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小姐
「那時,她還能說話?」
說過之後,就兀自掉頭走開,尤其是在下次再遇到阿聖頓時,竟裝出不認識的樣子來,完全不理睬阿聖頓的一番禮貌。形容得更清楚一點,這個老太婆的樣子就好像在一個皺皮口袋裝進了兩、三根骨頭一樣,因為她滿面皺紋,戴著一頂一看即知的深褐色假髮,在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塗著紅色脂,還抹了唇膏,閃閃發亮,堪稱是一付濃粧艷抹的打扮。她穿著一身從估衣店裡隨便買回來的花色衣服,使她顯得更加古怪,她白天戴著好像小女孩戴的那種大型帽子,腳上穿著一雙小巧玲瓏的高跟鞋,走路時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因為她的裝扮古怪而可笑,所以在惹人發笑之前,也會先使人被她的樣子嚇一跳,因此凡是看到她的人,都會露出發楞的表情。
老太婆的神色好像對他說:我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那股絕望、焦躁的神情果真是事實?還是由於阿聖頓過分敏感的關係?阿聖頓心想恐怕是自己心理作用的成分比較大。他一回頭,又注意到化粧台上,散發著家庭教師的各種粗糙化妝品、背面有浮雕的刷子以及眼框鏡子等。房間的一角擺放著破爛的舊式皮箱,以及陳舊的衣帽箱,衣櫃上已由於手垢而發亮。在這陳設有紅木傢俱、漂亮房間的對比下,這些隨身之物便顯得更加寒酸了,尤其是室內的燈光非常明亮,使人感覺到心神不寧。
「她不能說話。」醫生代替老太婆回答說,「女侍者去請你來之後,病又發作了,現在她不能說話,不過已經打過針,大概不久仍會恢復過來,她似乎有很多話要對你說。」醫生繼續說。
阿聖頓點點頭,握著對方伸過來的手,殿下只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都.希令兹小姐接著說:「您和這位先生恐怕還是初次見面吧。」
阿聖頓笑著搖搖頭。
比賽已進行到第三回,在這期間,阿聖頓的言行很謹慎,並留意傾聽其他三人的談話,對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地應付著。他們不斷地談論戰爭,男爵小姐和努斯達法相當劇烈地表露出反德的情感,這位小姐打從心眼裡熱愛著祖先的國籍——雖然她的祖先不過是英國的一個管理馬廐者。那努斯達法卻把巴黎視為自己靈魂的故鄉,他提及蒙馬特時,便以無限懷念的口吻談起巴黎夜生活的情形。而阿里殿下也睜大眼睛,用低沉的語氣說:
阿聖頓之所以這樣想,乃是因為差不多在兩個星期前,一名同志被洛桑法院判了有期徒刑,不過他又接下去想道:
別人都認為我是聰明而有自信的人,其實我以為這種判斷很不切實際,太多人都犯了在充分證據之外,仍要去尋求合理解釋的毛病,錯誤論斷的影響所及是何等可怕!如果有人目睹他渾然不知地躺在逐漸冷卻的洗澡水中,會說什麼呢?他的意識恍若游絲一般,在不知不覺中又回到寫作上,他翻來覆去地斟酌恰當的俏皮和對白,也想起以前不如意的經驗,在小說付梓時,內容和對白總是有不盡意的地方。阿聖頓非常清楚地了解這些錯誤,也就不由自主地沉思下去。就在阿聖頓忘我之際,洗澡水的溫度也愈來愈低,他不由的失聲笑了起來。同時,客廳裡也傳來了敲門聲,「現在不宜會客!」隨後他默不作聲,但外面的叩門聲依然不止。
醫生就這樣在金小姐床邊向阿聖頓娓娓道出,似乎完全無視於病人的存在,他若不是把老太婆當作不懂法語,就是將她視同死人一般。並且接著說:
醫生一聲也不哼,用手指向床上,金小姐躺在那裡。阿聖頓一看,嚇了一跳,老太婆頭上罩著白綿布睡帽,而白天所看到的灰褐色頭髮,則放在梳妝台上。她身上穿著白色高領的寬大睡袍,睡帽和睡袍無疑地都已歷經滄桑,不禁使人聯想到古諾庫替查理士.雷亨著作的小說上所畫的插圖,因為她在就寢前卸裝時用過雪花膏,所以臉上還是滑溜溜的,更可以看出卸裝時過於草率,使描畫的眉毛變得既黑且粗,胭脂已斑斑脫落。老太婆睡在床上,縮成一團,似乎只有小孩子那樣大,但年紀卻相當老了。
「我把房間裡的光線弄暗一點,也許會比較舒服一點,怎麼樣?」
這時,阿聖頓的眼光又落在另一個人身上,這使他大吃一驚:「凡.賀魯斯米登伯爵在這裡做什麼⁉」這人是派在美貝的德國間諜,他很少到日內瓦來,有一天,阿聖頓看見他在寂靜舊城內的街角一隅,和一名像間諜一類的男人竊竊私語,當時阿聖頓極力試圖去偷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戰前在倫敦時,他們曾來往得很熱絡,如今沒有料到會在此相遇,這使阿聖頓非常高興。因為凡.賀魯斯米登伯爵是佛亨朱歐羅倫名門的後裔,事實上,他是屬於親英派人士,不論跳舞、騎馬、射擊,樣樣精通,身材高瘦,衣著整齊而講究,梳著一頭普魯士式的短髮,隨時保持著準備向國王行禮的那種風度,這種舉止具有一生出入宮廷的高雅氣質。他對美術品很有鑑賞力,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始終保持著彬彬有禮以及瀟灑的儀態。總之,他比正統的英國紳士更像英國紳士。不過今天晚上,兩人之間卻猶如陌生人一般,他們心裡互相都明白對方所正從事的職業,阿聖頓很想開他一個玩笑——因為從前大家常在一起吃飯,玩撲克牌,現在卻要裝作陌生人,阿聖頓不免感觸萬分。不過他又想到,假使真的這麼做了,那個德國人萬一認為英國人在戰爭中,依然不改其輕浮的作風,或許會產生反感,所以阿聖頓在仔細想過之後,便打消了開玩笑的念頭。但任憑阿聖頓如何左思右想,仍然大惑不解,凡.賀魯斯米登伯爵從未來過此地,如今突然出現,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請進!」房門應聲而開。
她仍舊張大黑瞳孔緊迫地盯著他,不論阿聖頓說什麼,她都毫無反應,奇異而發亮的眼睛,彷彿冒出火焰一般,一動也不動地和_圖_書瞪住目標。突然,阿聖頓腦海閃出一個念頭:或許老太婆已經發現自己是英國派來的間諜,人之將死,必然有所悔悟,那忘卻了半世紀之久的愛國熱情已重新點燃——這種想法,猶如撲朔迷離的小說情節,對眼前的事實毫無裨益。但人性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尤其在當前的局勢之下,不論何人,腦筋都會變得稀奇古怪,雖然在平常的時候,愛國心只是由著政治家、宣傳家和傻瓜們去搞,但當烽火瀰漫時,人人身受其害,變得悲憤填膺,自然會產生出種種微妙的情感,為愛國心所驅使,做出不可思議的事。這個老女人討厭和殿下、公主見面,正是值得研究的一點,她在臨終前,想必是懷鄉之情油然而生,開始懊悔自己背叛祖國而痛恨那些荒唐的外國人,渴望尋找一個機會來補償曾經迷失的情操,但像這樣糊塗的老太婆會有可能如此想嗎?但顯然她已識穿了我的身分,將死的人是一無畏懼的,她恐怕有什麼秘密要向我表明,因為她了解我是會重視這個秘密的人,然而這樁秘密果真非常重大嗎?我不會被錯覺所蒙騙嗎?阿聖頓俯身思索老太婆眼神的含意,也許所謂秘密,只是那神智昏亂的老太婆自以為要緊的秘密,其實卻是一文不值的。她可能把每一個老實的過路人都當作間諜看待,而把毫無關連的瑣事七拼八湊地視為一樁可笑的陰謀。即使她能說話,一百句話中可能沒有一句話値得信賴或有用處,倘若如此,阿聖頓就要大感失望了。但無可否認的,金小姐確實知道許多事情,她曾用敏銳的眼光和聽力,探知埃及宮廷的各種內幕,這些情報連高級官員也無從獲知的。阿聖頓的懷疑漸漸擴大,凡.賀魯斯米登伯爵今天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旅館裡?賭徒阿里殿下和他的秘書,為什麼會花一個晚上的時間邀我去玩合約橋牌?他們暗中策劃的新陰謀,或者會促成國際局勢的大變動,而這老太婆所要揭發的事情將使世界情勢為之改觀,只要她一啟口,勝負就能立刻決定,這將是何等重大的意義啊!可是癱瘓在床上的老太婆,連說話的力氣都已消失殆盡,阿聖頓也只能默默地觀察她的臉孔和神色:
阿聖頓躺在澡盆裡,逍遙自在地想著:「我可以把劇本好好地寫成了,警察方面也很順利地應付過去,或許他們還會在暗中監視我,不過在我進行第三步驟之前,警察可能不會再來找麻煩。只是從此以後,非格外留心不可了。」
「殿下此刻不在旅館,他帶著秘書出去後,就沒有回來,或許正在某地玩撲克吧,但總不能派人到日內瓦市內去到處尋找的!」
副經理把阿聖頓帶到門口,拉住一半房門,以免室內的人聽到自己的談話,他小聲地說:
「哦,請進,稍候一會兒。」
阿聖頓也注意到另一件不同凡響的事,阿里殿下居然第一次出現在旅館餐廳裡,難道這和凡.賀魯斯米登伯爵有關聯嗎?也許這是一種巧合,但在這種場所,把它當做一種巧合來處理就未免太粗心大意了。阿里殿下是埃及總督的親屬,總督被推翻時,阿里就變成喪家之犬,亡命異國,更由於仇恨英國人的心理,使他不擇手段地在埃及國內製造禍端,掀起暴動,一星期之前,被罷黜的總督秘密住進旅館,在三天之內,不斷地在阿里殿下的房間進行秘密會議。阿里殿下矮胖、蓄著濃密的黑鬍子,他的兩個女兒和一名官員經常在他身邊,這名叫努斯達法的官員是殿下秘書,負責處理一切事務。現在四個人一塊兒進餐,各人自顧自地大喝香檳酒,誰也不吭聲。而兩位公主都是很輕佻的女孩,臉上的膚色黝黑,眼睛更是黑而發亮,身材矮胖,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晚上在旅館裡和日內瓦英俊的男孩子跳舞。阿里殿下一向在房間裡用膳,而兩位公主每天都要到餐廳來,隨身服侍她們的是一個叫金小姐的老太婆,她是英國人,據說也是兩位公主的家庭教師,不過她總是獨自進餐,兩位公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有一次,阿聖頓經過房間走廊時,看見肥胖的大公主氣勢汹汹地用法語大聲咒罵家庭教師,他已甚是吃驚,但他接著又親眼看到大公主狠狠地摑了老太婆一個耳光,就格外驚奇了。等到那公主發現阿聖頓在一旁時,便用可怕的眼光瞪了他一眼,怒氣沖沖地轉身跑進房間,把門砰地一聲關起來,阿聖頓則裝作沒有看到任何事的樣子走了過去。
老太婆的樣子簡直不成人形,好像是木偶匠在半惡作劇、半消遣的心情下所製成的老朽木偶,七顛八倒地,醜陋不堪。老太婆仰臥著,絲毫不動,毛毯深深地凹陷下去,簡直不像覆在人的身上,面孔也縮得很小,恍如死人一般,由於假牙已經取下,所以枯槁的臉上只剩下黑而大的瞳孔,眨也不眨地瞪著圓圓的,當她看到阿聖頓時,阿聖頓也注意到她的臉色突然變了。
「是的,雖然口齒不清,但還能說,我最感驚奇的是她用英語說話,她原來非常厭惡英國,是經常說法語的。」
「夜深了,我想阿聖頓先生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辦,我們也不便多留你了。」而阿聖頓則把殿下的暗示看成:你可以走了。他懷著一團疑慮起身告辭,至於情報的分析,則留給另外的三個人去做,並料定他們將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邊際!
「男爵小姐喜愛閱讀每一位作家的小說,她稱讚你是一位優秀的作家,很遺憾,我對英文一竅不通。」
醫生好像哄小孩一樣摸摸老太婆塗著胭脂的臉龐:
從每次秘密紙條放進口袋到回旅館途中,阿聖頓的心都會一直撲通地跳個不停,這簡直是一段危險而漫長的路程,尤其是現在,由於警察署已起了疑心,所以以後更要儘可能地延長秘密紙條被查出的時間。
「大概是吧。」阿聖頓異常冷漠地說。
阿聖頓雖然不敢斷言他們有什麼陰謀,但在冷眼觀察之下,已發現他們用拐彎抹角的手法,暗示聰明的作家不妨加入同盟組織,這個同盟活動會帶給戰雲瀰漫的世界以和平,是有心人都寄望早日降臨https://m.hetubook.com.com的和平,假使像他這樣聰明的作家肯參與世界和平同盟組織,不但對英國有利,個人也可以獲得很大的財富。
「可是她很清楚地提到您的名字和房間號碼,還說要請您盡快去一下。」
「英國!」老太婆用沙啞的聲音說完這句話,就倒在阿聖頓的懷裡,他把她慢慢放回去,就在靠上枕頭時,發現她已經斷了氣。
「那麼,我想休息了,事情解決後請您叫我起來,我交待過值夜人了,現在長夜漫漫,如果順利的話,遺體是可以在天亮之前料理完畢的。」
都.希令茲男爵的女兒是奧地利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那一年冬天,她遷來日內瓦定居。她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為了適應環境,她設法將從她祖父承襲下來的姓氏改為法國式,雖然希令茲這個姓氏並沒有很濃的德國味。她的祖父是伊庫夏馬廐管理員,十九世紀初期,隨同布蘭肯休公爵來到奧地利,這位馬廐管理員的一生非常豪壯而充滿浪漫氣息,由於他的盡忠和瀟灑,公爵的後裔很賞識他,這位馬廐管理員終於被封為男爵,成為派駐義大利的全權公使,度過輝煌的餘生。男爵女兒是祖父唯一的嫡傳,但她遭遇了一次不美滿的婚姻,她很喜歡向別人提起她離婚的經過。她在離婚後,才恢復原姓,熱烈地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她常對人談起她祖父當大使時代的種種,卻絕口不提她祖父做過馬廐管理員的事。
阿聖頓說畢,老太婆的眼神流露出安心的神情,而四個人都靜靜地佇立在床邊,一直凝視著垂死的老太婆。
「醫生問您是什麼人,我就如此這般回答,醫生曉得你們是同一國人,認為是為了這個緣故,老太婆才希望見見您。」
「金小姐!妳要對我說些什麼?」
「我是侍應生,請你開開門,我有重要的事轉告你。」
「金小姐!是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
「誰?」
「那個老太婆是真的要見您,醫生也主張請您過去一下,因為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你不要擔心,阿聖頓先生不會走開的,你要他待多久,他就會待多久。」醫生很溫和地安慰她說。
當阿聖頓、努斯達法和奧地利美人言談間,阿里殿下則毫不放鬆地注視著客人,阿聖頓內心暗吃一驚,難道自己的意圖被對方識破了不成?據此看來,阿里殿下實非泛泛之輩,就算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底細,但阿聖頓卻已能深入地感覺到這股壓力。他揣測在自己離開後,殿下一定會告訴其他兩人:和這傢伙瞎纒半天,毫無所獲,不如放棄。
阿聖頓根據來自維恩的報告,對她身分的來龍去脈懷著很大的興趣,因為任務關係,也必須和她接近,以便搞清楚她的來歷,尤其是她在日內瓦奢華的生活,顯然和她財產的收入不能相配合。像她這一類女人,是具有作間諜的資格的,也許早就被哪一方的情報機關收買了,這種看法是八九不離十的。因為她和阿聖頓工作的性質相近,所以兩人之間的交往,非常迅速地就建立了起來。
阿聖頓聳聳肩,就轉身穿好拖鞋和晨褸,更猛然想起,應該把小手槍放在口袋裡,當然他也知道,手槍是沒有感情的東西,所以與其仗著手槍的威力,他卻更喜歡憑著智慧來處理事情,因為無論何時何地,運用智慧總不會使人感到困擾的。但無可否認的,攜帶一支手槍,在無形中也有壯膽的作用,何況對於突然發生的事故,他已存著很大的戒心,難道那兩個肥胖的埃及紳士,會迫不及待地設下可怕的圈套在引誘他?從各種朕兆看來,這應該是極不可能的事。
阿聖頓的手下——保加利亞人也住在這旅館裡,為了避嫌,兩人在日內瓦盡量不照面、不會談,當天晚上,這個保加利亞人也偕同兩個同鄉一起在進餐,這證明了他並沒有遭到暗算,在一、兩天之內,他將被指派擔任重要的聯絡工作。
「是的,我很少玩它。」
「殿下在巴黎有一所美麗的別墅,別墅裡藏有很多美麗的圖畫以及同人身一樣大小的雕像。」努斯達法接著補充說明。
「只讓您一個人留下,實在不好意思,應該有人陪你的。」
「年紀已經這麼大了,上帝應該早點接走她,埃及殿下為什麼還要雇這麼老的女人作家庭教師?早些把她送回故鄉,不是比較妥當嗎?唉!東方人常常會作出很麻煩的事情,殿下也不例外。」
阿聖頓是最後留在餐廳裡的少數客人之一,當他步出餐廳時,餐廳裡的客人幾乎都已離去,他走過凡.賀魯斯米登伯爵身邊,俏皮地朝伯爵使了一個眼色,不過這個眼色好像對德國間諜未曾發生作用,如果他看到了這奇怪的眼色,一定會絞盡腦汁去猜測其中的含意!阿聖頓直接走上三樓,去男爵小姐的房門。
布利登先生是旅館副經理。
「死神隨時會降臨。」阿聖頓喃喃自語。
「巴黎是個好地方!」
「你不會弄錯吧?她不會有什麼事要找我的。」
阿聖頓關掉房間裡所有的電燈,唯獨留下床邊的一盞燈,坐回原位,他很想抽菸,而他已再度接觸到衰老女人投來的目光,發現她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他什麼?因此想到:「難道她千方百計地把我喚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慰藉她久離故國的心靈,在臨死前盼望那平日不屑一顧的同胞來替自己送終嗎?縱使醫生也有同樣的想法,然而為什麼會找上我呢?這旅館不也住著很多英國人嗎?聽說從前在印度服務作官的一對英國老夫婦也住在這寫,按各方面的條件來說,請他們來都要比我更適當,恐怕再沒有比我更惹老太婆憎厭的人了。」阿聖頓想完之後又開口說道:
「她們還沒回來,大概要到明天清早才會回來,我們不知道她們去了什麼地方,這兩位公主喜歡跳舞,她們的脾氣又不好,如果在她們玩樂時,因為家庭教師生病而叫她們回來,一定會憎恨我們的。等大家都回來後,値夜人會轉達這個惡耗給他們,至於該怎麼辦,讓他們去做主好了,何況病人也討厭見到他們,我被拉到這房間內來,曾問過:殿下到那裡去了?誰知金小姐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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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聲嘶嚷,我不喜歡他!」「嗯,嗯。」殿下回答。
餐廳裡人聲雜沓,十分熱鬧,來到這裡,阿聖頓緊張的情緒便自然地緩和了下來,輕鬆而愉快地坐上英國政府花錢為他訂下的席位,吩咐侍者開了一瓶香檳,一邊暢飲,一邊環顧四周。他看見那位男爵的女兒在不遠處朝他暗送秋波,很顯然的,她已刻意裝扮過,因此雖然徐娘半老,卻依然風韻猶存。她的膚色白皙而健康,金黃的鬈髮,極富光澤,這一頭細柔的秀髮,是會引起人們的嫉妒的。但它給予阿聖頓的印象糟透了,因為他很不願意看到這樣漂亮的頭髮會浸泡在菜湯裡。而姣好的臉蛋、藍眼、高鼻以及白裡透紅的皮膚,卻突出了尖削的瘦骨,使裸|露的肩膀和胸脯,看來就像是由大理石雕琢成的一般,因此她雖然美不可言,但卻獨獨缺少那種青春的風情和魅力。她的衣著高貴而華麗,沒有佩戴珠寶。這一點,根據阿聖頓幹間諜工作的一點經驗來說,知道她的上司並未干預她在服裝上的投資,卻就是不肯替她購買戒指和珍珠手飾,不!還不如說不肯支付她買鑽戒和珠寶的費用來得更恰當。現在,縱使她是一個大美人,這樣的裝扮畢竟稍嫌妖艷了一點,若不是早從R上校那裡聽說過好色公使的韻事,阿聖頓一定會想到:「這一類女性,不論用多少甜言蜜語來勾引男人,而男人一見了她,大半都會躊躇不前的。」
「您在休息時,打擾了你,實在很抱歉,不過病人一直吵著要見你,醫生也主張請您來一下。」
「金小姐!妳不要擔心,這只是一時發病,等一會兒妳就能說話了。」
「沒有關係。」
阿聖頓的話才剛出口,老太婆的眼睛裡已閃過忿怒的火焰,也許是對阿聖頓了無意義的話大表反感。
「大概三點吧。」兩人說著,已來到金小姐的房外,女侍應生叩門,布利登先生開了房門,眼前這位布利登先生好像也是從睡夢中被喚醒的,因為穿拖鞋的腳上並沒有襪子,睡衣外面卻穿上了鼠灰色的長褲和禮服,那副打扮甚是怪模怪樣,而他的頭髮在平日一直梳得光亮、服貼,但現在卻根根倒豎起來。他一看見阿聖頓,馬上顯出恭維的神色說:
「我不喜歡接近陌生人!」
「老太婆在殿下手下做了很久的事,你們把殿下叫醒,可能好一點。」
「這裡沒事了,妳可以去休息。」
「我想和您說幾句話。」
「金小姐!妳不要氣餒,稍微再忍耐一下,一定會說話的。」
最後,他無可奈何地用很不愉快的聲調問:
「哪裡,這是一種很糟的衣服,因為沒有辦法去巴黎做新裝,所以只好穿它,這件事實在太令人遺憾,普魯士人實在很討厭!」
「看起來,她的歲數早已超過八十大關了。」阿聖頓心想。
「妳好好睡吧!天亮時我會再來。」
「好,我知道。」
「那好,你現在回去休息,起床時請妳再到這裡看看,能休息一會兒總是好的,快點去吧。」
回到房間後,所有的疲勞一股腦兒侵襲著他,他一邊脫衣,一邊打哈欠,瞇著眼睛,鑽進被窩。沒多一會兒,沉重的眼皮立即闔了起來。
不久,阿聖頓又墜入另一思想的漩渦中,因為他每星期總要去兩次市場,從一個販賣雞蛋和乾酪的老農婦手中接受上級傳達下來的命令,這個老農婦來自法國撒貝,她常常混雜在趕集的婦女群中。所謂入境檢查,也不過是形式而已,因為這批趕集的婦女都在天明前越過邊境,在這個時辰裡,檢查人員沒有多餘的興致和這批長舌婦磨菇,通常都是草率地放她們通行,好使自己早一點返回溫暖的小屋,舒服地享受菸草的安慰。
「她突然病重,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值夜人喚我起床,他說布利登先生叫我立刻到他房間裡去一下。」
「埃及公主的家庭教師,那英國老婦人現在病得很厲害,請您馬上去一趟,她要見您。」
這時,都.希令茲小姐已用過晚餐,拾起絲帕和皮包,從餐廳中央儀態萬千地向阿聖頓走過來,四邊的侍應生都畢恭畢敬地致禮,而這位雍容華貴的女人就和阿聖頓攀談起來:
「請你在這裡等候,沒有關係嗎?」醫生問阿聖頓。
還要上兩層樓才到達金小姐的房間,阿聖頓和女侍應生一起通過走廊,爬上樓梯時,阿聖頓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女侍應生則帶著惶遽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說道:
「那好好兒睡吧!妳太可憐了。」女侍應生對老太婆說過之後,就離開了。
「這樣好嗎?要我繼續待在這裡,是一點都沒有關係的。」
阿聖頓心想:「如果只是邀請我參加橋牌賽,實在不必寫信,讓侍者捎個口信,豈不更方便?」阿聖頓想著,又看了一眼信上那法國味道的簽名式,不由得覺得興致索然。他本來打算換上拖鞋,靠在立燈旁邊看書,並舒服地獨自在房間裡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但正準備一口回絕這個橋牌聚會時,他的理智已參加了活動,他想到:
「妳病得這麼厲害,我很難過。」阿聖頓故意輕鬆地說。
「你放心,我不會傳出去的。」
「老實說,我已用盡最好的醫療方法,我在這裡對病人已毫無益處,若有什麼變化,請你打電話通知我。」
女侍應生雖然站了起來,仍然猶豫地說:
醫生察覺金小姐突然現出驚恐的神情。
「近日遇到一連串的事故,刑警來訪的消息勢必傳遍整個旅館,所以今天晚上還是到餐廳用膳比較好,雖然這種憂慮也許是多餘的,但佯裝若無其事地和大家見見面,畢竟是上上之策。更何況密告者說不定就是同一旅館的人,而那位開朗的男爵女兒也相當可疑,如果猜得不錯,現在有機會和她交手玩橋牌,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阿聖頓想了一下,就改口教侍應生替他傳話:
「反正五點一到,我也非起床不可。」
。
「這位是金小姐要見的阿聖頓先生,這位是日內瓦醫師公會的哈魯普博士。」
「那麼,我就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阿聖頓突然提高嗓門問。
阿聖頓想到這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發覺熱水已變成了溫水,和_圖_書人躺在澡盆內,手搆不著水龍頭,用腳開水龍頭也很困難,如果起身去開水龍頭,還不如現在就爬出澡盆比較好。他也想用腳拉開排水蓋,迫使自己離開澡盆,但也不可能做到,那麼還是勇敢地站起來吧,結果竟發現自己所缺乏的正是這股勇氣,他想想:
「不必了,妳明天還有工作呢。」
努斯達法是一個四十五歲左右的人,蓄著黑鬍子,眼睛大而靈活,滾圓滾圓的,穿著領口飾有大金剛鑽的簡便晚禮服,頭上戴著土耳其帽,非常健談,他滔滔不絕,好像盡量想給阿聖頓留下一個好印象。阿里殿下則默默地坐在那裡,他看起來似乎很羞怯而寡言,只用滯重的眼神在偷偷地注意阿聖頓。
「那麼小姐呢?」
「是!你沒有其他的事了。」醫生說。
有人應聲打開房門走進來,阿聖頓也馬上離開澡盆,在腰部圍上一條浴巾,走出浴室。侍應生拿著信站在那裡等候,這封信上只寫著:「請你晚餐後駕臨敝處玩橋牌。珀儂奴.都.希令茲敬邀」,寄信人是同住這旅館裡的一位男爵的女兒。
「金小姐!妳所要告訴我的是否和戰爭有關係?」
於是醫生把經過情形向阿聖頓詳細解釋:値夜人被老太婆房中打來的電話吵醒,拿起聽筒,卻聽不到對方說話,而鈴聲卻又響個不停。因此值夜人覺得事有蹊蹺,就急忙跑去敲門,最後用自己的鑰匙打開房門,只見金小姐癱瘓在地上,話筒則落在身旁。根據現場的情形,可能是老太婆突感不適,拿起電話機求援時,就不支倒下去了,値夜人慌慌張張地叫來副經理,兩人把老太婆抬上了床,然後立刻叫女侍應生通知醫生。
「今天您肯賞光,真是感激不盡。」她用沒有一點德國腔的純粹英語繼續說:「您吃過飯後,請到我那兒去喝杯咖啡,好嗎?」
「現在究竟幾點了?」
他企圖從老太婆眼中讀出什麼,她那含著無比深沉的神色,一刻也不放鬆地注視對方,她似乎滿懷心事,卻又使人頗費猜疑。
這時,阿聖頓留意到老太婆的眼神裡流露出掙扎的光芒,他相信這一定不會看錯,很顯然的她內心裡萬分焦急,無奈全身癱瘓,動彈不得,因此在失望至極時,眼淚不禁撲簌落下,阿聖頓見狀,心有不忍,便用自己的手帕替她揩拭淚水。
阿聖頓表示自己對埃及人民爭取獨立的意志,寄予無限的同情,維恩不愧是歐陸最好的都市,人人皆能以恭維的辭令互相應酬,以表示禮貌的修養。如果他們三個人企圖從阿聖頓口中攫取在瑞士未見報的新聞,設法試探阿聖頓是否能被收買,恐怕是難以如願了。
「我一點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很奇怪,她居然知道您房間的號碼,起初她說有事要對您說,請我們立刻去請您來,我們都不理她,為了一個神智不清的老太婆,在三更半夜叫醒旅館的客人,我們可不願這樣做,因為不論任何人都有安睡的權力,不過醫生卻堅持一定要請您來,老太婆也拼命催促,我說等明天早上再說,她就大哭起來。」
「究竟叫我來有什麼事情?」
她嘆了口氣,接著又立刻露出微妙的笑容,儀態萬千地走回到位上去。
阿聖頓走進房間,燈火通明,窗戶緊閉,窗簾全部放下,室内相當悶熱,銀髮、有鬍子的瑞士醫生站在床邊,布利登先生扮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因為自己身分的關係,所以還是很禮貌地為阿聖頓介紹一番:
她稍微楞了一下,倉皇地說:
阿聖頓返回室內,老太婆的大黑眼睛立即盯牢他,在這種情況之下,不管對病人談什麼都會顯得太空泛,但阿聖頓仍極力地對她說一些安慰的話。
這時,室內只剩下阿聖頓和老太婆兩個人,阿聖頓坐在床邊,兩人的目光不由的又接觸了,老太婆專注凝視的眼神,使阿聖頓感到有點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好的。」
住進旅館後,阿聖頓馬上設法接近金小姐,然而對方不但非常冷漠,並且常以白眼相待。起初,阿聖頓遇到金小姐,便迅速地脫帽致禮,但對方只是冷淡地點頭而已。第二次碰面時,阿聖頓親切地向她招呼,金小姐似乎不喜歡和他交談,冷冰冰地答覆,使他很難堪。如果為了這一點無禮的態度就退卻,當然不是工作的態度,所以阿聖頓耐下性子,照舊向那頑固的老太婆討好,誰知她立刻擺出嚴厲的神態,並用英國腔很濃的法語說道:
「要見我?不會吧——我並不認識她——今天下午碰到她時,她並沒有理睬我呀。」
「妳不要憂愁,我不會走開,如果需要的話,我會永久在這裡服侍妳。」
「害怕或生氣都於事無補,愚蠢的行為是禍端的開始。」阿聖頓想起日內瓦的前任負責人,因為對任務過分緊張,以至產生日夜被刑警追捕的幻覺,終於導致意志崩潰,變成嚴重的神經衰弱,最後被上級調職了。
男爵小姐也接著用各種美麗的詞藻奉承阿聖頓,但是阿聖頓則默不作聲。經過一番讚美之後,她就遞給客人咖啡和水果酒,然後取出撲克牌,阿聖頓心想:「為什麼找我打撲克牌,我一向不敢自誇,對於玩橋牌的技術,我有自知,只不過是二、三流的角色,雖然和世界級的高手交綏過幾次,但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這一點,阿聖頓對這類玩法更是一知半解,結果輸贏很大,打橋牌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至於在暗中包藏著什麼企圖,阿聖頓也一無所知。他想如果阿里殿下和努斯達法知道自己是英國派來的間諜,所以才處處想查詢我究竟是那一種人,而極力製造見面的機會。這在一、兩天前,阿聖頓就覺得很可疑,而今天晚上的聚會,更加深他的懷疑。最近手下沒有供應任何情報,無從獲得有關這可疑之處的線索,而瑞士刑警也在今天鎩羽而歸,或許這就是男爵小姐邀我的緣故,並且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今晚的橋牌賽,很可能是為了慶祝刑警一無所得而舉行的,在撲朔迷離的情況之下,這倒不失為一種有趣的解釋。
上菜之前,阿聖頓靜靜地觀察今天的客人,客人群中大部分都是熟面孔。當時的日內瓦是國際陰謀的策源
https://m.hetubook.com.com地,而活動中心就是阿聖頓所住的旅館,這裡住有法國人、義大利人、俄國人、土耳其人、羅馬尼亞人、希臘人、埃及人,其中也有流亡國外的人和外國派來的密探。
半夜時,一局橋賽完畢,阿里殿下從牌桌上站起來說:
「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旅館裡死了人,會干擾其餘的客人,在旅館的立場來說,希望盡量遮蓋這件倒楣的事,所以遺體得盡速地移往他處,希望你不要把旅館發生不幸的事對外張揚。」
「阿聖頓先生!久仰大名!」殿下的秘書很和藹地和阿聖頓握手,並說:「我以前聽美麗的男爵小姐說過,你打橋牌的技術非常高明,殿下也很喜歡橋牌——是嗎?殿下?」
「我很高興參加她的橋牌賽。」接著,阿聖頓就從容不迫地開始穿上整齊的晚禮服。
「先生,有你的信。」
「幸好今晚經理不在,否則讓他知道了這件事,一定要愁眉苦臉了。我倒喜歡叫救護車將她送往醫院,可是醫生不答應我的請求,他說老太婆在運不到樓下時就會嚥氣,即使是在旅館死去,也不是我們的疏忽。」
男爵小姐好像很高興,握住阿聖頓的雙手,熱情地搖晃,並親自領他走進房間,房間中已經來了兩個男人,阿聖頓一看,就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氣,原來這兩個人就是阿里殿下和他的秘書努斯達法。「殿下!我向您介紹,這是阿聖頓先生。」
阿聖頓怏怏地扭亮電燈,把稀疏的頭髮用手指掠向後腦勺,他不喜歡將禿頭暴露在別人面前的心情,完全和朱利阿斯.西撒一樣。他打開了房門,頭髮壓得變了型的女侍應生站在門口,也沒有穿圍裙,顯然是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就跑來的樣子。
「謝謝妳的盛情,妳的服裝實在非常美麗!」
「是的,一點也沒問題。」
醫生收拾起診療用具,淨手後,披上厚重的大衣,阿聖頓送他到門口,醫生一手握住對方,一手捻著鬍子,輕輕地搖了幾下頭,就走了。阿聖頓回轉身時,只見女侍應生緊繃著嘴臉坐在一旁,她寬濶的臉孔,由於過度疲勞,顯得有點臃腫,也許她認為在有人臨終時,不宜有所驚擾,所以始終拘謹地留在一個角落裡。
「好像已沒有事了,我想先去休息了。」布利登先生先開了口。
布利登先生回顧阿聖頓說:
根據阿聖頓探聽金小姐的身世,知道她最初是被聘請來作阿里殿下母親的家庭教師,從那時起,就再也沒有回過英國。她長期地住在開羅後宮裡,親眼見過後宮裡所發生的各種事件。當然對於東方人的黑暗內幕以及危險的陰謀,都瞭如指掌。阿聖頓愈想愈覺得她不簡單,最後不禁毛髮豎立,驚悚不已。她究竟是英國什麼地方的人,既然離開英國已有一段漫長的歲月,大概故鄉已經沒有可以依靠或認識的人了。她厭惡英國人,乃是明顯的事實,從她那樣冷酷地拒絕阿聖頓的奉承,很可能是她早就被主人警告過要提防那個英國男人,她只說法語,不分午餐或晚餐,總是單獨用膳,到底她在想些什麼,誰也摸不清楚。她讀書嗎?只見她一用膳完畢就回到自己房間,從來不再在休息室裡露臉,對於終日流連在二流咖啡廳裡和陌生男子狂舞的兩位公主的種種放蕩行為,老太婆的感想又如何?都是令人費心去猜的事。有一次阿聖頓用過晚餐,走到餐廳外面,恰好老太婆從面前經過,只見她繃著臭臉,但突然兩人的目光在不經意中接觸了一下,她露出的眼色,使阿聖頓感覺到是受了侮辱,若不是她那可憐的模樣,阿聖頓可能要大大地不痛快,不過那張濃粧艷抹的臉上,縱使表示出輕侮別人的神情,但由旁觀者看來,還是滑稽、可笑的成分比較大。
這個老農婦是紅臉的胖女人,嘴角經常掛著微笑,毋庸置疑的,她是那種溫和、天真而帶有幸福意味的女人,所以除了機智過人的偵探外,沒有人會伸手到老農婦豐腴的胸脯裡,尋找秘密紙條。萬一秘密紙條不幸被搜查出來,那麼,可憐的老農婦就會陪著一個中年的英國作家,一起帶往法庭,當然這種事並沒有發生,而老農婦也是因為不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戰場,才冒險從事這份工作的。大約是每天早上九點時,日內瓦的主婦們都已在市場上買好東西,陸續各自回家,阿聖頓也就利用這個時候,風雨無阻地去市場,老農婦一定坐在那裡,他跑過去向她買半磅乾酪,付給她四法郎,在找零錢時,老農婦便暗地裡把秘密紙條和零錢一起塞進他的手中,阿聖頓便轉身走開。
阿聖頓一直注視著副經理的神色,當副經理談到老太婆生病的情形,竟然絲毫沒有顯出同情的樣子,仍繼續在說:
在她枯乾的面容上,似乎有一股可怕的陰影掠過她的眼睛,她的臉上肌肉痙攣、戰慄不已,宛如有無比災禍即將降臨一般,阿聖頓頓時感到背脊上一陣寒慄。他看見老太婆開始使盡僅餘的力量在掙扎,房裡的空氣彷彿凝結住了,只有那垂死而衰老、弱小的身體不停地抽搐,驀地,老太婆一骨碌坐起身,阿聖頓好像皮球似的從椅上彈了起來,趕緊扶住她的身體。
「在俱樂部裡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你,你不喜歡玩撲克牌嗎?」努斯達法問阿聖頓。
但才朦朦朧朧地過了五分鐘的樣子,阿聖頓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所驚醒,他豎起耳朵問:「誰?」
阿聖頓敏感地察覺出對方的心意,也知道是因為初次接觸,諒對方也不敢貿然開門見山,因此盡量裝出誠懇的態度,希望由他們的言語中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此外,還有長著娃娃臉和淡藍色眼睛的一個很可愛的妓|女,也在此用膳,她以妓|女職業作掩護,經常在湖畔一帶和美貝之間活動,蒐集零零星星的情報消息,柏林當局若能查出,大概對她所收藏的情報,也要花一番功夫去研究才行;當然,她的身分不同於男爵的女兒,所以她勾搭的對手大都是小角色。
金小姐的病勢還能支持多久呢?阿聖頓對這個問題,突然感到非常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