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1999
「妳的。」
12:17 p.m.
五分鐘之後,我很確定自己不喜歡現在看的這個房子。不單是因為它離地鐵站太遠,而且那位先生說這一區沒有有線電視,裝衛星碟也會是個問題,因為衛星碟必須裝設在這附近比較高的屋頂上,而不是這個房子。我需要有線電視跟衛星電視!它們是我的生活必需品!我不想過著無趣又無聊的日子!我又花了十分鐘左右在附近逛了逛,不想因為只看了一幢房子,就放棄整個地區。
「電影是很難看沒錯,但這本書是雜誌送的,你看。」她拿著封面在我面前晃了晃。的確,那一本是雜誌送的。
「已經可以當你大姐了。」我說。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取消了。不過我會再跟她約時間,自己一個人去。」
我瞄到我的手機。
我走到了在Broadway上的一家雜貨店,順便買了包煙。在他離去之後,我開始變得緊張兮兮,而珍也來陪了我幾天。幸運的是,我老闆很好心地多給了我幾天假,讓我可以跟珍去馬德里散一禮拜心。可是等我回來後的那個週末,才真的是折磨的兩天。週末的時候,外面到處都是手牽手的情侶,我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而且居然無事可做。當你在熱戀中時,根本不用擔心沒有事可以做,甚至還會期盼有空閒的時候。
吉姆跟我見了個面,他說在分開的這段時間裡,他想了很多,最後的結論就是徹底的分手。他說他不知道還想要從人生中,找到什麼目標,但他很清楚地知道,我們目前擁有的一切,並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斷地向我道歉,要我原諒他所說、所做的一切,他以為這樣會讓我好過一點,不過只是讓我哭得更慘。我告訴他,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一夜之間改變了想法。
「誰寫的?」
12:03 p.m.
今天是正式把房子賣出去的日子。律師通知我跟艾麗森去Fitzsimmons與Barclay事務所位於Highgate的辦公室,簽署買賣的合約。其實我們可以不必在這個場合下面對面。我的律師勸我不要去,但我拒絕了她的建議,畢竟在我跟艾麗森最後的階段,這一點壓力我還可以承受,如果不去的話,就代表我跟她之間已經完全地切得乾乾淨淨。我想要跟這一段戀情道別,我想要一個圓滿的結束,而今天去律師那邊,就可以正式劃下休止符。我不知道艾麗森是不是有同樣的想法,不過應該是吧,因為她也答應今天會過去。
「洗衣機給妳,我要錄放影機。」吉姆說。
又放了下去。
「為什麼?」
「你沒有回我電話。」
「看來這是個好主意。」吉姆說。「動手吧。」
「怎麼會?」
第四個留言:「這個機器真是他媽的爛斃了!又是我。你現在大概知道我留言給你的目的了。所以請儘快回我電話,並且告訴我你的決定。」
我們的房子已經交付仲介去賣了。我告訴自己,也該開始找個新的地方。雖然跟尼克一起住的感覺還不錯,但是畢竟跟艾麗森住了這麼久,我很想搬出去過一個人的生活、擁有自己的房子。
「喔,太可惜了。那下一次好了。」
「這跟那個沒關係吧。」
1:08 p.m.
當我站在蔬果區的時候,看到一個超級美女走進大門。她大概只有二十歲上下,有著一頭烏黑的長髮。她並沒有穿著知名品牌的衣服,就只有一件牛仔外套、藍色V領的套頭毛衣、牛仔褲跟一雙靴子,但是她卻將這一些衣服穿得有魅力極了。我想她就算是套著一個垃圾袋,也一樣會很好看。此外,她身旁站著一個既高又帥的男孩,看起來就像是個模特兒。
我簽了最後一份文件。
「說說看,妳要什麼來交換?」
「妳在開玩笑嗎?那個房子居然一年內可以漲這麼多錢。我們發了。」
當我準備去開會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原本打算讓來電者留言在語音信箱裡,可是又怕是《時代》雜誌的記者打來的。我這幾天都在跟那個記者連絡,因為他要幫我負責的食譜書系寫一個介紹專攔,因此我把電話接了起來。
「你都做好功課了,對嗎?你研究得還蠻仔細的。」
1999年4月3日 星期六
「太棒了。」他說,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幸運。「我會再打電話給妳。」
我轉而專心在房子上。其實一個人來看房子的感覺很怪,不用考慮另一半的作法也讓我不太適應,但我不禁興奮了起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可以一個人好好享受,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在過去的六年中,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考慮到艾麗森,即使是我想跟艾麗森唱反調,也必須得這麼做。我已經好久沒有無拘無束地做自己了。
對於他的意見,我覺得很高興,有誰會在別人稱讚自己家很棒的時候感到不高興?就算是在痛苦的情況下要賣房子,也一樣會覺得高興。我開始想要把房子交給他賣,所以問他要不要喝杯咖啡或是茶,再多談一下。但其實我只有低咖啡因的咖啡,而且放在櫃子裡很久了,他說不介意有一點點變質,所以我打開罐子,用力地刮下一些硬掉的咖啡粉,直到夠煮一杯咖啡的量為止。我們站在廚房裡,看著水壺裡的水煮沸,已經找不到話題了。
「找到了。」她說。「妳可以找Fitzsimmons & Barclay法律事務所的葛拉漢.巴奈特。」
「他連提都沒有提,不過遲早他會說的。他很喜歡迪斯可,而迪斯可也覺得吉姆是除了切片麵包外,牠最愛的東西。」
我坐在沙發上,迪斯可躺在我的大腿上(這是目前牠唯一可以選擇的大腿),身邊放著一個盛有水煮馬鈴薯跟豆子的盤子,眼前的電視是開著的,可是我按了靜音。我正專心讀著上週《守護者》雜誌裡的「寂寞芳心」專欄。我讀著每一則由女人(對,不是男人)所寫的文字內容。這些女人的故事深深地吸引著我。在每一則「三十歲、政治左派、有幽默感的女人,尋找相同的男人」的廣告背後,都是一個迷人、慧黠、經濟自主的女性,她們喜愛戲劇、音樂和在鄉間散步,最大的共同點是:她們都在尋找著真愛。我不禁想著,是否在這個冷酷的社會中,美麗又聰明的女子,得要靠在分類廣告中叫賣自己,才能得到一個好男人?
「這是我最愛的一本小說,是我買來送妳的生日禮物。」她翻開封面,看了一下內頁,裡面寫著:「艾麗森,生日快樂,給妳一個大大的擁抱跟吻。吉姆。」她又把書丟給我。「你可以留著它。」
我跟艾麗森之間已經再也沒有關聯。很快地,艾麗森「與」吉姆將會變成過去式。
10:57 a.m.
「那應該是妳的。」
「為什麼不行?」
最後我們必須決定的東西,就是正在箱子旁繞來繞去、猜疑地嗅著紙箱的迪斯可。
1:29 p.m.
當我拿著茶走回客廳時,吉姆很專心地看著書架上的書。「你要從這些書開
m•hetubook•com.com始嗎?」我說。
第一個留言:「吉姆,是我。」然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跟呼吸的聲音。「聽著,我知道我們對彼此說了一大堆很難聽的話……呃,從我們分開之後……但是現在既然房子已經交給仲介,而我們也找了律師來談,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試一次,好挽救我們的婚姻。我想婚姻顧問可以幫我們……」
「妳找好律師了嗎?」
11:56 p.m.
「好啊!」他說。
「我知道,可是吉姆就是愛迪斯可,而迪斯可也很愛他。如果讓牠選要窩在誰的大腿上時,牠一定會選吉姆,並不是牠不愛我,而是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可言喻的。當我們爭論到底誰要養牠的時候,吉姆會故意忘記這件事,而迪斯可也會這麼做,可是最後牠一定還是會跳到他的腿上看電視。他們兩個就是這麼要好。」
雖然站在這裡當個第一手的目擊者是件很怪的事,可是泰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感覺好像我在結束我生命中最長的一段戀情、重獲自由後的第一件事,會跟他這個驕慠又自信的年輕房屋仲介商,談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一樣。
我看著自己的簽名,它跟艾麗森的名字排在一起。現在連我的胃也一起加入心跳所開的舞會了。我一直期盼著能有什麼事發生,好停止這一切。因為只要再簽兩個名字,我跟艾麗森之間就代表永遠結束。我們會重新變成獨立的個體,不再有任何約束綁住我們。我會變回原本的吉姆,而她會變回艾麗森.史密斯。
然後我答應了他。
我又拿了起來。
3:03 p.m.
「我的。」
「牠要怎麼辦?」我說,迪斯可又走回我的身邊,用牠的背磨擦著我的腳踝。
「不會,我明天要加班。」
在他到達之前,我已經先把房子打掃乾淨、把那些我跟吉姆整理好的箱子都放到隔壁的空房間裡,連地毯上的毛球也清理掉,並且用吸塵器吸過好幾遍。
不到一個小時內,我已經喝掉四分之三瓶的Merlot紅酒,又抽掉快一整包的萬寶路淡煙。在播放完最後一首歌後,我拿起面前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部倒到杯子裡,又拿起煙跟打火機。煙盒裡只剩下最後一根煙,我把它拿了出來,放在嘴唇上。就當我準備要點燃的時候,我停住了手,把煙拿在手裡,想著:我怎麼會做這麼蠢的事?我又還沒變成三十歲的老女人,只不過是婚姻不順罷了,何必這樣抽著煙,把身體給搞壞?
「多少錢?」
「反正妳又不要。」
當我在廚房煮著茶的時候,聽到門鈴響的聲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過走廊,來到了門口。我打開了門,看到吉姆站在我的面前。從他站的姿勢,我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心情並不是跟我一樣悲惨,因為他的兩腳微微地分開,像是要準備好我會賞他一巴掌的樣子。
吉姆的離去,的確帶給我很大的傷害跟痛苦,我知道他也覺得很痛苦。但是既然我不再感到心痛,那麼他帶給我的傷害,也就逐漸地隨風遠去。當我們倆都覺得痛苦的時候,只要我們一講電話,就一定會吵架;而因為吵架,所以我們講話的次數也就愈來愈少;而當我們的話愈來愈少時,三個月後,我們已經像是陌生人一樣。既然我們是陌生人,又何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而這也就是他今天來的原因。我們相視無語地走進房子,他把身後的大門關上。
「又是我。」我疲倦地說。「我一直都沒有聽到你的回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因為我在Yorkshire Grey酒吧看到你跟尼克在喝酒。在你說之前,對,沒錯,我是故意去那邊的,但不是在跟蹤你:我只是想跟你討論一下而已。不過我想,在那個地方,在你的朋友面前討論,並不是一個好主意。要求你為我或是為我們做這件事,真的會很過份嗎?我已經跟羅伯茲太太約好了,請你一定要來。我真的覺得這次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王子跟公主的確是互相吸引,只是沒辦法持久罷了。」我說。
我看了一下時間。「有一點時間。」
「我已經有一本了。」
1999年5月5日 星期三
11:35 p.m.
他穿著深藍色的Levi's牛仔褲(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愛迪達的運動鞋(我送給他的聖誕節禮物)、和一件上面寫著「改頭換面」(Beatnik Revolution)字樣的T恤(我去年夏天在一家小店買給他的)、深灰色的大衣(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我猜他唯一沒有穿我送或我買給他的衣服,就是他的四角內褲一我才不愛買男生的內褲,因為它們看起來都很醜。
終於,我還是拿了起來,捲動著手機裡的電話簿,找到吉姆的名字跟電話,然後按下了通話鍵。電話響了好幾聲,沒人接,最後轉進了語音信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留了一個訊息給他。
艾麗森又拿起了另一本。「《黑道當家(Get Shorty)》」她把書丟給我。
泰瑞依序地看過所有的房間,然後在筆記本上寫著房子的狀況。他說他很滿意我們廚房的整修、臥室也很大(如果把隔壁空房間裡的箱子都清掉的話,也會看起來一樣大)、浴室很乾淨,整體來看,這間房子的情況可以列為第一級的等級。
「《歐洲在發酵(Neither Here Nor There)》?」
「仲介已經估好房子的價錢了。」
「妳一定要這麼咄咄逼人嗎?」
1999年1月1日 星期五
「我最近很忙。」
「好確定他在房子賣掉的時候,沒有把妳的那一份給吃掉。」她說。「妳應該找幫我姐姐凱特跟她那個爛男人分手的律師。我找一下他的電話。」電話那一頭傳來紙張窸窸窣窣的聲音。
「沙發是我的。」艾麗森說。「你或許有出錢,不過是我走遍了中倫敦的傢俱店才找到的。你那個時候要加班還是什麼的,根本沒有陪我去。那張沙發可是我的心血結晶,顏色是我選的、大小也是我選的,什麼細節都是我選的。它憑什麼是你的?」
「因為我們目前還是合法的夫妻。」吉姆冷冷地說。「妳可以決定要不要找個律師。不過就我們目前的情況而言,最好先等個兩年,然後申請離婚中間判決,直到我們雙方都同意離婚的條件後,再等六週就會收到離婚最終判決,那時候才算是正式離婚。」
「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1:23 p.m.
「您現在有空嗎?」
「門都沒有。它是我的!」
我看了一下封面。「不對,這本是妳的。」
「我跟我先生離婚了。」我說。
「很好。」
「沙發應該是我的。」我對艾麗森說。「那是房子裡最貴的東西,而且我記得我也有出錢。」
門鈐響了。
「妳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是已經結過婚的樣子。」他淡淡地說。
「嗯,我也覺妳應該找一個律師。」珍說。我剛剛把吉姆說他已經找好律師,也叫我找一個的狗屁話告訴她。
「我知道。」hetubook•com.com
吉姆笑了,這是我最近第一次看到他笑。「妳也知道那些得不到飼主溫暖的貓會是什麼樣子……牠們會變得鬼鬼祟祟,然後害我們吵個半死。」他說。
1999年5月1日 星期六
7:00 p.m.
「牠叫做迪斯可。」
我的手機傳出語音留言提示的響聲。我把它從口袋裡拿了出來,發現有四通未接來電跟好幾個語音留言。
1:45 p.m.
2:29 p.m.
吉姆跟我正式的離婚作業已經開始進行了。我請了Merry Weather地產經紀公司的泰瑞.莫提曼先生來幫我們的房子進行估價。當我幫他開門的時候,我猜想他大概最多才二十歲而已。他穿著一套細條紋的西裝、留著山羊鬍,應該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點,結果反倒看起來年紀更小。
「當然。我已經找好了。」
當我的律師走進會客區時,艾麗森的律師也站了起來,然後是一連串制式的問候跟笑容。我們走過短短的走道來到了辦公室,我的律師說了一些法律名詞,她的律師也說了一些法律名詞,我跟艾麗森則裝出完全了解他們在講什麼的樣子。
1999年5月6日 星期四
我抓了一枝筆,花了一點時間,寫下屬於我的寂寞芳心訊息:「你走運囉。二十多歲的女子尋找愛情。我:浪漫,忠誠,好相處、喜歡電影、戲劇跟羽毛球。你:高大、風趣,熱愛藝術。一起出來約會吧!」
「您好,我是艾麗森。」我很愉悦地說著。
大衛跟阿曼達告訴我,他們準備跟父母借一大筆錢,然後再去貸一些錢才能夠買這一幢房子。他們真是可愛又快樂的一對情侣。我對他們說,如果他們開一個合理的價錢,那我會連冰箱跟廚具一起送給他們。我才不管吉姆會因為這個而跟我大吵。如果他也看到當我說這句話時,面前這兩個人快樂的臉龐,或許他的鐵石心腸也會融化吧。當他們離開後。我心裡知道,他們會在這裡,擁有比我跟吉姆更快樂地生活。
1999年7月7日 星期三
我剛剛下班回到家,檢查著房子裡的東西有沒有被亂動過。其實有陌生人來看我的房子,然後對它品頭論足,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我甚至會想他們對我廚房顏色的看法。我在玄關把鞋子給脫掉,走到冰箱拿出一大罐小紅莓汁,然後倒了一杯。當我拿著杯子走到客廳時,我聽到答錄機發出嗶嗶叫的聲音。有人留了一個訊息給我。是泰瑞。他說有一對情侣,布萊克先生跟他的女友昆立安小姐,男的是平面設計師,女的是攝影師的助理,他們已經約好要再來看第二次房子。我想這一次我要勇敢留在這裡了。
「妳的。」我說,然後她把書放在腳邊的地板上,又再拿起了一本。
尼克開著他的車送我回倫敦,艾麗森跟珍則是回到旅館,我想她們明天會搭火車回到國王十字車站。尼克一路上都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腦袋中一片混亂,更遑論跟他說明我的想法。
在大多數方面來說,我很驕傲我們一起攜手度過這些年來的困難,像是爭吵、不安感、暫時的分手、因距離而分開、我爸的過世……還有很多很多,每度過一個難關,我們的感情就往前跨了一大步。這些事情對於其他的情侶來說,可能早就讓他們分手,但是我們卻沒有。與其把這些視為考驗,我們更相信這是讓我們繼續下去的原因,因為它們讓我們認定了彼此,甚至也給了我們方向。但是當你到達終己一生想要去的目的地,卻發現它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時,你該怎麼辦?
「很糟。」我說。「我們還沒辦法好好地整理這些東西。兩個人都在氣頭上,怎麼整理?我甚至覺得他在採取拖延戰術,想讓事情再嚴重一點。他一直不停大叫這個是他的,而我也大喊那個是我的。要先分完我們各自的東西後,才有時間分我們共有的東西。」
又放了下去。
「我把我們以前出遊的照片都剪爛了。」我在挑釁著吉姆。
「我不知道。」吉姆說。「我很想帶牠走,不過牠是妳的貓。我……畢竟是我把牠送給妳的。」
在寫完這幾個字後,我想著自己跟吉姆,至今仍然不敢相信,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一直幻想著,這會是個永不結束的愛情故事。但是現在這一段在我生命中最長的戀情,已經破滅成一地碎片。它讓我沒有辦法專心在工作上,甚至沒有辦法專心在任何一件事上。我只想窩在沙發上痛哭。在過去幾個月間,我不知道掉過多少眼淚,而我現在對掉眼淚這件事感到厭惡。上帝分配得好好的,人的一生中就只有這麼多眼淚,在哭完之後,剩下來的就只有憎恨與痛苦,以及被欺騙的感覺。
「你的照片跟我的照片,有什麼差別?」
我仔細地寫下了他的名字跟電話號碼。
「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
「我一直以為男人不會喜歡貓。他們通常不是喜歡狗,就是蛇、有毒的蜘蛛或是鯊魚那些危險生物,因為這些比較適合男生。貓比較適合女生養。」
「比爾.布萊森(Bill Bryson)的嗎?」
我正在跟珍講電話。
我的腦中閃過這浪費的六年。
說來說去,結論都是吉姆的錯。當我同意他們的說法時,這個答案又顯得不夠充足。它讓我覺得很空虛。我不想聽到那些我已經知道的事情。我想要我想要清清楚楚地知道,並不是我把他給趕走的。
1999年6月9日 星期三
「嗨。」艾麗森說。她站了起來,往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可以給我嗎?」我問。
遇末又來臨了。我跟吉姆之間總算有一些進展。吉姆中午的時候過來一下,我們又把一些東西整理出來,甚至是之前沒有達成協議的東西,今天也整理好了。
「還沒。」我說。「我需要找嗎?」
當他把迪斯可抱起來帶到廚房去的時候,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不禁想著,這就是「他不再愛我」的證據。
「妳又不愛看星際大戰。妳說過那是妳看過最難看的一部片,幹嘛還買這一本書?」
1:17 p.m.
我不知道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孩,會不會在浴室用她男友的刮鬍刀來刮腿毛,還是到美容院去作熱蠟除毛;我不知道她有時會不會穿跟胸罩不成套的內褲;我也不知道當她男友在上廁所,而她在一旁刷牙時,會不會覺得尷尬。但是我知道關於艾麗森的這些事情,就像她也知道關於我的這些事情。我們之間的這些界線已經變得模糊。我跟她之間已經愈來愈少「自我」的部分,以前我們還會保有一些私密的小秘密,等著對方來發現,可是,現在這些秘密早就煙消雲散。除了生小孩的事外,我跟艾麗森之間,早就完成大多數夫妻想要做的事情。
我給了她一個淺淺的微笑。「我很好。」
我發現我會一邊看著蘇拉夫指hetubook.com.com給我看的房子,一邊碎碎唸著「玄關太窄」、「客廳的形狀太好笑」,還有「臥室的自然光不夠」。以前我從來就不會管什麼「自然光」一類的事,都是艾麗森才會注意的,我覺得她還一直跟在我身邊。我不禁想著,我的影子是不是也纏繞著她?如果你也像我跟艾麗森一樣有一段這麼長的感情,想要擺脫掉?說真的,很難。
「我知道。」
「妳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吉姆說。「並不是妳用一隻狗的照片把我給取代掉,而是那些不是妳的照片,它們是我的照片!用我那台該死的相機,還有該死的底片拍出來的照片!」
我利用午餐時間在網路上找了幾家在East Finchley的地產仲介商,因為Muswel1 Hill的房租實在太貴了,我一個人根本就負擔不起。就算是在East Finchley,我也不敢相信租一房的租金需要這麼多錢。我甚至考慮搬回伯明罕。往好的方面想,我可以花比較少的租金,可是往壞的方面想,我已經住在倫敦好幾年了。時光飛逝,人事已矣,事情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簡單了。
1:12 p.m.
「二十二,我是娃娃臉。那妳幾歲?」他說。
12:09 p.m.
「那妳有沒有想過,誰要養迪斯可?我知道妳一直都很擔心這件事。」
「這很像公主與王子原本幸福快樂的故事,最後居然是以律師辯論來做結尾一樣。」珍說。「反正他們一定會說是異性相吸啦!」
我放下了電話。突然覺得我不該給這個小鬼任何希望,所以我在便條紙上寫著:「過兩天再告訴他,我感冒了。」
5:34 p.m.
「我把我們以前出遊的照片都剪爛了。1996年夏天,克里特島(Crete),剪掉了;1998年夏天,湖區,剪掉了,還有1997年紐約的照片也剪掉了。我把那些只有你的部分,一把火燒光光了,這真的讓我有夠爽。真是可惜啊!因為我告新一個在美術部門的同事露西這件事時,她說只要在電腦上用Photoshop把你給去掉,然後再放一個帥一點的男人,像是基努.李維在《驚爆點》穿著衝浪服的照片就好了,不過我說如果我要這麼做的話,倒不如養一隻忠心的狗還比較實際。」
「你確定嗎?」我說。「這個價錢會不會太高了一點?」
「你剛剛不是說這是你最愛的小說嗎?」
7:38 p.m.
她又把它放在地板上。
1999年4月26日 星期一
這是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來這裡。在我跟珍從愛丁堡回來之後,我們設法在同一個屋簷下過了一夜。吉姆睡在隔壁的空房間,當我起床的時候,看到他在打包著衣服,實在是不想再待在房子裡,所以我出去散散步、透口氣。
1999年3月13日 星期六
但是,我不了解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我一點也不了解。從1993年開始,我就跟吉姆在一起。我甚至無法理出,以前那些美好的日子,現在變成互相咆哮跟分離的原因。我日復一日地想著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也不斷地襲擊著我。它是如何發生的?何時發生的?原因是什麼?我一次又一次地捫心自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當然我也跟許多朋友(尤其是珍)討論過這個問題,不過我永遠也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因為朋友都是站在我這一邊。
夜深了,我很累,想要去睡覺,但是我卻跟迪斯可坐在客廳裡,聽著我所能找到最悲傷的歌曲。我手邊只有兩張CD:「迪斯可精選輯2」跟崔維斯合唱團(Travis)的「The Man Who」專輯,所以沒有什麼好挑的。最後,我播了Travis的歌,因為它非常切合我現在沮喪又鬱悶的心情。
「你要喝杯茶或咖啡嗎?」我問他。
「吉姆找了個女律師。」我告訴珍。「她叫做潘妮.愛德華,是『Saunders & Elcroft事務所』的律師。看看我們,連打離婚官司都還是找一男一女的律師,然後他們會寄給兩個老死不相往來的人一大堆律師函,我們還得花很多錢才可以換得自由。」
1999年8月6日 星期五
「拿東西來換。」我說。「電視可值不少錢。」
「我們覺得太棒了。」阿曼連說。「我很喜歡妳的浴室。」
「那個地區的房子真的賣得很好,妳的房子狀況又很不錯,我還覺得價錢太保守了點。所以您需要我們開始銷售了嗎?」
「《月宮(Moon Palace)》?」
「電視是我的。」吉姆說。「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這個電視。我走遍了每一家電器行,才找到這個最便宜的,所以當然這個電視是我的,反正妳又不常看電視。」
我決定了,再也不要抽煙了。我這麼對自己說。
「妳真是無可救藥跟不可理喻。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反正我們已經清出那些書跟CD,妳也把我們度假的照片給剪掉了。看來我們還有得吵。」
已經沒有要簽的東西了。
7:30 p.m.
「我才不要那台電視。」我告訴他。「它太大了。那時我就告訴過你,可是你一點都聽不進去…反正你每次都這樣。而且我覺得它很醜。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付了大半的錢。」
「錯,那是我的。」艾麗森說。
終於到了要簽這些文件的時候。艾麗森先簽下她的名字,簽完後她就把臉轉向一邊。我不知道我在期望她做些什麼,不過心裡的確是在等著她說些或是做些什麼。
他們走過我的身邊,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我也不知道我是發了什麼瘋,居然把推車調了頭,跟在他們的後面。當他們到處逛著的時候,她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對他的話總是笑著回答。在我眼中,這完全就是陷入愛河的一對,對於他們的舉動,我居然心生妒忌。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男孩,有著一種會讓女性|愛慕的特質。我繼續跟著他們走在早餐穀片的貨架區,不禁想著,我是不是已經喪失了部分的這種特質?艾麗森現在愈來愈不把我當一回事,我在她心目中,跟個透明人沒什麼兩樣。她跟我一樣不完美,也都有缺點。我知道關於她的每一件事,在我們的生活中,已經毫無秘密可言。
「你也不像是已經年紀大到可以幫我賣房子的樣子。你到底幾歲?」
雖然已經是深夜時分,但倫敦仍是一個不夜城。空氣中充斥著計程車聲,公車聲、小販的叫賣聲,以及從酒吧裡走出的尋歡客的吵鬧聲。我身上還穿著整套的西裝,領帶塞在西裝上衣的內袋裡,聞著隔壁飄來濃濃的煙味,即使我並不抽煙。
當我前往玄關準備開門的時候,我想我應該要先煮些咖啡或是烤個麵包,好讓空氣中充滿多一點「家」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笑著,發現這是廚房的微波爐裡,新加坡炒麵所飄出來的味道。
1999年4月6日 星期二
1999年5月4日 星期二
和圖書10:58 a.m.
我的腦中閃過吉姆的影子。
「吉姆。」我對著電話說。「是我。」
「嗯……」我低聲地說:「或許吧。」
「它根本就是我們在尋找的房子。」大衛說。
艾麗森從書架上拿了一疊書下來,然後大聲唸著書名:「《不可兒戲(The Importance of Being Honest)》。」
我正在看位於East Finchley的一個房子。它位於離大路一段距離的寂靜小巷裡,是一幢二層樓改建房屋的一樓單位。仲介商在電話裡說這幢房子只離地鐵站幾分鐘的路程而已,但是我卻花了十分鐘才走到這裡。看來十分鐘要變成幾分鐘的話,那我勢必得用跑的才行。不過那對我來說,大概八百年才可能會跑上一次吧。
我來到了Blackfriars橋的附近,天空開始降下雨絲。當我考慮要不要從包包裡把傘拿出來時,突然想起雨滴所給我的美好回憶,我索性就這樣走著,享受雨滴打在臉上的感覺。幾分鐘後,我走到了目的地:吉姆工作的地方。
「可是這些年來,都是我們一起養牠的。或許我們可以像某些夫妻在離婚後還共同扶養小孩一樣,也一起養迪斯可。」
「我並不想要這一本,好嗎?我不喜歡愛爾莫.李奧納,也不會去看他的小說,所以我不想留著。」
「喔。」他很失望地說著。「我可不可以問妳一件事?我知道這麼做不對,而我通常也不會這麼做,不過我真的覺得有一條紅色的線,連接著我們之間。」
「我只是試著找出對我們兩個都好的方法。」他還沒說完,我就掛掉了電話,因為我不想讓他聽到我哭泣的聲音。
當他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完全不敢正視我。他說從跟我住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了這種想法,而就在我說要生小孩的時候,更是讓他的恐懼變得具體化。他說他無法從這種恐懼中逃出,也不想再繼續錯下去。他說他不想某一天早晨醒來,然後問自己:「這就是我要的人生嗎?」他說他還是愛著我,但已經不再是以前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我問怎麼才能改變他的心意,他說沒有。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尤其是他說話的方式,都讓我非常地生氣。最後,我們還是吵了起來,我罵他懦夫,叫他滾出我的大門。
「當然。」艾麗森嘆了一口氣,又拿起了另一本。「哈尼夫.庫雷西(Hanif Kureishi)的《黑色唱片(The Black Album)》?」她看了一下內頁。「這是簽名版的。」
「我的。」我從她手上把書拿了過來,放在腳邊的地板上。
Fitzsimmons與Barclay事務所的辦公室,跟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樣。有接待人員、幾棵假的棕櫚樹盆栽跟一個等待區,而我的前妻跟她的律師正坐在那裡。艾麗森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深藍色的牛件褲和一雙有跟的黑色靴子。她換了一個新髮型,也換了新的唇膏顏色,反倒是我一副邋遢的樣子。我今天請了假,因為早上起床的時候,我有強烈不想去上班的念頭。我穿著上面寫有那個傳奇樂團與「北方靈魂」字樣的T恤,那是我在Covent Garden買的,我曾經在某一本雜誌裡看到有個音樂家穿過。然後我還穿著一件直條紋的外套、一條米色的七分褲跟一雙紅色的A11sta's鞋。我是故意穿這些衣服的,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三十歲、有著失敗婚姻的會計師,我想要人們認為我是一個很酷、時髦、快樂、把全世界踩在腳下的單身男子。
雖然我的臉上還掛著眼淚,可是聽到他的話,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真的這麼覺得?」
11:11 a.m.
他變得嚴肅了起來。「因為這代表我們還會活在對方的生活裡。」他站了起來。「看來讓妳養會比較好。我去跟牠說聲再見。」
「我從來就沒有看過愛爾莫.李奧納(Elmore Leonard)的小說。」
「那妳要怎麼辦?」
「很好。」他最後說道:「妳拿去吧。我再去買一台新的。」
簽了一個,還剩兩個。
我的腦中閃過我的未來。
「這是大衛跟阿曼達。」泰瑞說。「他們真的很喜歡妳的房子。」
我拿了起來。
「《零下的激|情(Less Than Zero)》?」
「現在情況如何?」珍問。
我開了門,看到泰瑞站在我的面前。他把山羊鬍給剃掉了,看起來比以前更年輕。站在他旁邊的,則是第二次要來看房子的那對情侶。他們果然一副藝術家的樣子,兩個人也都很年輕。男的把一頭長髮在腦後綁成了馬尾,穿著軍綠色的長褲、球鞋跟畫滿了塗鴉的皮衣外套;女的穿得也差不多,也把一頭紅色長髮綁成了馬尾。看起來很像一對一模一樣的書擋。
那個年輕的仲介商泰瑞又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討論關於房子的事情。我很小心地聆聽,看他有沒有因為我取消約會而生氣。我說了一個天大的謊,說我得了重感冒,還假裝打了好幾次的噴嚏。他並沒有聽出我話裡的意思,還說要等我好一點的時候,再訂下一次約會的日期。最後我不得不告訴他,我還在療傷期,不想這麼快就跟別的男人出去。他說他可以了解,又說如果我想找人聊聊的話,可以撥個電話給他。幸好他的聲音聽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讓我比較沒有罪惡感。他告訴我明天傍晚六點有三對夫妻,已經約好要去看我的房子。「妳會在嗎?」他問。
「我可以問妳要搬家的原因嗎?」他說。
現在輪到我了。我面前放著三份合約跟一枝黑色墨水的原子筆。他們巳經很貼心地在要簽名的地方,貼上紅色的標籤。這些紅色的標籤,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笨到不知道要簽在哪裡,又很像一個六歲小孩在練習寫自己的名字一樣。我看著艾麗森的簽名,她的字比我整齊多了。我把筆尖抵著紙面,心跳開始加快,而當墨水緩緩流出時,它愈跳愈快。我暗自期望著艾麗森會失聲尖叫、昏倒或是有什麼戲劇化的情節發生。不過她只是靜靜坐著而已。
簽了兩個,還剩一個。
「所以它怎麼會是我的?」
2:10 a.m.
我從來就沒有期望會遇到他,反而希望我的出現,會開啟他的心電感應,讓他自己出來找我。我不敢相信在留了那麼多通留言後,他居然連一通電話都沒有回給我。我不敢相信他居然連試都不願意試,或是至少替我們兩人找出可以繼續相處的方法。我伸手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找到吉姆的電話,按下了通話鍵。果然,馬上就直接轉進語音信箱,因為從那次留言之後,他的手機就一直是關機的狀態。
我告訴他泰瑞報給我的敷字。
事情是從我在超市遇到一對情侶開始。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跟艾麗森去Muswell Hill的Sainsbury's超市(英國最大的連鎖超市之一)買東西。超市裡穿梭著衣著入時的年輕情侶,他們穿著刷白的牛仔褲、印著大大的品牌商標的上衣、頭髮打理得很時髦,hetubook.com.com無論從哪一個方面看,都是很體面的兩個人。他們拿著小小的購物籃到處逛來逛去,而我則是推著巨大的購物車,裡面只有一本《獨立者(The Independent)》雜誌跟一包水田芥菜。我心裡想著:我跟艾麗森前也跟你們一樣拿著小購物籃來買東西,我們以前也很時髦,我以前也很酷、甚至還是樂團主唱呢!
我把煙跟打火機放回白金二色的萬寶路淡煙煙盒中,然後走到隔壁房間,在床邊跪了下來,拖出一個扁扁的咖啡色旅行箱,打開了它。箱子裡放著以前朋友跟家人寄給我的信、年輕時拍的照片,還有旅行或是節日的紀念品。我把那包煙丟了進去,把上蓋蓋了起來,又把旅行箱推回宋底下。
「對。」
現在客廳已經不再是客廳,到處都擺放著紙箱,散落在餐具櫃旁、茶几、兩張扶手椅跟沙發上,裡面塞滿了我們的東西,或是我們在這些年中,共同買的東西。在每一個東西上,都貼著一張標籤,上面寫著「他的」或是「她的」。本來我想要寫「吉姆的」跟「艾麗森的」,但是吉姆覺得那樣太麻煩,直接寫「J」跟「A」來代表會比較簡單。我對於他這麼無厘頭的想法,感到非常不高興,所以在協調之後,用「他的」跟「我的」來代替,這樣他的東西就會看起來就像是隨便一個路人的。只是他又跟我討價還價,最後才以「他的」跟「她的」當成定案,我實在是懶得跟他吵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小東西處理完後,比較大件的物品,我們同意他可以先放在隔壁的空房間裡,等到賣房子之前,再搬回到尼克那裡,也就是他目前住的地方。
我剛剛開會時的表現糟透了。原本我應該要交給老闆一份關於最近要出版的書的宣傳報告,可是那份報告卻不見了。最近我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報告的內容也亂七八糟,所以老闆很生氣。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出來,我在擔心下午跟吉姆見面時的情況;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要賣掉房子對我的打擊有多大,因為那是我跟吉姆共同生活過的房子。我們的家。
「是的。我在想,我有沒有榮幸可以請妳出去吃個晚飯?這個星期五的晚上七點鐘。我知道幾個不錯的地方。」
9:54 a.m.
「當然有關係。」我氣沖沖地說著。「電視給你,不過我要錄放影機跟洗衣機。」
我很想問她為什麼要一個人去看那個婚姻顧問,不過沒有說出口,反正答案一定跟我有關,所以趕緊換了一個比較不會引起大吵大鬧的話題。「貓咪最近好嗎?」
「你好嗎?」
我很想笑。「怎麼會最後需要用到律師來幫我們談呢?」
她又拿起了另一本。「《星際大戰:曙光乍現》?」
那個仲介商的名字叫做蘇拉夫。他穿著一套完全不合身的西裝跟一雙廉價皮鞋,而且今天還是他第一天上班。我會知道這個的原因,是因為他在回答我的問題時,根本答非所問。
「這個數字如何?」
「嗨。」他說。
1999年3月21日 星期日
「我想是吧。」我很平靜地說。
「我想向您報告我們估價的結果。」我摒住呼吸仔細聽著,然後他報出一個我從來就沒想過我們的房子這麼值錢的數字。我嚇到說不出話。
「您好,宣傳部。」
「好吧。」我說。「這個玩具要送給牠的。」
「把它跟《黑道當家》一起捐給牛津饑荒救濟委員會。」這太過份了。我原本打算也要說些什麼很賤的話,可是我卻沒有。「聽著,我不是來這裡找妳吵架的,只是來整理我們的東西,而且才……五分鐘而已,我們就開始吵。難道我們就不能理智一點、成熟一點嗎?」
我找尼克出來喝酒,聊著電視節目、工作、用小杯子裝著的Belgian白啤酒、最近買的CD,還有政治方面的話題。我喝得太多了,所以當我們站在路邊等公車時,我開始覺得想吐,也開始覺得對不起尼克。
第二個留言:「吉姆,又是我。」然後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跟呼吸的聲音。「我不小心按到結束鍵了。」她停了一下。「我忘記剛剛講到那裡了。」又停了一下。「喔,對了,那個顧問的事。我們需要別人的幫助,吉姆。我知道你已經放棄了,可是我還沒有。」她停了一下。「不管你會不會來,我兩週後都會去找她。她是一個我平常負責聯絡的作者,寫過《如何經營甜蜜的愛情》一本關於自我協助這方而的書。她的名字是卡洛琳.羅伯茲,請你至少來一次,好嗎?你只要人出現就好。你看,這樣多簡單?你只要出……」
「那是我的。」
「妳說什麼?」
他把車裡的暖氣打開,很快地就把漆黑與寒冷給隔絕在外面。伴隨著引擎的隆隆聲和從音響傳來的音樂,我突然覺得這裡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當我們奔馳在黑夜中時,我心裡想著艾麗森。我居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傷害她,這讓我覺得震驚不已。我很少會用「震驚」來形容我的心情。當錄影帶壞掉而沒有錄到「歡樂單身派對」時,我也沒有很震驚;當我走出地鐵站,踩到一個鬆動的地磚,害我的褲子被髒水濺濕時,我也沒有很震驚;當我的電腦當機,讓我整天的工作結果都沒了的時候,我也沒有感到很震驚。但是當我明白自己居然不再深愛這個我曾經信誓旦旦要共度下半生的女人時,心裡的震驚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我簽了第二份文件。
「您好,請幫我接艾麗森.史密斯小姐。我是Merry Weather地產經紀公司的泰瑞.莫提曼。」
「好吧,迪斯可最近好嗎?」
第三個留言:「這太誇張了。」然後又一聲長長的嘆息,跟呼吸的聲英音。「難道他們就不能想想什麼解決的方法嗎?我並不是在上什麼猜謎節目,留言時間何必設得這麼短呢?」長長的嘆息,加上呼吸的聲音。「我真的覺得我們要一起解決這倘問題,我沒有辦法一個人去。我們不能把過去就這麼一筆……」
在我說「好」的同時,眼淚無法控制地流下來。我趕緊把它擦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看了一下辦公室裡有沒有人在注意我。「泰瑞,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掛電話了。」
我不禁想著,是不是該說服他繼續住在這裡,或許可以有新的轉機。但是當分開之後,我覺得時間一拖長,就愈容易走上分手一途。兩個月後,我終於明白少了吉姆,我還是可以一個人活得好好的,原因是我不再害怕孤單一個人。某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知道傷痛已經離開我的身體。我不再看著旁邊空著的枕頭而哭泣;我不再因為沒有人可以道早安而哭泣;我不會再因為看到迪斯可在房子裡轉來轉去地找吉姆而哭泣。
即使我現在是處於喝醉的情況下,我還是知道不要打給她會比較好。我不明由她幹嘛要找什麼婚姻顧問,這大概是她對我做過最糟的一件事。找別人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這讓我感到十分不屑跟厭惡。我無法想像那會是多麼痛苦的過程。我甚至無法在不閃躲他人的目光下,閱讀刊登在《Mail on Sunday's You》雜誌裡,關於情愛疑難雜症的內容。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