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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兩小時，消息從外圍的監視者傳到圍柵：白人強盜要坐上他們的船。在很短的時間之後，從巴都桑的一端到另一端，每一個武裝的人都在警戒之中，然而河流的兩岸還是很寂靜，除了突然發出模糊火光的火之外，城鎮可能是在睡眠中，就像在和平時期一樣。一陣濃霧低低籠罩在水上，形成一種沒有顯示出什麼的幻惑而灰色的亮光。當布朗的長舟滑出小灣進入河中時，吉姆正站在酋長的圍柵前面的低地——就在他第一次踏上巴都桑海岸的地方。一團陰影朦朧出現，在灰色之中移動，顯得孤單，龐大，然而不斷閃避眼光。一陣低語的喃喃從裡面傳出來。在舵柄旁的布朗聽到吉姆平靜地說，『一條鮮明的退路。當霧籠罩時，你必須信賴潮流；但霧會很快就消失。』『是的，我們很快就會看清楚的，』布朗回答。

「顯然他並不懷疑布朗；沒有理由懷疑他的說辭，其真實性似乎得到以下兩種情況的保證：粗率的坦誠，以及接受他的行動的道德和結果時所表現的強有力真誠。但吉姆不知道這人的那種幾乎不可想像的自我本位，這種自我本位在他的意志受到抗拒和攻擊時，使他瘋狂地表現了一位受阻的獨裁者的憤怒和報復。但是縱使吉姆不懷疑布朗，他卻顯然焦慮著，希望不要有誤會發生而以衝突和流血為結束。就是為了這個理由，所以在馬來首領們一離開後，他就要『珠寶』為他找點東西吃，因為他正要離開堡壘到城鎮中指揮。當她以疲乏為理由反對這點時，他說，可能會發生他永遠無法自我原諒的事情。『我為土地中的每個生命負責，』他說。他最初顯得憂鬱；她用自己的雙手服侍他，從譚姆．伊譚那兒拿來盤子和碟子（史坦因給他的餐具）。他過了一會後精神煥發起來，告訴她說，她將再以另一個晚上的時間指揮堡壘。『我們是不能睡的，大女孩，』他說，『當我們的人處在危險中時。』以m.ｈetｕbｏｏｋ•ｃｏm•cｏｍ後他開玩笑地說：她是他們之中最好的人。『如果你和達恩．瓦利斯做了你們當初要做的事，那麼今日這些可憐的人兒之中就不會有一個活著的。』『他們很壞嗎？』她問，在他的椅子上俯身。『人有時候表現壞的行動，但並不比其他人更壞，』他在猶疑之後說。

「在黄昏時分，布朗已經從吉姆那兒收到一張摺疊著的紙，上面寫著，『你可以從容易辨識的道路撤走。在你的船漂浮於晨早的潮流上時就立刻出發。要你的人小心。小灣兩邊的樹叢以及河口的圍柵充滿武裝的人。你不會有機會，但我不相信你想流血。』布朗讀完，把紙撕成片片轉向帶來紙張的柯內利亞斯，嘲諷地說，『再見，我優秀的朋友。』柯內利亞斯曾經到過堡壘，並且午後一直在吉姆的房子四周潛行。吉姆選他傳紙條，因為他會講英語，布朗認識他，並且不可能因為其中一個人的緊張錯誤而被射殺，而馬來人在黃昏中接近是可能被射殺的。

「柯內利亞斯在送完紙條後沒有走開。布朗坐在一團小火旁邊；其他人都躺下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柯內利亞斯生氣地喃喃著。布朗沒有注意他。『你沒有害了他，』對方繼續說，『而你得到什麼呢？你本可能從酋長那兒得到錢的，除外還可得到所有布吉斯房子的贓物，而現在你什麼也沒得到。』『你最好離開這兒，』布朗吼叫著，甚至沒有看他。但柯內利亞斯走到他身邊，開始很快地低語著，不時觸碰他的手肘。他所說的話先使得布朗坐起來，詛咒著。他只是告訴他說：達恩．瓦利斯在河流上有武裝群眾。最初布朗認為自己完全被出賣，但一會的沉思之後，卻深信不可能有意圖的背叛。他沒有說什麼，而過了一會後，柯內利亞斯以一種完全冷漠的聲調說：他很清楚另一條離開河流的路。『也是一件值得知道的好事情，』布朗說www•hｅtｕbook•cｏｍ•com，豎起他的耳朵；而柯內利亞斯開始談到在城鎮發生的事情，並且重複在會議中所說的一切話，以一種平穩的低語在布朗的耳旁嚼著舌頭，就像你在你不想吵醒的睡眠者之間談著的樣子。『他認為，他已經使我變得無法去傷害人，是嗎？』布朗聲音很低地喃喃……『是的。他是一個傻瓜。一個小孩。他來這兒搶劫我，』柯內利亞斯繼續低語，『並且他使得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但如果發生什麼事，使得他們不再相信他，那麼他會到那裡呢？而首領啊，在河流那兒等著你的布吉斯人達恩就是當你剛來時追逐你到這兒的人。』布朗不在乎地說：最好是避開他，而柯內利亞斯以同樣冷漠、沉思的樣子說：他自己熟悉一條逆流，這條河流十分寬，可以使布朗的船通過達恩．瓦利斯的營地。『你們必須安靜，』他在事後想了一會說，『因為有一個地方，我們是在他營地後面很靠近的地方經過。很靠近。他們在岸上紮營，船頭向著風。』『哦，我們知道如何像老鼠那樣安靜；不要怕，』布朗說。柯內利亞斯講好：如果他要載布朗出去，就要把他的獨木舟拖去。『我必須很快回來，』他說明。

「譚姆．伊譚立刻站起來，做了準備。他的任務是要沿河而下，先布朗的船早到一小時或更早，以便決定性地和正式地告訴達恩．瓦利斯，叫他允許那些白人通過而不受到阻礙。吉姆不把這次任務信託給任何別人。在出發之前，譚姆．伊譚基於一種形式（因為他在吉姆身邊的地位使得人們完全相信他）要求一個信物。『因為，吉姆爺啊，』他說，『口信是重要的，而我傳達的是你親自的話語。』他的主人先把他的手放進一個口袋，然後又放進另一個口袋，最後拿下他食指上史坦因的戒指（他習慣戴著這個戒指），然後給了譚姆．伊譚。當譚姆．伊譚身負任務離開時，山丘上布朗的營地一片黑暗，除了www•ｈｅｔｕbｏoｋ.ｃoｍ.cｏm一線小小的亮光透過白人砍下的一棵樹的樹枝照射出來。

「大約在十點左右，吉姆大步走進來。圍柵俯瞰小灣口，而吉姆想要停留在那兒，一直到布朗在下面經過。在木樁牆之外的平坦而多草的地點上面有一小團火燃著，而譚姆．伊譚為他的主人放置一張輕便小椅子，吉姆叫他去睡覺。譚姆．伊譚拿了一張蓆子，在不遠的地方躺下來；但他睡不著，雖然他知道自己在夜晚結束之前必須走一段重要的行程。他的主人在火前走來走去，低頭，雙手放在背後。他的臉顯得憂傷。無論何時他的主人接近他時，他就假裝睡覺，不希望他的主人知道他在監視主人。最後他的主人靜靜地站著，在他躺在那兒時看著他，並且柔和地說，『時間到了。』

「站在圍柵外面準備好滑膛槍的三十或四十個人屏息著。那個擁有船的布吉斯人——我曾在史坦因的陽臺看到他，他也在他們之中——告訴我說，那隻緊緊擦過低地的長舟似乎一會之間變得很大，並且像一座山一樣迫近。『如果你認為值得在外面等一天，』吉姆叫出來，『我會把東西送過去——公牛，一些番薯——盡我所能。』陰影繼續移動。『是的，好，』一陣單調而模糊的聲音從霧中傳出來。很多專心聽著的人之中，沒有一位了解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然後布朗和他在船中的人消失了，像精靈一樣不見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譚姆．伊譚在他的椅子後面嚇壞了。這些話產生極大的騷動。『讓他們走，因為據我所知，這是最好的方法，我從未欺騙過你們，』吉姆堅持。一陣沉默。在庭院的黑暗中可以聽到很多人的壓低細語、拖動腳步的噪音。多雷明抬起沉重的頭，並且說：無法探知人心，就如同無法用手觸碰天空一樣，但——他同意吉姆的意見。其他人輪流發表意見。『這最好。』『讓他們走，』以及等等的。但大部分只是說他們『相信吉姆爺』。

「在這hetubook.com.com種對吉姆的意志表示同意的簡單形式中，包含了情況的整個要點；他們的信念，他的真實；還有對於那種忠心的見證，這種忠心使得他自認自己是無瑕疵的人，從未離棄隊伍。史坦因的話語，『浪漫！——浪漫！』似乎在那段距離上方回響，這段距離現在將永不會把他引渡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關心他的缺點和美德，不關心那種熱烈和固執的感情，這種感情在大悲哀和永恆分隔的迷惑中，拒絕給他眼淚的悲哀。自從他最後三年生命所代表的純然真實，戰勝了人們的無知、恐懼和憤怒那一時刻以來，他在我心目中就不再是我最後看到他的樣子——一個白點，捕捉所有留在陰沉的海岸和暗黑的海上的微光——而是在他靈魂的孤獨中顯得更偉大以及更可憐，甚至對最愛他的她也是一種殘忍和不可解的神秘。

「譚姆．伊譚跟隨他的主人到堡壘外面的棧橋。夜晚顯得清澈，但沒有月亮，河流的中間一片暗黑，而每個堤岸下面的水反映出很多火的亮光，『好像南瑪丹的一個夜晚，』譚姆．伊譚說。戰船在暗黑的航路中靜靜地漂浮著，或者停泊著，不動地浮著，發出很大的漣漪聲。那個晚上譚姆．伊譚搖了很久的獨木舟，並且長久跟在他主人的後面走著：他們在街上慢慢走著，街上火在燃著，他們走在城鎮外緣上的內陸，那兒小群的人在田野中守衛著。吉姆爺下命令，並且為人聽從。最後他們到酋長的圍柵，吉姆手下的一個分隊那晚駐紮在那兒。老酋長已經在清晨和他大部分的女人逃走，逃到他擁有的一間小房子，小房子靠近一條支流上的叢林村莊。留下來的卡辛露出他那種勤奮的活動樣子出席會議，說明前日的外交手腕。他大受冷落，但卻盡量保持微笑以及安靜的警戒樣子，而吉姆嚴肅地告訴他說：他提議以他自己的人力在那晚攻佔圍柵，卡辛表示非常高興。會議結束後，他在外面跟離去的各地首領打招呼，並且以高聲而滿意的聲調和_圖_書談說：酋長的財產在酋長不在時要加以保護。

「就這樣，在霧中人看不見的布朗離開巴都桑，和在長舟尾座中的柯內利亞斯並肩而行。『可能你會得到一隻小公牛，』柯內利亞斯說。『哦，是的。公牛。番薯。如果他這樣說，那麼你會得到的。他總是講真話。他偷了我的一切。我想你喜歡一隻小公牛勝過很多房子的贓物。』『我勸你閉嘴，不然這兒有人可能會把你丟到船外的這層可咒的霧中，』布朗說。小船似乎不動地站著；看不到什麼東西，甚至旁邊的河流也看不到，只有水花飛濺，滴著水，凝聚著，落在他們的鬍鬚和臉上。布朗告訴我說，真奇異。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感到好像自己單獨在一隻船中漂流，為一種幾乎無法知覺的懷疑所擾，懷疑有嘆氣和喃喃的鬼魂在。『把我丟出去，好嗎？但我要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柯內利亞斯倔強地喃喃著。『我在這兒已經住很多年。』『住得不夠久，無法在像這樣的霧中看到東西，』布朗說，懶洋洋向後靠，手臂在無用的舵柄上來回擺動。『是的。夠久的，』柯內利亞斯咆哮著。『是很有用，』布朗說。『在像這樣被矇著眼的情況下，我能相信你可以發現你所提到的逆流嗎？』柯內利亞斯只哼著鼻子。『你太累了划不動嗎？』他在一陣沉默後說。『不，天啊！』布朗突然叫著。『拿出那兒的槳。』霧中有一陣大衝擊聲，過了一會後，看不見的長槳對著看不見的橈栓發出規則的搗水聲。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改變，要不是有水中划槳的輕微濺水聲，就很像在雲中划動一隻氣球，布朗說。此後柯內利亞斯沒有說話，除了牢騷地要一個人解下拖在長舟後面的獨木舟。漸漸地，霧在前面變白和變亮。布朗在左邊看到一片暗黑，好像他在看著離去的夜晚的背部。忽然之間，一片蓋著樹葉的大樹枝在他的頭上出現，而滴著水和不動的嫩枝末端緊接在旁邊，形成苗條的彎曲。柯內利亞斯沒有說一句話，從他手中拿了舵柄。」