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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道德小故事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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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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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呢?」他愉快地説,露出閃亮的白牙。「夫人們,為何事而來呢?」
「曼紐爾先生,如果我必須關店,誰要養我那個在哈佛的兒子呢?」拉.果妲問。
曾經在一個幸福的國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加以追述。國家的名字暫時保密,但是我可以透露它是在美洲大陸上一個自由而獨立的國家。這個國家的總統在尋求一個漂亮的女人。剛好有一位來自密西根的年輕女人來到首都——一個廣闊而陽光普照的城市,有一個廣場,一座雄偉的大教堂,以及幾間古老的西班牙式房子。
「對了!」總統叫出來,然後突然靜靜站著:「有解決方法了。」
「只要新的離婚法律存在,我們就不能做生意,我們不如關起美麗的店。」
他跟她們握手,而他的幕僚們也停止活動,向後靠,對三位女士熱誠地揮手。他們是老朋友,打招呼的樣子縱使透露點嘲諷的成分,卻是真心的。我必須揭露一個事實,這三個女人是這個自由獨立國家的首都中三間主要妓院的老板娘。拉.果妲和卡門西妲的祖先是西班牙人,她們很端莊地穿著黑色衣服,頭上披著黑絲圍巾,但科拉麗夫人是法國人,她戴無邊女帽。她們都已到了成熟年紀,儀態謙遜。
「嗯,曼紐爾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三個女人辛苦工作了很多年,不曾有一點點醜聞玷汙我們的好名聲。在整個美洲之中,我們三間妓院是最傑出的,它們是這個美麗城市的光榮。對了,去年我才花了五百元為我的主客廳裝設了玻璃境子。我們一直是體面的人,我們也定期繳稅。現在,我們辛苦的成果卻要被剝奪了,這是很難受的,我要坦白説,我們多年來誠正地專心經營生意,結果卻必須屈服於這種待遇,這是很不公平的。」
新總統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強健年輕人,幾年前曾是一位裝卸工人,受雇於一家美國公司,而他之所以一躍為現在這個崇高的職位,全憑天生口才流利,再加上當他想使人了解要旨或者強調一句話時,都能非常正確地抓住重點表達。當一位秘書把信放在他面前時,他笑著。
他對他的秘書們投以懷疑的眼光,秘書們努力裝出無辜的樣子,但雖然他們無辜,結果卻看起來不自在的樣子。
「我們來修改法律。男人像以前一樣來這兒,不受到阻礙,但女人只能由她們的丈夫www.hetubook.com.com陪伴,或者由她丈夫寫下同意書才能來。」他看到他的秘書投給他驚慌的神色,於是他揮揮手,又説:「但移民當局將接到指示,要他們以最廣義來解釋『丈夫』一詞。」
「嗯,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呢?」
聯合航線各艘船上的乘客艙位,剛好足夠應付她們的需求,但如果你要獨自有一間頭等艙,那麼必須六個月前就預定。不久,這個有企業精神的國家的首都就很快地繁榮起來了,每一位律師也都擁有一輛福特汽車。這時,「尊貴旅館」的老闆亞各斯托先生賺了大錢,也樂意花錢建了幾間浴室。每次他經過吊死前任總統的路燈桿,總是快活地揮揮手。
這個年輕女人具有很可愛的容貌,所以總統的心立刻被她所迷住,他表明自己的感情,而當他獲知自己的感情得到回應時,心中很高興。但有一件事使他痛苦,那就是,這位年輕的女人認為他有妻子而她自己也已有了丈夫,這對他們的結合將是一種阻礙。她對婚姻有一種女性的喜愛。雖然對總統而言似乎是不合理的,但他並不拒絕讓一個美麗的女人滿足她自己的興緻,於是他答應做一些安排,俾使能夠向她求婚。
總統叫她們坐下來,遞給她們白葡萄酒和香菸,但她們拒絕了。
時常是最簡單的方法解決了最嚴重的困難。法律根據曼紐爾先生建議的條件做了簡短的修改。這個自由而獨立的國家,仍然不斷地繁榮富裕起來。同時,科拉麗夫人也能夠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從事賺錢的行業,卡門西妲的兩個女兒在紐奥良的修道院中完成了昂貴的教育,而拉.果妲的兒子也順利地從哈佛畢業了。
「哦,天啊,事情竟然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卡門西妲説:「而我有兩個女兒在紐奧良的一家修道院。啊,這種事情時常令人不愉快,但我總是安慰自己,想到我的女兒會嫁得很好。還有,等到我退休時,她們將繼承我的事業。你認為,我能讓她們待在紐奥良的修道院而不用花錢嗎?」
「這是我行政上的一個汙點。讓沒有技能的外國勞工從誠實而勤勉的人嘴中搶去麵包,是違反我的原則的。這三個女人有理由來找我,請求我的保護,我不允許醜聞繼續下去。」
官員介紹了三個女人的名字,於是門稍微打開,她們靜靜走進去。那是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漂亮的房間,有很多位秘書坐在小桌旁,穿著襯衫,腰際佩戴一隻手槍,正忙著打字,還有一兩位全副武裝的年輕人正躺在沙發上看報紙、抽菸。總統也穿著襯衫,皮帶上有一枝手槍;他站在那兒,拇指放在馬甲的袖洞中。他又高又壯,外表英俊,顯得很威嚴。
我這樣説,好像只有女人利用這條方便而合理的法律,並且這可能顯示:在美國,是女人而不是男人想要解除「神聖婚姻」的障礙。其實不是如此。雖然大部分是女人旅行到這個國家來離婚,但我認為,這種情況是歸因於一個事實:女性總是容易擁有六個星期的長假。但是男人卻難以這麼長久離開工作崗位。雖然他們可以在夏日的假期到那兒,但那時熱浪|逼人,何況,那兒沒有高爾夫球場。如果男人要和妻子離婚,只有犧牲一個月的高爾夫球,但那是很多男人所不願放棄的。當然,有兩三個男人把三十天的時間花在「尊貴旅館」,但基於某種理由,他們只是商業旅行者。我只能想像:由於他們職業的性質,他們能夠同時追求自由和利益。
「我不責怪他們,」科拉麗夫人叫著:「我責怪女人,她們沒有權利從我們嘴中取走麵包。曼紐爾先生,你是人民的一份子,你不是貴族,如果你讓我們被騙子們強迫停業,國人會怎麼説呢?我問你:這樣公正嗎?」
亞格斯托先生笑逐顏開,他喜歡看到人們玩得高興。馬林巴樂團的價值兩倍於他所付出的代價,他看到女士們和慇懃的軍官以及城鎮的年輕人跳舞,心中很愉快。
「這種法律真是壞透了。」卡門西妲説。
總統非常驚奇。
「他是一個偉人,」他説:「有一天他們會為他豎起一座雕像。」
「這三位老女人想跟我要什麼呢?」
「當然,我知道人性是怎麼樣的,」她説:「我很清楚,這些女人積習難改。」
然後科拉麗夫人以很坦誠的神態説明:由於外國美麗的女人入侵這個城市,所以她和她的兩個朋友賴以維生的三間妓院就完全沒有人光顧了。時髦的年輕人寧願在「尊貴旅管」過夜,他們在那兒以甜言密語就可以享有絕妙的娛樂,不用花錢。
過了不久,這個好消息就傳遍各地,大家都知道,距離紐約相當遠的一個國家,其首都氣候宜人,而人口也適中,女人可以不必讓丈夫知和-圖-書道就迅速而省錢地解脫令人厭煩的婚姻束縛。每個女人都知道,不管一個男人多麼為一項提議辯論,他都會認命地接受事實。如果你告訴他説你要一輛「羅斯萊斯」(即勞斯萊斯)的車子,他就會説他買不起,但是如果你買了,他就會像小羊一樣溫順地簽好他的支票。所以,在很短的期間内,大量美麗的女人開始來到這個令人愉快而陽光普照的城鎮,包括疲倦的商場女人以及時髦女人、歡場女人以及有閒暇的女人,她們從紐約、芝加哥、舊金山來,她們從喬治亞來,她們從達科他來,她們來自美國的每一個州。
「妳們不要叫我廢除這條法律,這條法律已經為這個國家帶來安寧與富裕,我是人們選出來的,國家的繁榮是我關心的,辦離婚是我們主要的賺錢途徑。法律要廢除,除非等到我死。」
他在達到狂喜狀態時,都會變得有洞察力且足智多謀。他微笑著。
他把律師們叫在一起,提出這件事情。他説,他已經想了很久,對於一個進步的國家而言,他們的婚姻法律顯然落伍,因此他提議要徹底修正一番。律師們退下去,經過短期的討論之後,擬定了一條使總統感到滿意的離婚法律。但這個國家總是小心地以法治的方式行事,因為它是一個高度文明、民主而有聲望的國家。一位尊重自己以及宣誓盡職的總統公佈法律(縱使法律對自己有利),一定要遵從某種形式,而這要花一些時間的。結果總統才剛剛簽署了使新離婚法律生效的法令,革命就爆發了,他很不幸地被吊死在一座莊嚴大教堂前面的廣場上。
總統跳起來,兩手插在腰上。
「我們不滿意的是法律,我們面臨滅亡的境地。」
「我不否認。我請大家喝香檳。」曼紐爾先生在大廳中走來走去,聳著肩,時而陷入深思之中。「我是屬於人民,由人民選出,」他叫著:「事實上,這些女人是騙子。」他轉向他的秘書們,做出一個戲劇性的手勢。
這當然是明白而有效的談話,但所聽到的人都知道,這完全沒有改變什麼事情。科拉麗夫人在鼻上搽粉,對小鏡子看看自己威風凜凜的器官。
「不,謝謝你,曼紐爾先生,」科拉麗夫人説:「我們是為了正事來看你的。」
「好啊!」科拉麗夫人叫著:「如果由朋友陪她們同來,朋友就不會讓別人侵犯她們;我們的顧客將回到他們曾長久和_圖_書享受好客之情的妓院來。曼紐爾先生,你是一個偉大的人,有一天,他們會為你立一個雕像。」
「我們可以建一個高爾夫球場,」一位秘書大膽建議:「是的,這樣會佔據男人白天的時間。」
在白天,妳可以和妳的律師商議,擦亮指甲,逛逛街,但晚上的時光卻不易忍受。很多人抱怨:三十天是很長的時間。並且不止一位不耐煩的年輕女人問律師:「為什麼他們不讓法律簡單明瞭一點,在四十八小時之中就完成整個事情?」但亞各斯托先生是一個足智多謀的人,他立刻有了一個靈感:他請來一隊演奏「馬林巴」音樂的流浪瓜地馬拉人。世界上沒有別的音樂能夠像「馬林巴」的音樂那樣使人們的腳趾不可抗拒的發癢;不久,院子的每個人都開始跳起舞來。很顯然的是:二十五位美麗的女人無法和三位商業旅行者跳,但有些將軍、上校,以及城鎮的年輕美男子;他們非凡地跳著,他們有美妙而澄清的黑眼睛。時間飛逝,幾個月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亞格斯托先生的很多女客人在跟他説再見時,都坦承願意再待久一點。
「但我能怎樣呢?」總統説:「我又不能把她們鎖在旅館中三十天。如果這些外國人自甘墮落,我又有什麼錯呢?」
他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人,並且也容易使人接近,他沒有忘記自己被人們選出來,是為了保護人民的。他很年輕時,在科拉麗夫人家中被雇用了幾個月,負責跑差的工作。他告訴秘書説,他要在次日早晨十點鐘見三個女人。於是三個女人在約定的時間到邸宅,她們被引導走上一段高貴的梯階到謁見房。引導她們的那位官員輕輕敲著門,窺視孔打開了,出現一隻懷疑的眼睛,這位總統並不想遭遇到像他前任者的命運,不管訪客是誰,他都要以警戒的心理接見他們。
「滅亡?」
「你不能責備他們。」總統説。
「但是,親愛的科拉麗,我不知道妳的意思,有人敢向妳們要錢嗎?是法律不准許或者我不知道的嗎?」
那位容貌可愛的年輕女人匆忙離開城市,但這條法律卻這樣建立起來了。法律的内容很簡單:在付出一百元金幣,以及居留某地三十天之後,一個男人可以跟他的妻子離婚,或者妻子可以跟丈夫離婚,甚至不用去顧慮第三者。你的妻子可能告訴你説,她要去跟年老的母親住一個月,而有一天早晨,當你查看m.hetubook.com.com郵件時,可能收到她一封信,告訴你説她已經跟你離婚,而跟別人結婚了。
「至於我自己,」科拉麗夫人説:「我不介意,我要回到法國。我親愛的母親已八十七歲,她不會活很久。如果我在她餘生中待在她身旁,對她是很大的安慰。但是,令人痛心的是:此事很不公正,你曾在我家中度過快樂的時光,曼紐爾先生,而你讓我們受到這樣的待遇,我很傷心。你自己不是告訴過我説:當你以貴賓的身分,進入你曾經在其中當差童的房子時,那是你一生中最驕傲的日子嗎?」
事實上,「尊貴旅館」的住客大部份都是女人,午餐和晚餐時,院子裡氣氛很愉快,她們坐在拱門下面小小的方桌旁,討論她們婚姻上的困擾,喝著香檳。亞各斯托先生和將軍及上校們進行喧囂的交易(在這個國家的軍隊中,將軍比上校多),還有律師、銀行家、商人,以及來欣賞這些美女的年輕美男子。但這些致力於解脫束縛的女人,多半處在一種激動狀熊中,這使得她們非常難以取悅。坦白説,這個令人愉快的小城市,儘管有多種利益,卻缺少娛樂的地方,只有一間電影院,而這間電影院所上演的影片從好萊塢送到這裡已經太久了。
「如果她們要男人,為什麼她們不能把他們帶在身邊?」拉.果妲説。
「曼紐爾先生,你看起來多麼健康。」拉.果妲説。
拉.果妲和卡門西妲看著科拉麗夫人,而科拉麗夫人看著拉.果妲和卡門西妲。她們點頭,科拉麗夫人看出大家希望她發言了。
「這樣對可憐的女孩而言自是不同,」拉.果妲説:「她們必須自求多福。但這些女人不必要去做這種事卻還是去做,這是我永遠不能了解的。」
一切都愉快地進行,就像婚禮的鐘聲——如果我可能做用這個詞語,而這個詞語無論多麼陳舊,就這方面而言卻是不可抗拒的——一直到有一天,科拉麗夫人認為她已經受夠了。因為一個人認為是美食的東西,另一個人可能認為是毒藥。她穿好衣服,去找她的朋友卡門西妲。她用幾句流利的話説明來訪的目的後,卡門西妲就叫一位女僕去叫拉.果妲。她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希望跟拉.果妲討論。拉.果妲是一個大塊頭的女人。她很快就來了;三個人一面喝「馬拉加」酒,一面進行一次重要的談話。結果是:她們寫了一封信給總統,要求總統接見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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