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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道德小故事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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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司事

教堂司事

「他在為什麼事徘徊不去呢?」司事自問:「不知道我要茶嗎?」
「這是我聽過的最令人驚奇的話。」其中一位委員叫著説:「你意思是説:你當這個教堂的司事已十六年,卻從未學習過讀與寫嗎?」
司事靜靜地忙著自己的事,放回大理石洗禮盆上的油漆木蓋,把為一位衰弱的老年女人而拿來的一張椅子拿走,等待牧師在法衣室做完事,這樣他才能收拾好,然後回家。不久,他看到牧師走過聖壇所,在高神壇前面曲膝跪下,然後走下甬道;但他還穿著法衣。
「這樣慌慌張張的,」亞伯特.愛德華説:「但是給他時間吧,他會學的。」
「好,先生。」
他從每個觀點考慮這件事。第二天,他沿著街上走,很幸運,有一家小店要出租,看起來好像正適合他。二十四小時之後,他租了下來。當亞伯特.愛德華.佛曼在一個月之後永遠離開納維爾廣場的聖彼得教堂時,他就做起賣香菸和經銷報紙的生意了。他的妻子説,在當了聖彼得教堂的司事之後來做這種生意,真是落魄得很。但他回答説,一個人必須跟著時代動,教堂不像以前了,因此他要使凱撒的歸凱撒。亞伯特.愛德華生意做得很好。他生意做得那麼好,所以在大約一年之後,他就想到自己可以開第二間店,請一位經理。他尋找另一條沒有香菸店的長街,而當他發現這樣的一條街以及一間要出租的店時,他就進貨開店了。這次也很成功。然後他想到:如果他能經營兩間,那麼他也可以經營六間,所以他開始在倫敦走來走去,每當他發現一條沒有賣香菸的長街,以及一間要岀租的店,他就租了下來。在十年的時間之中,他租了不下於十間的店,並且錢賺得很快。他每個星期一都親身到每間店去,收一個星期的收入,然後拿到銀行。有一天早晨,他正在銀行存一捆鈔票和一袋重重的銀幣,出納告訴他説,經理想見見他。於是他被引進一間辦公室,經理跟他握手。
「先生,你看,是這樣的,我一直沒有機會唸書,後來太晚了,我就不想唸了,我個性很倔強。」
牧師開始生氣蓬勃地説:
https://m.hetubook.com.com位教會委員點頭。
佛曼先生對他微笑,似乎要對方解除疑惑。
「不曾,先生,我不會讀書,似乎也過得很好。最近報紙上有圖片,我很清楚發生什麼事。我的妻子相當博學,如果我要寫一封信,她就替我寫。我並不像一位無用的人。」
「佛曼,我們不想對你苛刻,」牧師説:「但教會委員和我已經下了決心,我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在這段時間結束時,你還是不認識字,也不會寫字,恐怕你就要走了。」
牧師是最近才被任命的,他是一位紅臉孔、精力充沛的男人,四十出頭。亞伯特.愛德華仍然為他的前任惋惜;他的前任是老派的教士,以一種清亮的聲音悠閒地講道,並且時常和較高貴的教區民眾在外面吃飯。他喜歡讓教堂的事情就像這樣,但他從未小題大做;他不像這個新來的牧師什麼事都想插一手,但亞伯特.愛德華很能容忍。聖彼得教堂位於一個很好的地區,教區民眾是很不錯的人。新牧師來自「東區」,人們不能期望他立刻符合時髦會眾的小心生活方式。
但亞伯特.愛德華心中的想法,並沒有出現在他刮得乾淨又清晰的五官上。他以一種尊敬但不是奉承的樣態站著。他在被任命為司事之前曾當過僕人,但只在很好的家庭中當過,而他的舉止是沒有缺點的。他開始時是在一位豪商的家中當差童,漸漸地從第四僕役擢升為第一僕役。有一年的時間,他曾是一位守寡的貴族夫人的單獨僕役長,而一直到聖彼得有空缺之前,他都是一位退休大使的僕役長,下面有兩個人聽他差遣。他身材高,瘦瘦的,顯得嚴肅又有尊嚴,看起來縱使不像公爵,至少也像老派的演員,專門演公爵的角色。他機敏、堅毅、並且有自信。他的性格是無可責難的。
那天下午,在納維爾廣場的聖彼得教堂有一個命名典禮;亞伯特.愛德華.佛曼身上還穿著教堂司事的衣服。他有一件新的教堂司事衣服,其衣褶又多又硬,好像不是羊駝毛做成,而是永恆的銅做成;他保留這件新衣服在葬禮和婚禮時使用(時髦和*圖*書的人很喜歡在納維爾廣場的聖彼得教堂進行這兩種典禮)。現在他穿的是次好的衣服,他自滿地穿著這件衣服,因為它是職位的尊嚴象徵,沒有穿上它時(當他因為要回家而脫下來時),會有倉皇失措的感覺,感到沒有穿夠衣服。他小心照顧這件衣服;他自己熨衣服。在他當這間教堂的司事的十六年之間,他接連有很多件這種衣服,但他一直未能穿壞而把衣服丢棄;完整的一連串這種衣服,整齊地包在棕黃色的紙中,放在他臥室衣櫥的底層抽屜中。
佛曼先生輪廓清晰的臉孔露岀困惱的神色。「我從來沒有搞過證券和股票,我必須請你經辦了。」他説。
「他一直在惱他們,他一直這樣,」司事在心裡想著:「他騙他們,讓他們做什麼事,但他們一點也不喜歡,就是這樣,我説的沒錯。」
「佛曼先生,我要跟你談談你存在我們銀行的錢,你確實知道多少錢嗎?」
「先生,上任牧師知道的,」他回答:「他説這沒有關係。他總是説,對他的風味而言,這世界上太多教育了。」
「佛曼,請你到法衣室一會。我有事跟你説。」
「我想你認識字,」經理有點嚴厲地説。
為了加以確定,他又走上街。沒有,確實沒有。他停下來,在沉思中來回看看。
他轉身,走回家,喝了茶。
「我會做的,」亞伯特猶疑地説:「但,我怎麼知道我簽的是什麼呢?」
亞伯特.愛德華的瘦削又無血色的臉孔變紅,雙腳不自在地動著,但他沒有回答。
「佛曼,我們有很不愉快的事要告訴你,你在這兒已經有很多年,我想兩位先生都跟我一樣同意:你已盡了你的職責,使有關的每個人都很滿意。」
「閣下,午安。先生,午安,」他一個一個打招呼。
「我不可能是第一位走在這條街上而想要抽一支菸的人,」他説:「我認為,在這兒開一間小店可能很不錯,我是説香菸糖果店。」
「先生,我十二歲時就當僕人,第一個地方的廚子有一度要教我認字,但我似乎學不來,然後,由於種種原因,我一直沒有時間。我一直沒有真正發現有此種需要。我認m•hetubook.com•com為,很多的這些年輕人本來可能做出很有用的事情,卻浪費很多寶貴的時間在閱讀上。」
他們兩人年紀都很大,當教會委員的歷史幾乎跟亞伯特.愛德華當司事的時間一樣長。他們現在坐在一張漂亮的餐廳桌子旁,是老牧師很多年前從義大利帶來的。牧師坐在他們之間的空椅子。亞伯特.愛德華面對他們,位於他和他們之間的桌子,微微感到不安地懷疑是怎麼回事。他仍然記得有一次風琴手有了麻煩,他們全都必須費心把事情隱瞞起來。像納維爾廣場的聖彼得教堂這樣一個教堂,是禁不起鬧醜聞的。在牧師的紅色臉孔上可以看到一種完全親切的神色,但其他兩人則露出微微煩惱的表情。
兩位教會委員投給牧師困惱的一眼,然後看著桌子。
「除了你今天存進去的之外,已經稍微超過三萬鎊。這是一筆很大的存款,我想你最好去投資應用。」
「我已經注意到他們時常這樣,」牧師説,微笑著:「畢竟,我已經有很多實際經驗。」
「我正在思考,」他説。
「你一點也不必擔憂,我們會給你一張表,列出絶對優良的證券。他們給你的利率會比我們可能給你的還高。」
「先生,我很抱歉,恐怕沒有用,我已經是一隻老狗,無法學新把戲。我已經生活了很多年,不知道如何認識字,不知道如何寫字,不希望自我讚美,自我讚美並不是長處,我不介意説,我已經在慈悲的上帝高興賜給我的生活狀態中盡了我的責任,而如果我現在『能』學,我也不知道要去跟誰學。」
亞伯特.愛德華一直不喜歡新牧師。他從開始就説他們派他來聖彼得教堂是錯了;會眾那麼優秀,他並不是他們所要的那類型的人。現在他稍微直起身子。他知道自己的價值,他不要受人指使。
「先生,我認為這次洗禮很成功,你一抱起那個嬰兒,他就不再哭,真是有趣。」
司事的臉孔沒有露出尷尬的跡象。
「佛曼,請了解我,我對你沒有怨言。你的工作十分令人滿意;我最為欣賞你的性格和能力;但我們沒有權利冒險,讓可能的意外事件由於你可悲的無知而發生,這是謹慎和_圖_書也是原則的問題。」
他那種抱嬰兒的方式,幾乎總是能夠使一位抽噎的嬰兒安靜下來,這總是使他微微引以為榮。而他也意識到,母親和護士以感興趣的讚賞神色看著他把嬰兒安放在穿法衣的手臂的彎曲處。司事知道,讚美他這種才賦會使他感到愉快。牧師先亞伯特.愛德華進入法衣室。亞伯特.愛德華有一點驚奇,因為他發現裡面有兩個教會委員。他並沒有看到他們進來。兩個委員愉快地跟他點頭。
經理微笑著:「我們會盡力。你下一次來只要在劃撥單簽名就可以了。」
「真奇怪,」亞伯特.愛德華説。
「嗯,佛曼,我已經和這兩位先生談過這件事,他們十分同意我的意見: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在像納維爾廣場聖彼得教堂的這樣一個教堂中,我們不能有一位不認識字也不會寫字的人。」
「我沒有聽過這麼不尋常的事。」
經理凝視著他,好像對方是一位史前的怪物。
「先生,我不想冒風險,我知道放在銀行保險。」
「先生,我可以告訴你,」佛曼説,仍然顯得高貴的五官透露出笑意:「我會是納維爾廣場聖彼得教堂的司事。」
「是的,先生,我十分了解,只要你找到有人來取代我,我就會高興提出辭呈。」
牧師走到甬道很遠的地方,跟司事講話可以不用提高聲音,破壞一個神聖地方的清靜。然後他停下來。
「那倒是一個主意,」他説:「當你最沒有料想到時,事情卻發生了,真奇異。」
他突然又開始走起來。
「那樣的話,佛曼,恐怕你必須走。」
「你今天下午很沉默,亞伯特,」他的妻子説。
「但我前天知道了一個最不尋常的情況,我認為我有責任告訴教會委員。我發現你不認識字,也不會寫字,使我很驚奇。」
「但,佛曼,你無法學習嗎?」一位教會委員問。
「不會少於一兩萬鎊;先生,我只有很概略的印象。」
「你是說你建立起這個重要的事業,累積了三萬鎊的財富,卻不認識字,也不會寫字?天啊,老兄,如果你認識字,會寫字,你現在會是怎樣呢?」
「先生,不行,恐怕不行,現在不行。你們看,我不像以前那麼年https://m.hetubook.com.com輕了,如果我年輕時無法記住字母,那麼現在也沒有什麼可能了。」
但是,當亞伯特.愛德華以平常的有禮模樣在牧師和兩位教會委員後面關起教堂的門時,他卻無法維持冷靜的尊嚴樣態(而每當他受到打擊時,他總是表現這種樣態加以忍受),並且嘴唇也發抖。他慢慢走回到法衣室,把司事禮服掛在適當的釘子上。他一面嘆氣,一面想到這件衣服經歷過的所有莊嚴葬禮和別緻婚禮。他把一切收拾好,穿上外衣,手中拿帽子,走到甬道。他在身後鎖了教堂的門,漫步走過廣場,但他深陷於悲戚的心思中,沒有走上回家的路,而在家中有一杯可口的濃茶在等他;他轉錯了彎。他慢慢走著,心中很沉重。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他不喜歡回去當家庭僕人;這麼多年以來他都不受別人牽制,不管牧師和教會委員會説什麼,還是他管理著納維爾廣場的聖彼得教堂;他幾乎不能接受一種情況而貶低自己。他已經節省了一筆相當的錢,但還不足夠不做事就能生活,而生活費似乎每年都在提高。他從來沒有想到會被這種問題所困惱。聖彼得教堂的司事像羅馬的教皇一樣,是終生職。他時常想到:在自己去世後的第一個星期日,牧師會在晚禱的講道中愉快地提到他長久而忠心的服務,以及他們已故的司事亞伯特.愛德華.佛曼的模範性格。他深深嘆著氣。亞伯特.愛德華不抽菸、滴酒不沾,但有某種程度的寬限;也就是説,他喜歡在吃飯時喝一杯啤酒,以及在疲倦時抽一根菸。他現在想到,抽一根菸可以舒慰一下,但是因為身上沒帶,所以他就環顧四周,想要找一間店買一包「金火花」。他沒有立刻找到一間店,於是他走了一會。那是一條長街,有各種的店,但卻沒有一間可以買到菸的店。
牧師等他走過來,他們一起走到教堂。
經理很驚奇,他從椅子上跳起來。
「嗯,先生,正是,我不認識字。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有趣,但就是這樣,我不認識字也不會寫字,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我只是在做生意後才學會寫我的名字。」
「但你不想知道新聞嗎?」另一位教會委員説:「你不曾想要寫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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