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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情報員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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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搜查住宅

二、搜查住宅

法夫內魯朝法喬魯多點點頭,那副態度,究竟是含有譏諷阿聖頓是個混蛋的意味呢?還是對阿聖頓躲避戰亂,覓求寧靜的創作環境表示同情呢?就是阿聖頓也猜不透。所幸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法夫內魯似乎是覺得已沒有辦法再套出什麼線索,只好又和阿聖頓閒聊了兩、三句之後,故作輕鬆地起身告辭了。
最初這個間諜採用的是溫和態度,但一被阿聖頓堅決的口氣予以拒絕後,竟使出了強硬的手段,使他滿身的邪氣更加濃厚。但是他既未喪失理智,當然也就不敢大聲叫喊,阿聖頓也看準這一點,才認定美魯納都是間諜工作的好人選。阿聖頓有意向R上校建議增加美魯納都的報酬,然而他卻不露聲色,靜靜地瀏覽鄰近的景色,居然覺得煩悶的感覺一掃而空。
阿聖頓一聽,倒不由得給楞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因為他萬萬沒料到對方的藉口,居然如此幼稚——阿聖頓突然似乎看到那個華格納歌劇裡的大男人法夫内魯,在配合他笨重步伐的節奏下,出現在他的面前,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討厭得幾乎會妨礙別人的睡眠,而兩個刑警就只為了這點微不足道的事,竟是奉了署長的特別派遣來作訪問,這到底算那一門子的事,無疑地是其中有詐。當然,他們自己也可能明知破綻重重,但卻依舊裝聾作啞地做出一副傻像,其實卻暗懷鬼胎,而這種作法也曾使太多忠厚的人陷入他們的圈套,吃盡大虧。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毫無疑問地,也是一種愚蠢的動物。阿聖頓對人性這一層的認識,實大有助於他這時的生涯。而刑警之所以會問出這些愚蠢的話,也無異於說明了絲毫沒掌握到阿聖頓犯罪的證據,這也就是說,密告者並未能提供實證,更何況經過搜查後亦一無所得。根據這種種,使阿聖頓格外深信,愚蠢的話一定出諸愚蠢的腦筋,這是顛撲不破的事實。阿聖頓也設想:如果他是刑警,在這種場合裡至少要準備好三項理由,才敢造訪對方。假使對方是朋友而非刑警,他一定會將這個訣竅傳授給他。若非他們今天低估了靠間諜工作為生的人,阿聖頓絕對想不到作刑警的居然有這樣笨的頭腦。不過阿聖頓一向具有憐憫者的胸襟,因此他的態度反而緩和下來,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對方,並且很想拍拍他們的肩膀,以示親切。但阿聖頓也知道,這種行為不應該發生在這緊要關鍵的場合裡,所以只用誠懇的語氣來答覆對方的問話:
「什麼時候來的?」
「我很清楚,你一定不會喜歡的。」
碼頭上和平日一樣,有兩名警察在來回逡巡,他們沉默地監視著登岸的旅客,阿聖頓佯裝出若無其事的神色走在兩名警察面前,突然通過後,他的心才彷彿卸下一副沉重的擔子,感到輕鬆無比。他轉入漆黑的巷子,邁著有力的腳步朝旅館走去,強勁的風暴,把美麗的路面破壞得滿目瘡痍,家家店門緊閉。路上只有一個人影,在側著身子抗風前進,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文明的產物都降服在大自然的威嚴之下,尤其是冰雹直撲在臉上,更使人受不了,加上道路泥濘,若一不小心,隨時都有摔倒的危險,所幸面臨勒曼湖的旅館業已在望。侍者也馬上開門接應,就在阿聖頓這進門的剎那間,風已乘隙而入,衝向服務台,把旅客登記簿吹散、一張張零落滿地,足見風力之強。剛從黝暗天地裡回到燈光燦爛的室內的阿聖頓,頓時眼花撩亂,好一陣子才適應過來,他向詢問台詢問有否他的信,賬房先生回答說沒有,當他想搭乘電梯上樓休息時,一個看門人走過來對他低聲說:「有兩個客人在房間裡等候你。」阿聖頓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在日內瓦並沒有朋友。
「是喜劇,而且劇情非常輕鬆,唉!藝術家嚮往的是悠閒與和平,假若心神不定,就無法擺脫俗事去專心寫作。瑞士是中立國家,尤其是日內瓦,是最適合寫作的地方。」阿聖頓答道。
這項計謀既大膽又巧妙,因此阿聖頓在聽完之後,也不免大為讚歎,他心想:事情的確愈演愈有趣了,而他自己所作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極為無聊的。
美魯納氣憤地把手槍放回袋裡,阿聖頓心知對方是老練的間諜,應該知道這種戲法是不會奏效的。
阿聖頓把圍巾拉了拉,覆蓋住嘴部,打算混進這為數不多的乘客堆中。他為了遞送情報或接受指示,每星期總要渡過勒曼湖到法國去一次,由於這是固定性的任務,所以他已有好多次往返這一帶的經驗。雖然如此,阿聖頓夾雜在等待上岸的乘客當中,心裡依然難免怦然跳動。他的護照上沒有簽證可以自由出入法國的紀錄,汽船在駛過勒曼湖的途中和*圖*書,也有兩次在法國領土停泊的機會,不過大半都航行在瑞士的領域之內,如果謊報去過美貝或洛桑,也還說得過去,但不管怎樣說,即使是瑞士的秘密警察對他沒有生出太多的疑心,他也不能輕易說是去過那裡。因為假使事機敗露,被警察跟蹤登上法國領土,在沒有法國入境簽證之下,就極難予以分辯了,當然他預先總會編好一篇堂皇的謊言去敷衍他們,當然他也知道對方並不是容易上當的角色。瑞士當局雖然沒有抓住確鑿的證據,但他既不能算是過路人,那就會被他們拘禁兩、三天,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將在拘留所裡遇到許多令人難堪的質詢,然後不由分說地把他送至邊界,逐出瑞士,那時臉上就無光了,阿聖頓的考慮雖不比瑞士當局高明,但也絕不遜色。瑞士人深知自己國家是各國間諜活動的溫床,情報員、眼線、革命份子、策動家都躲在大都市的旅館裡蠢蠢欲動。瑞士為了致力於維護國家中立地位的安全,對於交戰國之間在他境內層出不窮的糾葛,一直採取嚴厲取締的手段,這種方法乃是瑞士政府一成不變的大原則。
美魯納都聽了,一聲不哼,臉色鐵青,盯著大理石桌子,阿聖頓心想現在正是離開的時候,於是對美魯納都說:
阿聖頓立刻將自己的新護照遞給對方,護照上只填寫著三個月前來自倫敦,以後再沒有離開瑞士一次,其餘有關他的一行一動,一個字也沒有記載。第一個刑警仔細察看過之後,又遞給他的同伴。
「在這樣壞的天氣裡到戶外去散步,恐怕不是一件樂事吧?」
阿聖頓在取道日內瓦的途中。那天晚上天色昏黯,一付狂風暴雨將臨的樣子,從山上襲來的寒飈,凛冽刺骨,但阿聖頓毫不猶豫地踏上一艘泊在岸邊的小汽船,在搖盪的勒曼湖上,突破怒濤巨浪,顛簸地向前直駛。橫空而來的雨水也化而為霙,以排山倒海之勢掠過甲板。不久之前,阿聖頓為了把情報用快信寄出,曾親自去過法國一趟,現在才返回日內瓦。這是因為在兩天前的下午五點鐘,阿聖頓所雇用的印度密探,突然進入他的旅館房間裡,幸好他沒出去。
這是由於前天的一些小糾紛,使阿聖頓變得有點神經過敏,原因是那天從德國潛逃回來的手下——美魯納都,阿聖頓打算和這個瑞士人面談而起的。
「我若跑去警察署密告,你就會被逮捕,你知道瑞士監獄是怎樣的情形嗎?」
「不過我倒想不通,為什麼要來這裡寫劇本,在貴國寫不是更好嗎?」
「由你的護照看,你是職業作家了?」
那一天,阿聖頓來到指定的咖啡廳,向廳內的人迅速地掃視之後,發現像美魯納都那樣年紀的客人只有一個,阿聖頓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滿不在乎地道出預先約好的暗語,那個男人也馬上用暗語回答,因此阿聖頓就坐了下去。他要了一杯果汁,然後仔細端詳眼前這名間諜,他是一個矮胖的男人,衣著寒酸,尖尖的頭頂上長著金黃的頭髮,眼神帶著懷疑的神情,臉色壞極了,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不像是個可靠的人。
於是主人和客人之間,也經過一番親切的握手和道別,客人在主人的目送之下消失了蹤影,阿聖頓這才返身關好門,鬆了一口氣,慢慢地安靜下來。他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脫掉衣服,準備洗澡,同時他暗自高興起來。
阿聖頓小心地用一隻腳試探過澡盆裡熱水的溫度,一邊盤算美魯納都的動向,幸好水的熱度還算差不多,於是他慢慢地將自己泡入水中。
「沒什麼,我們來這裡只是要打擾你一下。」其中一個刑警這樣回答,接著又說:「本來我們想馬上回去,因為服務台的先生說你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我們才在這裡坐了一會兒。」
這兩個不速之客都蓄著黑鬍子,身材略胖,體格和腕力非常健壯,阿聖頓一看到之後,腦子裡立即浮現出華格納歌劇——『萊茵的黃金』中的兩個大男人,一個叫法夫內魯,另一個叫法喬魯多。兩個客人令人不痛快的嘴臉,機警的目光,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姿態,和兩雙醜陋的長統靴,凡此種種不討人喜歡的德性,阿聖頓一眼就看出他們是刑警。他又迅速地環顧了一下房間裡的佈置,由於他生性謹慎,立刻看出房間裡的傢具顯然已被移動過,幸好足以構成嫌疑的文件都不在房裡,密碼在英國啟程之前就已經默記在心,因此不只密碼本子早已被毁掉,即使是從德國寄來的信也必須由第三者轉交給他,而且這些信除非交到他的手中,是絕不會遺失的。所以即使房間被搜查,對方也一定會毫無所獲,但既然被刑警起疑而搜遍房間,便可以聯想到有人已把他當和*圖*書作間諜,密告到瑞士當局,他心裡當然也會微微感到一股難以遏制的不安。
「他們沒說什麼,只問你到那裡去了,我回說你去散步,他們說要在房間裡等你。」
「說真的,我一睡著就好像木頭人一樣。」這很明顯地是在暗示自己的無辜和清白,以及問心無愧。接著又說道:「到目前為止,在晚上我並沒聽到過任何一點聲音。」
「現在才說出你們的身分,你們當我是傻瓜不成?」阿聖頓心裡雖然氣忿,但也知道若是挖苦了他們,乃是不智之舉。
「是的!我的職業很辛苦,不過有時想到我能成為作家,倒是很慶幸的事。」
「請放心,我會按照您的指示去做,不過在我回德國之前,請你再給我兩千法郎。」
阿聖頓順著口氣指向桌上的稿紙,四隻眼睛也跟隨著他的手勢移動,從他們的神情揣測,這些稿紙早已被他們看過,並且可以肯定地說,也已被抄錄去了。
阿聖頓並沒有預先和印度人約好相見,並且曾嚴格地規定過,除非重要事件,否則不許到旅館裡來。但是現在他來,是向阿聖頓報告一個消息,為德軍作偵探的孟加拉人,最近攜帶著英國很感興趣的——裝有許多重要文件的黑色籐箱到柏林去。正好當時德奧聯軍想把英國軍隊圍困在印度,因此勢必要從法國戰線上調派一部分援兵到印度去,才能使英國軍隊陷入死境,如此一來,也可以馬上將執行阻止孟加拉人行動計劃的密探,在伯恩迅速予以逮捕。可是就在這緊要關頭時,那隻黑色籐箱居然不見了。
但阿聖頓想是這樣想了,可是依然拖著沉重的步伐,吃力地在上樓,因為他又想到,絕不能為了這種芝麻小事,就輕易放棄自己的任務,他是絕對不能這樣做的。當初他也知道,要完成任務就必須冒險,所以在他被派來日內瓦的時候,早已存下不論好歹,任務必須完成的決心,縱使被瑞士當局判處入獄兩年,也在所不惜。
「你在日內瓦做些什麼?」
「尊貴如國王不也都懷著被暗殺的恐懼和不安嗎?」
「作家這一行職業很不同凡響吧?」法夫內魯和藹地說。
阿聖頓微笑著奉上雪茄菸匣。
房裡燈火通明,火爐裡的木柴燃得很旺,那兩個未曾謀面的客人正抽著廉價的雪茄,可能是由於一直吸著,因此屋內的空氣混濁不堪。並且兩位客人都好像是剛剛到一樣,衣冠整齊地坐在那裡,只有桌上菸灰缸裡的菸蒂,證明他們已經來了很久。而阿聖頓也依稀地看出大概室內的東西都已被檢視過了。
要答覆這樣的詢問,阿聖頓當然胸有成竹,因為這個答案已經蘊藏在他的心裡很久,現在既然能够用上,他便想試一試能贏得對方多少程度的信賴。於是綻開笑容說:
於是美魯納都拉長了臉,顯然是生氣了,使他難看的臉更加難看,並且用不和善的語氣說:「這點小錢你應該付給我的。」
「你想怎樣,將它拿去當舖?」
倘若你不知道如何回答,那麼最好免開口。阿聖頓對這一點非常清楚。當你期望對方會作答的時候,而對方卻默不作聲,問話的人反而會感到非常不安。因此阿聖頓一言不發,只靜待著他們說下去,而對方也在他意料之中地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最後才由另一個打破了僵局說道:
「實際上,從盤古開天闢地到現在,人類始終反覆地在表演傻事,不過有時候這些傻事仍有一點價值。」阿聖頓陷入沉思中。
他們同時注意到菸匣上的廠牌,奇怪的是兩個人頓時改變了態度,並脫下了帽子。
他們約定在某一時間,某一咖啡廳見面,因為兩人從未見過,為了防止發生誤認起見,阿聖頓事先打發人去和美魯納都聯絡見面時用的暗語,並選擇店裡比較空閒的中午時間前去。
「依你之見,你有可能使我在監獄囚禁兩年,是嗎?」
「是誰呢?」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結果。
當阿聖頓交代完畢,打算離去時,美魯納都說道:
「對不起!這一點我辦不到。」
「兩位有何貴幹?」阿聖頓終於溫和地開了口:「房間裡很暖和,可以把外套脫掉,好嗎——還有帽子,怎麼樣?」
「我們是奉署長命令前來拜訪你的。」其中一個說這話的時候,阿聖頓已感覺到他們倆的視線一起落在自己的身上。而另一個又開了口:「我要向你討教幾件事。」
「至少兩年。」
阿聖頓早就存有一種憂慮,他非常擔心在這部劇本尚未脫稿之前,被警察署拘捕,萬一不幸落入警方手中,就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釋放,來繼續完成劇本!想到這一層,阿聖頓頗覺苦悶。他希望能知道,若是被捕,究竟是以政治犯或普通犯被處理?他想探問美魯納都,監獄方面https://m.hetubook.com.com是否允許供給筆和紙,但拿這問題去請教美魯納都,未免自討沒趣,所以阿聖頓也就嚥住了快到唇邊的話。他也知道唯有用冷淡的態度來對付美魯納都唬人的言詞:
阿聖頓也想見識見識活動於伯恩的德國間諜網中樞的勇猛行為,也料定他們將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
「你還要兩千法郎?」
那個間諜俯身用只有阿聖頓能够聽得到的聲音說:
這時候,他腦子裡又閃進了一個念頭,護照在身上,往邊境的火車時刻他也知道。他只要放棄一切,從旅館逃走,那麼在瑞士當局尚未開始行動之前,他一定可以安然脫身。
法夫內魯說著,把雪茄菸頭咬斷了似乎半吋,並把咬下的菸頭一口吐在火爐裡。
對於單刀直入的問法,阿聖頓反倒覺得非提高警覺不可。若刑警用高壓手段,他還可以採取以柔克剛的戰術來對待,就怕對方一味客套,那他反而無法抓住對方的破綻而予以打擊了。不過這時候他仍直截了當地回答:
阿聖頓平常盡量對這個看門人施惠,即使就是請他作一點小事,也會給很多小費,因此看門人猶豫了一下,又笑著說道:
美魯納都終於笑了,只是笑容非常可怕:
那個說話的人依舊不肯將衣帽取下,阿聖頓則已解開圍巾,並脫下厚重的外套。
今天下午,他為了美魯納都幾乎脫不了身,幸好他情急智生,及時用吊兒郎當的姿態置之度外,這恐怕只能歸諸他的好運。反之,如果機密洩露,被判入獄,在暗無天日的牢中,面對難耐的孤寂,當然會悔不當初!但這件事就局外人來看,究竟會造成什麼結果呢?也許只能贏得R上校一句公平的咒罵:「那個愚蠢的傢伙!」然後立刻物色人才接掌職務。對於R上校性格的特徵,再沒有比那一句「若是你惹上麻煩,也沒有人會幫助你。」來得更明顯了。R上校絕對不容許討價還價,對於這一點,阿聖頓心裡有非常肯定的了解。
「大約一個小時之前。」
阿聖頓的眼睛從黑暗中辨出碼頭上朦朧的燈火,真的,是快到了,兩三分鐘之後,汽船已停靠在碼頭邊。
始終提心吊膽的阿聖頓,現在一聽那人這麼問話,心情才開朗起來。
阿聖頓想到這裡,人也上了船,湖上的夜風加上他心裡的不安,即使他穿著厚皮外衣,圍著圍巾的身體,也不禁從背脊骨上感到一陣透體的寒意,因此他立刻又想到,船上的會客廳裡,有溫暖的火爐,燈火也明亮,這時候如果在那裡看看書,應該是最好的地方。但他又深恐船上有認識他的人,怕人家懷疑他何以要經常乘船,往來於日內瓦和法國托勒之間,這樣就可能使自己暴露身分。於是阿聖頓決定不進入大廳,只盡量縮在甲板上風刮不到的角落裡,獨自度過黑暗而無聊的漫漫長夜。
「各位知道,在戰爭中,英國上上下下一片混亂,實在使我無法安靜地寫作!」
「不至於吧,最多兩年,只有這一點問題,兩年就綽綽有餘了,不會如你所希望的那樣可怕。」
阿聖頓對美魯納所具備的條件感到十分滿意,便指示他以後的任務。
「如果發生了,你又怎麼辦?」
對於全副武裝冒然闖入私人房間的這兩個刑警,阿聖頓勉強壓制心裡的不樂意。
這時離開他座位不遠的桌上,坐著兩個正在玩牌的胖子、蓄著黑鬍子,一望而知是日內瓦人,這兩人的對面桌上,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一張又一張地在寫信。此外,還有一對夫婦和四個小孩,大概是魯賓遜一家人吧,只要了兩杯咖啡來度過無聊的時光。女會計坐在櫃台附近,這位身材高大、穿著黑絹衣服的女子,正全神貫注在地方版的新聞上。在這種環境下,和美魯納都那樣的人爭執,倒真的別有一番趣味。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妨礙別人安寧,仍舊是需要取締的,所以署長特地指派我們來調查實在的情況。」
「你們一定覺得我這個人很奇怪,是不是?但以我的個性來說,除非有迫不得已的事,否則絕不會在這樣的天氣下到戶外去。可是今天我要到一個朋友家去探病,因此才從美貝搭船歸來的途中,遭到了壞天氣的影響,吃了不少苦頭。」
「那麼,無論怎樣,你都不答應?」
電梯的侍者想為他服務,但阿聖頓卻搖搖頭說道:「天氣很冷,我想暖暖身子,運動一下,走上去。」
「當然是這樣的。」
阿聖頓也深知要找一個甘願潛入德國從事危險工作的人是十分困難的,所以他對前任者採用這種人物的心情非常瞭解。這個人是具有德國血統的瑞士人,操著一口濃重德國腔的法語,他一見面就索取報酬,阿聖頓只得將報酬如數付給他,報酬是用瑞士法郎計算。那個人和-圖-書也就把自己潛伏在德國期間所作的事情摘要地向阿聖頓報告,並且很合作地回答了阿聖頓周密的詢問。這個間諜以在萊茵河旁的飯館侍者身分作為掩護,藉助於豐富的經驗趁機蒐集情報,並且以返回瑞士探親兩、三天為口實,當然不會引起懷疑,用回國的名義通過國境檢查。
「好吧,我去見見他們。」
半小時後,阿聖頓已經到達伯恩的英國情報局司令部,在司令部裡曉得阿聖頓名字的,只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阿聖頓向傳達室要求會見的那個陌生人。一會兒,來了一個瘦削的高個子,他一聲不響地把阿聖頓帶進房間裡,聽完詳細報告,然後看了一下手錶說:
「最近一批從卡其諾出來的人,每天晚上都在街上騷擾治安,附近居民到警察署來報案,也許你也已感受到這種困擾了吧?因為你的房間面臨湖畔,那一夥人正好經過你的窗下,所以你一定會聽到他們喧嚷的聲音,對不對?」
「現在到蘇黎世去已經來不及了。」那個人再仔細想了想,又說道:「這件事只有拜託瑞士當局出面了,我請他們用電話下達命令,在那一批偷竊籐箱的傢伙到達火車站時,火車站四周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勢必連一隻螞蟻也難逃虎口,現在你可以安心回日內瓦去了。謝謝你!」
「現在你寫的是悲劇還是喜劇?」
「有,你們知道現在是戰時,像我們這些外國人都要隨身攜帶護照,這才比較方便。」
「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阿聖頓也改變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口氣謙遜地說。
麻煩找上門來了,事實上,他因為需要時間盤算一下應付的方法,所以才拾階而上,在這三段樓階內,他的腦筋和他的腳步一樣沉重無比。兩名刑警突然造訪的理由,已經顯而易見,他想到這裡,疲倦好像也和他搗蛋似地,一鼓作氣地併發出來,使他頓覺雙腿發軟。他已想到,如果刑警不停地盤詰他,他一定會招架不住的,最後必然會以間諜的罪名被逮捕,那麼今天晚上也就非在拘留所裡過夜不可了。他愈是這樣想,就愈希望洗趟熱水澡,坐在火爐邊慢慢地進餐,但那似乎已變成遙不可及的幻覺了。
「你想想看,我是用這麼點錢的代價在替你們作賣命的勾當,差不多十天前,有一個人在曼因兹被警察逮到,已經槍斃了,那個人可能也是你的手下。」
「你的意思是說作家會引起大眾惡意的批評?」阿聖頓故意反問。
會談的結果如何,實在難以預測,當時阿聖頓堅決地離開咖啡廳,留下那名垂頭喪氣的間諜,在那種情況之下,阿聖頓非採取這種斷然的處置不可。
那個人和阿聖頓頻頻握手致謝後,並親自送他出門,這件事情究竟如何發展,阿聖頓將永遠無法獲知,對於這一點,他心裡自然清楚得很。因為在實際上說起來,他不過是一部複雜機器裡的一枚螺絲釘而已,至於整部機器的精密作用,他本來就渾然不知。真正與他有關係的只不過是某一件事的開端或結尾,或是中間一點微不足道的過程而已。阿聖頓自知無論怎樣,他總不會有機會聽取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這猶如把若干毫無關連的插曲,零亂地陳列在讀者面前,要靠讀者自己去把這些不連貫的插曲組成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說真的,做這種工作也太乏味了。
「你好好地考慮一下,若有意思繼續工作,那就務必要遵照我的指示完成,至於說好的報酬,我會經由舊的路線付給你。」
「請用雪茄。」
「以你的身分大概不會有問題,因為那兩個人好像是刑警。」
「不過你不要忘記,你現在已騎虎難下,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一個飯館侍者是很顯眼的目標,何況你又喜歡到處走動,所以我要慎重地警告你,萬一我遭遇不測,以後你就無法進入聯盟國,那時閣下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是的!並且是現在立刻就要。因為我身上負了這麼多的債務,你若不替我想辦法,我就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我常常想像瑞士監獄的情況,那麼,你對瑞士監獄有何看法?」
「啊——對不起,謝謝。」方才那個開口說話並像法夫内魯的刑警就伸手由匣中取出一根,另一個像法喬魯多的,則連一句招呼都不打,也昂然伸向雪茄匣。
「美魯納都那傢伙,還是固守本分比較划算,」阿聖頓心想自己的猜測大半不會錯,那麼,向警察署密告他的人一定不是美魯納都,而是另有其人,或者是旅館裡的人也未可知,這時,阿聖頓仰臥在澡盆中,四體通暢,精神爽朗,不由的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你看清楚了沒?」美魯納都從口袋裡取出一隻小型手槍,在手中耍弄著。
阿聖頓陷入沉思,由於德國人的竊和圖書取計劃就要在當天夜裡兩點進行,所以片刻也不能耽擱,他必須和伯恩的英軍將官取得聯繫,而電話和電報都靠不住,也不能命令印度密探去,因為印度密探跑來找阿聖頓,已經冒了很大的風險,現在若再叫他離開這房間,不啻就是要他去送死一樣。也許不久,他那被刺殺的屍體將漂浮在勒曼湖上,阿聖頓把這個情形料想得非常清楚,所以看來他非親自去走一趟不可了。如果立刻出發,他還可以趕得上一班開往伯恩的火車,想到這裡,阿聖頓抓起帽子,一邊披著大衣,一邊就奔下樓,跳上計程車。
「請問你有護照嗎?」
「為什麼?」
阿聖頓遵守平日的習慣,在可能範圍内說實話,因為在間諜機關或日常生活裡,這種習慣都對他有很大的益處。因此他回答說:
「很好。」最初那個刑警說道。這時阿聖頓在爐邊抽菸取暖,一聽對方這麼說,一句話也沒有回答,阿聖頓露出滿不在乎的神色,而卻不斷地暗中注意兩個刑警的表情。法喬魯多把護照退還給法夫內魯,法夫內魯接過護照,便用手指輕輕敲擊著護照,那副模樣,一望即知是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採取下一步驟。
「不錯。」
「嗨!對不起。」阿聖頓首先向他們招呼。
阿聖頓所雇用的這個印度密探,相當有膽量,其機警也過人一等,他結交了反抗英國的印度人,才打聽出孟加拉人在到伯恩之前,為了慎重起見,已先將籐箱以小件行李寄往蘇黎世車站。但意外的事故卻又發生在孟加拉人的身上,他在蘇黎世也被捕扣押,日內就將接受審判,這一來物證就會陪著他一起去度鐵窗生涯。這該怎麼辦?如果持有寄物證,那麼將黑色籐箱從孟加拉人手裡奪來,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現在沒有寄物證,又有什麼方法才能把籐箱裡的機密文件給搶過來呢?這對德軍情報處來說,也已變成刻不容緩的重大問題,然而在沒有寄物證的情況之下,使用普通手續是休想得手的,所以德國人決定那天晚上暗地裡潛進蘇黎世車站,偷出籐箱。
一直好像泥菩薩一樣的另一人,也突然開了口:
阿聖頓這樣一想,立刻把這件意外委之於難逃的劫數之一,從這一剎那開始,他立刻豁然有所領悟。因此,當他走上四樓時,便毫不躊躇地直往自己的房間(阿聖頓這種目中無人的作風,乃是後來評論家群起攻擊的致命傷)在門口他稍微停了一下,也想起他的立場而變得相當滑稽,不過他仍然壯著膽子,認為大不了一問三不知。於是帶著微笑,轉動門把,跨入房間,看到了來訪的客人。
阿聖頓心裡暗覺納悶,但仍盡量不露聲色。
「他們找我有什麼事?」
這時候,日內瓦那邊一片幽暗,燈光閃爍在黑夜霧裡,也隱約映照著空曠湖面上,由落霙所擊成的朵朵漣漪。天氣晴朗的日子,勒曼湖具有法國田園詩情一般的璀燦風光,但當天氣惡劣時,勒曼湖便不再優雅,而變成濁浪滔天的怒海。而阿聖頓這時的心,已被旅館中的溫暖所誘惑,他要侍應生把房間火爐燒旺一點,他要先洗個熱水澡,並在睡衣外面再加一件禦寒的晨褸,坐在火爐旁邊,吃一頓舒適的晚餐,然後悠閒地抽菸、讀書。沉醉在幻想中的阿聖頓,於是把目前的苦惱一掃而空,由期待的心情咀嚼出另一種樂趣。
這種類似白痴的說法,阿聖頓料想對方一定會忍不住大笑,所以仍牢牢地盯著對方。誰知兩名刑警卻也莫名其妙地睜大眼珠,並露出心不在焉的樣子。阿聖頓真不愧是英國政府的間諜,他那種高度的幽默感,還來得及將嘆息吞下肚裡,並立刻擺出傲慢的姿態,仍用很誠摯的口吻繼續說:
「我在寫劇本。」
「我們是警察署的人。」法夫内魯用輕鬆的口氣吐出了這句話,而阿聖頓則在想:
「目前曼因茲沒有我的手下。」阿聖頓雖然這麼說,但他心中明白對方的話並沒有錯,因為最近來自曼因茲的情報完全停止了,自己也暗中生疑,或者那人已如美魯納都所說的,業已死於槍下。阿聖頓又接著說:「在你承辦這件工作之前,你早已知道能獲得多少報酬,假如你不想幹,我也不勉強你,加錢並不是我所能決定的,我無法再多給你一文錢。」
「縱使被那批討厭的傢伙吵醒了,我也不願意埋怨,唉!人類在這充滿苦悶和悲哀的世界上,偶爾掙到一筆錢,去追逐享樂和歡笑,藉以消除心中的鬱悶,如果還要引用防礙睡眠的罪名來辦他們,那就太苛刻了,我個人是絕對沒有這種想法的。」
兩名船員俯著身體躲避風雨,踩著笨重的腳步,從阿聖頓身邊走過,其中一名船員並好心地拉開嗓子告訴他:「就快到了!」他們也走向船舷,準備放下旋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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