴨子男人永遠清出我的腦袋。
他急急地穿過市場雜遝的人群,迅速走向那道長梯。他大步大步地連爬帶跳,來到兩個茅草屋間的一片窄長空地上。他從修剪過的小樹籬看進裡面的花園。一個女人正搖著她那故障的織布機。她的小女兒蹲在一旁。那女人對他笑了笑,老師也回給她一個笑容。他握緊他那袋花生,拋給那個小女孩。小女孩敏捷地接住。
「我要走多快隨我高興。」南方人說。
但是在她開槍前,奧立佛跑到她身邊。他的公牛面具推到頭上,站在石欄邊向下看。安妮對他說:「回去!你不該來這裡!」
「胡扯!」
但是你不會!安妮想。
「我那時候可以殺了他的。」
為了這個愚蠢擋路的宴會。
艾迪躺在地上。她彎在他的身上。所有餐廳的狗和城裡的狗都狂吠起來。
艾迪說:「但是我仍然看不出你是負責這個行業的哪個部分。不是經理吧!?你也不是個他媽的化學家,不是在提煉那些東西的。那麼到底——」
然而教堂上隨即響滿了槍聲。
「就在那裡。妳看到那燈光了嗎?那是一輛車;那是車燈。」
「他是不會殺我的。」
「什麼都好。我是說,比如他是什麼樣子?」
她第五次說:「拜託讓我開!」
但是它已經走了。
「他要看我抱著我孩子的屍體。我為什麼要那樣做?那只是個屍體,我為什麼要為他抱那屍體?我不會,我不會的!我會抱著他的屍體,那個下三濫!我會把他抱起來,我會吃了他的心臟。拜託,可不可以請你快一點,可不可以快到那裡,可不可以快點降落,求求你!我就是要吃那男人的心!他可以去殺所有的小孩,隨他高興,我無所謂,讓他去殺,殺奧立佛?我根本不認識奧立佛。讓他去吧!讓他去殺吧!讓他去吧!他要殺就讓他殺吧!但是在他殺完之後,我要吃他的心!你聽懂了嗎?我—要—吃那男人的心!求你!我—要—吃—那—男—人—的—心!求—求—你!別—再—飛—了!下—去!降—落!」
然後他看見奧立佛,他的角和他的花袍,在內堂遙遠那端的詩班長廊上,靠著一面牆,背向這裡。他在幹什麼?小便嗎?在讀牆上的字嗎?他在幹什麼?
很快地他就會抵達吐伊庫克,而她束手無策。她真是個傻瓜,什麼都沒有——
老師從影子裡晃出來。
她坐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說:「你還在替他工作。」
但老師需要這把手槍!
但是艾迪仍然緊盯著那南方人的眼睛。
階梯連接到一條蜿蜒上山的陡峭小路。他往上看,又瞥見牛和鹿。
她開槍。後玻璃破裂,子彈卻失了蹤影。
「很早就開始嗎?(西文)」老師問。
那小孩再次聳聳肩說:「不知道!可能是去廢墟。(西文)」
老師說:「我有輛計程車停在角落那裡,我可以載妳直達吐伊庫克;那是我非常樂意做的事。至於你呢,艾迪,最老的朋友,親愛的叛徒猶大,你何不走另一條路?何不到你虔信的那個煙霧迷漫的幻光國度裡(指西藏,西天),去逛一逛,等你的靈魂在一萬次輪迴裡被煎熬再淨化再煎熬之後再回來加入我們。好嗎,艾迪?」
「謝謝你!(西文)」老師喃喃自語:「那太完美了!」
「等一等!」
但是他怎麼能?那條路被封住了。他們來到某個城鎮的邊緣,路上圍起一條鏈子,鏈子那邊是酒宴狂歡的人群。有許多木琴和舞者,和一個安妮生平見過的最小的摩天輪,全擋在路中央,頂上是一串昏暗無趣的黃色燈泡。
「啊!算了算了,咬我大鳥!」艾迪說,他放開那個南方人,繼續走。
「我是說,那把是什麼,點三八嗎?如果妳有一支來福槍,如果妳是個神射手;如果我可以下去那裡——」
他望向剛剛開上來的路。他但願她跟他一起在這裡。他希望她能找到某種交通工具。殺了奧立佛之後到警察來以前,時間並不多。她必須快點來。快點,安妮!
他們下車走向鏈子,在喝醉的狂歡者中困難地前進。三架木琴在火炬下排成一排,每架都有三個爛醉的馬雅人在敲奏。總共九個人,排成一排,都在盡全力毛躁暴跳地搥打著,和聲刺耳熱烈。摩天輪上沒有燈光,不停地轉啊轉。沒有人坐在吊籃裡。每個跳舞的人都是為自己跳,看著星星大吼大叫。某個人被撞向安妮,「讓我過!求求你們!」一個帶著猴子面具瘋瘋顛顛的醉漢倒向她,抓住她,在她頰邊對她連番炮地說話。數種她辨認不出來的惡臭相混濁。艾迪把那個男人拉開丟回亂眾裡,拉起她的手,替她開路。
一把機關槍發射,擊中他的手。他的HK和三根手指頭飛到石頭上。他輕蔑地甩甩手,想打發那跋扈的劇痛。血滴飛濺上他的眼睛。濺血。當愛已被否定,典範濺血四散。
他打開遠燈。
「這……妳知道我們不能在這山谷裡降落。我跟妳說過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天全亮了,飽滿的光線像吃滿風的帆。
「我不知道。」安妮說。
但這是天賜之舟。老師並不抱怨。這輛差勁的車子由道挑選出來載運它的貨物,一點也不奇怪,再適合不過了。而且雖然它有那麼多缺點,也還比前面那輛車子靈敏。老師很快地加速。在接近到可以看見那輛車的車牌時,他看到那是輛租來的車。
老師走近一步,用他最溫柔的聲音說:「奧立佛!你媽媽,你媽媽對於她的離開感到很難過。而她就要回來看你了。今天,奧立佛!她今天會回來看你。」
「求求你!」她說:「求求你!我不,我不,我不——」
「好啊!」巴迪說。
這些衣衫襤褸、性格魯鈍的鄉下暴民,把我將要教導他們的事都搞得亂七八糟。那隻貓頭鷹,對他開槍。那隻在暗影中的豬,對他開槍。那個有如蘇聯勞工奴役營放出來、既粗魯又貪杯好色的農夫,對他開槍。那隻猴子,典型的小丑,裝瘋賣傻的傢伙,對他開槍。安妮,就連他的安妮,就連他倔強、摸索、冷酷、現世的新娘,也對他開槍。安妮,安妮,安妮,安妮,渾沌之女,殺死他!
庭院中央立了一個血跡斑駁的十字架。
他們向左轉個狗腿彎。
那張面具是不對的;那面具是個混淆。我要看見你的臉,奧立佛,你整張清晰的臉。
她說:「他?」
「妳會害死我們;妳會開得快到害死我們為止。」
「不知道!鴉片商的西班牙文怎麼講?」
他買了一袋,給那小孩五披索小費。
巴迪.彭迦納發現他腦子裡的憂慮已經到達飽和滿脹的程度了。他擔心在黑暗中找不到吐伊庫克。他擔心不知道要如何在吐伊庫克降落,因為那裡被群山環抱,方圓百里內沒有任何類似跑道的地形。他擔心左翼那顆引擎,一爬升就滑稽地抖動。他擔心會碰到瓜地馬拉空軍不定時飛出來的偵察機——那些稀有、自大的神經病。他擔心這個叫安妮的女人吿訴他的故事。他擔心所有路易.鮑芬諾存活的兄弟或表哥或外甥或姪女或是孫姪女。他還擔心那個叫老師的傢伙;現在在下面的某個地方。
「我寧願在這裡玩。快快樂樂的!看不出來嗎?」
「該死!妳就是不肯罷手,對不?」
反正那也不重要。他從來沒有看過我的臉,他認不出我的。對他來說,我只是另一個外國觀光客,急著上來探訪這座教堂。
艾迪把手放在南方人的肩膀上拉住他,緊抓他的肩膀說:「我只是在想,我們真的是十萬火急,我們必須先趕到吐伊庫克,也許你可以幫我們達成。或者你知道誰能幫我們。」
「闖過去!」她懇求。
「可否請你幫我問他一件事?」安妮說。
「我只是想弄清楚。」艾迪說:「你看起來不像和平工作團(美國政府為開發中國家提供技術服務)的,看起來不像嬉皮,看起來不像觀光客。」
「做吧!」安妮說:「因為在我們之前的那個人,他要去殺我的小孩,我的小孩在吐伊庫克——」
「不!」安妮叫道。
「好幾個小時!那要好幾個小時!」
「但是安妮,我們得趕快。」老師說:「別理他!他有他自己的旅程要走。」
在那小孩還對著小費眨眼睛時,老師問他:「你可知道一位小男孩,一個外國人,叫奧立佛?(西文)」
「不想。」
「那就轉過頭!」
那輛暗暗的普里茅斯有點晃動。
太多光亮的浮貌,使老師不太能集中精神。他躊躇了一下——而奧立佛填上這段空白。
巴迪跛行至她的身邊。「他媽的我的膝蓋毀了!」他說:「我的膝蓋,我的飛機,我的這一輩子,他媽的都毀了!」
那南方人大口喝了一口酒。他說:「我有個哥哥在喬治亞州那夯達。我想他是在做鋁板生意吧!之前他是在某個地方棒球帽製造廠做事,把硬紙板或是什麼板子塞進帽簷。懂嗎?更之前他是在——」
老師抓住那獅鼻連發手槍,從槍套裡抽出來舉上水平。
不過說歸說,他還是覺得很爽。
她搖搖頭:「那車子能走嗎?」
「老天!」
「我只是在想——」
「但他為什麼要殺妳的孩子?」
「丟什麼?」
「在吐伊庫克;某種形式的賽馬。我不清楚。」
「但是沒有車子。」
「是嗎?好吧,妳是對的!」他說:「也許妳是對的,他是不會殺妳的。妳瞭解他嗎?因為我認識他一輩子了,還對他瞭解不到半個屁。」
「噯!」艾迪說:「好吧!」
「求求你!那是我的孩子,他要去殺我的孩子!」她在艾迪拉她走時哀求著。
「要我說實話嗎?你看起來像鴉片商。」
「妳還好吧,寶貝?」
「他是誰?」
「他在這裡?」她說:「他在等我們?」
等到道路又出現一個轉彎,如同蹺蹺板兩側忽高忽低的S狀彎道,他便開始踩足油門。安妮車子的司機想擋住,他不讓他超越。他的技術很好,但是老師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聲東擊西。一等到他們脫離彎道,老師就換檔猛烈地擠向安妮那邊的車身。老師的車上沒有放音樂,但韋瓦第的行板主題曲卻從他的一邊腦子響過另一邊。他搖下窗戶,精準地用HK開了幾槍。不是想射她。他從來沒有夢想過要傷害她。但他需要敲碎她想阻攔他的幻想。於是他往她的頭頂開槍,一發接一發地打碎她車子的窗戶。但即使在身邊玻璃碎裂的威脅下,她也毫不畏縮。她冷靜地舉槍瞄準他。他真不敢相信她的勇氣;他真是以她為榮。他開了最後一槍,子彈穿過她的頭頂,鑽進司機前面的擋風板。
奧立佛轉身進去。老師滿身大汗,但是為了隱藏他的HK,沒辦法脫下外套。他停了一下。他向山坡下看,看到那村莊和那條竄上來的小路。路上有一隻可愛、寂寞的馬。老師深深吸了口氣,用袖子擦擦臉。
南方人還留在門口。他說:「後照鏡下掛的那個小侏儒看到了沒?他的名字叫皮皮。如果變速器找你麻煩,你就跟皮皮說。祝兩位行車愉快!明天晚上見。」
最後,他嘗試:「安妮?」
賣花生的小孩大叫:「歐立巴!」
「他現在在峽谷裡,安妮。他在峽谷裡的一邊斜坡上,那是道路的路線。我沒有辦法下去那裡;就算我能下去,妳也不可能射到他。」
東半面天空開始透出了些許光亮。一抹水藍,幾線紅芽。好,那就是我們需要的!巴迪想——但是你那邊最好給我動作快點;我不想在黑暗中降落這架破爛的東西。
她轉頭迎視他強烈的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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