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之交
「我禁不住笑出來。
他招手叫了一位侍者,要了兩杯杜松子酒。當侍者把酒拿來時,有一個人走過外面的街上,看到我就揮揮手。
「他沒有動,臉色很蒼白。他猶疑了一會,然後告訴我説,他已經有一段時間玩牌手運不好。他不願意一直玩橋牌,他一直玩撲克遊戲,他輸慘了,現在一文不名了。他已經當完所有的東西,他無法付旅館的帳單,他們不再讓他賒欠。他已是完全落魄的人,如果找不到工作做,他就要自殺。
「我可以看出,他很驚奇。
「『你一直在做什麼?』我問他。
「我看了他一下,我可以看出他是一團糟。他比以前喝得更兇,看起來像是五十歲。女孩子如果在當時看到他,她們也不會那麼看重他。
「『好吧,』他説:『你要我什麼時候做?』
「『我曾代表我讀的大學參加游泳賽。』
「我們握手。我祝福他幸運,他離開我。那天早晨我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剛好設法在十二點半到達樽見的小灣。但其實我不必趕,因為他一直沒有出現。」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似乎是一個瘋狂的回答。
「『嗯,你除了玩牌,難道沒有什麼可做?』我問他。
「『好吧,』他説。
「『你説你很會游泳?』我問。
「『游泳!』
他微微咯咯笑,仁慈而坦誠的藍眼睛看著我。他用手摩擦下巴。
「你認識特内嗎?和_圖_書」在我點頭回應時,波頓問。
「忽然我有一個主意。」
「我懂得一點他的意思。我認識太多的人,他們在大學時代相當被看重,但其實毫無價值,所以對他説的話不會有深刻的印象。
「當你答應他做那工作時,你知道他會溺死嗎?」
我有一會兒的時間沒有説什麼。我非常震驚。然後我問波頓一個問題。
「那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他説:「他不是一個壞傢伙,我喜歡他。他總是穿得很好看,看起來很瀟灑。他頭髮綣曲,兩頰白裡透紅,很英俊。女人時常想到他,他並不會傷害人,你知道,他只是狂野而已。當然,他喝酒太多。這種人總是這樣。他偶而會有一點小收入,並且玩牌又賺一點。我知道,他贏了很多錢。」
有三十年的時間,我一直在研究我的同胞。我對他們知道的不很多。我應該不要以外貌為標準來雇用僕人,然而,我認為,我們大部分人還是以面貌去判斷自己所遇見的人。我們根據人們下巴的形狀,眼睛的神色,以及嘴部的輪廓,去下結論。我不知道這樣是否正確多於錯誤。小説和戲劇之所以時常不真實於生活,其原因是,作者可能基於需要,使書中的角色顯得前後一致。他們不能使角色自相矛盾,因為這樣的話,角色就變得令人無法了解,但事實上我們大部分人卻是自我矛盾的。我們是由一些和圖書不一致的特性隨意混和在一起的。寫邏輯書的人會告訴你説:如果你説「黃色」是管狀的,「感激」比「空氣」重,那是荒謬的説法;但在構成自我的各種矛盾中,「黃色」很可能是一輛馬車,而「感激」很可能是下星期的中間。如果人們告訴我説,他們對於一個人的第一印象總是正確的,我會聳聳肩。我認為,他們的洞察力一定很弱,虚榮心一定很強。就我自己而言,我發現,我了解一個人越久,他越使我迷惑不解。對於我最老的朋友,我會説岀下面這句話:我對他一點也不了解。
「不,」我説:「我有一次經過那個地方,但只在那兒待一夜。」
「『我身體狀況不很好,』他回答。
「我沒有説什麼,我聳聳肩。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他點頭。
「『嗯,沒有做什麼,』他説。
「嗯,我那時公司根本沒有空位。」
「不,我不記得這個名字。」
我認為,波頓使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仁慈。他溫和的藍眼睛透露一種令人愉快的成分。他的聲音溫和;你無法想像,他會在生氣時提高聲音;他的微笑顯得仁慈。這個人吸引你,因為你在他身上感到一種對同胞的真愛。他有魅力,但他不會令人感傷。他喜歡玩牌,喝雞尾酒,他能夠很切題地説出一個美好又有趣的故事,而他年輕時也是一位體育健將。他是一個富有的人和_圖_書,他的每分錢都是自己賺的。我認為有一件事使你喜歡他,那就是他又矮小又脆弱,會激起你的保護本能。你會感覺他甚至不忍心去傷害一隻蒼蠅。
「『我在年輕時是一位很好的游泳能手,』我説。
「他在最後的時刻退縮了嗎?」我問。
「他是一個很傑出的玩家。他對於牌似乎有一種本能,真是不可思議,我時常跟他玩.他在神戶待了一段時間。」
「我想,那就是他在破產時來找我的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他跟我同名。他有一天到公司來看我,要我給他一個工作。我很驚奇。他告訴我説,家裡再也不寄錢給他,他需要工作,我問他年紀多大。
「我在俱樂部見過他。據説是一個懶人。」
有一天下午,我坐在「莊嚴旅館」的大廳。那是地震之前。旅館有皮製安樂椅,從窗子你可以享有一片廣大的視野,看到港口和擁擠的船隻,有大班輪正要前往凡可維(即溫哥華)、舊金山,或經由上海,香港和新加坡到歐洲;有各國的流浪漢,歷經風霜,一副邋遢的樣子;有裝備著高軸和大彩帆的帆船,還有無數的舢舨。那是一種熱鬧而令人興奮的情景,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它卻對我的精神有一種安撫的作用。這兒有著非常羅曼蒂克的氣氛,你似乎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它。波頓很快走進大廳,看到了我,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游泳不
和-圖-書會花你一小時十五分以上的時間。我在十二點半開車到小灣去接你。我會帶你回到俱樂部換衣服,然後我們一起吃午飯。』
「喝一點怎麼樣?」
「不,他沒有退縮,他是出發了。但是,當然,他因為喝酒、生活浪蕩,所以弄壞了身體。燈塔四周的水流不是他能駕御的。我們花了大約三天的時間都沒有找到屍體。」
「他橋牌玩得很好。」
雖然波頓的公司在神戶,但他時常到横濱。有一次我剛好要在橫濱待幾天,等待一隻船。有人在英國俱樂部介紹我們兩人認識,我們一起玩橋牌,他玩得很好,也很慷慨。他談話不多,不管當時或者以後,我們喝酒時都一樣談話不多,但他所説的話很有道理。他有一種安靜而冷淡的幽默感。他在俱樂部似乎很有人緣;他走了之後,他們都把他描述為最好的人。湊巧我們兩人都住在「莊嚴旅館」,第二天他要我跟他一起吃飯。我見到他的妻子和他的兩個女兒。他的妻子肥胖,年紀大,臉帶笑容。他們顯然是一個融洽而感情深厚的家庭。
「『恐怕我還不能幫你什麼忙,』我説。『三十五年後再來找我,我會看看我能幫你做什麼事。』
「我看看錶。那時剛好過十點。
波頓停下他的故事,轉向我。
波頓啜飲他的杜松子酒。
「那麼你不知道西野俱樂部了。我年輕時,從那兒游到燈塔,在樽見的小灣上岸。距離超https://m•hetubook•com.com過三哩,由於燈塔四周有急流,所以很難游。嗯,我把這件事告訴這位和我同名的年輕人,我對他説,如果他這樣做的話,我就給他一個工作。
「『我會游泳,』他説。
「『三十五,』他説。
「他們通常都這樣。去年這兒有一個人,很奇怪,名字跟我一樣,是我所見過最好的玩牌能手。我想你在倫敦從未遇見他。他自稱是雷尼.波頓。我想他屬於一個很好的俱樂部。」
波頓溫和地咯咯笑。我從經驗中獲知,他在輸錢時會很有風度。他用瘦瘦的手撫摸刮過的下巴,筋脈露出來,下巴幾乎是透明的。
我之所以想到這些,是因為我今晨在報紙上讀到一則消息:愛德華.海德.波頓在神戶去世。他是一個商人,曾經在日本做了很多年的生意。我對他的了解非常少,但我對他感興趣,因為有一次他讓我感到非常驚奇。若不是我聽到他親自講這個故事,不然我永不會相信他竟有這種表現。此事更令人驚奇的原因是,因為在外表和儀態上,他都暗示出一種很確定的類型。他是一個前後一致的人(如果有這種人)。他身材很矮小,身高不到五呎,並且很瘦,頭髮發白,紅紅的面孔有很多皺紋,眼睛呈藍色。我想,我認識他時,他大約六十歲。他總是按照自己的年紀和地位穿得整齊又樸素。
「是的,我想是。我們這兒有很多這種人。」
「你知道神戶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